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交頸 第六章
夜里，李慕祥輾轉難眠，腦子里想的都是昨晚鴛鴦說過的那句話——幕祥，我很佩服你娘，真的。換作是我，我也會選擇犧牲自己，成全所愛的人。
想著想著，他不禁感慨，為什麼她不是人?如果她是人，或許他會鼓起勇氣請求她在所有的事情結束後，跟他回到深山見他娘。
祥兒，答應娘，要娶個愛你比愛她自己更甚的妻子……
他反復的想起她說過的話——換作是我，我也會選擇犧牲自己，成全所愛的人。
「唉!」他悠悠的嘆息，坐起身，以為會看到她的魂魄飄浮在桌上，但是……沒有!
她去哪里了?他連忙下床，環顧四周，「鴛鴦?」
他更大聲的呼喚，依然得不到回應，他的心跳陡地加快——莫非她走了?一股強烈的失落感在心頭蔓延……他不願她走呀!
「慕祥?」急切的呼喚傳來，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然穿牆而入，飄到他面前，「大事不好了!」
她還在!
他咧著嘴沖著她笑，見到她的感覺真好。
「你還笑，大事不好了，听說昨晚又有人被攻擊了……」
「這麼說，又有人死了?」就在昨晚?他吃了一驚。
「這次被攻擊的人沒死，而且他還把攻擊他的妖怪看得清清楚楚的……」
「妖怪?」他驚愕地張開嘴，莫非「魔笛」的封印封得不夠徹底，所以昨晚的吹奏招來了妖怪?不會吧!他不是第一次吹那支笛子呀!
「是啊!是妖怪，它有著紅紅的眼楮，大大的嘴巴，頭上還長著兩只紅角。好恐怖，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怪物。」她顫抖的說，想起她混在人群里聆听被害人繪聲繪影的描述，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彷佛她就是那個差點被妖怪吃了的人。
「那個人有沒有受傷?」他關心的問，若被妖魔咬傷，可能會有副作用。
「沒有，只是嚇壞了而已，不過莊里的人已經決定，要找道士來除魔驅妖，不管莊主怎麼反對。」
「莊主為什麼要反對?」
鴛鴦聳聳肩，「我怎麼知道?反正現在大伙都去找少莊主做主了。」
找莫侵?「這怎麼可以?莫侵不能受到太大的驚嚇。」他轉身就跑，他要在大伙到達之前攔住他們。
「慕祥，你要去哪里?」她趕緊跟上，興奮的問︰「你是不是要去湊熱鬧?」
一群人聚集在西陽樓前，每個人心里都惶惶不安。
「怎麼辦?少莊主還沒起床。」
「少莊主听到這件事會不會被嚇到，加重病情呀?」
「少莊主會不會因為莊主的關系而拒絕呀?」
眾人越來越悲觀，要知道莊主長年研究降鬼伏魔之術，莊里出現妖怪不請莊主出面，反而去請外面的道士，這件事要是讓莊主知道，莊主一定會大大的震怒，可是，他們實在不認為莊主真的有本事降妖伏魔呀!
如今只好來請示少莊主，只要少莊主點頭，那麼一切的責任都由少莊主承擔，莊主就算要怪也不會怪到他們頭上。
這主意是很好，可是，萬一少莊主反對呢?就放任妖魔一再的害人嗎?「怎麼辦?」大伙面面相覷，反倒猶豫了起來。
「各位……各位……等等。」眾人轉頭一看，只見李慕祥急匆匆的趕來，「你們不要去打擾少莊主，他……他身體虛弱，受不得驚嚇。」
李慕祥在眾人面前停下腳步，重重的喘息，「你們……」他發現他們的目光有異，似乎對他懷有不良的企圖，「怎麼了?」
「李大夫!」一干人朝他涌來，臉上淨是期盼，「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求求你進去跟少莊主說一聲，請他下令去請道士來除妖。」
「我?」李慕祥驚訝的指著自己，他可是來阻止他們的耶!
「怎麼會變成這樣?」鴛鴦問。
他才想問呢!李慕祥還來不及出聲，眼前這群人就突然跪了下來，「李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們，我們不要被妖怪害死，救救我們啊!」
他要怎麼救?在他們面前展現他的神通嗎?然後他們會把他視為異端，用火將他燒死，他不由得想起他娘的話——祥兒呀!可憐的你天賦異稟，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尤其你又有些能力……小心呀!不要輕易在人前顯露你的本事，他們沒有寬闊的胸襟，他們會害怕、厭惡你，把你當作異端來處置。
「我沒有本事救你們。」他下意識地回避。
「你有的，只要你進去勸勸少莊主，讓他同意我們去找道士就行了。」
李慕祥不由得想起許久前，他待在深山的時候，在娘的教導下，一字一字的背著咒語，為的就是要斬妖除魔、普度眾生。
要找道士不如找他，他的修行不見得比那些道士低，只是，他不能輕易揭露自己的修為，因為他現在的身分是個大夫啊!
