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天王 第五章
「思凡?」小關的表情相當古怪,似乎有著一絲驚慌,「你、你怎麼來了?」
這問題好奇怪,他每個星期都會回這個酒吧喝兩杯,照顧這里的生意,對于這個習慣,小關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麼了?」楚思凡嗅出不尋常的氣氛。
「你最好馬上離開。」朝酒吧的某個角落望了望,小關支支吾吾地勸說。
「怕我付不起酒錢嗎?」他不由得一笑。
「不是……唉,算了,跟你明說了吧,」小關無奈嘆氣,「今天來了一個你不會想見的人。」
「誰?」楚思凡四下梭巡了下,酒吧里燈光閃爍,看不真切。
「總之如果你們遇見,會很尷尬,我看你還是快走吧。」
「你越這樣說,我就越是好奇。」索性坐到吧台前,他一副不打算離開的模樣。
「唉,好好好,你自己看吧!」小關往某個位置一指,他順勢望去,整個人頓時僵了。
角落里,寂寞的桌前,孤獨地坐著一個女子。
她長發披肩,背影縴弱可憐。
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她低著頭,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等待誰。
桌邊,有一只大大的行李箱,很顯然,她剛下飛機。
橘心……
雖然只是背影,雖然分別了兩年多,但他還是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
這個曾經背棄他的女子,亦是他的初戀情人。
「你想過去跟她打招呼嗎?」望著沉默良久的楚思凡,小關忍不住詢問。
「既然遇到了,打個招呼也無妨。」他恢復微笑,淡淡地答。但笑容里,已經泛起一絲苦澀。
要了一杯礦泉水,他朝橘心走去。
「女孩子還是少喝點酒比較好。」他低低地說,將礦泉水放到她面前。
橘心一怔,抬起頭來,望見昔日男友的臉,眼淚立刻盈眶。
「你什麼時候從美國回來的?」望著她身邊的行李箱,他坐下,「剛到嗎?」
她點頭,似乎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剛下飛機就跑來喝酒,印象中,你不像是這樣愛喝酒的人。」眼前氣氛仍有些尷尬。
「我、我是來找你的。」橘心終于開口,語調里滿是哽咽,「听說你常來這個酒吧,我希望能遇見你。」
听說?听誰說?
大概是報紙上登的吧,如今他身為大明星,一舉一動都會有人報導。
「找我有事嗎?」他的語氣不像對待舊情人,倒像在對著普通朋友。
「沒有……」她的眼淚忽然掉下來,「只是想看看你,對不起……」
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紙鈔放在桌上當作酒錢,她猛地站起來,拉動行李箱迅速往外走,不想讓楚思凡看見她的淚。
她一口氣跑到街角,微微怞泣。
「你住在哪里?我開車送你。」楚思凡默默跟上來,輕輕的說。
「不用了。」橘心回答。
「有人來接你嗎?」她不是跟別人去了美國嗎?那個男人跟她一起回來了嗎?
不料,她卻搖頭。
「你住哪一間飯店?」他知道,她在台北沒有家,當年,他們一起合租了一間房子,如今她剛下飛機,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找到住處吧。
「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去哪里,我也住不起飯店……」橘心終于按捺不住情緒,失聲痛哭。
「到底怎麼了?」他眉心一蹙。
「我從美國回來,買機票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去哪里……對不起,思凡,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只是想回來看看你,再見。」
她轉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大掌握住她柔腕那一刻,她疼痛地大叫起來。
「怎麼了?」楚思凡覺得不對勁,將她的衣袖往上一撩,竟看到一片瘀傷。
「誰把你打成這樣?!」他不由得憤怒地大吼。
「我自己弄傷的……」橘心連忙掩上衣袖。
「是你男朋友打的,對嗎?」他恍然大悟,「你從他身邊逃走,沒帶多少錢,所以才會因為買了機票而沒錢住飯店,對嗎?」
所以才會想念舊愛,悄悄到酒吧看他。
橘心無言地佇立,面對他一字一句的逼問,卻無法反駁。
「到我家去吧,」他嘆了一口氣,「我給你數點藥。」
她一怔,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他居然肯收留她,收留這個曾經傷他傷得如此之深的惡女人……難道,除了恨之外,他還愛著她?
