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龍快婿 現代科技
過了幾天,秦穆公召見。
蕭史的運氣很好,召見的那一天正是起風的天氣,召見的時間正是傍晚——秦穆公不到傍晚也沒有空。
秦穆公本來對蕭史沒有什麼好印象,那天弄玉的敘述似乎稍稍夸張了一些,他雖然疼惜女兒,沒說什麼,但對「蕭史」此人卻是並無好感。
但那是在看到蕭史之前。
蕭史依舊穿著那件用弄玉的拖地麻布改成的「仙服」,衣袂飄飄,白衫素素,一派的仙風道骨,加上一張玲瓏漂亮的臉,眯起眼楮一笑幾乎會亮花了人眼。秦穆公一看,心下先生三分好感,暗想,這位仙人果然形容不同俗人。
當然,蕭史一身柔軟稚氣的陽光氣質——那是純「現代」的大男孩氣質,秦穆公從未見過,自然覺得他與眾不同。
「賜坐。」秦穆公對左右侍臣示意,同時對蕭史道,「先生請。」
蕭史自然毫不客氣地坐下。
「先生擅吹蕭,不知可會吹笙?」美穆公對蕭史好感即起,原本要板的臉就板不起來。
蕭史神態從容,「臣只能吹蕭,不能笙也。」這一句是第一句,他背得很熟,只是秦穆公的問題與原來不太一樣,書上寫的是「聞子善蕭,亦善笙乎?」不過既然意思是一樣的,他也不計較啦,想必秦穆公的古文水平沒有弄玉這課本古文的作者好。
秦穆公一怔,弄玉要尋的本是吹笙之伴,不知這吹蕭的合不合女兒的心意?沉吟了一下,「本王想招的本是吹笙之侶,如今先生善蕭不善笙,只怕並非小女佳偶、」他揮揮手,「孟明,請這位先生下去。」
蕭史老神在在,安穩地坐在椅子上不走。
弄玉躲在簾後,名是選夫實是作弊助理,見形勢不妙,揮揮手,癸-應手而上。
「大王,公主傳話,笙與蕭本是同類。先生既然善蕭,為何大王不讓他一展所長?讓他懷技而去,不是很可惜嗎?」癸-這幾個字不知道背了多久,到了大王面前,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像僵尸一什念完,僵尸一般退下。
秦穆公倒也沒有發現這位平日嬌柔伶俐的婢女剛才表現得像個僵尸,听她這樣一說,自覺有理,「嗯,先生不如吹奏一曲,如何?」
蕭史自然「欣然同意」,開始吹蕭。
弄玉在垂簾後面听他在秦穆公面前吹他的《我在這里》,心里暗暗好笑,在心里默唱歌詞。
我在這里天一樣是藍
朋友敵人過得很紛繁
被需要的感覺——是一種溫暖——
他們以為我孤單其實我並不孤單
我需要一種——距離感——
我有我的朋友我的敵人我很快樂——
我有我的昨天我的今天我不悔過——
雖然我已消失我已走遠你還愛我
那就相信我放手任我一錯再錯
永遠記得你們曾經愛我的歌
曾經為了我而哭過
那就答應我
請祈禱我的選擇在不同星空看著流星一樣飛過
請相信我我已找到——我的結果——
很好听的歌,不知道秦穆公能不能欣賞?如果秦穆公竟然可以欣賞,那蕭史真是笑死了,他的歌竟然有這樣一個霸主喜歡——弄玉在為蕭史幻想,幻想到一半,眼角一掃,看見癸-回來,「癸-,你剛才差一點露餡,那里有人講話講得那麼僵硬的?幸好大王沒有注意你。」
癸-全身都在發抖,顫聲道,「我……我……我從來沒有在大王面前說過……說過假話……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你已經回來了,你說得很好,很好。」弄玉微起歉疚之心,都是她不好,弄得這小婢女嚇得要死,做她不敢做的事。
癸-驚魂稍定,喘了兩口氣,「公主,準備吹風啊!仙人第一曲要吹完了。」
