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城 四 白塔之夜
雲墑將零公主送回了家,月圓的時候,他踏人了白塔。
這個時間,整個阿迦城都安睡了,只有皎潔的白塔在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芒。
白塔的門口有兩名年老的祭司守衛,他們結著法印,念著咒語。他親眼看見了零公主武魂之力的強悍勇猛,絕不敢輕視阿迦城巫術的力量,于是拾了兩塊石頭,輕輕地彈向那兩個老者。
砰的一聲,地上冒出熊熊火焰,剎那吞沒了那兩塊石頭,就在這一瞬間那石頭竟被燒成了琉璃一般的東西。雲墑蹙起眉頭,好厲害的巫術,但也在這一瞬間法印露出空隙,一個法印被雲墑的石子之力撞歪了,兩位祭司重新結印。
地上如鐵水一般灼紅耀眼的陣法閃爍了幾下,只是這片刻的空隙雲墑已經冒險闖人,兩名祭司發覺有異物攻擊,法術增幅,撐起巨大的結界。但阿迦城巫術和神力的速度卻是不如雲郁非瞬行術的快,結界撐起的時候,他已經悄然進了白塔。
白塔之內,一切都是聖潔無暇的白,阿迦城盛產黃金水晶,白塔由潔白如玉的巨石砌成,牆上以金線瓖嵌著很多彎彎曲曲的符號,似乎並非文字,而是咒語。除了隨處可見的黃金雕飾和鑄像,白塔之內也到處裝飾著水晶,色彩斑斕的水晶在夜色中散發出迷人的光澤,燈光讓它們熠熠生輝,仿佛流淌在晶柱上的每一絲光線都充滿魔法。
除了一簇一簇的水晶,每隔幾步就會有雄偉的黃金架子,架子上托放著巨大的水晶球。清澈無瑕的水晶球輝映著點點燭火,白塔里的聖潔的光芒不知是來自于水晶球,還是來自于那些微小的燭火。
這的確是個不同尋常的世界。
雲墑靜靜地站在門口,他不敢輕舉妄動,根據零公主所說,每天這個時候,娑必然會在白塔里釋放純潔之力,支持聖光覆蓋整個阿迦地區。
神之力太過奠測,所謂的釋放純潔之力究竟是怎麼做的,他掃視著兩邊牆壁上的咒語,這些咒語顯然是預防敵人入侵使用的,一旦一步踏入,恐怕難以全身而退。但阿迦城人不會「飛」,他唇角微勾,阿迦城人從未見過西陸大陸上盛傳的亙白漂浮術和郁非瞬行術,他們不知道人可以不經過地面而潛入一間屋子。
通道兩側有巨大的黃金架子和水晶球。
他不知道那些是做什麼用的,手指一動,他向最近的一個黃金水晶架彈出一朵花。
那朵花是今天在伊藍森林游玩的時候零公主采的,一直插在他衣襟上。
白色的花朵輕飄飄地落在水晶球上。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他飄了起來,在那水晶球上略一借力,越過七八個水晶球,在第九個上再度借力,如此重復,很快通過了漫長的咒語走廊。
那些牆壁上的金線咒語異常安靜,似乎並不知道有人闖過了詛咒。
咒語長廊的後面是一個偌大的水池,雲墑听到了清脆的流水聲,圓形的水池里盛開著潔白的花朵,有點像蓮花,卻又不是蓮花。一縷清泉從白塔之頂傾瀉而下,落入水池中心,從白塔外面來看,渾然看不出有泉水的來源,但白塔之內卻憑空冒出了一股清泉。
在清泉之下,潔白的花朵之中,有個人靜靜地站在那里,任泉水沖刷全身。
那個人穿著白色的長袍,泉水之下全身縴亳畢現,宛若,一頭黑發緊貼鬢邊,即使在泉水之中也能清晰可見地辨認出那是一頭齊額的不長的黑發。
娑?
雲墑悄然無聲地往前移動了兩步,凝視著水池里的人。
但那顯然是一個女人。
她個子較高,樣貌在水中並不清楚,身材談不上豐滿,消瘦而縴細。
泉水嘩嘩,她閉目站在冰冷的泉水之中,雲墑經過一陣觀察,認為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響。
這個白衣人是娑嗎?
這是一個女人。
娑……真的是一個女人?
或者他不男不女?
