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金金釵 第五章
清懷書院位在楓樹林之後,當微風吹過樹林,枝葉便發出沙沙之聲,別有一番閑逸的氣息。
柳元春望著褐色的木門,左右兩旁立著一對石獅子,頗有古樸之意,尤其大門邊還提了副對聯,上頭寫著——
書中歲月自消長,筆下山川且縱橫。
「這字寫得真好,蒼勁有力,必是出自名家。」
柳元春開口。
「多謝夫人謬贊。」姚玄燁接口,眼底閃著笑意。
柳元春並不意外,早在賈府壽筵上已見過他親手所繪的千鶴圖。
「那清懷二字也是你所題嗎?」她瞧見大門上掛著一塊形狀不規則的木匾,匾上寫著四個極大的「清懷書院」。
事實上,她十分懷疑,像他這樣的人與清懷二字能扯上什麼關系。
不過,盡管心中存疑,柳元春並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他是個大貪官。
姚玄燁今日到書院是為講學而來,因此柳元春三人則在講堂之後的地方坐下,以不打擾講學為優先。
貢生們魚貫而人,幾乎所有人在見到柳元春的一剎那都有錯愕感,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女子。
恩生不愛與貢生們打交道,索性走出學堂外等候。
在眾多貢生之中,柳元春忽然瞧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綠袖,你瞧瞧前面那個穿白衣的公子,咱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綠袖循著她的指示望去,亦有面熟的感覺。
半晌,她低叫道︰「小姐,我想起來了!」
「他是誰?」
「小姐還記得上一回咱們到妙真寺去上香嗎?」
「記得,還遇上咧!」柳元春沒好氣地嗤哼。
「什麼是?」綠袖迷惑地道。
「呢,就是那兩個想輕薄咱們的豬頭,明白嗎?」
「嗯。」綠袖笑了笑。
豬頭?真是絕妙的形容詞!
「啊!他叫薄心仁,我記起來了。」柳元春想起他便是那一日救了她與綠袖的書生。
「那一日薄公子救了小姐。」綠袖接口道。
「嗯,那日走得匆忙,今天總算有機會報答他。」
柳元春微微一笑。
由于書院采各抒己見的作風,因此講學的氣氛十分熱烈,每一個人都勇于表達,原因無它,只為博得尚書大人的賞識,成為尚書府的監生,並且到尚書府去實習吏事。
畢竟十年苦讀並不一定可以金榜題名,若能到府衙去實習,反而有更大的成功機會。
柳元春亦深明八股取上這種教育的敗壞之處,不但有可能使劣者幸進而英雄失志,更可能導致學術衰敗,心術因求速成而轉劣。因此,她決定要幫助薄心仁,她深信一個肯幫助陌生人的人,將來為官也會是個好官。
思及此,柳元春的目光落在姚玄燁身上。
在這一刻,她眼里所見的,是一個熱誠而出色的男人,一貫的官腔虛應與狡猾世故不復見。
而察覺到她的凝眸注視,姚玄燁的眼底涌現了深切的情意,坦率而濃烈。
柳元春的呼吸為之一窒,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是她看錯了嗎?她從來不相信一見鐘情,更不相信兩人初識不久,他就對她有這麼深切的感情,她不信!
她不信這只狡猾的狐狸會有失控而浪漫的特質存在,她不信!
那一日,柳元春礙于身份,並未與薄心仁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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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里,柳元春主動來到姚玄燁批閱公文的書房里。
「現在來,會不會打擾你?」推開門後,她開口問。
姚玄燁原本嚴峻的面孔,因她而柔和下來。
「坐。」他起身倒了杯茶遞向她。
柳元春呷了口茶,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姚玄燁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說道︰「夫人不請自來,必有所求,對嗎?」黑眸炯炯,閃爍著洞悉的精芒。
果然是只老狐狸!
