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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看招! 第十一章

聚英樓

丁業在傍晚時接到口信,溫亭劭約他在聚英樓一敘,他冷冷一笑,看來這毛頭小子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為防萬一,他帶了貼身護衛隨侍,交代他守在蘭軒房外頭,若听見他咳嗽了,便立刻沖進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進廂房,等待他的卻不是溫亭劭。

「是你。」丁業訝異地看著毛奇邰。

「相爺請坐。」毛奇邰起身指了下對面的席位,他是個身材魁梧、滿臉大胡子的男人。

「溫大人呢?」

「他不克前來,所以就由我代勞。」

「好大的架子,竟然要一個小小的軍巡使來跟我談,你還不夠格。」丁業冷哼一聲。「既然他不能來,那就改日再談吧。」竟然叫個掌管京城風火盜賊的小官來跟他談,未免太不將他放在眼里了。

「相爺留步。」毛奇邰笑著說。「相爺才來就要走,不是不給我面子嗎,唉,說錯話,我是什麼人,哪有什麼面子,我是說您不看在我份上也看在我恩師權知開封府的面子上听我說幾句話。」

丁業瞄他一眼。「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這你就錯了。」毛奇邰搖頭。「我可是有要緊的事要跟相爺說,相爺先坐著喝一杯吧,只耽誤您一點時間,听我說幾句話不會要您的命的。」

丁業斜睨他一眼,這才在對面的席位上坐下。「說吧。」

「喝點酒。」毛奇邰為他斟酒。

「要說什麼快說。」他不耐煩地說道。

「是。」毛奇邰坐下-飲了一杯才道︰「那我就直說了,這些東西相爺應該不陌生吧。」

他由懷中拿出一疊紙。「還請相爺過目。」

丁業翻開紙張,臉色微微變了。

毛奇邰又喝口酒。「這兒的酒真是好喝。」

「你想怎麼樣?」丁業冷聲問。

「其實我不想怎麼樣,我與相爺雖不對盤,可素來無冤無仇……」

「是溫亭劭給你的。」丁業冷下眸子。

「是。」毛奇邰點頭。「不瞞相爺,我欠他一份情,所以只好得罪了。」

「什麼意思?」

「溫大人的意思是您年紀也大了,也差不多該告老還鄉了。」毛奇邰說道。

「這點東西也想要威脅老夫。」他才不放在眼里,這些只不過是他收賄的一些證據,還不到足以打死他的地步。

「這只是鳳毛麟角,說句不中听的,您年紀也大了,再過幾年一樣得退,在這時辭官還能留些美名。」

「你們想用這些扳倒我,還早……」

「您誤會了。」毛奇邰搖手,「我一向就對黨爭、斗爭沒興趣,這幾年朝廷黨爭都在虛耗自個兒,咱們北邊有契丹虎視耽眈,可臣子們卻只會斗爭,毫無建樹,皇上又只曉得大肆蓋廟,說是承天旨意,一點也不知勵精圖治,只在那兒造空話,我這做巨子這樣說話實在不該,可我是個粗人,說話不懂得拐彎抹角,還望相爺包涵,我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你們斗來斗去的事我是真沒興趣,也不想知道,我只在意怎麼打遼人。」

雖說太祖皇帝有鑒于唐朝牛李黨爭,禁止臣僚結為朋黨,可朝廷里還是各自結黨,只是不敢明著爭權爭勢力,都在暗地里使力較勁。

听到這兒,丁業的臉色稍有和緩。

「你們的恩怨我多少知道一些,可我說了我沒興趣管,溫兄弟也不是要我管這事,他只要我傳話,他拿出的證據只是鳳毛麟角,他這幾年在官場不是虛耗著,他查了您不少事,也握了不少不利您的證據,這證據若是落在我恩師伍大人手里,非要將您老斗死斗臭不可。」

丁業的臉色又是一變。

「可我實在不想瞧見這情形發生,我說了朝廷這幾年黨爭太厲害,乃國家不幸,為這事我勸了溫兄弟許久,他才同意不交給我恩師讓我處理,只要您告老還鄉,這些東西永遠不見天日。」

「他說的話我能信嗎?」丁業冷哼一聲。

「由我當保證人,相爺信不過溫兄弟,也得信我,我毛子向來一言九鼎,你們誰沒做到自己答應的事,我就跟誰翻瞼。」毛奇邰捶了下桌子。

丁業不語,不過倒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條件對他來講並不嚴苛,這兩年他身子已經大不如前,他也想過再過幾年要辭官安養天年,就像他說的,也不過是提前了幾年,沒什麼。

