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霜盼月心 第七章
「到了,就是這里。」張燕兒打開原本上了鎖的門道。
「謝謝你,燕姑娘。」
易盼月踏進藥閣,意外地發現這閣樓十分寬敞明亮。
冷傲霜跟在他身後,同樣打量著這很通風、很整齊的閣樓。藥材放在這里,的確像是養尊處優。
「這閣子每天都有人來清掃,所以很干淨。當然啦,放藥材的地方一定得干淨整潔嘛,大夫,你說是不是?」張燕兒努力地找話說。
「是的,燕姑娘說的一點都沒錯。」易盼月微笑道,隨即又轉頭與冷傲霜一起觀看從南洋購來的珍奇藥物。
不是完全沒見過—只因為較少見,接觸也不似中原本土築物來得深。兩個人怞起一些藥材,因閣內無桌無椅,遂兩人干脆蹲坐在地上研究了起來。
張燕兒見引不起易盼月的興趣,又不甘被冷落在一旁。
易盼月是個大夫,當然熟知這些藥材;可是他身邊那名小婢女總不可能懂吧。
只是一個婢女,卻沒有婢女的樣,一直賴在大夫身旁,教人看了就討厭。
張燕兒打定了主意,便向冷傲霜走去──其實,如果她看得夠仔細,她會發現豈是冷傲霜賴在易盼月身邊,應該是倒過來才對。
張燕兒走近冷傲霜,親熱地叫道︰「好妹妹,你大概不怎麼懂這些東西吧?我幫你認識認識如何?」
好妹妹?冷傲霜皺起眉頭。這姑娘看來最多也才十七、八歲—跟葉芙差不多年紀,無緣無故攀親帶故也就算了,怎麼還稱她為「妹」?
易盼月听見這話,不禁也跟著皺起眉頭來,但是笑聲卻藏在心底不敢笑出來。
冷傲霜「不必」兩字方要出口,張燕兒已不由分說地拉她起身—指著一櫃櫃的藥材介紹道。
「看,這是木香,那叫蘇合,最高那個櫃子里裝的是沉香;還有這個,這個是肉豆蔻……」張燕兒滔滔不絕地說著。
冷傲霜雖然不耐,但是並未道出張燕兒說的她早已知道之事。
張燕兒口若懸河,只是听的人有些痛苦就是了。
反倒是站在一旁觀看的易盼月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燕姑娘──」
「啥事?」張燕兒一听易盼月叫她,欣喜得立刻將冷傲霜丟到一旁,殷勤地問道。
易盼月見這景象,一時之間反倒不知該如何說起。
他訕訕然地說︰「她跟在我身邊有一段時間了,該懂的她不會不懂。」
張燕兒聞言,臉色微變地看了一眼易盼月口中的「她」。她懂,那她為什麼都不說?是存心讓大夫看她笑話嗎?她微慍地瞪了冷傲霜一眼。
冷傲霜沒接收到她的白眼,因為在同一時間里,她正丟了一個表示「多事」的眼神給易盼月。
易盼月是多事沒錯,但也的確為冷傲霜解了圍。
他們眼波一往一來,看在一旁的張燕兒眼里,還真像眉目傳情。
這個賤婢,竟敢勾引主子!張燕兒氣憤在心底。
「燕姑娘,多謝你帶路,我們自個兒看就行了,不敢再耽誤燕姑娘的時間。」易盼月含蓄地說。
想要她走?門都沒有。大夫被那小婢女迷騙了都不自覺。
「不行,來者是客;何況大夫又是我們的貴客,怎有丟下客人,自忙自的道理?我若真走,爹爹知道了會罵我的,不行不行。」
「那……真是不好意思。」易盼月溫文有禮歉說道。
「哪里。」唉,這麼好看、這麼溫文儒雅的男子,世間只怕再難尋到第二個了。張燕兒心醉地看著易盼月的臉龐,神迷地想。
從他第一次踏進藥鋪時,她便對他……一見鐘情了。
「這是真珠粉末吧?」易盼月沾起一些看起來柔滑富有光澤的細白粉末。
冷傲霜看著擺在真珠粉末旁的犀角,不禁喟道︰「千金之藥啊。」
「人命至重,貴于千金,一方濟之,德踰于此。」易盼月放下手中的藥材,走到冷傲霜身邊道︰「所以隋唐名醫孫思邈才將畢生的心血命名為‘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只因人命貴于千金呢。」
冷傲霜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也許你說的對。」
人命至重,貴于千金……
從小她受的庭訓不就是如此嗎?
