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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王 第八章

從那天之後,揚滿善沒有正眼瞧過她。

即使她已經照著大夫說的,將妝粉磨細、涂在疤痕上,遠遠看去,仍是一張正常的臉蛋,可是

揚滿善的眼楮還是逃避著她。

每當她發現他在逃避她時,她多想對他大吼︰你憑什麼躲我?憑什麼?!都是你!都是你那身毒血,害我變成這樣的,你憑什麼躲著我?

可她終究忍住了。

這是多麼殘忍的話。即使恨揚滿善這態度,但她也沒想過要傷害他。

她只能往好處想,會變成今天這樣,也不是揚滿善願意的。或許過些時日,他就會習價了,他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了

可即使這樣想,一天中,她攬鏡自照的次數,仍是多得不可勝數。

看著鏡里的自己,那道又黑又扭曲的疤痕,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妳不丑,兔兔,妳不丑的

她說著,一直說著,說到喉嚨都被哭咽給弄啞了,還是要說。

兔兔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獨居獨睡,就和與揚滿善發生關系前一樣。

有時回到房里,她會發現妝台上有幾盒上好的妝粉,全是新買的,盒上的封條都沒拆。

她模著那上好的漆盒,想,揚滿善是抱著什麼心態,送她這些妝粉呢?

是要她不要那麼自卑嗎?瞧,擦上這些妝粉,她就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了。

還是

快擦上這些妝粉吧!不要老露出那張破相的臉,在別人面前晃來晃去的。

是哪一個呢?

她拆開了盒子,抹了粉,細細地往自己的臉上抹著。

她對著鏡子,邊抹著,邊喃喃地說︰「不丑,兔兔,妳真不丑,瞧,擦上這些妝粉,妳就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了,沒什麼兩樣了………」

說著,抹著,眼淚就掉下來了。眼淚糊了妝,她也不在意了。

她哭,她放肆地哭出來,哭了一夜。

她哭得太傷心,太絕望,所以也沒有發現到門外有人,就這麼守在她的房外,听她哭了一夜不睡。

一日正午,兔兔到耕市買完菜回家,發現家門大開,許多工人模樣的男人搬著箱子進進出出。她驚訝地跟進去,看到那些箱子都給擺進了大廳。

而揚滿善則懶洋洋地坐在那大廳一角的躺椅上,手上揣著一組陶壺、陶杯,瞇眼望向那些正在忙著的工人。

兔兔有些不敢靠近揚滿善。

她絞著手,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最後,她還是想默默地躲開,就裝作她什麼也沒看到吧。

「欸!兔兔」可揚滿善早看到她,拉著慵懶的聲音喚著。

她沒過去,揚滿善更不耐。「妳過來啊──」

一听他這口氣,她更是想走。

他用力拍桌。「叫妳過來!妳聾了是不是──」

這震天一吼,把搬運工人都給驚呆了。

「快搬!關你們啥事啊--」他看不順眼又是亂罵一陣。

工人們埋頭苦干,趕緊搬完走人。

瞬間,大廳里靜悄悄的,只剩下兔兔和揚滿善。

兔兔吸一口氣。「你不是上朝嗎?怎麼又回來了?」

揚滿善沒理她。他又斟了酒,搖搖不穩地起身,來到那堆箱子旁晃了晃。

「妳啊,過來看看,看看我替妳買的,嫁妝。」揚滿善剛剛還在發火,現在竟是在笑。

她心里一突。「嫁嫁妝?」

「對啊,嫁妝。」他重重地拍著箱。「妳打開來看看,看看嘛!」

兔兔的手在發抖。

「開啊!打開啊──」

她不想開,覺得此時的揚滿善好詭異。

她不要上當,她絕不會上當。

她不會那麼天真的,把這些都當成是自己的嫁妝!