「不知道你決定人府實習吏事的貢生人選了沒?」
她直接地問。
「正在審核之中。」他據實以答。朝中因他而拔擢為官者,不在少數。
「可否讓我知道他們是誰?」
姚玄燁毫不遲疑地道︰「有三個人,分別是李守、王進和薄心仁。」
「你意屬何人?」
「你有何建議?」
「你願意接納女人的意見?」她十分訝異。
一般而言,古代女子地位較低,說話的分量輕微。
姚玄燁眸光閃了下,「我選擇接納聰明的意見。」
「我希望你可以考慮薄心仁這個人。」柳元春盯住這個像狐狸般聰明的男人,終于說出了口。
「哦?有什麼理由讓我選擇他?」姚玄燁注視她的眼神轉變成一種近乎冷酷的深思。
「因為我不希望欠他恩情。」柳元春對于他眸底那轉瞬間的變化而微微起了戒慎。
到底,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是聰明世故的朝廷重臣,還是狡猾冷酷的貪官?
柳元春猜不透這個深沉的男人。
「你欠他什麼樣的恩情?」醇柔的嗓音中幾乎讓人听不出隱于其後的某種敵意。
「有一回我和綠袖到妙真寺上香,遇上兩個想輕薄我的家伙,幸虧薄公子路過,救了我和綠袖。」其實她倒不認為那是救她一命,不過既然身在古代,有關女人名節的事,應該是十分重大的事;而且那薄心仁是個好人,所以她才升起幫他一把的念頭。
「看樣子,薄心仁倒像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了,對吧!」姚玄燁說著,低頭湊近她無瑕的美顏,卻未踫觸到她。
而他突如其來的接近,讓柳元春的心驀地震了下。
「呃,大……大概是吧!」她訥訥地道。
黑眸閃過一抹掠奪的光彩,毫無預警地,姚玄燁伸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封住了她粉女敕的唇瓣。
柳元春心頭有著奇怪的感覺涌上,卻沒有反抗。
半晌,他終于抬起頭,對上了她水一般的晶瑩瞳眸。
「我答應你。」低醇的嗓音揉人一絲粗啞。
「什麼?」柳元春一時還回不了神,不自覺地盯住他好看的唇。
姚玄燁低笑起來,再度輕啄了下她的唇。「我答應你,讓薄心仁人尚書府實習吏事。」
「真的?」柳元春的心神漸漸回復,察覺到他又朝她露出那種狐狸般的笑。
該死!她居然又被他給拐了一個——不,是一個半的吻。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君子?他是嗎?
迎視他灼灼目光,柳元春覺得他就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似的,下意識地,她舌忝了舌忝唇,感覺口干舌燥。
「再喝杯茶?」他似笑非笑地問。
「不了,我、我要走了。」柳元春急急起身要走。
「不多謝我一次嗎?」姚玄燁抓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你——」話未完,她的唇再一次被他結結實實地封住。
柳元春又被拐走了一個吻!
她覺得生氣,氣自己居然愈來愈由著他放肆。
這下子麻煩了,她不能喜歡這個古代人啊!嗄?喜歡?什麼時候她對這只老狐狸扯上這兩個字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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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薄心仁到尚書府實習吏事之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對他溫文上進的態度深具好感,就連一向待人挑剔的總管姚福也對薄心仁贊譽有加,時時在姚玄燁面前夸贊他。
只是,姚玄燁心里想什麼,沒有人知道;惟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薄心仁的前程,全掌握在他手里。
由于倭寇燒殺擄掠,海上劫商不斷,因此太祖特地組建神機營,專御火器用以對抗倭寇。
而姚玄燁正是掌管神機營的朝廷命臣,專司采買火炮。
這一日清早,姚玄燁帶著薄心仁欲往神機營去,柳元春拉著綠袖,女扮男裝地出現。