他邁入水池,清澈的泉水在他踏入的一刻騰起了一層淡淡的黑氣,白衣人的全身散發出光芒耀目的白光,一瞬間驅散黑氣,讓泉水恢復清澈。他笑了笑,連阿迦城的聖泉都判斷他污穢不堪,果然是神之境地,望著泉水中神秘的白衣人,他一步一步靠近,慢慢地伸手……去觸踫她的全身。
他判斷這是個女人,以他豐富異常的經驗。
零公主說白塔里的人是娑。
于是……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落入水池的泉水冰冷得超乎想象,在溫暖潮濕的阿迦地區,冬季從不下雪,但這水卻比雪水還冷。
雲墑的手指觸及泉水,連他也微微一顫,雙手隨即穿過泉水,將泉水中的那個人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那個人全身震,顯然是剛剛發現有人人侵。雲墑摟她人懷,抹去她臉上的泉水,這是張年輕可愛的臉,果然是……娑。
將娑摟人懷里的時候,他感受到身周源源不絕地散發出溫暖之力,正在將冰冷的泉水變得溫熱,一絲一絲若隱若現的白色光芒自身周散發開去。她感覺到有人正把她摟人懷中,卻並不睜開眼楮,也沒有停止發散那白色的光芒。
雲墑輕輕撫模著她姣好的皮膚,娑是一個女人……以雲項收集打探的消息,阿迦城主阿蘭茲•娑應該是一個女人,但她為什麼要假扮男人?城邦中有多少人知道她是個女人?顯然零公主並不知情。
這會是個天大的隱秘嗎?
他對阿迦城的隱秘沒有興趣,現在讓他有興趣的是泉水之中娑顫抖的身體,她是阿迦城的神,卻落在他的手心,只要他想……就可以肆意凌辱。
娑只是顫抖了幾下,很快平靜下來,身周白色的光芒漸漸增強,冰冷的池水慢慢溫熱,漸漸仿佛開始要沸騰起來。
他仍在恣意撫模她的肌膚,她不為所動,全神貫注地施放她的純潔之力。
就像那摟著她輕薄著她的手並不存在一樣。
從容的女人,有一副為了阿迦城可以犧牲小我,安然不迫的淡定。他並不討厭這種冷淡,甚至莫名的有些喜歡,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出使阿迦城的目的,眼前的是阿迦城的娑,而他在這里的重要使命,就是殺阿蘭茲•娑。
一刀就能她斃命……很可惜,雲項堅持要用疫源……因為刀傷太容易挑起明確的仇恨和戰爭,也許會弄巧成拙。
他也閉上眼楮,對著她蒼白的唇吻了下去。
雲項在他血液之中種下疫源,而傳染疫病最好的方法就是……以血傳血。
他咬傷了自己的舌頭,隨後咬破她的唇,唇齒纏綿之間,傷口繾倦著傷口,一種莫名的歡愉和灼熱彌漫替他的胸口,讓他心跳不止。
娑並不是個美人,他卻停不下這個殺人的吻,思緒有陣陣的空白,有時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為了殺人而吻她,或只是為了想吻而吻她。
池水已經全然沸騰了,只有頭頂傾瀉而下的這部分依然冰冷,娑緩緩張開雙臂,驀地掙開雲墑的唇,仰天睜開眼楮,「呵……」一聲長長吐出一口氣,頭頂冰冷的泉水和水池里所有沸騰的水一瞬間消失不見,宛若夢境一般。
只余下裊裊水霧彌散,水霧之中朵朵白花娉婷搖曳,鮮活異常。
他還摟著她不動,用那雙上下眼睫都極黑的眼楮笑著看她,仿佛方才他所做的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既不愧疚,也不害怕。
娑看了他一眼,咳嗽了兩聲,似乎本來要說些什麼,卻微微一晃,軟倒在雲墑的臂彎里。
釋放純潔之力的確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負擔,雲墑身影一晃,將她抱離那個古怪的水池,抓過手腕略—把脈。
她的身體很虛弱,遠遠不如表面看起來的年輕和活潑,怪不得零公主會說娑喜歡睡覺和吃東西。她如果不經常休息和補充力量,怎麼可能撐得過每個深夜的消耗?但吃再多的東西也彌補不了這樣劇烈的耗損,難怪娑家族的人即使擁有千年的壽命也不能長壽。
三十歲的年齡相對于千年的壽命而言應該是異常年輕的吧?他凝視著娑的臉,但從這張年輕活潑而常笑的臉上已經看得到慘淡的膚色與眼下細微的紋路,她為什麼要假扮男人?她擁有奇異的力量,她的力量會讓她明白他西行的目的嗎?