「馬的!我叫妳打開!」他摔下酒壺,扯著兔兔的手,要她去拉開箱子。

兔兔尖叫,用力地抽開手,踉蹌地退到一邊去。

可揚滿善竟不讓步,又要追過來扯她。

「阿善!」兔兔叫著︰「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以前的阿善絕不會這麼粗暴的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沒怎樣!」揚滿善凶她。「叫妳開個箱子,沒要妳的命。」

「好哇,你說那箱子里,是、是我的」兔兔忍著哭意,顫抖著說︰「我的嫁妝,是不是?」

「對!」

「我和誰要成親了?」

「妳說呢?」揚滿善壞壞地笑著。

兔兔呼口氣。「你希望我說什麼呢?」

「說妳想說的。」

她心一橫,沖動的月兌口而出︰「我和你的!」

揚滿善臉一呆,隨即仰天哈哈大笑。這笑聲,彷佛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低下頭,不想看他這樣笑。

「我告訴妳,兔兔,我對妳有多麼好。」他踢開地上的酒瓶碎片,笑著說︰「不但替妳找到一門親事,還為了妳嫁過去後不要被婆家瞧不起,又替妳找了戶絕對有來頭的娘家,好讓妳在外人面前抬得起頭。瞧,我揚滿善對妳多好,簡直是太好了,妳說是不是?」

「你、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今天,我已經替妳辦妥了戶口。」揚滿善得意地說︰「妳,從今以後跟那御醫姓,姓章。那御醫老頭,就是妳老爹啦!瞧,這是後台多硬的老爹,婆家敢欺負妳,他只要在太後耳邊說個悄悄話,那家人就死定啦!真好,是不是?多好啊!」

「你要我當他的養女,再再嫁給別的男人?」

「對!連嫁妝都幫妳準備好了,明天就趕快閃人吧!」

兔兔緊握著拳頭。

「好了,都說完了。」他甩甩手,又晃到桌邊,搖著其他的酒瓶,找著酒喝。「打包打包行李,快滾吧。」

她深吸口氣,大聲地對揚滿善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喝酒了。」

揚滿善的身子震了一下。

「你不喝酒,就說不出這些話。」

兔兔其實沒把握,她只是憑著直覺,憑著她這十幾年對揚滿善的認識,才敢說出這幾句話的。

她故意嘲諷他,笑道︰「白痴!我怎麼可能會听信這種話。你不知道嗎?你是最不能喝酒的。」

「所以,妳的答案是什麼?」揚滿善泠冷地問。

「我要留在這里。」

「妳說什麼?」

「我要留在這里。」她再次堅定的重申。

揚滿善靜了一下。忽然他大手一揮,揮掉了滿桌的酒瓶。

匡啷匡啷的,兔兔嚇白了臉。

揚滿善回過身,又向她沖來。兔兔來不及逃,就被揚滿善擱腰抱起,帶到了她的房間。

他粗魯用力地將她的臉扳住,而擺在她面前的東西,正是一面妝鏡。

鏡子里是兔兔驚愣的臉,還有揚滿善殘忍的表情。

兔兔全身都在顫抖,她知道揚滿善要做什麼。

揚滿善也感覺到兔兔的恐懼,可他仍是那麼絕情的,要這麼做。

「馬的,妳好好看看自己的鬼模樣吧!」他大手一伸,整個罩在兔兔臉上。即使兔兔掙扎,他還是使勁的扳回。

「不要!」兔兔慘叫。

「閉嘴!」他的手在她臉上又擦又抹又捏,那層層妝粉全都掉了。

那道丑陋的疤痕,便這麼殘忍的露了出來。

「妳看!看清楚了吧!」揚滿善邪笑。「橫在妳臉上的東西是什麼?告訴我這是什麼?」

兔兔絕望得欲哭無淚。

「妳這種樣子,還敢說要留在這個家。馬的,妳說什麼笑話啊!」揚滿善又肆無忌憚地罵︰「我告訴妳,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不想負什麼責任,妳今天變成這樣是妳自家的事。我做到這樣,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兔兔顫抖著,一直在抖,無法停止。

