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繪 第十章
寒凍的冰霜,一點一滴侵蝕這個院落。
曾經春意盎然的華宅,失去了結界的庇護,開始凋零衰敗。自難波國渡海而來的珍奇花朵迅速枯死,鯉魚失去了恆暖的溫度,成群翻肚凍死在寬闊的池面上,蕭索的景象,讓人無法相信一天以前它們還活生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
在這片破落的景色之中,沒有一絲人煙,有的只有來自地獄的嘆息,伴隨著受傷的野獸,蜷曲在火焰盡失的祭殿,冰冷的等待死亡。
死亡礙…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時間,是孤寂,是了無希望的顫抖。
上蒼為什麼不快點帶走它呢?
未成形的野獸喘息著抱怨。
或者把它推入地獄也好,像它這麼丑的怪物,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配得到它心愛的女人……
走開,不要靠近我!
野獸想起它最摯愛的容顏,拚命地搖頭遠離它伸出去的手……或者說是掌,且用驚恐的眼眸鄙視它的存在。
她為什麼不能接受它?
野獸痛苦地喘息著。
是她自己說過,她永遠都不可能怕他,她為什麼要說謊?
逆流的血液幾乎奪去野獸的心思,模糊它的雙眼。
是她害它如此痛苦,它應該將她撕碎。可是它沒有!它不但沒有撕裂她,反而殺了那些妄想傷害她的人,那些一人,都是它的族人。
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慕容璽!
野獸俯低了身體,匍匐爬行,死亡的陰影已是刻不容緩,斷氣只是時間的問題。
為了一個女人,你忘記了與生俱來的使命,違背了族人的期待,結果只換來她不屑的眼神。
被她鄙視的眼神擊垮,野獸失去爬行的力氣,趴伏在地上哭了起來。
如果不解除她的封印該有多好呢?
野獸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或者,純粹只是把她當成祭品,不涉入感情?
野獸幻想另一個可能。
然而,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卻改變不了任何事。它已解除了她的封印,愛她愛得入骨,為了實現她的願望,就算叫它去死,它也毫無怨言。
如今,它真的快死了。只是它脆弱的心,還有一個卑微的願望,希望能在臨死前看她一眼,窺探它至死都不可能忘記的容顏。
那是它的繪兒,它金色的神祗……
隆咚一聲。
殿外忽地傳來一陣聲響,倏然遏住野獸無止盡的哀傷。它豎起耳朵,聆听殿外悉索的聲音,忐忑地猜測會是何人的腳步。
野獸連忙蜷曲向後。它這尚未變形完畢的軀體,承受不了太大打擊,昨日為了救它心愛的女人,它耗費了不少力氣,再加上渾身逆流的血液,它竟連往後移動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差點做不了。
它瞠大眼楮,狂亂的眼炯炯發射出紅光,屏住呼吸觀看金色的光芒一絲一絲射入幽暗的祭殿,軀體驚恐地向後。
來的人竟然是繪兒,莫非上蒼真的听到它的祈求?
