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臉娘娘 第八章
玉玄覺得自己如在雲端,身子一陣酸麻,動彈不得。
沒多久,雲化成水,水又變成火,她在夢境中煎熬,仿佛受盡萬世之苦。
「玉兒玉兒」
她听見有人在耳邊喚她,聲音輕柔,卻像一劑曠世良藥,只一滴,就可以撫平她疼痛的傷口。
是誰?是他嗎?
他知道了她的背叛,還能原諒她嗎?會憎恨她嗎?會不會恨到輪回幾世之後,仍不願原諒她?
玉玄強迫自己睜開雙眼。就算下了地獄,在奈何橋邊,也要再見他一面。
「玉兒,你醒了!」
她看見那張熟悉的俊顏,此刻萬般驚喜的申請掛在那眉宇之間,她弄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揚」什麼也不顧了,什麼也不去想,就這樣一頭撲進他懷里。
上天仍是眷顧她的,在她死後,仍可以看到他最後一眼。
只這一眼,她就滿足了。
「嚇壞了吧?」魏明揚撫著她的柔發輕笑,「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的指間傳來暖和的溫度,他的懷抱依舊那麼堅實,他還是活人?
玉玄一怔,難以置信。
「我我還活著?」她這才完全清醒,看著四周床幔低垂,一切如常。這里是她的寢宮,哪有黃泉,奈何橋?
「太醫說,幸好那一刀扎得偏了,才救了你。」魏明揚笑道。
「偏了?」她命名看見匕首刺中心髒,怎麼會偏了?
「你不知道吧?」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語,「你啊,是個偏心的人。」
偏心?
「你的心髒位置生的與眾不同,懂嗎?」刮刮她的鼻子,像在對待一個寵溺的小孩子。
真的偏了?她簡直難以置信!
本來是她一時騙人的把戲,沒想到卻是真的。
上蒼想說什麼?想說她的卻偏心嗎?
淚水霎時奔流,顧不得痛,她的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隱隱啜泣。
她算是死過一回了吧?所謂的恩,也算報了吧?
上蒼讓他倆雙雙逃過一劫,就是心存仁慈,讓他們再續前緣吧?
她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揚,那刺客她」她忽然憶起替身公主,又有些于心不忍,畢竟青春可愛的年紀,不過當人棋子,就此喪命,豈不可惜?
「哼!她想假冒你,也要看看欺騙的對象是誰。」魏明揚輕蔑地嘲諷,「我會認錯自己的妻子嗎?他們也把我想的太簡單了!」
真的嗎?他們之間真有這樣的默契,不會錯認對方?
不,不是默契,是他的用心。
因為太愛她,所以他不會錯認,平日把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記在心間,一絲一毫也不會弄錯。
可若換了她,一切都難說了,因為記憶中,她從沒正眼瞧過他。
但從今天起,從此刻開始,她要好好地看他,了解他,做他真正的妻子
「怎麼了?呆呆的!」魏明揚發現她凝視的眼神,撇撇嘴道︰「乖乖躺好,閉眼。養病要緊,想看我,將來還長著呢!」
是啊,一生一世很長只希望從此他們可以遠離是非,就此相守。
但十二宮這三個字又鑽進腦海,惹得她不得安寧。
「睡吧睡吧。」魏明揚替她覆上錦被,輕拍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吵鬧的嬰兒般溫柔。
他的聲音就像一直醉人的曲子,讓她不願再為別的事分神,只想這樣靜靜的,甜蜜入睡。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的幸福時刻。
她不知道,在她進入夢想之後,魏明揚忽然神色冷凝下來,踱出帳外。
外頭御林軍統領正跪在那里,像是有什麼要事要稟報,「皇上,」統領猶豫地道︰「依臣看,這事十分蹊蹺,恐怕娘娘也牽扯其中」
"閉嘴!"他打斷他,「你查什麼朕不管,就是別查到娘娘頭上。」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是朕的妻子,無論她做過什麼,朕都可以原諒。」魏明揚語意堅決,「只要她的心里有朕。」
朦朧月色傾灑俊顏眉宇之間,映出唯有他懂得的惆悵與苦澀。
「你以為,他真的那樣傻,真的沒有懷疑過你嗎?」
「就算有懷疑,你存心害他,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原諒你嗎?」
「就算他真的原諒你,你沒有絲毫內疚嗎?打算這樣一輩子期滿他過生活?這樣會快樂,會幸福嗎?」
接連好幾天晚上,玉玄都作著同樣的夢。
夢里,有一個身披黑斗篷,戴著黃金面具的男子,立在她床頭,催眠一般不斷向她灌輸這些話語,那低沉的聲音,仿佛樹林深處的魔魅,也仿佛來自地獄的恐怖使者。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她夢中?