他把她推到地上。「我就是這樣的人,听清楚了,我就是這樣的人,快滾!」他不顧一切的,再加上這一句。「丑八怪!」

兔兔抬頭,狠著臉瞪他,那種瞪,是恨到想把人殺掉的眼神。

揚滿善哼一聲。「還不走?」

她仍是瞪著他,沒有移動半分。

「還不滾!滾!」

兔兔還是瞪,死命的瞪他。

揚滿善吼了一聲,一伸手,就把她貼在紙窗上的剪紙全給撕碎。

「我要妳滾!滾得干干淨淨!」揚滿善大罵。「不要在這屋子留下任何東西,這些東西全部撕掉,我不要看到。」

那些剪紙的碎片,就像秋天謝落的花瓣一樣,在兔兔眼前凋零。

揚滿善從來舍不得弄壞她的剪紙的。

可如今,如今

她咬牙,站了起來,泠冷的看著他,泠冷的說︰「為什麼那些人不殺死你?」

揚滿善停了手。

「為什麼你那身毒血不再流多一點,把我給殺了,不是更好?」

他撕不下手了。

「混蛋。」她淒涼地笑了。「那時候,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去慶幸你還活著呢?」

說完,她就像個失了魂的人,搖搖晃晃的走出了房間。

揚滿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他再看看鏡子,咆哮一聲,一手就把那妝鏡給擊碎。

鏡子割破他的手,他卻放任他的血,流滿桌上,將桌子腐蝕得面目全非。

那飄下來的剪紙碎片,一踫上那灘血泊,也被吞噬得只剩一縷白煙

穰原城的夜晚極冷。

只穿著一件單衣的兔兔,躺在一條巷里的冰冷石板上。

兔兔想,她只要在這里睡一晚,一晚就好她就不會再有明天了。

像她這種,連自尊都被人踐踏得如此徹底的人,根本沒資格有什麼明天。

她緊緊閉著眼,告訴自己快入睡、入睡、入睡,睡著了就不會覺得冷了、就不會覺得痛苦了。也不會再想起揚滿善緊緊地懷抱著自己的那股溫暖了--

死吧──死吧--死吧--兔兔,妳快死吧--

她不斷咒著自己。咒著自己,直到意識漸漸模糊了……

此時,她隱隱約約听到腳步聲。她努力睜開眼楮,只看到一個糊糊的黑影子,朝自己靠來。

忽然,一股溫暖罩住了她。那人用毯子包住她,並且將她抱離石板地。

兔兔覺得自己離死亡的境地越來越遠了,本想掙扎,卻渾身無力。

「不不要管我」她沙啞地叫,更吃力地想看清來人是誰。

難道是……是

為什麼她還在期待,期待是阿善來帶她回去呢?

那人听了,笑說︰「像妳這麼好的姑娘,怎能讓妳就這樣冷死呢?」

兔兔一愣。

光听這聲音,就知道這人一定滿臉帶笑,那笑會讓人覺得很真誠,想對他掏心掏肺的。

可這聲音好陌生,她不認識這個聲音的主人。

那聲音又說︰「那些辜負妳的人,妳不覺得都是罪該萬死嗎?」

兔兔靜靜地听著。

「妳就這樣死去,難道不覺得太過委屈自己嗎?」那人再說︰「是誰害妳的臉變成這樣的?是誰那樣糟蹋妳的尊嚴、讓妳不想活了?不就是那個男人嗎?」

此時,兔兔已經無法思考,為什麼這個陌生人,能夠如此準確地刺中她心中的要害?

她只听到這些誘惑人心走向地獄的話語。而那些話語,不正是她心中一直想要冒出的聲音嗎?

她無法控制自己,無法控制自己往那惡鬼靠攏……

她張開了眼楮,決定要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因為她要報仇,她要報仇

「好孩子」兔兔看到那人笑了,這人的笑,果然是真誠、讓人想掏心胸肺的。

他握住兔兔的手,說︰「讓我教妳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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