只是……白白便宜了溫亭劭,他微扯嘴角,不過他有法子整治他,就算他辭官了又如何,他還有一堆門生,勢力依舊在。

「怎麼樣?」毛奇邰問道。

「他這樣不是便宜我了嗎?」丁業挑起眉毛。「我倒不曉得他這樣宅心仁厚,查了這麼多年就只是要我辭官。」

「這我也問了,溫兄弟說他找到了自個兒喜愛的姑娘,想跟她安穩過一輩子,就算斗垮了你,你門生遍布,這些人也不會放過他,他在朝中自然不會有好日子,在京城也坐的不安穩。」

毛奇邰喝口酒。「他那姑娘是漂亮,難怪人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對了,差點漏了件事。」毛奇邰連忙補充。「溫兄弟說他姑娘的事還請您老高抬貴手,撤了告訴,他女人是個苗族姑娘,性子烈,得罪了您家公子,還請海涵,他要我代為賠罪,改天他再登門致歉上

丁業斟了杯酒。「這事我回去考慮考慮。」

「相爺您這樣就沒誠意沒度量了,跟個女人家計較什麼,宰相肚里能撐船不是?」

丁業扯起嘴角。「我明天就去元大人那兒撤告,我說要考慮的是辭官的事。」

「相爺果然有度量,爽快,好,三天怎麼樣?」他問。

「就三天。」丁業說道。

三天夠他布好一些事,他若辭官,朝中必然會出現失衡的狀態,他得想想該怎麼安插自己的人,順道為自己鋪點後路。

「相爺。」毛奇邰忍不住又說了」句。「有件事下官一直想問,卻不好開口……」

丁業瞥他一眼。「又有什麼條件嗎?可別得寸進尺。」

「不,不是這事。」他頓了下,不解道︰「您身上……怎麼有股屎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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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一道人影自相爺府屋頂掠過,丁業坐在桌前專注地勾選名單,忽然有人推門而入。

他不悅地抬起眼正打算斥責哪個不知死活的奴僕時,意外地發現自己正對著沃娜。

「你……」

「臭老頭。」沃娜走上前。

「來……」一團粉末突然撒到他眼前。「人……」他的尾音虛軟無力,頭整個撲上桌面。

「臭老頭。」她走上前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臉頰。「欺負我,哼,讓你生不如死。」她解下掛在腰際的竹筒,取出色彩斑斕的蛇,雖說她的毒蛇全讓溫亭劭丟了,可她是什麼人啊,要找到毒蛇毒蟲還不簡單。

她輕笑著,現在她要為自己出口氣,也為溫亭劭一家人報仇,正打算讓蛇咬他一口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在做什麼?」

