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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奴 第十章

——

又騎馬行了十天後,他們終于踏上虎人族眾居的地帶。遠遠看去,一道由灰色巨岩砌成的圍牆,屹立在茫茫白雪中,分外矚目。

騎馬走過建在護城河上的石橋,踏入圍牆之內,堡中人已聞訊,遠遠迎出,將兩人迎進堡內。當夏玉言被拓跋虎魂抱著走進岩堡時,心中少不得為堡內的宏大而驚。也不理出來迎接的人,拓跋虎魂抱著夏玉言,筆直地走到大廳盡處的紫金匾下。匾下安著烏木太師椅,背搭青底銀花軟椅搭。拓跋虎魂將夏玉言抱到椅上,從一個丫環的手里拿過熱茶,放在唇邊,輕輕吹涼了才端到夏玉言唇邊。

夏玉言張唇,細細喝著,拓跋虎魂這才往下方看去,見到出來迎接的人之中,竟然不見孟太平與步子棠兩人,眉頭一皺,便問。

「三弟與四弟呢?」

「他們……唔……」站在前面的人面面相覷,支吾以對。拓跋虎魂的聲音陡然一沉,再問︰「他們到底在哪里?」

目光所指,正是站在最前的杜南,杜南暗暗在心中叫苦之際,後方響起一個仿如天籟的聲音。

「在這里!我和三哥都遲了,請大哥恕罪。」穿著雲紋白袍,同色坎肩的步子棠從廳外走進來,背後跟著孟太平,兩人臉上皆有難掩的惶惶之色。

「為什麼會遲?」拓跋虎魂一觀他倆的神色,就知道必有要事發生,「三弟,有事嗎?」

綠光如箭,卻是向步子棠身後的孟太平直直指去,孟太平的肩頭瑟縮一下。正要回答,步子棠已搶先向著夏玉言說︰「玉言,很久不見了!看來你和大哥的感情似乎好多了呢!」

正在專心喝茶的夏玉言听見話題竟然拉到他身上來了,微微茫然地抬起頭來。

見他終于抬起頭來,步子棠俊美的臉上牽起一抹如花笑靨。

「玉言,看你和大哥的姿態就知道你們的感情已經一日千里,實在可喜可賀。」

不解地眨眨眼,夏玉言順著他的眼神往自己身上看去。

拓跋虎魂的右手捧著茶喂他,左手輕輕地扶在他的腰肢上,他的頭則靠在拓跋虎魂懷中,夏玉言才察覺到自己與拓跋虎魂的姿態是何等親密、何等暖昧。

雙頰倏然薰紅,夏玉言慌慌張張地伸手,將拓跋虎魂推開。

拓跋虎魂哪里肯放開他,反而把他摟緊了,調笑著說︰「這些天來我們都是這樣過的,怕他們看?」

他說的都是實話,夏玉言身子不靈活,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侍候著,更親密的都做過了,何況倒茶喂水這些小事。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令廳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看著步子棠他們臉上掛著的暖昧笑意,夏玉言更加害羞。

「很多人呢,不要!」連耳朵尖都紅透了,垂著頭,壓著聲音嚷著。拓跋虎魂知道他臉皮薄,受不得別人注目,便放開他的身子,將茶杯放到旁邊的木幾上。

夏玉言松一口氣,抬頭,又察覺眾人還是定定地看著他,心中極不自在,手不安地拉著衣角。

他本來不是如此膽小羞怕之人,只不過,這些日子來,與拓跋虎魂之間的關系的確就如步于棠剛才所言「一日千里」,這時候,經步子棠一說,只覺眾人都看穿了他與拓跋虎魂間的私密情事,在暗暗笑話,他心中自然萬般不自在。

拓跋虎魂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勾唇笑一笑,對他說︰「玉言,路上顛沛,我想你也累了,我叫小杜先送你去休息,我和三弟他們交代兩句就進來陪你。」

夏玉言登時松一口氣,立刻點頭同意,拓跋虎魂把他抱起來,叫杜南上前交待兩句,便著杜南把他抱進內堂去。

看著杜南把著夏玉言走進內堂,同時打發其他人離開,拓跋虎魂大馬金刀地坐在太師椅上,臉色一沉,虎目如炬地瞪著底下的步子棠與孟太平,說︰「你們到底闖了什麼禍,說吧!」

孟太平渾身一震,登時跪了下去,步子棠早知道瞞不過去,輕輕嘆一口氣,便把事情說出來了,「三哥……想強暴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為保清白,竟然自盡了。」