「傲霜──」易盼月聞言不禁高興地握住了冷傲霜的手,感覺冰冰涼涼的。
「大夫!大夫──」一名僕人冒冒失失、慌慌張張地大喊。
「發生了什麼事?冒冒失失的!」張燕兒首先斥道。
「有什麼事嗎?」易盼月連忙安撫道。瞧他這麼慌張,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那名僕人冷汗直流,說話結結巴巴的。「老……老……老爺……老爺他……」
「你話也說清楚一點。」張燕兒不禁叫道。
「別急,慢慢說。是葉老爺發生了什麼事嗎?」
只見僕人聞言後點頭如搗蒜,更證明了他之前的猜測。
他忙又問︰「老爺可在府中?」
那僕人因為說不出話來,只好用力點頭。
「老爺發生了什麼事?」張燕兒不禁叫道。
易盼月扶著那僕人搖搖欲墜的身子。
「走,我們馬上回府,路上你再把詳情告訴我。傲霜──」易盼月回頭喚道。
「你去吧,我想留下來看看。」她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有易盼月一人,應該就夠了吧。
「也好。」易盼月深情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對張燕兒道︰「燕姑娘,就麻煩你陪她了,我會盡快回來。」他就擔心冷傲霜會不告而別。
「大夫,你快去吧。這位姑娘有我照顧。」張燕兒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冷傲霜抬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譏笑易盼月。她會需要別人照顧嗎?他怕她跑了才是真的吧。
易盼月匆匆跟著葉家的僕人離去。
藥閣里,就只剩下了張燕兒與冷傲霜。
冷傲霜兀自觀看各類藥物的外型,偶爾還嗅了嗅,有時則弄了一點點放入舌上輕嘗,似乎很著迷地做著自己的事。
張燕兒站在一旁,像貓一樣地觀察著冷傲霜的一舉一動。
「你到底要看到什麼時候?」張燕兒有點不耐煩地問。
「若姑娘有事,請自便。」冷傲霜沒有興趣搭理張燕兒。
然後害她被大夫罵?這奸險小人,休想詭計得逞。
張燕兒暗哼一聲,偏過頭去。良久,她又道︰
「喂,你是何時開始跟在大夫身邊的?」以前怎都沒見過她?
她跟在易盼月身邊?
這姑娘似乎也管太多了。她探問易盼月是一回事,但是從她身上著手,就是一項不高明的作法。
「你怎麼不回話?」張燕兒認定她是易盼月的貼身婢女。
冷傲霜是不打算開口了。
但是這種低調的作法看在張燕兒眼里,卻是極大的侮辱。只不過是小小一名婢女而已,也敢這麼高傲!?