弄玉早已有備,拿出裝了隨身听電池的電風扇,籠在袖子里,悄悄拉開垂簾的一個小小縫隙,她是公主,就躲在秦穆公背後的垂簾內,也沒有人敢走近她身邊,也沒有人敢盯著公主看,所以,她這一個小小動作沒人注意。伸出袖口,她按下開關,小小的電風扇吹出一股微風,正好讓秦穆公感覺到衣袂徽飄,大喜,「先生吹蕭,竟有清風習習。果是仙人啊!」
蕭史正對著那垂簾,明明看見弄玉在秦穆公背後弄鬼,卻又不能笑,忍在心里好難受,吹岔了幾個音,幸好也沒人听出來。
第一曲畢。
蕭史再吹第二曲。
這回吹的是《放逐系列》,弄玉小心翼翼地收起電風扇,從垂簾的縫隙里看天。秦穆公在弄玉的鳳台上接見蕭史,台上並無屋頂,而是直透藍天,秦穆公只是在背後放了屏風垂簾而已,垂簾之後便是弄玉。
此時已是傍晚,天氣從微熱到微涼,本就容易起風,天上的晚霞明紅嬌黃,天色藍紫,煞是漂亮。蕭史吹到一半,抬頭看天。
秦穆公不禁也隨著他的心理暗示抬頭看天,只見天上彩雲緩緩移動,色彩鮮明艷麗,有聚合之態,心下更是驚佩,「先生二曲,令彩雲四合。」
蕭史一本正經地吹,微微點頭,似乎這變天時候的晚霞之所以會動,全是他吹蕭的功勞,而不是什麼季風洋流的變化造成的。
「他以為他真是神仙啊?」弄玉在簾內搖頭,閑閑地道,「我看他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
癸-搖頭,「仙人是真心喜歡公主的,他為了要娶公主,做這麼危險的事,公主你難道不明白,還要這樣譏笑他嗎?公主,仙人真的對你很好。」
「很好?」弄玉慢慢地不笑了,悠悠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他對我很好啊,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光有‘很好’就可以解決的,癸-,你不明白。」
癸-認真地道,「癸-的確不明白,公主是公主,仙人是仙人,有什麼事情做不到?還有什麼可以煩惱?」
「煩惱的——就是,」她嘆氣,「我不是公主,他不是神仙。你明白嗎?你不明白。我不是他的白雪公主,他和我不同,他是王子,我不是公主。他不是神仙,不能把我變成公主。你明白嗎?當王子娶的不是公主的時候,王子一般是不會幸福的;當灰姑娘嫁給白馬王子的時候,婚禮之後是不會幸福的。因為灰姑娘已經做了十幾年的灰姑娘,她無法搖身一變變成公主。而王子卻已經做了十幾年的王子,王子覺得糠皮是豬吃的東西,而灰姑娘覺得那已經是最好的晚餐。王子的朋友請灰姑娘喝雞尾酒,灰姑娘說她只會生火砍柴,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開心?王子的妻子,不能不是公主,你明白嗎?童話只是童話,我們普通人要過日子,不能活在童話里。」她悠悠地道,眼神像看著很遠很遠。
癸-茫然不解,「公主?」
「公主在念咒,你當作沒听見。」弄玉笑了笑,「準備了,仙人要吹第三曲了。」她把玩著衣服的帶子,像十分十分地漫不經心。
蕭史第三曲,這可是關鍵的一曲;那些咬了他一口的大鳥是不是能听話表演,關系到蕭史這位冒牌神仙是不是能繼續存活,然後是不是能坐上秦穆公女婿大位的大問題。
第三曲開始。
弄玉估算著時間,「放鳥!」她低聲下令。
癸-點點頭,拿出一只玉釵插在頭上,玉色晶瑩,閃閃發光。
遠處早早就已爬到樹上的其它婢女們一見癸-的頭上插上那只玉釵,便立刻解開麻袋,把兩只早在袋子里悶得要死的兩只白鶴放了出來,當然,不會忘記解開它們嘴巴上的繩子。
秦穆公只听「撲啦」幾聲,兩只白鶴沖天而起,結伴飛了幾圈,便拼命地往自己的窩飛去,震驚欽佩之余,還來不及贊嘆。弄玉手一揮,「再放!