叮咚──
正往臉上敷面膜,門鈴忽然響了。
葉藍以為是送外賣的小弟,也不理會自己此刻形象多麼恐怖,便去開門。
門一開,她便尖叫一聲,大大後悔。
外面站著楚思凡。
「你臉上是什麼鬼東西?」楚思凡瞪著她。
「你為什麼不帶鑰匙?」她掩面奔回浴室,急急將敷不到一分鐘、未見效果的面膜摘掉。
嗚嗚嗚,好心疼,這種面膜好貴的,是她從貴婦老媽那里A來的,這一扯,等于扯掉一千塊。
迅速往臉上涂好保養品、蜜粉與口紅,夾翹睫毛,這才理理衣服,回到情人面前。
剛才太匆忙,沒有看清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此刻,她驚奇地發現客廳里已多了第三者,而且楚思凡正從冰箱里拿了冷飲給那女子解渴。
她訝異地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呆立原地。
「這是我的老朋友橘心,」回頭看了她一眼,他淡淡的道︰「她剛從美國回來,沒有住處,我讓她在家里暫住一晚。」
「哦。」葉藍怔怔地應了聲。
這里是他的家,他愛帶誰回來過夜是他的自由,用不著得到她的許可。她身為女友,也應該大方一點,可是……為何她感到楚思凡跟這女人之間,有一種曖昧的氣氛?
「你好。」那個叫橘心的女子對她微笑打招呼,並將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仿佛在觀察她。
「你好,我是葉藍。」伸出手與之友好相握。
「對不起,我不知道思凡交了新的女朋友,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橘心問。
「怎麼會呢?這房子又大又冷清,難得有朋友來,歡迎還來不及呢。」
什麼叫做「交了新的女朋友」?這話好奇怪!什麼新呀舊的,難道這女子認識他從前的女朋友?
說實話,她對思凡從前的戀情一直滿懷好奇,可又不敢問。
「橘心小姐在台北沒有親人嗎?」葉藍客套地問。
「嗯,我家在台南。」
「那橘心小姐明天要搭車回台南嘍?」
「不……我想在這兒多住幾天。」
從美國飛回來,不直接回家,反而要在台北逗留,這是什麼道理?
「你媽媽不會著急嗎?」如果換成她老媽,可不會給她回了國還在外流連的自由。
「我媽早死了……」橘心澀澀一笑,「自從我爸爸娶了另一個女人後,我就很少回家了。」
原來如此,她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這一問一答中,葉藍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橘心的聲音好熟悉,可是又想不起在哪兒听過。
「剛才橘心撞傷了胳膊,我記得家里有一些治瘀傷的藥,放在哪里?」楚思凡在一旁突然開口。
「我知道,好像在書房。」她回頭說。
「可以幫我去找找嗎?」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好啊。」只得結束對橘心查戶口似的盤問,她不情願地離開。
誰料,她前腳一跨入書房,他後腳就跟了進來。
「不就是找一些治瘀傷的藥嗎?不用兩個人一起找吧?」她不自在地笑。
他沉默,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她頓時明白了,他故意讓她進書房找藥,肯定是有話要背著那個橘心跟她說。
「你……」楚思凡頓了頓,「你今晚可不可以暫時回家?」
「呃?」葉藍一愣。
「你也知道,家里來了客人,我不太習慣讓人看到我跟女朋友同居,會不好意思。」他微垂下眼瞼,有點語無輪次。
「哦,我懂。」她只得點點頭。
兩人相對而立,好半晌都找不到第二句該說的話。
「要不要我先幫你收拾客房?」她努力笑道︰「客房一直空著,積滿了灰塵,打掃起來也滿費力的。」
「不用,我會讓她睡臥室。」
「睡臥室?」葉藍瞪大眼楮。
「我一個人睡書房。」他趕緊補充一句,就怕她胡思亂想。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那女人居然這麼重要,讓她睡他們睡過的床……
可有什麼辦法呢?這里是他的家,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她只得遵從。
葉藍心煩意亂地回到家中。
時鐘指向午夜十二點,這個時候,母親已經入睡,可她卻全無倦意,只想著那個叫做橘心的女人,坐立不安。
憑直覺,她認為那個女人與男友之間的關系沒那麼簡單,但她也不想自尋煩惱,妄自猜測。
今夜,看來是注定無眠了。
打開電腦,她在網路上游走,排解煩悶。
此時此刻,睡在書房的他,也在上網嗎?如果真如他所說,他獨自睡在書房,他一定會的。
心間一陣緊張,她輕輕點開了久違的MSN。
像是在偵查男友是否誠實,卻又很怕得到相反的答案。
當看到MSN上他的小綠人閃亮的那一剎那,她大大吁了口氣。
嗨──還沒等她說話,楚思凡就發現了她,連忙驚喜地打招呼。
還沒睡嗎?她微笑著問。
好久不見了,你到哪里去了?楚思凡卻問。
上次我開演唱會的時候,還特意留了一張票給你,不過你好像沒去。他又補充了一行。
呃?她一怔,隨後才想起,此刻,自己是水夜伊蘭,而非葉藍。
他並不知道她的雙重身份。
我出國了。她連忙撒謊。
那個演唱會,她是故意不去的,為了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去了這麼久,那一定是個好地方吧?