她一時氣惱地口不擇言︰「大夫是個很好的人吧。你是他的貼身侍女,自然與他較親近,就不知你們是否有親近到床第之間?」
冷傲霜微微一愣。卻沒有出現張燕兒所預期的羞忿交加的驚慌神情,反倒大笑了出來,坦蕩無愧地直視著張燕兒。
「你笑什麼?」張燕兒有些心虛地問。
「就算我真是他的貼身侍女,就算我是個侍寢者的身分,好歹名正言順,而無關配與不配的問題;但是姑娘你,今日以討伐的地位來探問我和他之間的關系,乃至床第之事。請問,是誰給你這個權利的?」冷傲霜說罷,懶得再辯,便轉過身繼續沉浸在接觸藥草的新奇之中。
冷傲霜一番話說得張燕兒冷汗直流,小小一個婢女,竟堵得她無話可以反駁。雖然理虧在先,卻仍是不服氣、不甘心。
考慮了良久,張燕兒作出了一個將來會令她後悔萬分的決定。
「喂,我要走了,你自個在這兒慢慢看個夠吧。這是鑰匙,離開的時候記得鎖上。」
冷傲霜聞言,無所謂地站了起來,打算接過鑰匙。
不料張燕兒卻在她轉過身的同時,將手掌中不知何時暗藏的不名粉末撒向冷傲霜。
冷傲霜沒有防備,雖及時閉住了氣,仍是不慎吸進了一口。
「曼陀羅──」冷傲霜不解張燕兒為何要如此做,但是腦子卻已不受控制而昏昏欲睡了。
「你就在這藥閣里睡一覺吧。」張燕兒拍拂掉手上殘余的粉末,心虛地看著昏睡在地的冷傲霜。
就教訓她一下吧,一下而已。張燕兒努力地想忘卻心中沒由來的不安……★
★★
葉守中了不知名的毒。
現在葉家上下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召集了葉家最擅長療毒的大夫,卻依然不見效果,甚至無法確定葉老爺子中的究竟是哪一種毒。
易盼月被急急忙忙地請到葉守房中,里頭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
葉芙淚眼潸潸地守在一旁,看見易盼月到來,如遇救星般的喚了聲︰「大夫,我爹他──」
易盼月奔到床邊。
「我看看。」
葉守的額面上已經聚集了一股黑氣,唇不發紫反泛白,一看就知中的是一種很棘手的毒。
「怎麼會中毒的?」易盼月執起葉守的手腕把脈。
「福叔,你來說。你跟在老爺身邊,告訴大夫我爹是如何被下毒的。」葉芙緊張地喊。
「老爺今天是去赴淮陽王爺的約的—在紅香茶館……」
「被下毒?」易盼月蹙起一雙劍眉。他發覺葉守的氣血竟是逆流的,那表示中毒已深,這下可糟了。
「是的。」葉芙哀淒地說︰「上回綁架我不成,這回直接沖著我爹來了。」
又是為了葉家義診一事。
易盼月閉起雙眼,思考著哪一種毒會產生葉守此刻的癥狀。
他先讓葉守服下平日備用的解毒水,但顯然沒有什麼作用。
「無名大夫,在下以為可能是‘黑閻羅’。」一名葉家的大夫說。
「黑閻羅」的確會使人氣血逆流而亡,但是不會使人唇色泛白。
會讓人中毒後唇色不是發紫反而泛白的,在印象中有好幾種;可能是「冰水銀」,也有可能是「柳絮白」或是「素素」,這些毒的癥狀頗為相似,究竟會是哪一種?
「大夫,依我見應是‘柳絮白’。」
「不,應是‘冰水銀’才對。」
葉家的大夫你一句、我一句地提供自己的診斷。
易盼月卻在心中有了個譜,只是……尚欠東風啊。
「老爺是喝了一杯酒後才中毒的,堵應該是下在酒里。」葉福說。
易盼月展眉一笑,東風來了。
「什麼酒?」易盼月問道。
「是‘醉流霞’。」葉福答道。
「快備一杯過來。」易盼月連忙吩咐,又問︰「剛剛還有讓葉老爺服下任何解毒藥物嗎?」
一名大夫說︰「因為無法確定老爺中的是什麼毒,所以不敢開藥。」
除了先前的解毒水以外,那就是沒有了。
而三種會使唇色泛白的毒理,就只有一種可溶于酒液之中。是了,那必是「柳絮白」。
易盼月連忙開了解毒的藥物。
「大夫,我爹──」葉芙不禁擔心地問道。
「葉小姐不必過慮,服下解藥後應該就沒事了。」
葉家的大夫按照易盼月的指示,將藥磨成粉狀溶進酒杯中。
葉守中的是「黑閻羅」與「柳絮白」的混合毒,這種毒是混在「醉流霞」之中,解毒時則必須再用「醉流霞」。
如果先前葉守服用過「黑閻羅」或是「柳絮白」當中任何一種毒的解藥,而非兩種解藥一起服用,只怕此刻是大羅神仙來救也回天乏術了。
易盼月在心中暗暗吐了一口氣。
服下解藥後半晌,葉守便悠悠轉醒。
「爹──」葉芙喜極而泣地哭倒在父親身上。
「老爺醒過來了,真是謝天謝地。」在場的葉家人終于松下一口氣。
「幸好有無名大夫在。」
葉守得知是易盼月救了自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看來我們葉家又欠了大夫一分人情。」
易盼月笑道︰「葉兄千萬不必掛懷于心。」他是不討人情債的。
正當大伙松了口氣的當口,屋外傳來陣陣的呼喊。
「王爺──」
朱見潯一頭闖進葉守房中,眾人皆吃驚地行禮,喊了聲王爺。
他一揮手,表示不必多禮。
「葉老爺,下毒的人已經捉到了,現在縛在前廳交給你發落。」膽敢當著他的面下毒,朱見潯第一個不饒他。
「多謝王爺。」葉守拱手道謝。
「葉老爺不必多禮,此次相邀還讓葉老爺遭遇到這種事,是本王的錯。」朱見潯儼然天生王者,氣度從容。
「不敢。不過這次倒多虧了無名大夫。」
無名大夫?莫非就是葉老爺前些日子提起的那位神秘大夫?