「我也要去。」
「不行,神機營與書院不同,全是長刀與火炮,女孩子家不可以去。」姚玄燁首度拒絕她的請求。
「我會小心,不會給你添麻煩。」柳元春仰著期待的小臉。
姚玄燁微擰起眉,薄怒地開口︰「我怕的不是麻煩。」她還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那你怕什麼?」柳元春不解地盯住他。
「大人是怕夫人受傷。」薄心仁在一旁討好地說著。
「不會啦!我一定加倍小心,好不好嘛?」柳元春忽地拉起姚玄燁的手,祈求他的首肯。
薄心仁看在眼底,忽地說了句︰「大人若不放心,學生亦會幫忙照看夫人。」
聞言,姚玄燁無語,惟那一雙黑沉的眼眸在剎那間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凌厲。
就在柳元春以為希望要落空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一句——
「只許一次,下不為例。」語罷,姚玄燁率先上了轎。
柳元春感激地朝薄心仁笑了笑,轉身人轎。
薄心仁再度為這一抹笑而失神了。
而轎子才出了金陵城不久,柳元春的臉色又白了起來。
天哪!她又暈轎了。惡……好、好想吐……
「來,張口。」姚玄燁忽然湊近了她的臉。
柳元春微有遲疑。
「張開嘴。」姚玄燁再次催促。
對著他關切的眼眸,柳元春乖乖地張了嘴。
姚玄燁很快地送了顆藥丸到她嘴里。「吃了這個會讓你舒服些。」語罷,他順勢將她擁住。
果然,清涼的藥丸人口後不久,柳元春的頭不再暈了,惡心感也一並消失。
「謝謝你。」她把頭枕上他的肩,舒服地打起了盹。
姚玄燁的眸光頓時柔和起來。
由第一回見到她起,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對他有著難以言喻的影響力,如今他更確信這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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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一行人抵達了神機營。
柳元春興奮地跟在姚玄燁身邊東瞧酉看。
讀了這麼久的歷史,好不容易可以親眼見到抗倭的戚家軍所使用的「狼筅」。
柳元春駐足良久,瞧著狼筅,心中頗有感慨。
歷史上的戰役,一次比一次可怕,武器一年比一年更具毀滅性,殺人的武器往往比任何醫學或科學新知還發展得更快。
緊接著,她還看見了梨花槍。
那是一種在長矛之首縛以噴花火藥,擊敵時點燃藥引,先亂敵而後刺,是中國傳統兵器與火藥的結合。
柳元春一路走來,瞧見了各式由安南傳人的神機槍、神機炮。
之後她獨自來到長刀之前——
亮晃晃的刀光映著她的眼,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取過其中一柄鋼刀,並且以指月復輕輕地滑過刀鋒。
薄心仁一見,立即上前道︰「不可以——」
然而,隨著這句警告同時而來的,是鮮紅的血!
柳元春並不覺得痛。
下一刻,薄心仁已拉過她的指頭輕輕將血拭去,並撕下自己衣角作長條,將她的手指小心裹住。
「謝謝你。」柳元春並不避諱,反倒朝他露出淺笑。
「夫人毋需生分。」薄心仁歡喜地道。
這一幕讓回頭前來尋找柳元春的姚玄燁瞧見。
「不是叫你別亂動刀槍嗎?」嗓音里倒听不出怒意,惟有那一雙黑沉的眼閃動著陰晴不定的危險光芒。
「我……」
「大人請息怒!」薄心仁立即接口道,「都是學生不好,沒能及時警告夫人。」他把錯全攬在自己身上。
姚玄燁冷冷地瞥他一眼。「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余地!」語罷,他對恩生及綠袖開口︰「送夫人上轎。」
「不要!」柳元春不依。
「由不得你。」話起時,姚玄燁一把抄起柳元春的手,拉著她往外走。
恩生從沒見過主子對女人發脾氣,可知夫人在主子心中必佔了極奇特的分量。
「夫人……」綠袖跟在恩生之後快步追了上去。
大人究竟是為什麼事而生夫人的氣呢?綠袖仍是一頭霧水。
薄心仁仍佇立于長刀之旁,並不急著追上他們,而他那張一貫溫文的俊朗面孔上一片漠然。