有時候,那聲音如此真實,如在耳邊難道,她遇鬼了?
玉玄從冷汗涔涔中驚醒,四周一片昏暗,並無任何異樣。然而,當她再次入夢,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黑影,又會再次潛入,鬧得她夜夜不得安寧。
她不敢告訴魏明揚,因為做賊心虛吧,萬一他追問為何忐忑難安,她該如何回答?
所以她只能喬裝無事,重新當回得寵的妃子,畢竟,兩人歷經了千難萬險才能相守,她要好好珍惜眼下時光。
「皇上駕到。」
從前,听到這聲傳呼,她會心煩氣躁,但現在,卻變成喜悅濃情,掩藏不住。
從前,她見到他,總是隨意穿著,把他贈送的珠寶衣衫束之高閣,但現在,她卻主動裝扮,一身華美長裙襯托雍容步伐,雲鬢襯出俏麗臉龐,一朵斜插在發間的絲絹牡丹,更顯得嬌羞動人。
她掀簾而出,並不想從前那樣生硬地行禮下跪,只對著早朝歸來的他淡淡一笑。
因為現在的他們更像一對尋常戀人,不是帝王與嬪妃,不再拘禮。
「今天好像哪里不對。」魏明揚瞧著她,陶侃地打量了老半天。
「哪兒?」她頰上的胭脂抹得不夠嗎?讓他瞧出自己被魔魅蚤擾得蒼白與不安嗎?
「打扮了。」他莞爾。
玉玄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低頭嬌羞一笑,「難道從前的我很丑?」
「就是沒這麼精心打扮,」他擁住她,輕語道︰「女兒悅己者容,朕是你的悅己者?」
這個擁抱,那麼自然,仿佛是半輩子的夫妻,在親昵中有一種雋永的感覺。玉玄在他的懷中微微閉上雙眼,如沐春風般幸福。
「明知故問。」她的語意中有一絲嗔怪,亦有一絲撒嬌。
「听膳房的人說,今天你去他們那兒了?」魏明揚忽然問。
呵,他果然還是那樣緊張,一舉一動都要關心。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因為此刻的她已經甘心成為他的囚鳥,即使打開鳥籠,她也不願飛走。
「對,我親手做了兒道菜。」玉玄笑答,「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你?親手做的?」魏明揚怔愣,臉上浮現受寵若驚的表情。
真是好笑,別的帝王品嘗妃子的廚藝已算是天大的恩賜,到了他這兒卻乾坤顛倒,仿佛他才是爭寵的嬪妃。
「何必這樣辛苦?」他捧住她的雙手,仿佛在捧著貴重的玉器,小心呵護,「御廚們是干什麼的?」
「他們擅長山珍海味,我這家常小菜他們倒不見得會做。」她俏皮一笑,「來,瞧瞧!」
攜手?他來到桌邊,親自揭開罩籠,熱氣猶存的菜肴散發清新味道。
「竹筍炒肉,蘑菇炖湯,雞扒豆腐」玉玄介紹,如數家珍,「這都是從前我跟我娘在揚州的時候學會的。」
那時候很窮,只能用這些尋常食材,而且以素食為主。娘親發明獨特的烹飪方式,使在普通不過的東西有種清新不俗的口感,即使多年以後,她仍然懷念。
「本來我也想做些山珍海味,可惜就算我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御廚,所以」只能另闢蹊徑,討他的喜歡。
魏明揚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她,萬分鄭重地做到桌前,提起仿佛萬般沉重的筷子吃了一口,俊顏忽然凝住。
「怎麼?不好吃嗎?」他的表情讓她不安。
「不。」他放下筷子,輕輕一拉,讓她坐到自己的腿間,緊緊環抱她的腰,「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他沒有用「朕」,只用「我」,仿佛感動得忘記了身份。
玉玄發現,他一旦溫柔,自稱就會變化,屬于帝王的威嚴只有發怒的時候才會顯現。
「等等,還有這個」她從桌旁拿出藏好的酒壺。
「酒?」他一挑眉。
「對,青梅煮的酒。」
「呵,你的拿手好戲。」他笑了,因為,這一次是她心甘情願為他煮酒,而非他的逼迫。
他等的就是這一天,等了好久,有幾次差點以為再也沒有希望,顯然上天終究還是厚待了他。
「這酒」嘗了一口,他忽然微微詫異,「跟你上次煮的好像」
「不一樣?」
「嗯。」奇妙的口感,只有些微的不同,卻有天壤之別。
「你說得對了。」玉玄笑答,「因為我用的青梅不一樣。」
他更為好奇,「青梅有什麼不一樣?」
「從前用的新鮮青梅,口感酸中帶澀,煮到酒中,增添苦味,雖然好喝,但終究有小小遺憾。而我這次用的,是腌漬過的青梅,不澀,帶甜,卻依舊香醇,煮到酒中,十全十美。」她得意地為他解答。
「原來如此。這麼說,上次你是在敷衍我?」所以讓他喝了留有缺憾的酒。
「不」玉玄忽然搖頭,「這是我第一次為人煮這樣的酒,這是娘親教我的秘方,就連我父親也不曾嘗過。」
第一次?他是唯一的一個嗎?