「哪個女人?」拓跋虎魂不解地挑起眉頭。

「翠姬。」

「死了嗎?」拓跋虎魂大為震驚,忙不迭追問。

不是他好心得關心翠姬的生死,只怕因她之死,令夏玉言恨他一生。

「死不了,不過,我替她把過脈,發現她……」步子棠頓一頓,察看拓跋虎魂的臉色後,才小心翼翼地接下去,「有了三個月身孕。」

*

穿過幾條長廊與廳堂,杜南把夏玉言抱進內室,放到椅上,便退下去了。

夏玉言揚眸打量,只見四周盡是烏木梁柱,地上鋪著長長的羊毛地毯,左邊是烏木雕虎長條案,案上置著一把金刀,房間盡頭安著一張胡床,床上鋪著淺藍撒銀錦墊,還有純白的毛裘衾子。

室內陳設簡約大度,夏玉言越坐卻越覺得不安,雙手無意識地把玩著放在小幾上的茶杯。心事滿滿堆積,就像杯子里盛滿了水,快要溢滿出來。

自那天在山谷中情不自禁地親吻之後,他與拓跋虎魂的關系是明顯不同了,陌生的情意在心底滋生,難以自制,不過……這樣是不對的。

一路上,他沒有多加細想,這時仔細思量,頓感不安。

輕輕嘆一口氣,正好被走進來的拓跋虎魂听見。他不動聲色,躡手躡腳地走到椅後,雙臂同展,一把將夏玉言從後抱住。

「啊!」夏玉言嚇了一跳,定下神來後,用拳頭在拓跋虎魂右臂上輕輕槌打一下,罵道︰「你要嚇死我了。」

「我怎麼舍得?」拓跋虎魂笑著,環著他的肩膀轉一個圈,走到他身前。那雙青綠的虎眼,亮得像抹上一層油,定定地看著夏玉言,眼神情深款款,閃爍生光。

夏玉言既覺甜蜜,又感忐忑,心中滋味交錯,垂下頭,沒有應他。

「我已經叫人騎快馬去那個山洞,應該很快就可以將輪椅帶回來了,到時叫工匠修好,就可以用。」拓跋虎魂知道他心中有事,也不急著追問。只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

「嗯!」夏玉言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拓跋虎魂用手心輕輕掃過他的柔軟的發頂,若無其事地說︰「你好像不高興,不喜歡這里的擺設嗎?若有什麼不舒心的地方,坦白說出來,我立刻叫人換過。」

「不是。」夏玉言搖搖頭,揚起眸子,左右張盼,說,「這里應該是你的寢室吧?布置得很好,很舒服。」

「你喜歡就好了!這里以後也是你的寢室了。」拓跋虎魂邊說,邊彎身向他的脖子親去。

「不要這樣。」夏玉言扭頭避開,柳葉似的眉頭輕蹙起來。

「不要這樣?」拓跋虎魂錯愕地重復一遍,動作隨之僵硬下來。

「我們這樣于禮不合……是不行的。」夏玉言斂下眼簾,眸珠不安地左右轉動。

「不行?一路上,我們也不知道親了多少次了,你現在才覺得于禮不合?玉言,別和我開玩笑。」拓跋虎魂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一臉不以為然。

「我……」回想起一路上的親密舉止,夏玉言無言以對,半晌後,才勉強說出一句︰「那是在路上。」

「意思是安定下來後,就不可以?夏玉言,難道一路上,你在耍弄我!」拓跋虎魂挑高劍眉,虎目中暴射出野獸般的凶光,炯炯如箭地射向夏玉言。

「我……我們……」夏玉言心跳如雷,不安地垂下頭,避過那兩道青綠凶光,躊躇多時後,抖著嗓子說,「你還是放我走吧!我們……不可以這樣的,我們若這樣,那……那翠姬她怎麼辦?」

「原來,你心里還惦記著她!」拓跋虎魂咬牙切齒,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夏玉言默然,眉心蹙著,鼻梁間的皺痕深得像是用刀尖劃上去一樣,半響後,才緩緩地說︰「我不可以對不起她。」

一路上,只有兩人獨處,他在不知不覺中將所有束縛、輪理,都拋諸腦後,但當再次回到人群之中,他不得不清醒過來,才察覺自己做的一切是如此膽大妄為。

而即使不論輪常,不談禮法,他也絕不能背棄翠姬,雖然不是出于自願,雖然未有名分,但是翠姬與他已有了夫妻之實,他絕不能背棄翠姬,不能!