終于,他邁步上前。
當他來到思生與綠袖身旁時,臉上已掛回了慣常的平和之色。
「起轎。」低沉的嗓音自轎內緩緩傳出。
一行人離開了神機營,結束例常的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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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春泡在木桶里,舒服得幾乎要打起盹。
在古代,泡個熱水澡可不是簡單的事,光是提水。燒水,便要花去許多時間,十分麻煩。
不過,柳元春認為等待絕對是值得的。再一次的,她舒服地嘆了口氣,仰頭合上了眼。
當姚玄燁回到房里,來到木桶邊時,柳元春依然毫無所覺。
注視著她的深沉眼眸很快地燃起兩簇火焰,他情難自禁地傾,吻住她泛著粉光的柔滑唇瓣。
柳元春倏地睜開眼,立即對上一雙熾烈的眸。
「不!」她震驚地推開他,雙手掩住仍浸泡在水里的身軀。
姚玄燁居高臨下,一動也不動地將誘人的體態盡收眼底。
「你快退開!」柳元春仰著小臉,半是警戒。半是驚恐地喊著。
「我是你的丈夫,自然有權利欣賞屬于我的一切。」姚玄燁恣肆地盯住她,臉上露出以往未曾有過的獨佔霸氣。
柳元春尚不及回話,又教他封住了唇。
姚玄燁不僅吻住她,一雙大手還伸到水底將她拉了起來。
「我要你!」他抵住她的唇輕哺道,一雙大手鎖住她縴薄的肩,將她壓向自己。
柳元春閃躲著他索求的吻。「不、不要,你答應過不逼我的……」她的語氣里夾雜著一絲顫抖。
姚玄燁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答應不逼你與我因房,並不表示也答應你可以勾引別的男人。」壓抑了一整天的妒怒,在這一瞬間盡數爆發。
不可否認的,當他瞧見她和薄心仁那旁若無人的親密模樣時,他幾乎想殺了那小子。
從來沒有人可以影響他波瀾不興的心緒,她卻輕易辦到了!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來自己用情比所想象的還深。
勾引男人?她什麼時候這麼做了?
瞧他萬分認真的眼眸,柳元春小聲而試探地問︰「請問,我勾引了誰?」
「你心里最清楚。」姚玄燁微擰起眉。
拷!老狐狸!他這分明是設了陷阱教她往里面跳嘛!
萬一她隨便說了個男人的名字,他豈不自行對號人座,搞不好還治她個通奸罪?
嘿!她可不是白痴,由不得他唬弄!
「我什麼都不清楚!」她仰著小臉,滿臉無辜狀。
他的黑眸閃了閃。
「無妨,我只要你成為我的人。」他說著,同時收緊雙臂,將她抱出木桶,走向床榻。
「不……你不可以這麼做。」柳元春低喊。
「我愛怎麼做,沒有人可以管。」他朝她露出霸道的眼神。
糟糕!
「你發過誓的!」她提醒他,半年之約如今也不過才過了月余,她還有五個月可以想法子離開他。
「我可以不當君子一次!」姚玄燁勾起一抹邪氣的笑,灼灼目光梭巡著她橫陳的玉體。
「你、你無賴!」柳元春又羞又怒,卻無法阻止他。
怎麼辦?再由著他這麼放肆下去,她可能真的會死在這個古代人手里。
驀地,一計掠過她腦海。
不知道在一分鐘之內流淚是否可行?以前在電視上看過幾次,嘿嘿!她不妨試試。
正當他親吻她頸子的時候,柳元春腦中正努力地想著令她傷心的往事。
開頭很難,可是當柳元春想起去世的外婆時,忽然感到一陣心痛,緊接著就真的哭了出來。
「你……」姚玄燁訝異地抬起頭,他自問待她並不粗暴啊!
柳元春愈哭愈激烈,到最後竟欲罷不能,真的哭得極傷心。
是因為回不了家吧!她又觸動心底最不敢想的這件事。
見她如此傷心,姚玄燁輕輕擁住她,讓她偎在他胸膛上。「別哭,是我不好,不該反侮。」強摘的瓜不甜,他無意迫她。
一切都是讓嫉妒沖昏了頭。
柳元春搖搖頭,沒有說話,有太多的事情,她無人可以傾訴,反正說了也沒人信。
這一夜,姚玄燁擁著她人睡,僅此而已。
然而,也是由這一夜開始,他夜夜擁著她人睡。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得到她的心。
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