魏明揚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激動直入心間,有種跋山涉水終于到達山巔的感動。
終于,她終于愛上他了!為了這一天,他等了多久時日,付出了多少代價,連他自己都算不清他們的愛情,就像這青梅,新鮮時苦澀,唯有經過長久的泡制,才會十全十美。
一見鐘情誰不希望?然而,世上又有多少人能這樣幸運?像他們這樣經歷誤會與磨合之後終于廝守,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好喝嗎?」見他沉思良久,玉玄擔心地問。
「想知道?」他邪笑,故意問道。
「想啊。」
「那就親自嘗嘗吧!」他飲入一口甘醇,忽然托起她的下巴,將那酒灌入她的櫻唇。
她先是一驚,掙扎了一會兒,沒多久卻沉淪在他的懷中,主動攀上他的肩,迷醉在酒的熱烈與他的激吻中。
他喘息著,猛地站起來,將她一把抱起,直上床榻。
她能感受到他身體此刻的變化,硬挺灼熱,讓她羞得無處可藏。
「揚,不要啊」她在他耳邊低喃,「大白天的,太監還在外面守著呢。」
「朕的地方,有誰敢說三道四?」他笑,深深地將她壓在身下,柔聲道,「乖乖的」
玉玄只得閉上雙眼,半推半就地滿足他的渴求,也滿足自己的。
自從兩人坦誠相待後,夜夜笙歌還不夠,他還要這樣突然襲擊呵,真是不知疲倦。
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像菱角一般紅潤,承接他的深吻。
他喘息著,汗水從額上滴下,濡濕了兩人的肌膚,使得這份糾纏變得更加粘膩。
然而就在兩人要更進一步親昵的時候,魏明揚忽然面色蒼白,身子虛月兌得倒在她的枕側。
「揚,你怎麼了?」頃刻之間,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好疼」
「哪兒疼?」她連忙撫模他的月復部,輕輕一按。
就在這瞬間,他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吟,昏死過去。
「回太後,皇上是中毒了。」太醫回復。整個朝陽宮一陣肅然,太後面色凝重地坐在榻前,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所有侍從一動也不敢動,如石雕木人般矗立。
玉玄愣在一旁,焦急與心疼涌入心中,一絲不詳預感煩憂心頭。「什麼毒?」太後威嚴發問。
「毒是劇毒,所幸分量很輕,不至于危害姓名,皇上已經轉危為安,還請太後安心。」
「毒從何來?」「這」太醫霎時難以啟齒,只偷瞄了玉玄一眼,「說啊!」太後一喝。
「剛才微臣用銀針在飯菜里試了試,針尖果然變黑了」
玉玄驚詫得睜大了雙眸。
菜中有毒?不可能啊!這,這都是她親手準備的「來人,傳御林軍!」太後厲聲嚷道︰「將近日御膳房當值之人,一律斬首!」「太後,不可啊!」一听此言,太醫連忙求情,「總得查明原因,再問罪不遲啊!」
「母後」玉玄知道自己不出聲是不行了,攸的跪下,「不關御膳房的事,近日的飯菜是臣妾所做。」
「你?」太後斜睨著她,「臣妾也不知毒從何來」玉玄咬唇,感到對方的目光似利箭般,要射穿她的心。
太後不語,只掃視一眼四周侍從,冷冷的道︰「哀家有話要對玄妃說,你們退下。」
一群人立刻戰戰兢兢退于殿外,除了榻上昏迷不醒的魏明揚斷斷續續發出輕微呼吸外,四周一片寂靜,如死袕一般駭人。