抬起頭,戰戰兢兢地等待著拓跋虎魂震怒的反應,誰知拓跋虎魂鐵青著臉孔一會兒後,竟沒有發脾氣,只是冷著聲音說。

「你的擔心根本是多余的!你的翠姬說不定已經變心了!」

「不可能!」夏玉言想也不想,斷然否定。

「為什麼不可能?」拓跋虎魂的臉色倏忽難看三分。

什麼變不變心的話,本來是他氣惱下隨口胡扯,這時見到夏玉言對翠姬信任不移的樣子,心中有氣,當下把心一橫,說。

「本來我不想的,但是,現在不得不說了,剛剛我三弟的樣子你也看見了吧!我留下來時,他就親口對我說,他已經與那個翠姬私訂終生,要我允許他們的親事!」

「不!不會。」夏玉言第一個反應是不相信,接著,想起剛才在大廳上,孟太平與步子棠閃爍其詞的樣子,又感到疑惑,想一想後,還是緩緩地搖著頭,「你別騙我……」

他不急著追問翠姬的事,反而先要拓跋虎魂「別騙他」,其實已在不自覺間,將拓跋虎魂凌駕在其他事物之上。

拓跋虎魂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迎著夏玉言那雙溫和明亮的鳳眼,他不由得心虛起來,垂下眉眼,暗暗在心中掙扎不已,他真心愛著夏玉言,自然不想騙他,但是,若不騙他,他怕……好不容易初萌的情芽,經不得風吹雨打,無論如何,他都要竭力保護。

拓跋虎魂在心中細細思量後,已立定主意,咬一咬牙,「我當然不會騙你!」

「翠姬,她真的愛上孟太平?」雖然得到拓跋虎魂的保證,夏玉言多少還是將信將疑。

知道他心中猶存疑慮,拓跋虎魂刻意輕描淡寫地說︰「若你不介意,他們的親事在這幾天內就會辦好,到時你可以親自向新娘子求證。」

听他這樣說,夏玉言沒有理由繼續懷疑下去,垂下眸子,不再說話,觀其神色,動態,拓跋虎魂伸手,用指月復輕輕撫過他的臉頰,「你很介意?心里還記掛著她?」

默然半晌,夏玉言緩緩搖頭,心里的感覺很奇怪。的確是有點不是味兒,但更多的竟然是解月兌。就在不久之前,他曾經將翠姬視為相伴一生的理想對象,但現在……

在心中想著,夏玉言抬起眼角,悄悄地看向眼前的拓跋虎魂,在沒有遇到拓跋虎魂之前,他從未想過,人心,原來如此善變,而翠姬比他更先變心這件事,竟然令他心頭一松,感覺解月兌。

暗嘆自己的自私,夏玉言清秀的眉目徽微現出羞愧之色,咬著唇半晌,對拓跋虎魂說︰「我累了,暫時不想再說下去。」

本來他想叫拓跋虎魂帶他去看看翠姬過得如何,但回心一想,她既然與孟太平相戀,日子是自然過得好的,又覺得自己與拓跋虎魂害她流留異地,實在沒有面目見她,便作罷了。

他不再追究,正好如了拓跋虎魂的心意,他立刻順水推舟,「那就不說吧!等他們的婚事辦好,我再告訴你。」

夏玉言疲憊地用指頭輕柔著眉心,拓跋虎魂見此,臉上流露出愛憐之色,「你累了,我抱你到床上休息。」

說罷,便用雙手把夏玉言抱起來,往胡床走去。他把夏玉言放到床上,掖起雪白的毛裘衾子,抱著夏玉言便鑽了進去。在溫暖的被窩中,夏玉言被他摟得緊緊,只覺有些又硬又熱的東西頂在自己胯下,登時臉紅耳赤,用手拍一拍他的手臂。

「快放開,別用那下流的東西頂著我。」

語帶輕嗔,臉泛羞紅,拓跋虎魂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笑著把唇貼上他的耳朵,呵一口氣︰「玉言,我們做吧!」邊說,還邊弓起腰,用發硬的地方,在夏玉言要害處用力蹭了幾下。

