黑心王爺 第九章
這座小廟,真的那樣靈驗嗎?
前對洛水,後依青山,它在綠林蔥翠的角落處,顯得那樣不起眼。
可既然來了,至少要上炷香吧。
魏明嫣跪到佛前,將兒子抱在膝上。
沒錯,這次議和,她帶宏兒一塊同行,自從回京後,她發現自己再也離不開兒子,一步也不行。
她亦有另一個幻想,假如……他知道他已有子嗣,會不會心軟?
總之,宏兒來此,總有好處。
「佛祖在上,小女子誠心祈禱,幼子魏嘉宏年逾兩歲,不能正常開口說話,望佛祖開恩,賜他開口。小女子願意竭盡一生之福份,換他平安。」魏明嫣望著寶相莊嚴的佛像,喃喃道。
忽然,她聞到一股很香的氣息,不知從哪里傳來,似乎自香炷之間。
頓時一陣強烈暈眩襲來,她軟軟側身倒下。
在她暈厥之後,慧益從簾後步入,一把抱起她的嬰孩,笑意冷冷地望著不省人事的她。
而後,慧益重金雇來的彪形大漢將她拖起,一直拖到洛水岸邊。魏明嫣帶來的侍衛亦早被彌香致昏,沒了知覺。
洛水岸邊,只剩一葉孤舟,慧益抱著孩子還有被捆綁的她,逆流而上。
船兒晃晃悠悠,魏明嫣轉醒時,已是黃昏時分,四處一片金色輝煌,她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想動彈卻被束縛了手腳。
「乖乖待著,別動!」慧益出聲道︰「救你的人馬上就來了。」
「夫人,你……這是干什麼?」魏明嫣望著她手中懷抱愛子,心中震悸。
宏兒這孩子,雖然不會說話卻十分乖巧,見了誰都不鬧,此刻任由慧益抱著,依舊笑呵呵的,撥玩著手指。
「這孩子幾歲了?」慧益臉上掛著詭異的笑意,「兩歲了吧?該見見他的父親了。」
「你……」魏明嫣一顆心仿佛堵在嗓子眼里,就快跳出來了。
「放心,我不會傷害他,只想拿他跟他父親做樁交易。」慧益轉視茫茫江面,「時候快到了,他的父親,也快來了。」
小船無艙,可以一望無際,她抬眸,忽然看到有什麼在飛快地接近,初時一個黑點,而後現出清晰輪廓。
魏明輪,她終于看到了,是他!
他就立在船舷之上,臉上的表情異樣焦急,與上次不同的是,沒有面具,他以真面目示人。
他的眼楮……此刻只剩空洞,黑漆漆一片,交織著傷疤與黯沉,破壞了原來的英俊絕輪,讓人觸目驚心。
「啊——」魏明嫣霎時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他瞎了,」慧益冷冷說道,似在看她的好戲,「跟你換了眼珠。」
什麼?他……
她只覺得全身冰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剩顫抖。
「你該感到驕傲,一個男子願意為你如此。」慧益忽然感慨,「我發現,他愛你勝過阿茹。阿茹死了,他沒有殉情,可如果你死了,他大概會崩潰。」
「不會的……」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的聲音,「我早死過一回了,他照樣做他的虞帝。」
「那是因為他堅信你還活著!你知道每年他派了多少探子到江南打听你的消息嗎?不找到你的尸體誓不罷休。」慧益冷笑,「我喜歡看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樣子……」不可能……他與她之間真的心有靈犀?他能預感到她的存在?
「女乃娘,」魏明輪轉眼已經近在她們面前,「你到底想干什麼?放了嫣兒!」
「恐怕不是你的嫣兒這麼簡單,」慧益抬眸道︰「不想知道我此刻懷中抱著誰嗎?」
「誰?」他容顏一凝。
「他兩歲了,還不會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當年他娘親摔下山崖,把他給摔出毛病。」她幸災樂禍地道。
「什麼?」他僵立,倒退一步,忽然浮現乍悲還喜的神情,「你是說……」
「沒錯,你的兒子,他還活著!」慧益揭穿謎底。
「嫣兒,是真的嗎?」他第一次後悔自己沒了眼楮,雙手一陣無措,連聲追問著,「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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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魏明嫣終于坦白,「他叫宏兒。」
「宏兒?」他綻放苦澀又甜蜜的笑意,「好名字。」
「現在不是你們夫妻團聚閑話家常的時候!」慧益惱怒道︰「魏明輪,要想你兒子活命,此刻就詔告天下,發誓永世不得與霽國議和!」
「女乃娘,你想讓我一輩子不得安寧,那就沖著我一個人來好了,放過天下蒼生吧!」他很明了她心中的意圖。
「不只你,我要讓霽朝魏家的子子孫孫都不得安寧!」慧益惡毒道︰「這是他們欠下的債!」
「這世上,沒有還不完的債,只有彌補不了的恨。」魏明輪忽然感慨,「對不住,這個旨,我是不下的。」
「別忘了,你的兒子現在在我的手里!」慧益忽然將宏兒高高舉起,送到船舷邊上,「你希望他摔到江里嗎?」
「不……」未等魏明輪開口,魏明嫣忍不住叫起來,「不要傷害我的兒子!」
「那就拿詔書來換!」
她怔住,一時間呆若木雞。
「女乃娘——」魏明輪思忖了好半晌,終于做了決定,「我不想世上再有更多的人被無辜牽連,那樣的話,即使宏兒,也會下地獄。」
「你什麼意思?」慧益蹙眉,「不救自己的兒子了?」
他不答,只面對魏明嫣的方向道︰「嫣兒,要負就只負你一個人吧,今生對不起你們母子,來世我再償還。」
哭泣的女子咬住唇,全身不斷怞動,在艱難的意志煎熬中,難以抉擇。
她知道,他說得對,以天下蒼生為重,可是她的宏兒……她真的舍不得……
「嫣兒,不要哭——」他輕柔地道。
聲音像一劑撫慰的藥,霎時安定了她的情緒,她閉上雙眼,不敢再看殘酷的現實。
「真是感人!」慧益厲聲諷笑,「我倒要瞧瞧,你們的兒子死到臨頭,還能鎮定得下去嗎?」
她的手抬得更高,宏兒的小小身體已經整個被送至滔滔江水上,只差一丁點,就會墜落……
這瞬間,魏明嫣的心失去了跳動,眼淚像斷了線似的,無法自抑。
「娘——」忽然,一道稚女敕的聲音叫喚。
魏明嫣猛地抬頭,難以置信,以為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宏兒?是宏兒在喚她嗎?