「玄妃,你知道哀家一向喜歡你,當初覺得你為人直率,與眾不同,所以就算你入宮後與皇上多有間隙,哀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過問。」太後盯著她,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是,臣妾明白,母後待我不薄。」玉玄垂下雙眸,不敢與之對視。因為心中有鬼,所以膽怯。
「兒子喜歡誰,做母親的本不應該干涉,可你也太過分了,讓哀家不得不管!」太後忽然一拍案幾,怒喝。
「臣妾不懂母後的意思」她身子一顫。
「哀家問你,這毒,是誰下的?」
「臣妾真的不知」她感到百口莫辯。
「你不知?那麼上次冒牌公主行刺皇上的事,你也不知?」
太後問到關鍵點。她頓時啞口無言。
「雖然那次你也受傷,可傷的不合情理。」太後一字一句,如五雷轟頂,「按說,假公主不回武功,一介弱智女流真與你廝殺最多只是平手,或許還打不過你,為何會一刀直入你心髒,仿佛你毫無還手之力?若說你毫無戒心,她一進門,你便能看到她的容貌,早該叫喊招來侍衛,可你房中靜得出奇,這怎麼解釋?」
天啊,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設計,原來在別人眼中,早已漏洞百出。可是,連太後都能看出的破綻,為何調查此事的御林軍統領卻沒找她詢問?
「還有,那張面具!」太後忽然陰森一笑,「你可知道,那面具是明揚特意為你打造,天下獨此一副!那假公主所戴的面具,卻與此副無論在材料與弧度上,都一模一樣!就算十二宮的人曾經見過你,知道面具外貌,斷不可能連鼻尖弧度都完全吻合唯有拿你戴的這幅去打造,才可能如此!」
面具?她萬萬沒想到,最大的罪證在于此。
呵,鬼臉娘娘,好一個稱呼,原來早已蘊藏了她的宿命帝王的寵愛,陰謀的背叛,罪行的揭露,人生的所有過程,似乎都蘊藏在其中。
「你的面具天天戴著,宮里戒備森嚴,別人偷不走,出現此事,只有一種解釋,是你,背叛了皇上!」
沒錯,是她。這一刻道出全部真相,倒讓她輕松許多。秘密藏于心,讓她郁悶焦慮,難以喘息。
「太後早知這事,為何滅告訴他?」望著床上昏迷的人,她不禁淚漣漣,浸濕衣衫。
「你以為他不知道?」什麼?玉玄猛地抬頭。
「他知道?」
「御林軍統領把這一切告訴我之前,早已先稟報他,可是他說你是他的妻子,天下誰都可以查,就是不能查你!」太後苦笑,「我怎麼生了這麼個痴心的傻兒子。」
玉玄再也忍不住的飛奔到塌邊,緊緊握住昏迷男子的手,怞泣起來。她的身體激顫,有什麼東西想嘔出喉嚨,卻怎麼也釋放不出來,只能任由劇痛這麼全身。
「你是十二宮的人嗎?」太後佇立在她身後冷聲追問。
「不」她只是為了報恩,間接地幫了十二宮一個忙而已。
「無論是不是,哀家都不想追究了。」
她回眸,「太後?」眼里滿是詫異不解。
「哀家只有一個要求,你迅速離宮!」
離宮?她愕然。「對,離宮,找個沒人尋得到的地方,好好過日子,不要再打擾皇上,不要再害他!你能答應吧?」太後居高臨下的睨著她,有種迫人的氣勢。
「我」她願意嗎?舍得嗎?
真是諷刺,從前拼命都要離他而去,可現在,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舍不得了。
可是一切已經晚了嗎?
「臣妾能再守候皇上一晚嗎?」她梗咽著提出最後的請求。
太後冷冷地看著她,狠絕回答,「不能!即刻收拾行李,馬上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