「你們為什麼不去請示莊主?」他問出許久以來的疑惑。
「莊主修道多年，知道後絕對會自己出面降妖除魔。」
但萬一他也被妖魔給害了呢?李慕祥心里立刻冒出這樣的疑問，他擔心地說道︰「那千萬不能告訴莊主。」怎麼也不能讓爹涉險。
「所以只有請李大夫幫忙了。」
要他到莫侵面前講妖怪的故事給他听?「怎麼辦?」身旁的鴛鴦問。
他心亂如麻，情不自禁的轉頭問她，「你說呢?」
「李大夫，你在和誰說話?」眾人一個個驚白了臉。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假笑的敷衍，「沒什麼，我只是在自言自語。」
眾人不疑有他，「李大夫，那你到底答不答應?」
「呃!這個……」怎麼辦呢?「咳!咳!咳!」李莫侵臉色依舊蒼白，他勉強的坐起，「李大夫，你似乎有話想對我說?」
看弟弟這般脆弱的模樣，他怎麼忍心說出來，加重弟弟的心理負擔，「不，你別多想了。」
他連忙探上李莫侵的手腕，作出把脈的模樣，但他心里想的則是——他要怎麼向外頭那些人交代?真是左右為難。
「有事你偏說沒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辦?」鴛鴦不以為然的在他耳邊叨念著，「外頭那些家丁已經計畫好要去找厲害的道士，你以為你不說，他們就不會行動嗎?」
李慕祥很想大叫——不要再說了!可是，他還是努力維持同樣的表情，假假的笑著。
「外面有些吵，是誰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李莫侵若有所覺的說。
「沒什麼，只是一些鳥在叫罷了。」
「你這話也太扯了吧!」鴛鴦撇撇嘴嘲諷道，干脆坐在他的大腿上，仰頭問，「你到底要忽視我到什麼時候?」她不滿極了，每次只要有外人在，他都裝作沒看見她，害她老是自說自話，也擔心他是不是又看不見她了。
她不喜歡他對她不理不睬的，就算有外人在又怎樣?他瞪著她，看到她眼里的叛逆，「唉!」他深深的嘆息，突然覺得頭痛極了，為什麼大家總是要找他麻煩呢?眼前的鴛鴦如此，外頭的家丁也是……他下山來只是單純的想來看看他爹而已，結果卻惹了一身腥。
「李大夫，你為什麼嘆氣?」李莫侵好奇的問，他感覺眼前這個大夫似乎看得見那個正盤據在他腿上的東西。
干頭萬緒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該說，李慕祥又嘆了一口氣，「唉!」
「你還不理我?」鴛鴦含淚的叫嚷著，「在人前跟我說話很丟臉嗎?你說呀!」
李慕祥強忍著咆哮的沖動，移開目光，「不，沒什麼，我只是突然覺得人生無常，有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他對李莫侵溫柔的微笑。
她的眼楮立刻進射出怒火，「你對他這麼好，卻對我這麼冷淡，好，你給我記著。」
她跳了下來，飄到李莫侵的身邊，「這樣你還不理我嗎?」她朝李莫侵揮出一拳。
「鴛鴦，住手!」李慕祥大吼，大手一抓，竟奇異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愕然的看著他的手抓著她，他竟然抓得到她……
「你想干什麼?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病人?」他氣急敗壞的教訓她，然後看到她發亮的雙眸，「你干嘛這樣看我?」
「你跟我說話了!」她好高興喔!心里暖洋洋的。
他連忙轉頭看向李莫侵，發現李莫侵笑嘻嘻的，「原來大夫有陰陽眼呀!」
「呃……這、這個……」該怎麼解釋才好呢?「而且你踫得到我耶!」她暈暈然的說，這麼多年來都無人搭理，她都快忘了被人踫觸的感覺了，還記得她以前最喜歡她爹模她的腦袋……爹?她爹是誰?她努力地回想，但還是想不出來。「我好久沒被人踫了。」
李慕祥趕緊把手怞回來。
「為什麼你踫得到我，而我卻踫不到你?」她好好奇喔!