「不要!」夏玉言立刻把他推開,只是胯下已有所反應,微微地熱了起來。

「你總是不要。」拓跋虎魂立刻便再次把身子貼上去,把他擁著,「玉言,反正我們已經親過很多次了,讓我做吧!我會溫柔一點。」

「不行。」夏玉言還是拒絕,用手撐著床,試圖將身子翻過另一邊去,拓跋虎魂立刻把他擁得更緊,臉色沉了下去。

「你為什麼總要拒絕我?一定是還想著那個女人!我不準!」

幾句話語調極是凶狠,夏玉言倏忽受驚,渾身一顫。

「你……你就只想……要我的身體?」夏玉言心中又氣又惱,連聲音也顫顫抖抖。

細細的顫抖從他身上傳來,拓跋虎魂登時醒悟,忙不迭把用力抓著他的手放松一點,「不是!當然不是了!」

夏玉言氣得鼓起腮幫子,抿著唇,不肯理他,拓跋虎魂抱著他柔聲說︰「是我不應該對你粗聲粗氣,我是個粗人,你別與我一般見識,」

拓跋虎魂賠盡不是,夏玉言的氣總算下了,把咬著唇的牙齒松開,輕聲說︰「你是個色鬼,只想著下半身。」

「是!是!」拓跋虎魂連連點頭,拍一拍他的背,同時,還是不肯死心地問。

「當真不可以做?我憋得很辛苦!」

他說得直白,夏玉言听見,連耳朵尖也紅透了,垂著頭,低聲說︰「你……你就不會自己發泄一下嗎?」

「玉言,你太殘忍了吧。」拓跋虎魂苦笑。

自己發泄?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主意,他曾幾何時變得如此窩囊了!

夏玉言也知道自己的提議很糟糕。帶著歉意地笑一笑,把頭埋進拓跋虎魂懷中,遲疑片刻後說,「至少,也要等我和翠姬之間的事交代清楚,之後……才……才……」

他越說下去,聲音越小,拓跋虎魂半晌後,才明白過來。心中的不悅登時化為舒暢,興高采烈地擁著夏玉言親個不停。

夏玉言滿臉羞紅,象征性地推拒幾下後,便軟著身子放任他抱著親吻。

*

新房總是布置得華麗喜氣,大紅的雙禧剪紙貼在窗上,彩球高懸,兩支兒臂粗的龍鳳燭燃亮一室,但縱然布置再美,也不及坐在梳妝台前,穿著繡金霞帔的新娘子。

青絲未梳,流瀉如水,唇點朱砂,雙頰抹著胭脂桃紅,在紅燭映照下,更見玉臉如花,美艷無雙。

與那雙明媚杏眼相對良久,坐在輪椅上的夏玉言緊張地抓著用金線繡著桂花的衣擺,深深吸一口氣後,才問︰「翠姬,你……過得好嗎?」

翠姬只是點點頭,簡單地回答一個字︰「好。」

看著那張裝點得完美無瑕的臉孔,夏玉言總覺得心中有所不安,想一想後,又問︰「你真的要嫁給孟太平,你知道他是虎人嗎?你愛他?」

「如果,我說……我不是自願的。玉言,你會怎樣做?」翠姬緩緩說著,烏亮杏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夏玉言,眼神中暗藏期待,垂在身側的手,也悄悄地緊張地攥成拳頭。

「我……」夏玉言下意識地張開唇瓣,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若非自願,今天的喜宴當然要取消。但之後呢?夏玉言發現,他竟然無法斷然道出答案。在他遲疑之間,翠姬已經失望透頂,朱唇抖了抖,雙頰雖涂有胭脂,依然難掩蒼白。

見到她的神色,夏玉言亦自感羞愧,咬一咬唇,下定決心,「若你是被逼,那我們就一起逃走,若逃不了,大不了死在一起。」

「不必了……」翠姬搖搖頭,轉身,看著銅鏡,拿起象牙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長發。說,「我是真心要嫁給孟郎,他對我很好,根本沒有必要逃走。」

夏玉言看著她充滿拒絕意味的背影,沉默半晌後,問︰「翠姬,你……恨我嗎?」恨他連累她,恨他令她流落異地。

「你為什麼覺得我恨你?」

「十多天來,你都將我拒于門外,到今天才肯見我。」事實上,在到達岩堡的第二天,他就告訴拓跋虎魂,他想見翠姬了,不過,傳話的人總回復說,翠姬不想見他。

「為什麼你覺得是我不想見你,你不認為可能是那個男人,不準我見你嗎?」

「翠姬,我……」

夏玉言還未說話,翠姬已搶先說下去︰「玉言,你比之前豐腴了,臉色也很紅潤。听說你正沉醉愛河之中,一定很快活吧?」

她的話像長著刺一樣,刺得夏玉言心中發痛,羞愧地垂下頭去。

「你竟然真的和他……」他與拓跋虎魂間的事,翠姬雖然听說,但本來只是將信將疑,這時見到他的神色,才真正相信了,震驚得連手中的梳子也拿不穩,咚的一聲掉到地上。象牙在青磚上碎開,迸裂,看著那細細的白色碎片,夏玉言覺得有點兒難過。他是個老實人,立時便覺得自己錯了。

「對不起,翠姬……」輕聲道歉,溫文清秀的眉眼帶著羞愧,低垂下去,半晌後,又抬起來,用帶著決心的語氣說,「他是很壞,但也對我很好,翠姬,難得你另有如意郎君,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隨便你!」