「慕容璽?」初踏上陡峭的階梯,秋繪有些不能適應迎面的黑暗,遂顫聲地呼喚他。
「不要過來。」慕容璽蜷曲在祭殿的一角,同樣顫聲。
「你在哪里?」逆著光,秋繪根本看不到他身在何處。
「不要過來!」他無法克制地朝她低吼。
「為什麼不讓我過去?」秋繪順著音線,一步步朝他接近。「我回來找你了。」
「沒人要你來,給我滾!」他拚命地往後退,孱弱的身子痛苦得幾乎喘不過氣。
「我知道你很生氣。」她不該用那種眼神看他、傷他。
「我沒有生氣。」只是傷心。「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能在死前見她一面已足夠,他不要她再次看見他丑陋的樣子。
「我不走。」秋繪堅定地拒絕。「沒有找到你之前,我絕對不走。」就算必須在此耗上一輩子,她也認了。
這就是他的繪兒,他倔強的寶貝。
「你又何必如此呢,繪兒?!」慕容璽重重地嘆氣。「就算你真的找到我,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他所期盼的僅是隔一段距離遠遠地偷窺她,這已經太多。
「或許能,或許不能。」她終於瞥見黑暗中那對紅光。「但無論能否,我都必須再見你一面。」
「即使見著面又能怎麼樣呢?我們還不是一樣——不要過來!」慕容璽左右躲避秋繪模索的身影,終究還是藏不住他那對獸眼,被她找到他隱身的地方。
點起牆上的火炬,藉由熊熊的火光,秋繪終於找到她的愛人。
曾經,她因他身上倏然長出的紅色毛發而厭惡,因他低吼時張開的僚牙而鄙視,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為她做了多大犧牲。
「對不起……」她蹲,伸出手觸撫他猙獰的臉。
「都是我害了你。」未變形之前的他擁有天底下最迷人的容顏,如今卻只留下覆滿長毛的粗皮,痛苦地怞搐。
「不,別踫我也別看我。」慕容璽偏頭躲過她的撫模。「請你忘掉我現在的樣子,我不要……」他不要她的記憶里只剩下他此刻的丑陋模樣。
「我沒辦法忘掉。」秋繪跟到另外一邊俯視他。「如果不是因為我該死的野心,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慕容璽發紅的雙眼因她這話而合上,面露無奈的笑容。
「他解開你的封印了。」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白衣男子。「我早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沒想到他居然能夠完成我辦不到的事。」到底是實力有別,他敗得有理。
「我也沒想到我們竟是相戀了十一年的愛侶,你為什麼不提?」她抓住他的衣袖,迫使他睜開眼,凝睇他最愛的女人。
這張容顏礙…他珍藏了十一年,自私地將她困在夢里與他相戀,他還有什麼話說?
「原諒我。」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我不該擅自為你封印,奪走你的聲音記憶,只為了偷取和你相處的時光。」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悔恨,秋繪卻溫柔地搖搖頭,鼓勵他說下去。
受到她的激勵,慕容璽果然凝望遠方,幽幽憶起往昔,解剖自己的心事。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踫面的時候,是在普寧寺,當時你正低著頭專心畫畫,專注到連我出現都沒發現。」
嗯,要不是空氣突然變重,她可能至死都不會察覺他的存在。
「後來,你掉了筆,我幫你撿起來,你連頭都不肯抬,直到我開口消遣你,你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抬頭,跟我說謝謝。」
沒錯,而且那句謝謝還是他逼她說的。
「我永遠忘不了,當你抬頭凝視我的那一刻,我那時的感覺。」
是什麼樣的感覺?秋繪無聲地問他。
「好像遇見一位金色的神祗……」他苦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戀愛了,愛得不可自拔。」
慕容璽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為了防止任何男人有搶走你的機會,我封住了你的聲音、你的記憶,我無法不那麼做,因為我知道現實中你看都不會看我一眼,你的眼中只有夾擷。」或者說是凌駕天下的野心。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在封住你的同時我也封住了自己,我的能力有限,只能選擇為一邊封印,而我選擇了夢境。」說他是自私也罷,至少在夢中她完全屬於他。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開啟我的封印?」她情願他不要開啟,讓他們倆一輩子沈浸在夢境中算了。
「因為時候到了,繪兒,我不得不這麼做。」慕容璽的眼神流露出悲傷。「你說是你害了我,其實不完全對,我體內的野獸早已不耐多年的等候,掙扎著要掙月兌出來。你對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的著急,只是更增快了我決定的腳步,僅此而已。」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也寂寞。
打從出生開始,他便知道體內棲息著一頭獸,且需承接世代流傳下來的使命。這個使命對所有鮮卑族人來說意義重大,因為它能再度引領殘餘的鮮卑族人,恢復北魏時期的光榮。這是他推不掉、也不能推卻的責任,只因他是大燕國遺留下來的皇族、聖獸選擇寄生的對象。
是的,他是大燕國的皇子,擔負著復國的使命。他從沒懷疑過這項使命,直到秋繪小小的身影閃入他的眼中,直到他將她擁入懷中,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
他舍不得秋繪,舍不得他的繪兒,舍不得離開這個世間,從此遠離她的視線。
他是如此的愛她,為何上蒼不能賜給他平凡的生命,教他必須背負著這個他無法選擇的宿命,與她相遇,再與她分離?