「李大夫，原來你踫得到鬼呀?」李莫侵了然的說，眼里有著欣羨，「看來你是靈媒體質，想必這些年來你被不少鬼東西附身過，不過，久病成良醫——」他的嘴巴被李慕祥猛地捂住。
李慕祥慌張的看向鴛鴦，就見她的眼楮像星星般閃亮，「靈媒?附身?」她的腦子里掠過許多片段的記憶，都是在街上听來的……哦!她想起來了!
「你千萬不要亂來。」李慕祥警告道。
她才不管咧!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她馬上沖進李慕祥的身體里，「我來了!」
李慕祥的身體一抖，她……進去了!
鴛鴦動動手腳，再打打瞼，真的會痛耶!「我真的附到他身上了!」她高興的手舞足蹈，感覺舒暢極了，原來做人的感覺這麼棒，好懷念喔!
「姑娘，趕緊離開李大夫的身體。」李莫侵警告道，「我不希望你們兩個受傷。」
「等等!再讓我待一下。」好不容易當回人，待個一時半刻不過分吧!
「姑娘，听我的話，快出來，免得李大夫生氣把你彈出來。」李莫侵勸道，總覺得這個大夫本事不小。
「笑話，他有這個本事嗎?」怎麼看他都很呆，嗯——她決定了，以後三不五時就附在他身上，跟他輪流當人，「少莊主，你放心，我不會害人，更不會害你，畢竟你跟他是……嘻嘻!」她故意賣關子，沒忘記李慕祥的吩咐，不過，有件事卻不能不說，「唉!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李莫侵微笑著，他並不怕鬼，有那樣的爹娘，鬼又有什麼好怕的呢?「不準說!」腦袋里竟然有李慕祥的聲音，怎麼回事?但她決定不管他。
「你們莊里有妖怪喔!已經害死了十幾個人。」
李莫侵臉上的笑容凍結了，「我知道。」他平靜的說。
「鴛鴦，你太過分了!」李慕祥的聲音陡然變大，然後……「翁八羋八羋轟，庵多羅八羋……」
「啊!我的頭，我的頭……」鴛鴦痛苦地蹲下，抱頭叫喊，為什麼她的頭會這麼痛?難道是因為他要把她趕出去?「出去!」他暴吼。
他生氣了!只可惜她領悟得太遲了。
「啊!」她的魂魄像是被投出去的球，迅速向外飛去，然後重重地落地。
好痛!身子好沉重，這是怎麼回事?她真的被彈出來了?鴛鴦暗付。
「鴛鴦，你太過分了。」他朝她走去，神情嚴厲，「原本我不該理你，但我理了你，原本我不該讓你待在我身邊，但我讓你待了，而你居然罔顧我的警告，附到我身上，你太讓我失望了!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了。」他轉過頭不看她。
鴛鴦既心痛又後悔。不!她不走，她要待在他身邊，她喜歡他對她笑，喜歡他看著她的眼神，若能繼續待在他身邊，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對不起。」她跪了下來，眼淚直流，「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我只是想回味一下當人的滋味，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慕祥……」
他硬下心腸往前走了一步，但心里掙扎著——回頭呀!她這麼可憐，而你又那麼喜歡她，為什麼不原諒她?但是，就算他原諒她又如何?人跟鬼交往會有結果嗎?沒有。
與其到時傷心，不如現在就分開，至少遺憾和傷害不會太深。
「慕祥?」她撲向他，想要抱住他的腳，但卻踫不到他，是他不想讓她踫到嗎?她不放棄，再撲……再撲……
听到她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再硬的心也會軟化，可他告訴自己不可以心軟，「走開!」他的腳用力一踢。
她往後飛去，「啊!」穿過牆，不見蹤影。
「雖然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也听不到那姑娘的聲音，但是，你對她太殘忍了。」
他無語，心里的想法是——再仁慈下去，將來會受到更殘酷的反噬。
「李大夫，既然你有修習法術，可否答應我一個不情之請?」
李慕祥皺著眉頭，心里涌起不祥的預感。
「幫傲雲山莊除妖!」
果然沒好事!
「慕祥?」鴛鴦的聲音又響起。
他轉頭一看，她竟然又飄回來了，可憐兮兮的看著他，「不要趕我走，我知道錯了，讓我跟在你身邊，就算你不理我也沒關系，好不好?」她陡地跪了下來。
「唉!」頭好痛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