「翠姬,我……」夏玉言正想再說什麼,本守在門外的兩個丫環突然走了進來。

「夏少爺,吉時快到了,我們要為三夫人梳頭,帶上鳳冠,否則就會誤了時辰了。」

夏玉言遲疑,丫環又說︰「大爺只答應讓夏少爺見三夫人半炷香時間,你再待下去,我怕大爺不高興。」

夏玉言這才想起,從寢室過來時答應拓跋虎魂只留片刻,現在已經快半炷香過去了,若再不走,只怕拓跋虎魂會胡思亂想。

他知道拓跋虎魂醋勁極大,若自己不喜歡他,當然不會管他在想什麼,但既然喜歡他,就不能令他吃醋,令他心里不舒服。當下不由得微微著急起來,想一想後,他對翠姬說︰「翠姬,我要先走了,等喜宴過後,我們再說話,好嗎?」

翠姬只是冷著聲音,說了一句︰「不送!」

丫環推著夏玉言走出新房,出房前,他回頭張望幾次,發覺翠姬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銅鏡,始終沒有回頭看他。心中不由得黯然下來。他不知道,背對著他的翠姬一雙杏眼己悄悄地發紅了,在他完全離開後,更滴下傷心的眼淚。

「你做得很好。」一直躲在屏風後的拓跋虎魂與步子棠同步走出,翠姬抬頭,用恨之入骨的眼神瞪著他們,「卑鄙小人!禽獸!」

拓跋虎魂板著臉,不吭一聲,而步子棠卻微微一笑,輕聲說︰「應該是畜生才對!不過,若你想‘母子平安’,就最好給我說話小心一點,否則,別小看我這副文弱的樣子,我可是會活生生將你的肚子剖開呢!」

翠姬渾身發抖,手不自覺地護著肚子,不敢再罵半句。

「我去陪玉言,你看著她!」看著她的樣子,拓跋虎魂倏忽感到一陣煩躁,跺跺腳,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臨出門時,卻听見身後傳來翠姬的聲音。

「玉言遲早會知道真相,你這個卑鄙小人!當他知道了,他一定不會原諒你,他一定不會饒過你!」拔尖的嗓子仿如詛咒,一直在耳邊纏繞不休。

找遍廳堂,拓跋虎魂再次見到夏玉言時,是在他們的寢室中,只見夏玉言和衣平躺床上,雙眼瞪大,呆呆地看著床頂。

「為什麼回來了,外面很熱鬧,你不出去?」拓跋虎魂邊說,邊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俯視那張白皙的臉孔。

「我累了。」夏玉言輕聲回答,雙眼還是看著床頂。拓跋虎魂伸出指頭,按在他額角上按摩起來。

夏玉言把他的手按住,輕聲說︰「你出去吧。你是孟太平的兄長,他的喜宴,你怎能不出席?你出去吧!不用管我。」

「我出席干什麼?難道要我幫他洞房嗎?」拓跋虎魂笑著回答,指月復在他細膩的肌膚上輕輕打圈。夏玉言這才笑了一笑,勾起眼角看著他,說︰「你這個義兄的嘴巴真壞!」

「終于笑了!」拓跋虎魂用中指戳一戳他臉上的酒窩。得意洋洋地說,「本大爺知道你心里不高興,才故意哄你的。」

「少得意洋洋了!」夏玉言微嗔,揚手拍打他的手背,接著,又低聲說,「我沒有不高興。」

「說謊!」拓跋虎魂斷然否定,夏玉言長長地嘆一口氣,說︰「是真的。我的確有點難過……應該說,是有點失落吧,不過,不是你想像中那樣,我的失落就像是快要失去親人的失落,而且,翠姬剛才……對我很冷淡,她一定在氣惱我。」

「玉言,別想她了。」拓跋虎魂心中有愧,不想再听下去,打斷他的話,「好好地睡一覺,明天醒來就什麼都忘記了。」

他伸手,將衾子拉到夏玉言頸下,小心攏好。便站起來,夏玉言把他拉住,「你要去喜宴?」

「不!我也累了,打算睡覺,外面就隨他們鬧吧。」拓跋虎魂怕自己與夏玉言同床共枕會把持不住,所以,多天來都睡在房間一角的躺椅中,這時把話說完,他便打算向躺椅走去,夏玉言還是拉著他的手。

「阿魂,今晚……今晚……」

欲言又止,臉上泛著淡淡紅雲。拓跋虎魂奇道︰「到底有什麼事?」

夏玉言深深吸一口氣,終于將話吐出喉頭︰「今晚一起睡吧。」

幾個字說得又急又快,拓跋虎魂驟听幾乎不敢相信,青綠虎眼瞪得老大,半晌後,才回過神來,「真的,真的?」

「嗯……」夏玉言羞澀地點點頭,下巴低垂得快要踫著脖子。拓跋虎魂興奮地撲到他身上,雙手捧著他的臉頰,狠狠地親下去,之後,用帶著激動的語氣說︰「玉言,今晚真的可以?真想不到,我還以為要等很久很久。」