「我舍不得你,繪兒……」他用虛弱的手掌輕撫她的臉,心中充滿了不舍。
「好舍不得……」他多麼想活下去,只為貪戀她一眼。可是他不能,他渾身逆流的血液不放過他。
他……就要斷氣……
「你不能死!」眼看著他越來越虛弱,秋繪慌亂地大叫。「白衣公子說只要一滴真心的眼淚,就能救你。」該死,白衣公子哪里去了,為何到緊要關頭時偏偏不見人影?
可慕容璽反而不願他來,他寧可這樣死去,拖著體內的野獸一起殉教。
「不……」他不願造孽,他知道他體內的野獸有多凶殘,他猜這是他下意識阻撓它現世的原因。
「放手吧,繪兒……」慕容璽虛弱地勸她。
「每個人生來……都有他自己的使命……」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我的使命是……復國……而你的使命是……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只是遺憾他看不見那天的來臨。
「胡扯!」她不要听他胡說,更不想看他死。
「你的使命不是復國,我的使命也不是創作出什麼該死的夾擷!」秋繪深信這絕非上蒼送他們來世上走這一遭的目的。
「你的使命是……愛我……」這才是上天真正想說的話。「是愛我礙…」
猶如白衣公子所言,他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上天知道她容易迷失,知道她生性別扭,所以才以最特殊的方式,將他們送給彼此,共同分享成長的喜悅。
她不恨他騙了她,不恨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封印,她恨的是他將要丟下她離去的事實。
他怎麼能?他怎麼可以如此殘忍,在他毫無保留的寵愛了她十一年之後?
「不要離開我,慕容璽。」如果可以的話,讓她代替他痛苦吧。「求求你不要離開……」
在極度的痛心之下,她哭了,每一滴都是最晶瑩的結果,最真心的眼淚,輾轉落入野獸的嘴里。
它等的就是這一刻的來臨!
慕容璽體內的野獸,等待多時,終於在這一刻,透過慕容璽逐漸冰涼的肌膚,喝到這最珍貴的甘泉。
它還以為它必死無疑了呢!
野獸一面恬飲不斷滲入的眼淚,一面猙獰地想。
都怪它選錯了宿主,差點落得陪他一起死的地步。
野獸貪婪地恬完最後一滴眼淚,開始伸展他巨大的身軀。
想用死拖住它,拉它一起殉教?門都沒有!它已被慕容璽這臭小子耗費掉太多的時間,要不是他一心想延長和那女人相聚的時光,早在幾年前他就該變身。
沒錯,他早該變身!
野獸低聲地吼嚎。
慕容璽是它千百年所遭遇過最頑強的對手,也是天字第一號大情痴,為了保護他心愛的女人,他甚至想到用闖入夢境這一招來規避它的控制,因為他知道夢中出現的只有靈體及意念,他可以與他的寶貝在夢中相愛相戀,或是翻雲覆雨,它都奈何不了他,亦不可能喝到她珍貴的處女血。
他很狡猾,只可惜他敗給了愛情。
愛情啊,天底下最愚蠢的感情。
這愚蠢的感情使得慕容璽忘掉了責任,忘掉了祖先的遺訓,更忘掉了他對它的承諾。
我將釋放您,在您的帶領下,重返鮮卑族過去的光榮。
這是在他尚未遇到他的寶貝前所立下的誓言,當時他是個一心想復國的優秀少年,未料卻為了那貌似菩薩的小女孩改變他的想法。
它不得不說,上天開的玩笑還真是高明。
野獸伸展完四肢之後,開始侵吞慕容璽的血液,溫熱他的肌膚。
它必須靠人喚醒它,而那個喚醒它的人命運又是和它的宿主連在一塊兒,每一世的人選都不盡相同,這回,老天選了個菩薩。
菩薩?
我吐!
野獸扭曲起猙獰的面孔冷笑。
是菩薩又如何?越是聖潔的祭品,吃起來就越有味道。它當下決定變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掉這個差點破壞它大事的女人,它相信品嘗起來的滋味必定格外的鮮美,它已經迫不及待想吃她!
心意既定後,野獸迅速加快變身的動作,頃刻,便佔領了慕容璽整個身體,且將他孱弱的靈魂,拖往身體深處。
「不!」
蒙朧中,野獸似乎听見慕容璽淒厲的哀叫聲,跟著自身的靈魂一起掉落到無垠的深淵。
掉得好!