他知道了娑的秘密,娑會殺人滅口嗎?
他是不是該一掌將她打成重傷,任她昏迷不醒,隨後病發身亡?如此……阿迦城的元老和臣民就不會知道來自泰熙的陰謀,更不會知道雲項的雄圖大計。
但……他抬起了手掌,卻貼在了娑的後心,綿綿地施展太陽術,助她氣血運行。他在泰熙國兼修了亙白術、郁非術和太陽術,這在很多人看來是不可想象的,幾乎無人能兼修三門秘術,兼修幾乎是個禁忌。
過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娑才緩緩睜開眼楮。
她似乎有些迷蒙,睜開眼楮之後流露出一種思考的神色,隨後露齒一笑,「你好。」
身為阿迦城城主,在聖殿之中遭人強吻,清醒之後居然能說句「你好」,雲墑笑了起來,「城主可感覺好些?」
她站了起來,那身白色長袍在泉水消失的時候就已干透,寬松的長袍下全然看不到曲線,不長不短的黑發,一張孩子氣的臉龐,瞧起來只像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你……」她略動了下手指,動作之間充滿了青春洋溢的少年氣息,「我應該先問今天打獵是誰贏了?」
她真會扯些不相干的……他依然那樣笑著,「城主猜呢?」
「我猜……你肯定也是用剛才對付我的方法……對付了零。」她聳了聳肩,「泰熙國的九王爺,听說是很的,沒想到……」她側頭上下看了雲墑一陣,「沒想到除了零,你竟然會聞進白塔里來。」
「讓我猜一猜……你讓零公主和我去打獵,該不會是算準了要我引誘她?」他柔聲說,「因為她那麼愛你,你卻是個女人,你想要我分她的心?」
「有點。」娑屈指托住下巴,想了想,「但更多是想要吃阿曼魚啦!零那麼勇猛,如果你引誘得了她,說明太細國的椰子也不是一無是處的男人啊,能讓她分心也好……現在看來萬萬是沒有荒瀅那麼簡單的,唉……」她搖了搖頭,「我後悔了。」
他微笑道,「叫我雲墑。」
「嗯?」她歪著頭看他,「耶?」
「叫我雲墑。」他笑得濃密烏黑的眼睫都充滿張力,仿佛—顫一張之間都張揚著勾魂攝魄的艷色,「你很清楚我不是太細國的椰子,城主。」
「可以。」她很爽快,手指點了點他,「雲墑,有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我。」
「城主請問。」
「現在這種時間,你闖進白塔做什麼?」她也以一臉笑容對著他,「闖進白塔,進了白池,你想做什麼?」
「我認為娑是個女人。」他說謊向來不眨眼楮,「零公主說城主每天晚上都會在白塔施放力量,阿迦城神秘的力量我很好奇,城主的身份我也很好奇,所以冒昧就進來了。」
她抱胸看著他,那動作一點也不像女人,那眼神瞧起來也沒相信多少,「你就沒有一些……別的要求?」
「別的要求?」他倒是奇怪了,「什麼別的要求?」
她攤開手,「現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我是個女人,阿迦城的城主是個女人,戰將零公主迷戀的是個女人。在阿迦城女人只能作為巫女存在,是不能成為城主的,所以你就可以向我提很多要求啊……比如說要多少黃金,或者強暴我啊,或者嗯哼……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啊。」她以很認真和無辜的眼光看著他。
他有瞬間以為自己听錯了,但瞬間又明白他的耳朵並沒有出問題,張開嘴巴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回答什麼,然後笑了。他真是笑了,笑的時候心情輕松了許多,「可惜我什麼都沒有想出來,」也許是因為娑說得煞有介事,于是他的聲音也多了點認真,「看見城主站在池水中間,抱住……你之後,確認你是個女人……」他柔聲說,「突然很想吻你,于是我就吻你,那就算我知道你的秘密之後過分的要求,好不好?」
她轉過頭來看他,「真的?」
他看著她頑皮的動作,想到她剛才的顫抖和淡定,想著她的寂寞和努力,心中泛起一層淡淡的溫暖,油然而生寵溺的,「真的。」
她笑得好燦爛,「那親過就算了,白塔的聖光只有阿蘭茲家族的純潔之力才能支撐,如果大家知道我是女人,他們就會勸我放棄了。」
「放棄了會怎樣?白塔會崩潰嗎?阿迦城會滅亡嗎。」他別有用心地問。
「不,」她說,「如果阿迦城沒有城主,元老會就會出來支撐白塔。」
他笑笑,故意不去問什麼是元老會,「娑。」他突然不叫城主,溫柔地叫娑。
「哇,你這個人真的很不客氣,我還沒請你叫我娑呢。「她搖搖頭,「雲墑,泰熙國現在正逢內亂,雲帝派你兩行到阿迦城,難道真的沒有圖謀?僅僅是為了打發走一個他看不順眼的人?或者是希望阿迦城對泰熙提供某些支持?如果說只是單純來走走,我是不信的喲!」
他的目光從她少年般可愛的面容上掠過,善良的少女,無論她背負怎樣的神力、無論在這世界已經渡過多少歲月,她始終不能明白人對人會存有怎樣無端的惡意……就像他一句一句溫柔的欺騙,她卻並不懷疑,被強吻了也相信別人是善良的。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怎會別無所求?
