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折海棠 第一章
聖京皇城內
「唉……」
幽幽的嘆息聲再次響起。自從最受籠的三公主君懷袖嫁出的事實慢慢被接受後,這樣的嘆息聲已許久不再出現過,但在最近——
「唉……」又是重重一嘆,身為一國之君的君向遠完全無法克制這種下意識的行為,尤其是在他想到那個讓人頭疼的女兒後。
御書房內有短暫的沈默,在嘆息聲再一次出現前,認輸的君無上早先一步地開口了。「皇兄,夠了吧?」真是的!一早沒睡飽就被召來御書房,他可不想枯坐在這兒听這些嘆息聲。
看著幾乎是讓自己養大的皇弟,君向遠輕嘆一口氣。「六皇弟弟,你足智多謀,點子一向就多,加上你的年紀跟他們小一輩也接近,應該更明白他們在想什麼,你快幫朕出點主意吧,關于海棠……」
「海棠她怎麼了?」君無上明知故問。
「你是知道的。」君向遠搖搖頭。世人皆知道他獨寵小女兒君懷袖,而事實上,除了小女兒的貼心討喜之外,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他的二女兒君海棠的緣故。在十二年前,也就是君海棠將滿七歲那年,沒來由的一場怪病幾乎要去了她的一條小命,而就在她命在旦夕之際,一個世外高人求見,說是能治好她,但有個附加條件,就是在醫治好之後得讓他帶走她。
起初,君向遠說什麼也不願意答應,就算那救命的老人一口咬定,說海棠有個未足十八不宜親近父母的命格,若違反絕活不過七歲。身為父親的他因為不舍女兒,所以說什麼也堅持不肯,還以迷信的理由讓人把那鶴發童顏的老人給趕出宮去。
但後來的情勢不容他多做堅持,因為海棠的生命跡象一日弱過一日,眼看就要命赴陰司了。在皇後哭喊著寧願等女兒十二年、也不願母女倆今生絕緣的話後,他終于低頭,趕緊讓人請那高人回宮,二話不說地答應了那不合理的要求,只祈求僅剩一口氣息的女兒能重得生天。
說也奇怪,在他首肯後,也不知那高人是怎麼辦到的,原本病重到只有微弱呼吸的海棠竟慢慢好了起來,甚至到她要被帶走前,她已不同于打小起的蒼白氣虛樣,素來死白的病容上竟添了一抹代表健康的嫣紅。
看到這樣,就算心里頭再怎麼不舍,為了女兒好,原本不信邪的君向遠也只有忍痛,讓心愛的女兒依約跟著那世外高人離開,然後把滿腔對這女兒的愛意全數轉嫁到小女兒的身上。
這些,便是他何以這麼疼愛小女兒君懷袖的內情了;那是一個做父親的移情作用,把對二女兒的那份父愛,盡數灌注在小女兒身上,尤其再加上對一出世即夭折的大女兒的那份愛意,他焉能不把小女兒寵上了天?
而他鐘愛的小女兒已出嫁,讓他滿腔的父愛無處可泄,積了一肚子正愁著該怎麼消化的時候,他懸掛多年的二女兒終于回到他的羽翼下,而且是健康地回來。
本來是很高興、也很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十二年來未能付出的父愛,一個勁兒地盡數傾倒到二女兒的身上,但過不了多久,對著這個久別的、變得健康的二女兒,他這個做父親的原有的興奮情緒便轉變為擔憂。
是很欣慰當牢的藥罐子女兒不再是病容滿面,也很高興那一副風吹了就要倒的單薄模樣有了轉變,但問題是……那轉變不僅如此,它不但超過、也實在是太顯著了些!
想起二女兒現在的樣子,君向遠無可奈何地又重嘆了一口氣。
「別這樣,皇兄,其實海棠現在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好的。」同樣把君海棠的巨變看在眼中的君無上安慰道。
「沒什麼不好?」君向遠的臉綠了一下。「那你說,她現在這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是好到哪兒去了?」
「呃……其實……唉……這個嘛……」一連用了幾個沒意思的虛字,君無上心里偷笑,因為他真覺得那沒什麼——可能是與兄長之間年歲差距頗大的關系,讓他無法明白這事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他倒也還知道,面對一個傷腦筋的父親,他還是不發表自己的言論會比較好。
「父皇早,六王叔早,怎麼這麼好的興致,一早就聚在一塊兒談論政事啦。」說人人到,一身翩翩佳公子打扮的君海棠突然冒了出來。
「海棠你……」看著女兒的打扮,君向遠接不下話。
那是一種很復雜的心情,既高興看到這個沒好好疼愛夠的女兒,又無奈于那一身不合宜的打扮,真的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讓君向遠頭大極了。
「什麼事啊,讓你們兩個大頭一早就聚在一塊兒談論?」君海棠很自然地問道,殊不知,這種說話方式是君向遠最頭大的一點。
他完全不明白,他那個害羞的、文雅的女兒是跑哪兒去了?有時他更會懷疑,眼前這個酷似愛妻卻言談粗魯如男子的,真的是他那個十二年未見的女兒嗎?