是的,就是他。淮陽王與葉守交換一個相知眼神。
易盼月早听葉守提過淮陽王有意與他結識,只是都被他婉拒。
眼前這位王爺氣度從容,倒是可以一識之人。听葉守在此時搬出自己,恐怕是非得識他一識不可了。
果不其然,淮陽王問道︰「那大夫可在此地?」他眼光四處梭巡著,最後落在一名玉樹臨風、身著長袍的俊美男子身上。
他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激賞的目光。
好俊的人品,連他都相形失色;看起來很年輕,但是並無損眼中的精明睿智,是個好人才,朱見潯心中更打定了結交的意念。
「葉老爺,這位公子是──」朱見潯向葉守尋求印證。
易盼月見逃避不過,只得暗暗苦笑,自我介紹一番︰「在下無名。」
朱見潯笑道︰「見潯久仰大夫神醫之名,承蒙今日幸會。」
「實不敢當。」易盼月拱手說道。
「大夫若不敢當,那誰還擔得起這名呢?」葉守笑道︰「大夫實至名歸,不必過謙。」
「葉兄,名若無用,弟縱攬千萬何益?」易盼月從來就不是個謙虛之人啊。
「好一個名無用,這就是大夫化名‘無名’之意?」朱見潯激賞地說。
「請恕在下無禮,無名並非王爺所意指。」只是承藥叔之化名。
「無妨。見潯對大夫可謂神交已久,今日相見,果然名不虛傳,希望日後能與大夫以友相稱。」淮陽王不擺官架子、王架子,說出心中對易盼月的欣賞。
易盼月並沒有受寵若驚的神情出現,只是有禮地說︰「交友本非難事,若王爺具有意與在下相稱以友,在下自然無法推拒。在下曾聞交友貴相敬,倒不曾听說某人欲相交某友,某友便得答應順從的,王爺倒是讓在下開了眼界。」易盼月說來彬彬有禮,但話中的意思卻足以讓他招來殺身之禍。不過,易盼月擅長察言觀色,他知道王爺甚有度量。
朱見潯果然如易盼月所料,不怒反笑。
「大夫說的是,是本王疏忽了。」
「不敢。」易盼月嘴里雖這樣說,所作所為倒不像這回事。「王爺,君子之交淡如水。」
朱見潯愉悅地表示認同︰「是,本王同意。」
不過人生難得有此知己,要淡如水還真有點困難。
「對了,那縛在前廳的那名下毒者要怎麼處置?」朱見潯又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他是不是茶館里的伙計或廚子?」易盼月沉吟問道。
朱見潯頗為訝異──因為易盼月神準的臆測。
「是,是個跑堂的。」
「竟是他呀──」葉守似乎有了一點印象。「真是沒想到。」
「他承認毒是他下的?」易盼月又問。
「是的,他已經承認。」朱見潯說畢,等著易盼月接下來的話。
「那麼就隨意杖打幾棍了事,以示懲戒後便放了他吧。」易盼月笑道。
眾人在驚異之余,葉守首先發難︰「這怎麼行!」
朱見潯在驚異過後仔細一想,才覺得易盼月說的沒錯。
「葉老爺,先听听大夫怎麼說。」
「王爺似乎也已有想法,何不先听听王爺的高見?」易盼月笑說。
朱見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想要阻止這回義診的,一定是個頗具勢力的人或團體。本王本想逼下藥者招供,但是听大夫一言,才想到這下藥之人只是個不知情便被利用的人而已,殺之無益。」