「阿魂……你知道嗎?在見翠姬之前,我的心里本來很不安,我怕,我怕你騙我,但是,在我見到翠姬後,我的心就變得很輕松,甚至,暗暗高興。」夏玉言邊說,邊舉起手,溫柔地撫過他線條剛毅銳利的臉頰,拓跋虎魂心虛,竟不敢正眼看向夏玉言那雙柔和的眸子。

「阿魂,謝謝你。」夏玉言不知道他心中的萬般肚腸,鳳眼半閉,仰起頭,獻上深情一吻。唇瓣香甜如蜜,印在拓跋虎魂唇上,卻令他渾身僵硬,眼珠艱澀地往下轉,只見夏玉言仰視著他,唇角噙著一抹含羞帶怯的微笑,眼神清澈而充滿信任。

在他的眼神注視下,拓跋虎魂的心跳個不停——不是因為心動,而是因為心虛。

將愛情建立在欺騙、自私上,並妄想可以欺騙一生一世……拓跋虎魂不由得暗暗自問︰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卑鄙?

呆呆出神之際,夏玉言蹙起柳眉,擔心地搖一搖他的肩頭,「阿魂,你怎麼了?」

目不轉楮地看著夏玉言,那張白皙清秀的臉孔上掛著的正是最令他心動的溫柔與善良。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君子,是個好人,但至少,他不至于卑鄙得去欺騙自己心愛的人。

默默想著,拓跋虎魂的唇張了又張,深吸一口氣後,他終于開口。

「玉言,我對不起你,我……我……」拳頭攥得很緊,指甲刺入掌心,從掌縫間淌出鮮血,但是他依然一字一字地把話說下去︰「我騙了你!」

*

佇立堡牆最高處,看著下方正在準備上路的馬車,拓跋虎魂的臉色一片木然。

「大哥,你真的決定要讓他們離開?」站在他身後的步子棠踏前半步,也探頭向下方望去。

「是!」拓跋虎魂頭也不回地回答,聲音鏗鏘如鐵。

「但是你的樣子不是這樣說。」步子棠搖搖頭,不以為然地噘起唇。

「我的樣子是什麼樣子?」拓跋虎魂還是沒有回過頭去,只是歪著頭,目不轉楮地看著下方,眼神炯炯,就仿佛要看穿底下馬車的車蓋,看向車中坐著的人。

步子棠笑一笑,輕聲回答︰「生不如死的樣子。」

如被觸到痛處,拓跋虎魂渾身一震,眼皮閉下,又張開,青綠的眼瞳中閃動著痛苦不已的光芒。

車轔轔,馬蕭蕭,馬夫不時揮動馬鞭,鞭策馬車前行,杜南穿著裘衣,騎馬在旁邊護送,馬蹄、車輪,在雪地中留下連綿不斷的軌跡,接著,又被寒風掩沒。

坐在馬車中的翠姬不時探頭,用帶著忐忑的眼神張望窗外,同時,用無法自制的雀躍語調對夏玉言說︰「玉言,我們被人捉走這麼久,爹娘一定很擔心我們,回到村子一定要立刻向他們請罪,現在我已經懷有你的骨肉,他們一定不會再為難我們。玉言,你說……玉言,玉言,你怎麼不應我?玉言,玉言……」

在一陣用力地搖晃中,夏玉言總算回過神來。抬頭,才發現是翠姬正用雙手晃著他的肩頭,「翠姬,怎麼了?」

「我叫你很多次了,怎麼都不應我?」

「抱歉,我正在想事情。」夏玉言揚起眼簾,眸子對上打開的車窗,眼神不覺飄遠。

離開岩堡已經三個時辰了,漫天銀雪,滿地寒霜,景致四望如一,路途難辨。只知道已經距離拓跋虎魂越來越遠,心里的感覺也越來越怪,說不出的難受。

「玉言,你……你在想那個男人?」見他再次陷入沉思,翠姬顰起蛾眉,美麗的臉孔微微扭曲。

眼瞳轉動,夏玉言的眼神再次落在翠姬身上,看著她臉上掛著的委屈、怨霾,他心中有愧,緩緩牽起唇角,露出一抹安撫的笑容,「你誤會了,我不是在想他。」

「他們都是畜生,怪物,土匪!玉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肯放我們走,不過,他一定是有陰謀的!」