會不會……會不會這人是冒充的啊?
這念頭才一冒出,君向遠連忙在心里斥責起自己︰唉唉唉,君向遠,你是在想些什麼啊?不提別的,光瞧瞧那出于皇後、幾乎像是同一模子塑出般的相似容貌,也該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女兒沒錯,淨想些有的沒的,真是老糊涂了……
「父皇?父皇?」君海棠召魂似地在父親面前揮著手。
「啊!」猛然回過神的君向遠嚇了一跳。
「父皇,你怎麼了?」君海棠納悶。
「沒事的,你父皇只是想些事情,想得入神了。」君無上發揮手足愛,代狼狽地回過神的皇兄解釋。
「父皇,是什麼煩心的事讓您這麼憂慮?告訴海棠,說不定海棠能為您分憂解勞。」在宮中生活了兩個月,險些沒悶壞的君海棠自告奮勇。
「你……」看她一片孝心,極是感動的君向遠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即使話到了嘴邊,想告訴她︰問題就在她身上,但念著她的一片孝心,又擔心父女之情會因這而出現裂痕……諸多思量下,讓他怎麼也沒法兒把話說出口。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近年出現了個新興商行,夾帶著雄厚財力經營著獨門生意,且越做越大,你父皇就是為這事心煩。」看出兄長的詞窮,君無上再次發揮了同胞愛。
「什麼獨門生意,為什麼他們賺錢父皇要擔憂,是他們逃稅,父皇擔心征不到他們的稅收嗎?」真心想解決問題的君海棠發問。
看她問得那麼認真,君無上只好進一步解釋︰「听過傳呼鴿沒有?」
「傳呼鴿?」君海棠愣了下。「听過啊。是這一、兩年才興起的新興行業不是嗎?專門提供專業的信鴿幫有需求的人傳達訊息……說真的,他們提供的這服務真是不錯,節省訊息傳送的時間不說,還省了沒養信鴿的人不少麻煩,而且不光是收費合理,重要的是,他們的信鴿訓練有素,傳送的達成率極高,說起來,花點錢使用他們提供的服務,比起自己養信鴿還來得有保障。」基于一些私人理由,她對這新行業極是推崇,巴不得所有人都使用這新玩意兒。
「沒錯,就因為這樣,你這兩年送回宮里的信件,才會全交個他們代為傳寄,正如朝廷無意間,逐步習慣把急件公文交由他們遞送的道理是一樣的。」君無上同樣給予正面的肯定。
「那還有什麼問題?」君海棠不解。
「連朝廷都在不經意中逐步倚重他們傳送服務,這問題還不大嗎?」君無上看著佷女。
仔細地想了下,君海棠點點頭說道︰「沒錯,問題確實是很大。」
君無上贊賞地點點頭。他一向就喜歡跟聰明人說話,原因極簡單︰跟聰明人說話他可以省下多余的解釋時間和體力。
「你上哪兒去?」君向遠叫住突然朝外走去的女兒。
「父皇,您放心,這麼一點點小問題,我幫你解決他。」君海棠說的理所當然,除了真心的想分憂解勞外,實在也是悶透了。
只是不想多說而己,要不,她其實早與人與約了,而且是早在她下山之際便透過通信約定好的。誰知事與願違,她一回宮後,雙親說什麼也不肯讓她離開,而她又不好讓他們失望,便一直拖延到現在。
如今,有了這麼一個大好的機會,她既可以幫忙解決問題,又可以如願赴這遲到許久的約,她怎會傻得不把握住這個大好的機會呢?
當然是早早閃人為上策了!
「海棠?你去哪兒?回來……」君向遠的叫喊徒勞無功,因為君海棠的身子拔高一怞,一下子就不見了人影——這也是君向遠沒辦法接受的一點;堂堂的一國公主,竟然可以跟個武林人士一樣飛來飛去,這像什麼話?成什麼體統?