野獸冷笑。
它就要他嘗嘗被封閉的滋味,它已經被他關二十幾年了,現在終於輪到它出頭!
野獸興奮地拉扯慕容璽的身軀,胃里混合著秋繪珍貴的血液和眼淚,急遽擴張變形。
秋繪止住眼淚,愕然地尖叫。無法相信剛才還無力握住她的手,此刻竟已緊緊勒住她的脖子,且將她高高舉起。
「該死的女人。」
她只能瞠大眼、張大嘴看著慕容璽的身軀呈數倍成長,沖破幾人高的屋頂。
「你差點破壞了這一切。」
野獸技著紅色的毛發,閃動著火球般的眼楮瞪著她,巨大的身軀還在長。
「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在說話的同時,野獸背部長出一對巨大的翅膀,啪啪啪地揮動著,刮起一陣颶風。
「看在你給我處女血和眼淚的分上,就痛快吃了你吧!」
野獸張開嘴,露出巨大尖銳的獠牙,眼看著就要吃掉秋繪,她這才想起該求救。
「救命……」她痛苦地出聲。
「救……命……」這就是野獸完全變身後的模樣嗎?為何當初她會蠢得以為只要能看見它的真實面貌,就能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
「誰來……救救我……」她不怕死,但她不想死得毫無價值,她還要救她的愛人。
「慕容璽……」她朝野獸的內心深處呼喚,企圖喚回他的意識。
「是我……」秋繪因漸失氣力而咳嗽。
「我是……繪兒礙…」他已經不認得她了嗎,還是他已消失?
「放開她,慕容璽!!」
就在她覺得已經毫無希望的當頭,白衣公子終於趕到。
「你現在抓住的女人,是你最疼愛的寶貝,你快點放開她!」方抵達祭殿的白衣公子一來就朝著身高幾丈的野獸狂吼,神情緊張。
野獸卻狂笑,充耳不聞,執意要吃她。
白衣公子沒辦法,只好念起咒語,刮起一道風意圖迫使它松手,卻抵擋不住野獸更為巨大的翅膀,險些失足。
「醒一醒,慕容璽!」他邊喚慕容璽的名,邊使出各種法力,阻止野獸瘋狂的行徑。
「你不知道自在做什麼!」他大吼。
無奈白衣公子的法力雖強,然而野獸已然變身,潛藏千年的力量逐漸釋放,即便他念遍了所有的咒語、試遍所有方法,也無法使慕容璽回復為原來的樣子。
「是我呀……慕容璽……」
同樣地,秋繪也危在日歹。
「是我……繪兒……」她深情的呼喚使野獸頓了一下,後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張狂著要吃她。
「沒有用的,秋繪姑娘,他不認得你。」傷腦筋,他不該答應讓她前來。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這個辦法非到緊要的關頭,他也不願拿出來用,看樣子只好冒險一搏了。
「什麼辦法?」秋繪的雙眼頓時明亮了起來。
「用東西來換。」他使盡全身的法力阻擋野獸吃掉秋繪。「你是這世上唯一能夠喚醒它的人,只要你願意用身上的某一樣東西交換慕容璽的靈魂,他就能回復成原來的樣子。」只不過這個代價會很大。
「我願意。」再大的代價她都肯付。「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回他的靈魂。」
「不,他不會同意你這麼做。」就算慕容璽真的回復人形,失去她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用你的聲音。」
用她的聲音!
初听見這個提議,秋繪有一股想笑的沖動,後又想落淚。
他要她用聲音來換?就給他吧!反正她已當了十一年的啞巴,又何必在乎往後的日子不會說話。
「還請公子施法。」她微笑點頭,了解白衣男子的無奈,天地間有很多不能俞矩的事,除非老天幫忙,否則誰都使不上力。
「你真的確定要當一輩子的啞巴?」白衣男子則希望她多加考慮,他明白這個決定對一個剛找回聲音的人來說有多不容易。
秋繪卻堅定地點頭。
「在夢里,我已經說了太多,我不會再有遺憾。」
是慕容璽陪她走過十一個年頭,由她任性撒嬌,任她摟住他的手臂喧笑,她欠他的何止是聲音而已。
白衣男子聞言無限感傷,這樣的愛情,天地又有幾樁?