易盼月點頭道︰「王爺說的極是。這些人雖然無法無天,但對王府顯然仍有忌憚,否則──」
「否則本王的酒杯里恐怕也注滿了斷腸毒液。」朱見潯大笑接道。這位無名大夫實在深得他心。「見潯真恨不得邀先生共聚府中,飲他個三大白,暢說古今事。」
「好說。」淮陽王確實與眾不同,頗值得深交;但是啊,他還是離官字輩的人遠一些好。古有明訓,明哲保身。
「大夫,本王薦你入朝為官可好?以先生之才學──」不為國家所用,實在可惜。
「萬萬不可,請王爺切莫為此。」易盼月擔心的就是這個。
惡者毀之,愛者惜之;就算是後者,也是他所不願的。更何況天下間重才、惜才、愛才、好客交游者如淮陽王本來少見,惡而毀之者卻處處可拾。
「為何不可?」
易盼月坦蕩蕩地回道︰「回王爺的話,在下閑雲野鶴慣了,如何過得了官場明爭暗斗的桎梏?還請王爺切莫薦在下入朝。」
朱見潯聞言,深思之後覺得易盼月說的也有道理。所謂人各有志,他也不便勉強,遂不再提薦舉之事。
見朱見潯打消了先前的主意,易盼月暗在心中松了口氣。
正欲再深談,門外卻傳來一陣驚慌的呼喊聲──
又有事情發生了!
「老爺!老爺!事情不好了!」來人匆匆忙忙的,未等通報便沖進葉守房里,足見事情之急。
「什麼事?」尚在床上休養的葉守忙起身問道。前來稟報的是一名平日頗穩重的家丁,慌張成這樣—想必是有要事發生。
那名家丁連氣都還來不急喘一口,便急急地說︰「咱們葉家的藥鋪子失火了!」
「什麼?!失火了?!」葉守聞言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唉,怎生的多事之秋啊!「快,快派人幫忙救火!」葉守強撐著下榻命道。
「剛剛總管已經領一些人去了。火勢很大,好像控制不住──」家丁又說。
失火!朱見潯听聞這消息也頗感震驚。葉守才剛從鬼門關回來,怎麼葉家藥鋪又發生這種事?他連忙招來身邊的衛士,交給他一塊令牌,要他盡速向官府調人幫忙救火。
一片混亂中,沒有人發現易盼月在乍聞葉家藥鋪失火時早已沖出了葉守的房間……
★★★失火!易盼月聞言,心驚得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
傲霜還在藥鋪里邊啊,他愈想愈覺得不安……
遠遠的就看見黑煙宛如巨龍一般的盤踞在空中,火光照映得黑煙更形邪魅。
火,腥紅的一片,像招魂的幡旗,放肆地在風里招搖。
易盼月在望見陷入一片火海中的藥鋪,有那麼一瞬間竟忘了呼吸。
木制的建材本來就容易燃燒,而老天爺不知在開玩笑否,竟刮起風來,更助長了火勢。
易盼月穿越重重圍觀的人牆,每前進一步便咬牙一次。傲霜,你現在可安好?
圍觀的人比實際救火的人還多,有一刻易盼月幾乎要以為自己將窒息在人海之中了。
「拜托,請讓讓。」
好不容易穿過了重重人牆來到大門前,便听見有人喚了他一聲──
「大夫。」
易盼月順著聲音望去──
是張掌櫃!他連忙走了過去,發現藥鋪大多數的人都已在外頭。
「大夫,你怎過來了?老爺平安了嗎?」
易盼月點點頭,又問︰「掌櫃的,可還有人在屋里面?」
張掌櫃想了想,答道︰「應該沒有了才是,堂里的大夫和病人都逃出來了。」
「那燕姑娘呢?」傲霜應當在她那兒吧?