「我知道……」听著翠姬的話,夏玉言緩緩點頭,他知道拓跋虎魂為什麼願意放走他們,不是因為所謂的陰謀,而是因為「愛」——真正的愛。

放走他們,就是最好的證據。

「玉言,我求求你,別再想他。」

「我答應你,我不會想他。」伸手,輕輕環著翠姬的肩頭,感到她的身子正在激動發顫,夏玉言心中自然憐惜不已,遲疑片刻,便說︰「其實,我剛才是在想我們未出世的孩子的名字。」

「真的?」翠姬挑起眉尖,半信半疑地看著夏玉言。

「是真的!」他點點頭,微笑著說,「我想,無論是男,是女,名字中都用一個桂字,你說好不好?」

「好。」翠姬這才笑了,秀靨如花,右手隔著棉襖輕輕撫著肚皮,身子偎在夏玉言身旁,嬌聲說,「男的就叫折桂,女的就叫丹桂,這好不好?」

「只要你喜歡就好了。」

頷首笑答,半斂的眸子落在翠姬的肚月復上,瞳仁中卻不見有什麼歡喜之色,壓在肩上的是負任,是內疚,是憐惜,而佔據在心頭的卻是另一張臉孔……

*

回到村子里時,已經是春未了,杜南在村口將一箱金元寶交給夏玉言後,便帶著車夫離開。夏玉言本來不想收,但回心一想,他以後還要照顧翠姬母子,錢財于他實在非常重要,只得收下了。

入村,先去拜會翠姬父母,其時翠姬的肚子已高高挺起,難以隱瞞,翠姬父母見了兩人,先是擁著翠姬飲泣不斷,其後,就憤怒扯著夏玉言,要以拐帶閨女之名將他送官究辦。

夏玉言千口莫辯,只得垂頭懇求他們的原諒,並聲稱自己在外地經商,發了一筆大財。翠姬父母本來不信,但見他竟能拿出整整一箱的金元寶為證,才相信了,態度頓時有變,只對夏玉言訓話幾句,並著令他盡早將婚事補辦,把翠姬迎娶過門。

夏玉言當然一一答應,奉上聘禮後。又依著他們的意思在不遠處的城郊置一所大屋,丫環僕役十數。

大紅花轎很快就過門了,熱鬧的喜事過後,一切歸于平淡,翠姬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挺起,人也益加豐腴,屋前的池塘里種的蓮花盛開,蓮子豐收,人人都說是個好兆頭。

妻子賢淑,衣食無憂,日子幸福美滿。只是每當夜闌人靜,總是無法入眠,看向枕邊人美麗的臉孔,就會發覺……她……不是他希望的「他」。

宿夜無眠,輾轉反側,推開床邊的窗子,將手肘支在窗框,托著頭,看向滿園花樹,一種被注視的感覺總在此時出現。起初,夏玉言左顧右盼,滿月復忐忑不安,卻在目光終于尋找到在陰翳綠叢中兩點青綠之際,心倏忽劇顫,隨之,歸于平靜。

自此之後,每當夜幕低垂,月兒懸天,他推開窗子,不必尋覓,不必張望,只是靜靜托頭,垂眼,已是纏綿紼側,繾綣難舍。

如是者,風雨不改,直至,有一次,翠姬對他說︰「夫君,我知道你愛賞月色,但是,已經是立秋了,每夜推窗,要當心著涼。」

凝看她盈滿關懷的嬌美臉孔,霎時間,夏玉虧心中只余羞恥慚愧。

那一夜,他沒有推開窗子……一直沒有。

日子再次變得枯燥乏味,生命似乎不再有趣,每夜,他迫自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當手不由自主地伸向窗框,就用口咬住。

痛楚,可以阻止手的妄動,卻不能阻止心底的渴望,薄薄的單眼皮總是張得很開,鳳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子,就像要看穿上面糊著白紙,迎上守候在窗外的青綠。

每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像由生至死那麼長,那麼難熬,第二天起床,卻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為愛妻畫眉梳妝。

強烈的渴望在心底翻騰,就像燒得過旺的薪柴,令一切蒸干,夏玉言的臉色一日比一日憔悴,身體一日比一日瘦削,鏡中的身影似是一副被人皮包裹著的骷髏。

夏玉言終于明白自己以前對愛情的認知是多麼的可笑,也明白責任、道德、內疚這些東西在愛情的魔力面前會變得何等軟弱。

心里腦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一條身影,眼前見的,腦中想的,全都是與他有關的事,他不再做其他事,甚至不再有力氣在翠姬面前裝作一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