美國。她順手寫道。
好巧……我有一個朋友也正好從美國回來。
葉藍頓時直起身子。她發覺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順便刺探出那個橘心的真正身份。
女朋友?她問。
從前的。
看到這三個字,仿佛一道雷電擊中了她,擱在鍵盤上的手指,顫了一下。
果然,人們往往預感到的,是最壞的結果。
最令她寒心的,是他故意隱瞞跟橘心之間的關系。凡事有隱瞞,一定有鬼!
難怪要打發她回家,她終于明白他所謂的不好意思是指什麼──是不想讓前女友看到他的新歡吧。
那你跟她可以趁機和好啊。過了半晌,她才鎮定住發顫的手指。
我已經有了新女朋友。他在城市的那一端回答。
兩個女朋友?呵呵,你有麻煩了。她故作輕松。
呵呵。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還愛前女友嗎?幾經猶豫,她送出這個問題。的確,現在是窺視他內心的最佳時機。
一分鐘,兩分鐘,她在電腦這頭等待他的回答,不過片刻,竟讓她感到如此漫長。
忽然,他的小綠人變成了灰色。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居然就這樣無聲地下線了。
瞪著電腦,葉藍久久震驚不已。
不回答,算是默認了嗎?抑或這個問題太沉重,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總之,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沒有堅決地說「不」。
關掉電腦,抬眼望著床邊的鏡子,她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橘心……橘心……
她想到那個女人的容貌,想到那個女人的聲音,不敢相信,一個小時以前,她正與自己的情敵談笑風生。
猛然間,她的寒毛直豎,宛如看到了鬼片里最驚悚的一幕。那女人的聲音……她終于知道為什麼那聲音如此熟悉了!
那聲音,跟自己的幾乎一模一樣。
我喜歡聲音好听的女孩子。
此時此刻,她終于了解他奇怪的擇偶標準。
原來,他並不是真的喜歡什麼聲音好听的女孩子,而是喜歡跟橘心聲音相似的女孩。
怪不得,在他們纏綿時,他經常閉上眼楮,傾听她的嬌吟。
他把她當成了橘心的影子!
第二天,葉藍像往常一樣,裝作若無其事地來到男友家。
她希望昨夜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在他沒有宣判她的死刑前,她仍然抱著一絲傻傻的希望。
出乎她的意料,這一次,他竟提議開車載她去買菜。
上帝啊,她大小姐在他家做了這麼久的菲佣,他可從來沒有幫過一次忙,今天怎麼格外開恩?
是內疚嗎?听說男人在內疚的時候,才會幫女人做家務。
她不動聲色,望著他若有所思的臉龐,一路默默無言由他載著,來到超市。
買了各式小菜,回到家中。
一進家門,葉藍便听到廚房里有物品掉落在地的聲音,兩人不由得一驚,一起沖向廚房。
其實那不過是一罐柳橙汁打翻在地。
「不好意思,」橘心蹲在地上不知所措,「我想倒一杯柳橙汁來喝,沒想到把這一整罐都打翻了。」
「不要緊,反正我自己也經常把罐子打翻。」楚思凡安慰著。
兩人很有默契地開始打掃廚房,葉藍呆在一旁,覺得自己像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之後,她挽起袖子,開始做晚餐。
身為千金大小姐,在家里連廚房都不曾踏入半步,可是為了心愛的男人,她這些日子廚藝竟突飛猛進,連她都覺得自己可憐。
橘心說要幫忙,卻被她客氣地支開了。她要獨霸這個男人的廚房,仿佛自己是這兒的女主人──這大概是她現在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方式。
很快把一桌大餐準備就緒,這時,卻發現了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剛才忘了買飲料了!