「燕兒她在那邊幫忙救火呢。」張掌櫃指著不遠處一個正幫忙提水的姑娘道。
「水來了,讓讓喂!!」一群壯漢提著水桶過來。
火勢太猖狂,遠水根本救不了近火。
張燕兒在那邊,那麼傲霜呢?傲霜在哪里?
易盼月丟下張掌櫃,匆忙趕到張燕兒身邊。
「燕姑娘──」
張燕兒正將水桶傳遞給後邊的人。
「空桶子再拿過來,快點啊!大夫!」
易盼月四處張望著,一見張燕兒便急問冷傲霜的下落。雖然張掌櫃說屋里的人全都出來了,可是他仍不放心她的安危。
「傲霜呢?你看見她沒有?」
傲霜?張燕兒一臉茫然。
「就是先前跟我一起來藥鋪的那位姑娘,她人在哪里,你看見沒有?」
是她啊!張燕兒突然慘白著一張瞼,她竟把她忘在藥閣上了。
「燕姑娘?」易盼月直覺不對勁。
「水!快打水過來啊!」有人叫著。
隨即又有人喊道︰「不行了,火太大了,根本救不了!」
張燕兒看著熊熊的火焰,手中的水桶不知何時已落了地。火勢太大,映入她眼簾的竟是一片的橙紅……
她不是故意要害她的,她真的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燕姑娘?」易盼月刷白了瞼,顧不得禮數,緊捉著張燕兒的雙肩問。
張燕兒掩泣道︰「大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還在里面是不是?」易盼月生平第二回情緒失控──也是為了冷傲霜。
張燕兒點點頭,怞泣道︰「她還在藥閣理……」
「火太大了,快撤開,屋梁就要倒下來了!」不知是誰大聲地喊道。果然一根著了火的大梁柱硬生生地倒了下來。
她還在里面!不──
易盼月心系冷傲霜的安危,拾起掉在地上的木桶,打了一桶水便從頭頂傾倒而下,將全身打濕。
「大夫,你想做什麼?」意識到易盼月的舉動,張燕兒驚道︰「不要啊,大夫,你千萬別做傻事。火勢那麼大,莫說人在里頭,可能早就……你若進去,是尋死路啊。」
易盼月哪里听得進去,丟下水桶便沖進火海之中,心里想的、念的,都只有那一人。
「快來人阻止大夫呀!」張燕兒拉不住易盼月,只好大叫道。
所有的人都料想不到竟會有人沖進火場,回過神時,已眼睜睜地看著易盼月消失在火幕之中……★★★
很熱。
夏天到了嗎?
可是夏天也沒這樣熱啊。
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喔。
昏睡在地上的冷傲霜張開眼皮時,看見的是一塊燃燒的布簾。那姑娘不僅迷昏她,還放火燒她?
她坐起了身子,發現地板不再是原有的冰冷,而是溫熱的。她看著自己的手掌,竟懷疑起自己的知覺。
曼陀羅的麻醉效果還未完全散去,她柔柔發疼的頭,一時之間還不能思考。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扶著搖搖欲墜的身子站到窗邊一看,才發現整個院落都著了火,而且火勢沖天。這藥閣可能因為位在最邊緣,她才沒一下子就葬生火窟;不過好像也快了,因為火已經燒到這閣樓來了。
冷傲霜走至門邊,用手輕觸了下門板,不僅被燙了一下—也發現了另外一件駭人之事──門被鎖上了。
她又踱到窗邊,往外望去,幾乎全陷進了火海。
天啊,怎麼一覺醒來,世界就全變了樣?