「快,快去追回她!」君向遠連忙追到了門邊,指揮起同樣有一身好武藝的皇弟。
「不用了,就讓她去吧。」同是站在年輕人的立場,君無上倒是不覺得有什麼。
「這怎麼可以?先別說海棠乃我聖朝的堂堂二公主,嬌貴的身分不適合干涉這種政治之事;光是一個姑娘家的閨女身分,就不應該跟人拋頭露面,尤其還妄想涉身江湖,你快去追她回來。」因為愛女心切,君向遠早失去了他的冷靜跟理智。
「皇兄,第一︰別說是公主的嬌貴模樣,您覺得海棠的樣子像是個姑娘家?或是有那麼一丁點閨女的樣子嗎?」君無上無情……不是,是理智並極有條理地分析。
被提及心中的痛處,君向遠瞪他一眼。
「先不說她的樣子,我主張不追她回來的理由還有一個︰這兩個月的相處,您也該知道海棠的性子了,這陣子讓她老待在官里陪著您跟皇嫂,確實是悶壞她了,現在讓她出去走走,這實在也沒什麼。」像是沒看到那白眼,君無上再分析。
女兒性如月兌韁野馬的事實再被點出,君向遠再送上白眼一記。
「還有……」
「還有?」君向遠略略提高音量,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再忍受愛女的缺點被這樣公開點出。
「放心,這次說的不關海棠的事,而是我不去追她的最重要、最主要的一個原因。」覺得好笑的君無上安撫道。
「什麼原因?快說!」
「皇兄忘了鳳秋官這人了嗎?」君無上提醒他。
鳳秋官,傳呼鴿的創始人,也正是造成所有問題的根源;除了一個名字之外,沒有人知道他的年齡、張相、興趣跟喜好,因為所有對外的事宜,皆有個代理人代為出面處理,世人最多能知道的,只有他是隱身幕偶的真正老板這一點,之外,一切就全是空白了。
而這,正是所有問題難處的所在,因為沒有詳細資料,連對象是誰都搞不清楚,即使空有綿密的調查網,也根本沒辦法調查這人,那也就沒辦法更進一步知道,他創立傳呼鴿這事業,除了賺錢外,是否還有其他的意圖。
畢竟,這行業只此一家,加上所傳送的事項那麼多,因此他們所知的秘聞事項較之于常人,那是多出于千百倍都不止,而這還不包含朝廷交付傳遞的急件公文,試想,這還不恐怖嗎?即使交易成立之前已與客人訂下保密的條約,但這種事……說不得準,又有誰能確實知道呢?
而現在,雖然海棠沖動地出了宮說要解決這問題,可事實上,她根本沒辦法找到鳳秋官,因此這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海棠根本沒機會跟鳳秋官接觸。」知道女兒頂多出去繞一繞,沒法兒接觸到事情的問題點而不會出問題時,恢復一點理智的君向遠倒有心情笑了。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君無上也笑了。「她頂多出去繞繞、晃晃,透透氣後就會回來了。」
達成共識的兩人相視而笑。而按他們的推論,事情是該這樣沒錯,但……事情真是這樣的嗎?
姬大娘,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婦人,本家姓名不可考,而也不知是誰開始的,可能是她那老母雞保護著小雞的形象太過于根深柢固,導致大夥兒依著那娘親般的形象,一口就是一個姬大娘地喚她。
不過,姬大娘可不是街旁路邊一般無關緊要的洗衣大嬸之類的人,雖同為女流之輩,但和所有的婦女同胞比起來,姬大娘可是大大地有來頭了。
「翔興社」,創下了當今最熱門、最賺錢的傳呼鴿通訊網的新興事業鼻祖商行,撇開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幕後大當家鳳秋官不說,對外的部分,說話最大聲的……不用懷疑就是姬大娘了。
原因無他,只因翔興社整個偌大的傳呼鴿事業中的最高指導代理人不是別人,那人正是姬大娘,而頂著這層身分,她的來頭能不大嗎?