癸-又往頭上插了一支金釵。陽光下金光閃閃,更是奪目。
那邊樹上的婢女們悄悄把那四只孔雀兩對分好,把它們的腳綁在樹上,讓它們跑不了,才解開它們嘴巴上的繩子。
此時弄玉在垂簾之後發出一聲聲音不大下小,剛剛好讓妻穆公听到的贊嘆,「此真吾夫矣!」
那邊的婢女乘秦穆公注意弄王的反應的時候偷偷下樹,準備其他。
秦穆公剛剛听見女兒的贊嘆,突然听見鳥鳴之聲,抬頭只見四只兩對孔雀分兩邊兩棲于樹上,大聲和鳴。他不通鳥語,不知道那是被綁腳的孔雀在嚴重抗議,不禁贊嘆,「先生真神仙也!」
蕭史裝神弄鬼正裝得出神入化、爐火純青,眼楮一瞄差一點眼珠子掉出來——那些白痴沒知識的婢女!把雄孔雀和雄孔雀綁在一起,雌孔雀和雌孔雀綁在一起一一這世界上有這樣「成雙成對」的嗎?又不是同性戀!他邊吹,邊拿眼楮偷看秦穆公,幸好秦穆公只怕和她們一樣沒知識,或者老眼昏花沒看見,只是「龍顏大悅」,倒也沒有發現雌雄不分的問題,心里暗叫僥幸。
此時百鳥鳴聲響起,如和蕭聲,極是動听。
秦穆公贊嘆完一樣,卻發現又出一樣異景,「這百鳥和鳴,不知其鳥在何處?」他問的是孟明。
孟明明明沒看見鳥在何處,但將軍做久了,話還是會說的,「啟稟大王,此百鳥必是異鳥,既是異鳥,非尋常可以見得,必在林中深處。末將托大王洪福,得听此仙樂,是末將的福分。」
蕭史險些一口氣吹岔了轉不回來,那是用弄玉的隨身听錄下來的鳥叫,此時放出來給秦穆公听哪里是什麼異鳥了?不過就是他那一只老母雞和弄玉那六只大鳥的叫聲,外加弄玉的一些婢女的尖聲怪叫,學來的鳥叫聲。
好不容易第三曲吹完,他還要裝出一臉正經,不能笑出來,對他這樣愛笑的人來說,真是千古未有的酷刑。
弄玉在里面已經和癸-抱在一起無聲地笑成一團弄玉極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聲來,一面有氣無力地道,「癸-,叫她們放了那幾只孔雀——」她話沒說完就繼續笑,笑得好辛苦。
「是——」癸-笑到沒力,拔掉了頭上的全釵。
那邊等候的婢女一拉繩子,那孔雀腳上打的本是活結,這在樹下遠遠一拉,立刻就可以解開,那幾只被迫棲集于林際的大鳥立刻撲翅從樹上滑翔而下。
一切沒有落下任何痕跡。
「先生真是仙人。」塞穆公現在對蕭史佩服得五體投地,「先生知道這笙和蕭是何時而作?又開始于何時?」
弄玉暗暗叫苦,這個懶蟲,拼了命不背古文,現在一句話答錯就是砍頭,哦。也許是梟首,也許是車裂,也許是——腰斬?烹?沉河?她腦子里一下子轉過了她背過的二十幾種先秦的死刑酷刑,幾乎看見蕭史血肉模糊的下場——不過,她明明知道他怕死,沒有把握不會站在這里,但她還是害怕。
讓她忍住沖動沒有沖出去拉起蕭史掉頭就跑的,是她對蕭史的信心——他不做沒把握的事,雖然看起來胡鬧莽撞;但是他要做的,一定可以做成!
「笙者;生也。女蝸氏作。發生之意,按律應屬大簇。蕭者,肅也。伏羲氏作,肅清之一,按律應屬仲呂。」蕭史微微一笑,安然道。
秦穆公點點頭,「願聞其詳。」
蕭史負手,在風台上緩緩踱了幾步,緩緩地道,「臣執藝在蕭;但請言蕭。」
秦穆公點頭,「準。」
「伏羲氏編竹為蕭,其形參差,猶如風翼,其聲如鳳鳴。大者‘雅蕭’,二十三管,四寸;小者‘頌蕭’,十六管,二寸。此二者謂之蕭管。其無底者,謂之‘洞蕭’。後人厭蕭管之繁,專用一管而豎吹之。如臣之蕭,今之蕭不同于古之蕭也。」蕭史背持赤玉蕭,負手望天,做足了神仙樣。
秦穆公又敬佩了三分,「不知卿之蕭何以能至珍禽?」
蕭史心里暗笑,這還不容易?只要你有幫手,什麼事都做得成,當然,還有,就是要你要有夠好騙!臉上仙風道骨,「蕭雖自蕭管而專用一管,但鳳鳴之音猶在。鳳為百鳥之王,百鳥聞聲而聚。」他一下子沒說下去,因為想起那「百鳥之音」的來歷,差一點笑出來,連忙道,「昔日舜作蕭韶之樂,鳳凰應聲而來儀,樂之動情,鳳猶可至,何況其它百禽?」
秦穆公點頭,蕭史的聲音柔和動听,他也很喜歡,「本王有女弄玉,喜愛吹笙,願托付與先生。」
蕭史假意推遲,「史本是山野閑人,不敢擔當王侯。」
秦穆公正色道,「本王只此一女,喜愛音律,先生之蕭能通天地,如不托付與先生,小女托付何人?」
蕭史台詞背完,無話可說,拜謝。
于是當日秦穆公下令,要蕭史即刻換一身衣裳,與弄玉成婚。
晚間,蕭史被送至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