就在一切將無可避免地面臨崩潰之際,翠姬臨盆了,就在八月十五那一天。

「哇哇!哇哇……」哇哇大哭的嬰兒叫聲響徹雲霄,穩婆抱著一個紅緞襁褓從房門走出來。

「恭喜夏老爺!夫人為你生了一個胖胖白白的男丁。」穩婆邊說著討喜的話,邊將襁褓遞到夏玉言面前。夏玉言接過,只見襁褓中包著一個紅粉霏霏的肉球,兩眼還未睜開,緊緊皺著,像兩條幼線。

抱著嬰兒,丫環把他推入寢室,血腥味未散,翠姬軟弱無力地躺在床上,滿頭汗濕。

夏玉言將嬰兒放在她身旁,從銅盤中拿起布巾,親手為她抹臉,翠姬把眼睜開,先看向孩子,再看向他。

「玉言,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折桂,你……你喜歡嗎?」

「辛苦你了。」夏玉言軟言說著,把布巾放下,小心地為她理好散亂的青絲。

「不辛苦,玉言,只要你歡喜,我不怕辛苦。」一句軟言,已令翠姬大感安慰。

他近日消瘦,行為異常。翠姬一看在眼里,心中不安至極,至此,終于生下男丁,心才安定下來。她終于成功抓著這個男人的心了,以後,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拆散她們一家人。

情深款款的話,卻令夏玉言慚愧不已,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心力交瘁的翠姬,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提著他的手,不一會便沉沉睡去了,夏玉言把手怞出來,指尖輕輕模過兒子紅彤彤的小臉,再撫向翠姬的臉頰。

總是如白中透紅的臉頰,因為生產的疲累而變得蒼白,連眼角也無力垂下。

翠姬是個好女人,她溫柔,端麗,堅貞,善良,她的一切一切都是完美無瑕的,更重要的是,她愛他,甚至為他忍受懷胎十月的辛苦,為他產下兒子。夏玉言很感動,他知道,有妻如此,是自己三生有幸,但是……他不愛她。

是另一個男人,一個霸道狂妄,又可以柔情似水的男人告訴他,愛情不是這樣的,也是那個男人令他墜人真正的愛情之中。

「對不起,翠姬……」

一句道歉無法掩飾自己的罪過,但是,他再也控制不了。

瘋狂,激烈,沖擊的洪流,早將他卷入,只是短短的時日,已勝過他與翠姬由出生至今,二十多年的歲月。

或者,他是瘋了,又或者,他現在才是正常的。為沉睡的兒子與翠姬攏好軟衾,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夏玉言孑然一身地離開了。

他知道,自己該去何處……

*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天上的明月還是一年前的明月,地上的桂花林也依然芳香縹緲,不同的只是林中的人。

明月照映,在桂花樹下,一立一坐,遙遙相看,都覺對方瘦骨嶙峋,神色憔悴。

「你瘦了……」細細凝看拓跋虎魂深深陷進去的雙眼,夏玉言心中有如刀削。

只是一句又輕又細的話,已令拓跋虎魂激動得渾身顫動,撲將過去,把他抱緊。

「玉言,我要瘋了!」

雙臂如鐵,用力得像要他的骨肉絞碎,夏玉言痛得厲害,卻沒有掙開,只是安靜地任由他抱著。久違的體味與溫度滋潤著他的身心,令他再次確定,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玉言,我什麼也不管了,我要帶你走!不管你願不願意,你一定要跟我走!否則,我就要瘋了!要發狂了!」

拓跋虎魂瘋狂仰叫,眥目欲裂,夏玉言抬起頭來,憐惜地撫過他的臉頰。

「若你不帶我走,我也要逼你帶我走。」

他說得很緩慢,一字一字清脆如珠,非常清晰,拓跋虎魂的反應卻是瞬間呆滯,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東西,「真的,真的?」

在他一再反復求證之中,夏玉言頷首,仰起修長的脖子,往他額上落下一吻,

「真的!你不騙我,我也不會騙你。」

「玉言,玉言!」拓跋虎魂緊擁著他,興奮得連壯碩的身軀也微微抖動起來。

「我愛你。」夏玉言也展開臂膀,輕輕回抱他。

曾經以為愛情是連綿不絕,細水長流,但當經歷過後,才發現原來真愛幾近瘋狂,令他甘願舍棄所有,甚至傷害深愛他的女人與剛剛出生的孩子。

「我是個罪人。」喃喃細語,夏玉言知道,罪惡感將糾纏他一生一世。

「不,不是!」捧著他的臉,拓跋虎魂用力搖頭,用低沉沙啞的嗓音說,「我們最多只是奴隸……愛情的奴隸!」

明月輝映,他倆一起倒在地上,衣裳散落如花,糾纏翻滾之間,帶起遍地的桂花花瓣,一時芳香四溢,細細的喘息,嬌吟,流瀉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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