此時,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就看姬大娘難看著一張臉,沒好氣地直向總部後山的禁區「淘然居」而去……
所謂禁區,當然就不是人人可去的地方,而不是人人可去的地方,一些小道傳言自然是少不了的。
傳言中,陶然居中住的,是姬大娘的私生子,因為曾有人親眼目睹,姬大娘在里頭跟個嘴上無毛的年輕小伙子有說有笑的,一臉慈愛。
也有人說,里頭住的是翔興社的鎮社之寶,因為每每有什麼新的喂鴿飼料或護鴿保養之道,都是姬大娘從里頭出來後才傳出的。是以有人暗暗猜測著,幫翔興社賺進大把銀子的異種飛鴿,應是住在陶然居中的高人所研發豢養而出。
當然,也有思想比較污穢的傳言,說陶然居里頭居住的,極可能是姬大娘的姘頭,那些新鴿種或是新飼料,大概是姬大娘的姘頭所研發出,再不然,不關研發者是何人,那個傳聞中的年輕小伙子就是大娘的姘頭……
諸如此類,什麼荒誕不經的流言都有,但總的來說,流言就是流言,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那陶然居里究竟是住了什麼人。而說來簡單,這里頭所住的人就是——
「秋官,出來!我知道你在里頭。」人未到聲先到,姬大娘沒好氣地嚷嚷道。
秋官?
是的,就是秋官!那個身分、行蹤皆成謎,謎到會讓人懷疑這人是否真實存在著的鳳秋官。
只見姬大娘以萬夫莫敵的氣勢直沖向那房門緊閉的主屋,但就在她想一腳踹開房門顯示出事態的嚴重性之時,那兩扇門卻已先一步地大開,然後走出一個年輕得過分的女圭女圭臉青年。
「大娘,什麼事啊?」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一張沒睡飽的臉正沒氣質地打著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呵欠,呵欠中,鳳秋官語焉不清地問道。
「你啊你,看看你這什麼樣子?」看著他那份懶樣,姬大娘的氣不打一處來。
「什麼樣子?就這個樣啊!」鳳秋官那一副無所謂的德行正式惹毛了姬大娘。
「‘這個樣’?你所謂的‘這個樣’是什麼鬼樣子啊?」揪著他的耳朵,姬大娘一點也不客氣地揪扯著。
一如世人眼中的形象,姬大娘這人除了精明俐落外,也確實是相當親切隨和,但親切隨和的她有個小小的毛病,就是——她很重視個人的精神紀律,而這讓她最受不了像眼前的鳳秋官這樣,好好的一個人沒事露出無精打彩的懶散模樣。
「哎呀哎呀,疼啊大娘,有話慢慢說,別動粗嘛!」只要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這時候乖乖求饒要緊,更何況是古靈精怪的鳳秋官。
「慢慢說?再慢下去,我就要讓你氣死了啦!」究竟還是心軟,姬大娘雖然嘴里還是罵著,但那只逞凶的手倒也放開了他無辜受虐的耳朵。
「怎麼這麼說呢?我這麼會舍得氣死大娘呢?誰都知道,秋官我最愛的就是大娘了。」鳳秋官柔著耳朵,女圭女圭臉上漾著賣乖的笑。
對著那張無害的清俊笑顏,沒有人能真的發上一頓脾氣的,姬大娘被惹得是有好氣有好笑,只能對他搖搖頭,嘆了口氣。
「怎麼了?這惹得大娘不開心了?告訴秋官,讓秋官教訓他去。」一攬著她進屋,鳳秋官賣乖地哄著。
「還有誰?」姬大娘白了他一眼。「你老實說,我到底是什麼時候才可以卸下這個代理人的角色,回靈嵩山去?」
「呃……大娘,怎麼這麼說呢?你不喜歡現在這種呼風喚雨的日子嗎?」鳳秋傻笑,然後獻策。「還是說大娘不滿現況?沒關系,那我們再開發多幾個據點讓翔興社的傳呼鴿通訊網再擴大一些,讓大娘可以耍威風的地方再多幾個……」