果然,小小孩童朝她所在方向揮動著手臂,依舊笑呵呵的,嘴里含糊地又喚了聲,「娘——」
他會說話了?在這節骨眼上,在父母就要親手葬送他的當口,他……竟會說話了?
這聲叫喚,不只讓魏明嫣和魏明輪愣住,就連慧益,亦是一怔。
「娘——」宏兒見母親依舊僵怔,回眸朝著慧益綻放一個燦爛的笑容,眼里似有撒嬌,「我要娘抱抱。」
轟的一下,慧益只覺得堵在胸口的執拗與瘋狂,霎時傾泄而出,像是恢復了理智,扼殺的動作頓時停止。
眼前的小小面孔,讓她憶起二十幾年前,女乃水浸濕她的衣襟,她抱著那雙孿生姐妹時的情景;讓她憶起她夭折的兒子,那熟睡的可愛臉龐……
有什麼熾熱的、濕漉漉的,自她的眸中滴落。
多少年了,她活在仇恨中,不敢相信仍有正常的情感隱藏在體內。原來,她依舊是一個活人……
「我要娘抱。」宏兒嘟嘍著,抓住她的衣袖,晃啊晃的。
她突然將孩子抱回懷中,久久的,依依不舍。
魏明輪身後的護衛相當機敏,抓準時機,一躍而上,將慧益困住,奪過死里逃生的男童……
三更了。
魏明嫣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在三更之前入睡,但過了今晚,她相信可以恢復好眠。
腳步聲輕輕向她靠近,憑欄處,她猛地回眸,看著那雙為她失去光明的眼楮。
「慧益嬤嬤她……怎麼樣了?」雖然對方差點教她的孩子葬身江中,但她對那苦命婦人的遭遇充滿同情,假如換作自己,恐怕也會似那般瘋狂。
「邢神醫已經替她把脈,沒什麼大礙了。」魏明輪嘆道︰「她說想回希輪去,我已經做了安排,替她在家鄉置辦間宅子,讓她可以安享天年。」
魏明嫣點點頭。的確,這是對那孤苦婦人最好的安排。
「宏兒呢?睡了嗎?」他忍不住問。
「嗯,」她微笑,「想抱抱他嗎?」
此刻,那小子在她懷里乖乖待著,酣然大睡,全然不知白晝的凶險經歷。
與其說,是護衛救了他,不如說,是他的純真可愛救了自己。
「不了……」魏明輪踟躕,「我怕吵醒他……我還是先回去了。」說著,他轉身欲走,卻撞到桌角,一陣狼狽。
「急什麼?」魏明嫣叫道。
「我以為你恨我。」他忽然說︰「因為我提議放棄宏兒……」
她卻淺笑盈盈地搖頭,「不,當時的情況迫不得已。我也不希望宏兒這一生背負許多罪責與詛咒。」
「你明白?」他訝然。
「我當然懂得。」別以為只有他大義凜然。
「真的嗎?」他的身子明顯放松了一半,語氣卻仍有些緊張。
「過來模模他的頭。」她緩步邁到他面前,握過他的左手,擱到兒子短草似的發上,「宏兒喜歡這樣,會睡得更好。」
他終于笑了,有些傻呆呆地撫模著嬰孩,小心翼翼,與平日強勢的我行我素截然不同。
「宏兒一直不會說話,我原以為他摔壞了腦子,可今天,他終于學會叫娘,」魏明嫣輕柔地分享,「說起來,還得感謝慧益嬤嬤,若沒有她,也逼不了這小子開口。」
「他的頭好燙……」半晌,痴立了好久的男子才道。
「傻瓜,這是暖。」魏明嫣莞爾,「小寶寶的身子就是暖呼呼的。」
「除了叫娘……不知道……他會不會叫爹。」情不自禁的,他月兌口說出心中妄想,但又馬上煞住話語,生怕她生氣。
「不會就教他啊。」誰知,她竟如是回答。
明白了她話中的含意,他驚喜萬分,全身激顫起來,許久不能自抑。
「嫣兒……」他伸出雙臂,將她和兒子一塊擁入懷中,「你原諒我了?」
「看到你的眼楮,我什麼都原諒了。」她沒有掙扎,反而與他貼得更緊,「你不怕嗎?」
「怕什麼?」他沒反應過來。
「怕我在騙你,這只是皇兄叫我施的美人計。」
「呵——」他舒展長久的笑意,「即使是美人計,我也認了。」
雲兒悄悄遮住月亮,仿佛害羞得不敢再看下去,把一方寧靜空間,留給獨處的兩人。
不,應該說,是三個人。
此刻,熟睡的魏嘉宏似乎因為震動驟然轉醒,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窺視著父母恩愛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