她嚇了一跳,手一震,小蛇掉落桌面,她猛地轉過身,驚訝道︰「五踢少。」

「你在做什麼?」他又問一句,眉毛挑起。「半夜不睡來這兒做什麼。」

「你……你怎麼在這兒?」她瞪他,竟然躲在她身後嚇人。「你跟著我?」

「他沒跟著你,他是來找我的。」

回答她的是門邊的人,沃娜認出他是那天在店鋪拿甕的苗族男子。

「你……」

「不能生氣。」溫亭劭擋住她的身子,阻止她上前,他知道她有仇必報。

「他是那天那個人……」

「沒錯就是我。」男子笑笑的走進,打斷她的話語。「我叫烏盧,不是葫蘆,是烏盧。」他以不甚流利的漢語說著。

「他沒惡意。」溫亭劭說道。「那天他只是想確定你的身分。」

「是這樣沒錯。」烏盧頷首。「我說過同門的人不可以互相殘殺,我們是不能打架的。」

「你拿飛鏢射我……」

「那天我見你招式怪異,跟本門的功夫很像,所以想試試你,沒想到竟然射中了。」烏盧還是笑笑的,一點悔改之意也沒有。

「這事我晚點跟你解釋。」溫亭劭低頭說道。「我們先離開。」

「我還沒教訓老頭。」沃娜說道。「他把我關進牢里。」

「這可不行。」烏盧搖頭。

沃娜冷哼一聲,突然向他射出毒針。

「哎喲。」烏盧連忙閃避。

「沃娜。」見她又要射暗器,溫亭劭握住她的手。

「放開我。」沃娜不高興地想掙月兌他。

「別動手。」他皺下眉。

「為什麼?」她怒目而視。

「因為我們是朋友不是敵人。」烏盧笑笑的說。

「誰是你朋友。」沃娜怒聲道。

「沃娜。」溫亭劭握了下她的手。「你答應我什麼?不許動怒。」

「可是……」

「沒有可是。」溫亭劭再次握緊她的手。「這件事我一會兒再跟你解釋。」

好,先饒過烏盧,對付老頭子總行了吧,沃娜怞出毒針,刺他個幾針也高興。

「他也不行。」溫亭助看透她的心思。

「沒錯,他也不行。」烏盧說道。「這是交換條件。」

「什麼交換條件?」沃娜看向溫亭劭,依舊滿臉怒氣。

「我來說好了。」烏盧搶先道。「用你的命,換他的命。」雖然他這個人沒什麼原則,不過他已經答應過老頭子只要他在,絕對會保他性命。

沃娜不解地皺下眉。

「你的毒要解不容易,可是也不能說沒辦法,所以……」

「不用你解毒。」沃娜立刻道,現在她終于明白溫亭劭說找人解她的毒,原來就是這個人。

「我已經答應了。」溫亭劭盯著沃娜,當初她听到沃娜說有個苗人到她店鋪,而且認識沃娜口中的姑女乃女乃時,他就決定要與他見上一面。

「對,已經答應了。」烏盧附和。

「不答應,偏不答應,為什麼要听你的?」她瞪著烏盧。「我自己能治,不希罕你。」

「沃娜……」

「不用听他的。」沃娜打斷溫亭劭的話。

「你答應過我什麼?」溫亭劭轉過她的身子,面色嚴厲。

見他生氣,沃娜立刻道︰「我……」

「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得試。你是不是答應過我?」他嚴肅地說,雙手緊抓著她的肩膀。

她張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反駁他,只道︰「我生氣他,不想答應他。」

「因為你生氣,所以就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存心讓我孤單一個人,一直到死都想著你,這樣你就快活了。」他怒道。

他的話一字字打在她心上,讓她垂下眼。

「是不是要讓我生不如死你才快活……」

「不是不是。」她嚷道。「你也氣我,我……我心都疼了,不快活。」

他長嘆口氣,松開她的雙肩,向下握住她軟綿的掌心,她望著他,什麼氣都沒了,心底暖暖甜甜的。

烏盧微笑地瞧著兩人。「問題都解決了?」

溫亭劭頷首。「就這麼說定。」

「那你們走吧。」烏盧說道,他還得讓丁業喝下迷魂水,讓他短暫失去記憶,以為自己只是太累睡著了。

到了外頭,沃娜還能感覺他殘余的怒氣。「還生氣?」

他低頭瞅著她。「我不該生氣嗎?」

她皺下眉頭。「不該生氣。」

他盯著她,不發一語。

她讓他瞧得心虛,不甘願地說道︰「你都對,什麼都對,我不對可以了吧。」

他嘆氣。「我要『對』做什麼,我要你『好』,你一點都不明白我的苦心。」

「我當然知道,我剛剛是生氣,我一生氣,你講的話都從我的頭掉出去了,現在我不氣了,他們就跑回我的頭里了。」她認真地想讓他明白她不是故意的。

她的話讓他又好氣又好笑。

「以後我不生氣了。」她立刻道。

他懶懶的瞥她一眼,一個字也不信。

「我以後像你一樣笑得假假的,拿個扇子晃來晃去,肩膀搖來搖去,心里想的、嘴巴講的、腦袋裝的東西都不一樣。」

他笑出聲,她就是有本事讓他發笑。

見他不氣了,她也笑了。

「不過你為什麼要找那個什麼烏盧的?」一想到這兒,她的口氣開始不悅。

「前幾天你在我那兒毒發,我心里很懊惱,也很自責……」

「我又不怪你。」她立刻道。「這毒又不是你喂我吃的。」

他撫模她軟綿的小手。「我也有責任,那天不該氣你,後來我想到最近有不少來京城進貢的苗人,說不準他們能有辦法治你的病,心里這樣想的時候,我腦中忽然閃過你說的那個苗人,他認識你口中說的姑女乃女乃,說不定與你有些關系,所以那天晚上我潛入了府去找他。」

想到他這樣為她盡心盡力,沃娜覺得心漲得滿滿的,眼眶濕濕的。

「我原以為他是丁業的人,不過不是,他只是在西南待得無聊,所以跑來中原玩,後來因緣際會救了個官吏,那官吏獻寶地將他介紹給丁業,反正沒事可做,他就留在丁業身邊,給丁業蠱毒害人或是躁控人。」