「這不是重點!」姬大娘打斷他的獻策。
「不會吧!那什麼才是重點?我說大娘……」
「你別跟我裝傻!」姬大娘再次打斷他的話。「你到底是有了主意沒?我這代理人總不能當一輩子,然後讓你這個正主兒窩在這兒……」
「這有什麼關系。」知道她想說的,這一次換鳳秋官打斷她的話。
「怎麼會沒關系?」姬大娘的聲音高了兩度。「說到底,這整個翔興社是按著你的注意,才能一步步發展到現在這地步,更別提,鴿子的品種是你養出來的……就算是養著好玩、無意中養出來的也一樣,總之就是因為有你,才有今天的翔興社……」
「看,大娘,你這會兒該體會出我的用心來了吧?」鳳秋官嘻嘻一笑,快意地接下她的話。「也只有如江水般滔滔的敬仰與愛意,才能讓我這麼努力地打出一片天下,然後將它捧啊你面前……」
「面什麼前?」听不下他的惡心話,姬大娘再次揪起他的耳朵。
「哎呀,痛痛痛啊!大娘,你輕一點,別動手動腳的。」他連忙求饒。
「少裝死,我用不上五成力呢!」姬大娘輕啐了一聲,然後正色道︰「你正經些,我是說認真的,翔興社呢,能有今日的風光,功勞最大的絕不是我,而且再怎麼說,實在都不該是由我這個已經一腳踏進棺村里的老女人來掌理……」
「什麼老女人?誰敢……」鳳秋官再一次的搶話,是想說幾句好听的、拍點小馬屁,但沒用,他只來得及說個半句,後頭那半句在姬大娘的瞪視下,乖乖地自動噤了聲。
「別再跟我玩了,你快想想辦法,不光是卸下我這個代理人的身分,還得快些移權,讓你自己出面,正式接下經營的大權。」姬大娘很是認真地說著。
「為什麼?現在的經營模式不也好好的?」鳳秋官不甚在意,對他來說,姬大娘所說的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好好的?好你的頭!你不知道,樹大招風嗎?朝廷現在已經盯上我們了。」姬大娘沒好氣。
「真的嗎?」鳳秋官睜大一雙清亮的眼,然後接了一句會讓人吐血的話。「真是太慢了,我以為會更早一些的。」
「你早知道朝廷會盯上我們?」姬大娘的反應還算平靜。
「這種事一開始就能預料的,只要朝廷慢慢地倚賴我們的服務,擔心我們創業意圖繼而盯上我們,那都是很正常的事,畢竟,不包括朝廷的公文資料,我們所能搜集到的小道訊息便已經是驚人地龐大繁多,再加上我又把我的身分行蹤隱藏得這麼神秘,會擔心是正常的。」他頭頭是道地分析著。
「呵呵,原來你早想到了啊!」姬大娘用著會讓他發毛的溫柔聲音輕笑著,在他能來得及逃之前,再度揪住了他右邊的耳朵。「你這個死孩子,既然知道,干嗎不早說?」
「痛痛痛,好痛啊……早說又怎麼樣?」鳳秋官一邊痛得哀哀叫,一邊還不忘替自己開罪。
「怎麼樣?你還敢問怎餓樣?」這下子,連左耳也一塊兒揪上了。「知道問題,你一定早有對策,要是早點告訴我,我用得著失去形象地在這里跟你吼嗎?」
「可是我沒有對策啊!」慘叫聲中,他喊回去。
「沒有……對策?」姬大娘呆了呆。
「是真的啦,沒有、沒有,我一點對策也沒有啦!」掰開姬大娘的手,鳳秋官一臉委屈地柔著發紅的耳朵。
「怎麼會沒有?」姬大娘不信。
「要怎麼有?唯一的方式,就是像你所想的那樣,公開我的人,然後讓世人知道我成立翔興社的意圖。可是,你覺得他們會相信我是為了什麼搞這麼大事業的嗎?」女圭女圭臉上滿是無辜。
對著他的無辜,姬大娘噤了聲,因為知道說了也沒人相信。
誰能相信呢?這麼大的一個事業,創立的最源頭就只為了一個原因——好玩!
只怕她說破了嘴,別人還是以為她是開玩笑,畢竟以常理來看,哪有人為了好玩而玩出這麼大的一個事業來?