罷了,就依她的願望吧!
「聆听我的祈求,上蒼……」
伸出手,念起咒語,男子決定順從秋繪的願望奪取她的聲音,交換慕容璽的靈魂。
「這個女子願意獻出自己的聲音……交換野獸的平靜……」
隨著咒語進行,秋繪的喉嚨開始縮緊,聲線逐漸流失。
「請收回它張狂的爪子,再封它一百年吧……」
在秋繪喪失聲音的同時,抓住她的爪子也逐漸變校
「把野獸佔有的軀體還給原來的靈魂……」
然後,秋繪的身體筆直掉落。
「還給他!」
砰一聲。
秋繪柔弱的身子,和男子驟然止住的咒語一起掉落到地面上昏了過去。這時,慕容璽亦恢復了原先的模樣,困惑地看著自已完整如初的手。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還活著?
「是你救了我?」慕容璽問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則是騰空抓了件藍袍給慕容璽穿上,微笑說道。
「不,是你們的愛情。」他搖頭,揚起下巴指向倒在一旁的秋繪,慕容璽連忙沖過去。
「繪兒!」他抱起秋繪,發現她還有呼吸,只是昏過去而已。
「這是怎麼回事——」慕容璽掉過頭欲詢問男子,結早——
白衣男子消失了,就如同他來時一樣匆忙。
正好,他手臂中的秋繪也挑這個時候醒來,張大一雙飛鳳般的眼楮,驚喜地看著他。
你沒事了?
她想這麼問他,想告訴他,她好高興他終於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可是聲音不見了,無法說出口。
「怎麼了,繪兒?!」慕容璽馬上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你……你的聲音……」他的臉驟然刷白。
不,不會是他想的那樣,不會是她用她的聲音換回他的軀體!可他的直覺偏偏又該死的告訴他必定是那麼回事,仙有仙的法則,鬼有鬼不能逾越的道義,沒有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白衣男子也無法救他。
「你用你的聲音……交換我的自由。」慕容璽心痛地閉上眼楮,老天還要折磨他們多久,為何要給他們這種懲罰?
我不後悔。
他十分痛心,秋繪卻拉扯他的衣袖,要他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她的表情好美、好美。
「我不後悔。」不管他是否看得懂手語!秋繪用手語再比一次。「只要能夠救你,我願意用我的心、我的眼、我生命中所有一切來換取你的靈魂。」
而那也是他的靈魂,少了她在身邊,他的生命將永遠不可能完整。
「我也是。」
令秋繪感到驚喜萬分的,慕容璽居然也用手語回答她。
「我也願意用我的心、我的眼、我生命中所有一切保有你,只因你是我此生的最愛,說什麼我也不會放開。」
秋繪看著慕容璽不下於她的流暢手勢,除了驚喜以外還有一大串疑問。
「其實我已經偷偷學了十一年的手語。」他放下雙手,老實招認。「你可以罵我,因為我不只侵入你的夢境,還妄想加入你真實的世界,所以我從十五歲開始就學手語。」
秋繪搖頭,她哪可能罵他,她根本想吻他。
「我是個無恥的男人。」他將她擁入懷中。「但是這個無恥的男人只想告訴你——我愛你,而且我的愛會持續一輩子,不管你有沒有聲音。」
她是失去了聲音,卻得到永恆的愛,這算盤拿來撥一撥,勉強劃算。
秋給回擁他,無聲地告訴他,她對他的愛就和他一樣濃烈,一樣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慕容璽卻正為另一件事分神。
「你還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嗎?」俊臉埋在她的秀發里,慕容璽沒忽略她此生最大的願望,開始傷腦筋往後怎麼幫她。
「想。」她推開他的肩膀,用手語告訴他最新的野心。「我想創作一疋只屬於你的夾擷,你願不願意幫忙?」天下第一都已經在她身邊了,她再也不會去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
「繪兒……」慕容璽欣喜不已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此時無聲勝有聲,言語只是多餘。
深秋的寒風,帶走一切夢幻。是悲的、是喜的、是無法掌握的,全在飄散的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今以後,他們倆擁有的,只會是最真實的愛情。
仙女的羽衣,悄悄地飄過天際,在這對戀人的上空稍作停留之後,走了。
下一次,它會飄向何方?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