他曾問過烏盧為什麼要幫助丁業害人,沒想烏盧只是聳聳肩回答,每天都有人死,死幾個官員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他還能利用他們試他的蠱毒,何樂而不為,他的回答讓溫亭劭愣了下,再次見識到苗人奇怪的思考方式。

「那……」沃娜突然想到一件事。「在衙門的時候,外面突然來了很多毒蟲毒蛇,是他做的。」

溫亭劭點頭。

「哼,他以為自己厲害嗎,這我也會。」

他好笑道︰「等你解了毒,把他利用完了,你再好好教訓他。」他知道自己這樣說沃娜心里一定高興。

果不期然她立刻露出笑。「對,我把他綁起來,射他一百支飛鏢。」頓了一會兒,她才遲疑地問︰「那……他知道姑女乃女乃去哪里嗎?」她想知道又怕知道,心里很矛盾。

他看穿她的心思,輕聲道︰「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也不知她是生是死。」

听見這話,沃娜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安心,失望的是不知道她的下落,安心的是說不定她還活著,也許……也許有一天她們還能再見。

「以前……」她低頭看著地上。「我有時候會想……說不定,說不定姑女乃女乃才是我阿母,對不對,雖然她也對我凶,可是她不像阿母那麼壞,她不會對我下毒,是不是……」她忽然抬眼望著溫亭劭。

「說不定是這樣的,對不對?」

她話語中的渴望讓溫亭劭嘆息不忍,他將她圈入懷中。「是啊,說不定是這樣。」由烏盧所說的事來推斷是不可能的,但他不忍戳破她存有的小小夢想。

烏盧當時年紀也小,所知有限,據他所言沃娜的母親沃容與姑女乃女乃——雲翩是同門師姊妹,兩人同時喜歡上師兄桂洛而大打出手,因觸犯教規三人同時被逐出師門。

沃娜的母親長得非常美艷,桂洛因被美貌所惑而選擇了沃容,沒想沃容生性多疑,脾氣暴躁,最後桂洛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而變心投入雲翩的懷抱,當時沃容已懷了身孕,可還是無法挽回桂洛的心,最後沃容由愛生恨,向丈夫下了大量的蠱蟲。

烏盧說他只記得有一天被逐出師門的雲翩帶著毒發的桂洛回來向教主求情,希望他能救救自己的丈夫,教主見桂洛痛苦不堪,起了憐憫之心,可因為蠱的種類實在太多,每個人豢養的方式不同,解毒方式也會跟著不同,需要一些時間研究,可桂洛等不了師父研究出解藥就已毒發身亡。

當下雲翩發瘋似的沖了出去,誰都攔不住,眾人揣測她是去找沃容尋仇,從此以後沒了她的蹤影。

而烏盧會認出沃娜是雲翩的徒弟,是因為以竹笛使喚黃蜂是雲翩的獨門功夫,她將這門功夫傳給沃娜或許是後來真心喜歡上了沃娜,但也可能她想利用沃娜來殺害沃容,讓她們母女相殘。

這些都只是揣測,真相已無人可知,他也無心探究,更不願告訴沃娜這些事,她已經受了太多苦了,不需再讓她承受這些事。

他攬緊她,為免沃娜再探問下去,他轉了話題。「以後你多想著我一點,我心里就高興了。」

「我常想著你……」

「不是只想著我這個人,要想著沒了你,我一個人怎麼過活。」

他的語氣雖是淡淡的,卻讓她鼻頭發酸。「好。」她偷偷抹了眼角的淚。

「你若是負了我,我每天跟不同的女人親嘴……」

「你又氣我。」她怒目而視。

他勾起笑。「不是要笑的嗎?」

她根本笑不出來。「你……哼。」

他笑著在她額上親了下,輕聲道︰「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你了。」

「什麼?」她沒听清。

「沒有。」他又親了下她的臉。「以後我不說你不愛听的話,你也別說我不愛听的話。」

「好。」她偎著他,幸福地嘆口氣。

兩人相視一笑,交握的手,十指糾纏著,隱沒在街道之中。

三天後,丁業向皇上表達辭官意願,皇上一再慰留,他卻辭意甚堅,不過答應與朝臣一起商議接替的宰相人選後才回老家頤養天年。

十天後,溫亭劭接到審官院之官告文書,要他即刻前往宜州赴任,因地處偏僻、路途遙遠,讓看好他任職京城推官的朝臣都難掩訝異,有耳語傳是丁業在暗中做了手腳,甚至為之不平。

不久,溫亭劭帶著家人與新婚妻子前往宜州赴任,終此一生沒再回到京城,與妻子在西南閑雲野鶴,悠然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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