他要的……不是黃金或女人,他要一整座城。
他要她視若性命,努力保護的阿迦城。
「泰熙國讓我出使阿迦城,原因是皇上懷疑我……插手了這次賑災錢糧的發放,他查到有人從中牟利,但又不能公然查我,所以他讓我出使阿迦。」他隨口說了個理由,半真半假,賑災的事雲帝的確對他存疑,只是事情不是他做的,就任雲帝查去,最後是冤枉了他還是證實他清日他也不在乎。
他有什麼值得在乎的?
什麼也沒有。
「就是說你們的皇帝討厭你,想要抓你,現在只是先把你趕出來,等你回去了他找到證據了就要抓你了是不是?」娑屈指蹭了下巴兩下,指著他,「那你干脆就不要回去了,在這里住下來就好啦!這里什麼吃的郁有,九州大陸上所有好玩的東西這里都有,每天都會有很多不同的人從不同的地方來,住在這里不會悶的。」拍拍手,她指著他的手指比劃了兩圈,「你就一直住在行館里好了,我把行館送給你,吃的和用的盡管找我。」
「你不怕我在阿迦城里奸瀅擄掠,或者是偷盜掠奪黃金?」他玩笑,「泰熙國九王爺不管從哪里的風評听來,似乎都不是什麼好人。」
「呵……」她抓了抓頭發,笑得有點憨,又指了指他,「可是你剛才救了我,你要是個壞人,在我暈倒的時候,想做什麼都可以啊。」
他看著她的笑容,想到雲項說「為防阿迦城自救之可能,此種疫病並無解救之法」,心頭突然微微一痛,那種痛痛得難以形容,並不是很重,卻幾乎讓他跳了起來。「娑,」他說,「日後若是身體不適,可以到行館找我,我會助你調理。」也許因為心悸尚存,這句話竟然說得有些當真。
「啊……我要是真的撐不住就會去找你的。」她對頭頂揚起手指,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飛升到白塔頂端,隨即白塔中光亮漸漸黯淡,只剩下幾點燭火的光芒,「這里結束了,走吧。」
原來白塔之中明亮的光芒也是出自于娑的力量,他跟著她走出白塔,門口兩名結印的祭司表情震驚而錯愕,但娑滿瞼笑容,拉著雲墑的手,兩位祭司不敢說話,鞠身讓兩人出門。雲墑走出白塔,白塔外娑的象車靜靜在一旁等候,她登上象車,揮手而去。
大象沉重的腳步聲在夜空里緩緩遠去,沉重……卻很平靜,像一條夜河里跳起的魚,跳了一次,兩次、三次……很雀躍,卻也很安靜。
夜風吹來的時候,轉身望著阿迦城中各色水晶所反射的月光,瑩瑩閃閃,熠熠生輝,他有一種莫名的……空洞的感覺。
這一天,他做了很多事,每件事都在預料之內,沒有哪一步月兌離了他的預謀。親近了零公主,機緣巧合發現娑是女子,將疫病傳染給娑,該做的事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阿迦城的城主和臣民都熱情好客,善良單純,與心機重重的雲項全然不同。
雲項種在他身上的疫源發作起來,會是什麼模樣?他輕輕撫模自己的臉,究竟是人人都會化為骷髏、還是人人都會失去理智,變成惡魔?
數日之後,這個地方又會變成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