「是不是?是不是?現在你了解我的意思了吧?」看著姬大娘張口結舌的樣子,那張討喜的女圭女圭臉上有幾分的得意。
趁著姬大娘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鳳秋官接著再說下去︰「不光是這個問題,因為硬要說的話,咱們還可以扯個‘想賺錢又想服務大眾’的理由來唬弄過關,真正最大的問題是,除了成立的意圖外,你真覺得我的人能公開嗎?」
他的話,一針見血。
姬大娘再次說不出話來,在嘴角怞搐的同時,她忍不住開始認真地、仔細地打量著他。其實也用不著細看,因為經由兩年的時間洗禮,除了個子外,歲月絲毫沒在他臉上留下點什麼痕跡,對著他那張一如兩年前……不!正確地來說,是自他十五、六歲後就沒變過的可愛女圭女圭臉——
「秋官……」她嘆了口氣,一副認了的模樣。
「沒那麼夸張吧?」讓她嘆氣嘆得有些不甘,鳳秋官直接拿面鏡子過來。「其實我覺得有進步一些了,瞧!我有皺紋了。」
獻寶一樣的語氣讓姬大娘的嘆息變得更大聲。「拜托!你那是笑紋好不好,整天看你笑笑笑的,沒有幾條笑紋在,那才奇怪。」
「就算是笑紋,那好歹也是紋啊。」鳳秋官不以為意。
「問題是,你那幾道笑紋,細得就跟不存在一樣似的;就算能看見,那也是你頂著張騙死人不長償命笑臉時,通常那個時候,大家只會覺得你更加地可愛,而把你當無害的小孩子看……你自己說,那有什麼用?誰會相信這樣的你,就是我們處心積慮營造出的、有著神秘形象的鳳秋官?「光是想到他真實模樣的樣子被看到,姬大娘的頭就要昏了,更別提其他的了。撇開他的個性上的貪懶好玩不談,當初,就是因為他的模樣實在是太過于沒有說服力,所以她才會磨著她,死求活求的,讓她點頭答應幫他當這個對外的代理人。只是沒想到一晃眼,兩年的時間都過去了,除了年紀上的增長外,他的女圭女圭臉一點兒改變都沒,真讓她頭疼不已。
「容貌乃父母生成,又不是我願息的,我也沒辦法啊!」鳳秋官無奈地噘嘴,讓可愛的女圭女圭臉更添一股讓人心憐的稚氣。
「拜托,噢,拜托……」看到這個表情,受不了的姬大娘痛苦地聲吟。「拜托你別做這種表情好嗎?」
如果是早個幾年前,對著他這張臉,那個作嘔的感覺還沒那麼嚴重,畢竟還能用年紀小來說服自己,問題是,他現在都二十、整整二十歲了!
在知道他真實的年紀後,再看他頂著跟五、六年前一模一樣的臉,做著無知小兒般的表情,她能不覺得難過嗎?
「什麼表情?」看她難受的模樣,鳳秋官無辜地眨了眨眼。
這一下,姬大娘險些昏厥了過去。
「哎呀,大娘,你真是越來越不經嚇了。」嘻嘻笑,鳳秋官一臉的淘氣,擺明了他的故意。
「你這賊小子,我就知道,認識你,是我這輩子犯過的最大錯誤。」姬大娘搖著頭,一臉後悔。不過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這後悔的樣子是裝出來的。
「別這麼說嘛大娘。」鳳秋官真的無辜,就算明知大娘只是隨口說說。
「那要說什麼?你自己說,事情總不能這麼一直地拖下去吧?」姬大娘導回正題。
現在外界已有人開始有了傳聞,傳說鳳秋官這號人物到底是不是杜撰出來的人,好讓她一個女流之輩有藉口,以代理人身分從容地縱橫商場。
雖然說截至目前為止,這樣的傳聞還能讓人忍受,不過她能肯定,再沒個結果出來,由得傳聞再傳下去的話,那話可就不是現在這種版本,只怕難听上百倍也不止。
而這對翔興社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因此她並不樂見于那樣的景況。
「唔……我也知道不能再拖著不管,但是……」突然,急勁的鷹嗚聲中斷了他的話語。
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只原本盤旋於陶然居上方的蒼鷹倏地朝鳳秋官急射飛來,狀似要攻擊他一般。
那該是嚇人的一幕,但面對著這驚人的狀況,鳳秋官不閃不避。只見那來勢洶洶的蒼鷹出人意料地在接近他之時緩下了沖勢,最後像只溫馴的小黃鸝一般棲息在他的肩上。
「小海。」朝肩頭上的鷹兒匿親昵撫了撫,鳳秋官輕笑了下,喚了聲;而回應他的撫弄,蒼鷹輕聲地發出了鳴叫聲。由頭至尾,對這一連串的變化,若不知道蒼鷹是他寵物之人,只怕早在蒼鷹俯沖之時,就要給嚇得心髒無力了。
「怎麼回事?」姬大娘知道他與蒼鷹之間的絕佳默契,明白它不會無故發出適才那種警訊的嗚叫聲。
這些年來,靠著小海,他們成功地逮到不少避開機關、試圖想闖入陶然居一查究竟的人。
「有人來了。」他笑道。若仔細注意些,會發現他的笑僅止一他親切的女圭女圭臉上,而笑意未達的雙眼中閃過一抹讓人難以察覺的精光。
仿佛是要回應他的話,陶然居的大門前頓時出現了一陣蚤動,斥喝聲、打斗聲、痛喊聲……在在都顯示了一個事實——
他們有客人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