本來,家里有一罐柳橙汁可以應急,可現在剩下的果汁只夠一個人享用,怎麼辦?
好吧,就把家里的紅酒和咖啡拿出來暫時應付一下吧,雖然此刻她比較青睞柳橙汁。
「開飯嘍!」
她把一杯柳橙汁、兩杯咖啡端上桌子,本想將柳橙汁據為己有,不料卻听到橘心劇烈的咳嗽聲。
「你怎麼了?」不避嫌,楚思凡立刻體貼地拍拍舊情人的背。
「我不能喝咖啡,我喉嚨有點疼。」橘心一副楚楚可憐樣。
「那你就喝柳橙汁吧。」他回答之際正是葉藍拿起柳橙汁打算遞到嘴邊的瞬間。
「呃……葉小姐似乎也不太想喝咖啡。」橘心輕聲道。
「她喝什麼都是一樣的。」未待葉藍回答,他便把杯子搶下來,端給舊情人。
「喂!」葉藍再也忍不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今晚的菜都是我做的耶,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廚師的?」
「我知道你辛苦,不過你的喉嚨又不痛,還是照顧一下病人吧。」他說得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難道我的身體很舒服嗎?我的鼻子都快冒煙了!」怒氣直沖心際,顧不得再裝模作樣,她將筷子一放,轉身離席。
打開客廳旁的落地長窗,她獨自走到露台上,深深吸著外面微涼的空氣。
「生氣了?」不知什麼時候,他靜靜來到她身後。
「你不用陪我,去陪你的前女友吧。」她月兌口而出。
他一怔,久久凝視她的背影。「你知道了?」
「那麼明顯的事情,再傻的人都明白了。」她轉身,鼓起勇氣,索性問起昨夜未得到的答案,「思凡,你還愛著她嗎?」
他不答,只是眼神深邃地望著她,似是一汪不可測的潭水。
「我……」他的唇微啟,似乎下定決心要告訴她了,然而……
「啊──」一聲慘叫猛然傳來。
兩人駭然地發現聲音是從餐廳傳來的,他們連忙奔進去,看到剛才還好端端的橘心,此刻已滾落到地板上,滿頭冷汗,臉色蒼白,捂著肚子聲吟。
「怎麼了?」楚思凡一個箭步上前扶起她。
「我的肚子……好痛……」橘心含糊不清地說。
「肚子怎麼會疼?」他擔憂地擰眉。
「不知道……喝了那一杯柳橙汁以後,就覺得好疼……」斷斷續續地回答。
他回頭問著葉藍,「家里的柳橙汁是不是過期了?」
「我昨天才買的耶!」她也十分詫異。
「那怎麼會這樣?」
「我怎麼知道?」她覺得自己敏感的神經忽然被挑了起來,「思凡,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懷疑是我在柳橙汁里放了不該放的東西,致使她肚子疼嗎?」她激動地揚高聲音。
「我沒這樣想過。」他立即反駁。
「你就是這樣想的!」這兩日受的委屈,此刻完全爆發,她故作冷靜的意志,全然崩潰,「你就是在找借口,故意責怪我,以便跟我分手!你不要忘了,那杯柳橙汁我本來打算自己喝的,是你強行奪去的,難道我原本打算毒死自己嗎?」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楚思凡又是無奈、又是焦心。他本來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此刻更加不知該說什麼來平息她的怒火。
「思凡……送我去醫院……快送我去醫院……」橘心瑟瑟發抖的身子縮在他的胸懷,哀怨地要求。
顧不得再與葉藍辯論,他抱起橘心一語不發的奔出門外。
只剩下氣得全身發抖的葉藍,決堤般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