閣里有些地方也開始著火,一些藥物已經燃燒了起來。多種藥物的味道混在一起,還真不是普通的嗆鼻。
這藥閣里有麻醉用的迷藥,她先前就注意到了;只是沒想到那位姑娘會拿它來對付她。
她掏出手巾掩住口鼻,以保呼吸順暢。她若再不離開,不是被火燒死就會被煙嗆死,要不就是燻死在這濃厚的藥味之中。
但想要離開,門又被上鎖了;而唯一的一個希望便只剩下頭頂上的這扇窗。無奈她現在渾身無力,跳下去就算不死也要摔斷一條腿;但如果走不動!沒法穿出火牆,她一樣要死,並且死得更難看。
無情的火不斷不斷地延燒上來……
一股嗆鼻的藥味,把差點昏睡過去的冷傲霜又給嗆醒。
冷傲霜雙眼一睜,扶著牆站了起來,走到藥櫃旁怞出一個怞屜,而後又坐回較通風的窗邊。
她的臉色原該是蒼白的,但大概是因為火光的因素吧,映照得她的雙頰潮紅一片。
她隨意翻動著怞屜里的犀角……想當年李太白病重時,缺的可不就是這味千金之藥。她挑起一個丟向火焰中,直到丟到剩下最後一根才停止。唉,反正遲早都要被火吞噬的,她就省點力氣吧。
她趴在地上,手中的犀角滑落了下來……
同樣都是火海,同樣都是要奪去人命,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十五年前帶走的是三百條生命,而今日這場則是她孤獨一人步向幽冥。
黃泉會冷嗎?還是像現在這般的熱?誰來告訴她?
怎麼活著的時候路是一個人走,到死了也還是孤獨一人呢?誰又來告訴她?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听見有人在叫她,但不是很清晰。
是爹嗎?還是娘?或者是藥叔?抑是……
「傲霜──」
很熟悉的聲音,到底是誰呢?
「傲霜──」
不管是誰,都不要再叫了。她覺得好累、好暈,只想睡一覺。
「傲霜,你還好嗎?傲霜──」
好難听喔,嗓子都叫啞了。這難道是……易盼月的聲音?!
冷傲霜心中一驚,勉強爬起來倚在窗邊,果然看見易盼月正穿過中庭的一片火海而來。
易盼月顧不得身上著火的衣邊,狼狽而心驚地看著已經陷入火海中的藥閣。終于,他看到了倚在窗邊的冷傲霜,一顆不確定的心這才暫穩了下來。
「傲霜──」他大聲喚道。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不知在何時已被灼傷。
看著樓下的男子,冷傲霜無力地靠在窗子的橫欄上,心中一時百味交陳。
不用他說,也不是自抬身價,她沒由來的就是知道他是為她而來的。
這個傻子,竟不顧危險地沖進火場來找她。
一根短梁支撐不住火舌的侵略,從屋頂上掉了下來。冷傲霜無處可退,只好將身子往窗邊擠;恐怖的是那掉下來的木柱剛好在她的腳邊,差一點就要砸爛她的頭了。
「傲霜,跳下來,快點!」只剩下這個方法可以救她,又不至于讓她受傷。動作要快點,不然樓就要塌了。
跳下去?她有沒有听錯啊?
「傲霜,跳下來,相信我。」易盼月見冷傲霜遲遲不肯跳下來,心開始有些慌了。
她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肯跳下來?是不相信他還是她……不願意?難道她想留在那邊……
「傲霜,快點跳下來!」易盼月張開雙臂,極力呼喊。他打算她若再不下來,他便要沖上去;管它危樓烈火,誰都不能從他身邊奪走她。
一聲聲的呼喚將冷傲霜迷離的目光拉了回來。她看向站在樓下張開雙臂的易盼月,不禁譏誚地抿了抿干澀的唇。
當真那麼有自信啊?若她不跳他又能怎樣?
算了,跳就跳吧,誰怕誰。
她縱身一躍而下──
天啊,易盼月怎麼接得著她的?但是這副溫暖的懷抱卻意外地教人懷念。
「我接住你了。」易盼月笑意甚濃地說。這個笑,永遠都那麼自信滿滿。
他緊緊地擁住冷傲霜的身子,仿佛抱在臂彎里的是一片雲,稍稍松手便要被風給吹走似的──這是他所不允許的。
「可惜了千金之藥,一場火便全付之一炬了。」冷傲霜有氣無力地看著身後的藥閣倒塌。
「的確可惜。」但是千金之藥哪里比得過一個冷傲霜呢。
火勢依然猛烈,一道道的火牆將鼎沸的人聲隔絕在外,而牆里牆外,卻是兩樣世界、兩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