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奼奼求痴 第五章

天光大明,齊——自井里汲了水,邊哼曲兒邊做著活。

屋于是髒了點、破了點、殘了點,尤其對于自小在華麗富闕里長大的她而言,可她卻覺得很快樂。

這還真不錯呢!雖少了扇門,少了幾片牖,但尚可遮風蔽雨。「你說是嗎?」

她手上未歇,嘴里問的是腳邊那窩在籠里睡在布帛上的卷卷兒,這籠原是鴉鴿的,一個死一個生,倒是接替得恰好。卷卷兒打著呼嚕翻了身,在灑落的日光下入了夢鄉。

齊——在繩索上披上洗淨的被套,昨兒夜里太黑看不真切,今天一早她一覺醒來才瞧明白那團抹抹的東西是被褥,于是二話不說拆了被套拿到井邊洗滌,洗了半天,這會兒瞧見那白燦燦的成果她自覺滿意,若不說,誰會知道這可是她長這麼大,頭一遭洗被套呢!

「不知道……」齊——退了兩步端視著成果,嘴里悄聲的問卷卷兒,「聶大哥肯不肯讓我也順道幫他洗洗被套?他單身一人住這種地方,很多東西是該清理一下。」

不過只是提起聶雲飛,她的臉蛋兒再度泛起潮紅,她蹲身靠近睡熟的卷卷兒身旁,用手撫著它柔細毛低問︰「怎麼辦?這就是喜歡嗎?為什麼我的臉會一直發紅?為什麼心會跳個不休?為什麼我會一直忍不住想著他呢?甚至?她幽幽地嘆了口長氣,「只要想到能幫他做點兒事我就覺得好開心、好開心。」

卷卷兒不出聲,齊——微惱的用指頭戳了戳它。「壞卷兒,盡顧著睡,人家在同你問話呢!怎地不理人?」

「姑娘!」一個乍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她蹦得老高,她的動作驚得卷卷兒咪嗚了聲,下一刻卻又偏過頭繼續睡。齊——漲紅臉,手足無措的看著眼前一身珠光寶氣,身著藍緞長袍慈笑著的中年男子。糟糕,她心底打了個突,這人走路怎沒聲的?不知方才她和卷卷兒說的悄俏話他听見了沒有?

「對不住!嚇著你啦?」男子呵呵笑,「我方才喊了你幾聲,你許是在想心事沒听見,真是不好意思。」

「不干您的事,是我自己分了神。大叔是來找聶大哥的嗎?」

「聶大哥?」男子眸中帶著玩味,「在下是來找聶少的沒錯,卻不知道他是在何時多了個妹子?」齊——紅了臉正要解釋,男子後方卻出現了幾個挑著擔子的僕役。

「越爺,東西擱哪兒?」

「全擱這院子便成,看來,」男子呵呵笑,「咱們聶少日後有人照顧了。」

「越爺?」齊——偏首打量起對方,「越信越大爺?福聚賭坊老板越爺?」越信朗朗一笑,「看來姑娘不單樣貌好,腦子也挺靈光的,也難怪聶少要對姑娘另眼相待了。」

「越大叔誤會了,聶大哥肯讓我留著,只是讓我向他學本事罷了,沒別的心思。」他笑眯眯的上下打量著她沒出聲。

「如果您是看了我這身衣裳而起了誤會,我可以解釋的。」她環顧身上那摺了又摺,袖口褲管依舊得滑稽的衣裳。

「這衣服是聶大哥的沒錯,可那是因為我決定住下得匆促,沒帶衣裳,昨日身上那套衣服又因救卷卷兒給割破了……」越信伸手阻停了齊——的解釋,回過身向僕役交代。

「待會兒回城里上風華衣坊幫我買幾套上等絲鍛綢衣的女孩兒衣飾送來,」他打量著齊——,「標準尺碼的就成了。」

「越大叔,我不能平白無故拿您的衣裳。」

「小姑娘甭擔心!」越信呵呵笑。

「雲飛和我交情不比一般,別說衣裳,他這兒柴米油鹽哪樣不是由我供給的?這小子我打小看起,早當成自個兒小孩對待,他幫我,我幫他,缺誰都不成的,他不懂事,不會憐香惜玉,我可不能由著他。」

「謝謝越大叔!」齊嫵嫵不好意思的道謝,繼之覷了覷他身後那幾只竹籮筐,「聶大哥生活起居所需的東西,全是您定期派人送來的?」

「是呀!」越信笑著,「這孩子整日懶洋洋的,只喜歡在賭上頭動腦筋,之前身為聶家大少,吃喝自然有人照應,這會兒落到如此田地,幸好,還有幾個好朋友。

「原先我還派了人來幫他洗衣煮飯的,可他不但不領情,還將人給趕跑,這孩子是個怪人,有喜歡湊熱鬧時也會厭惡旁人破壞他獨處時的安寧。」他對著她笑得別有深意。

「可對姑娘你卻似乎不同呢!」

「越大叔多心了,若非晚輩死皮賴臉硬要留著,聶大哥壓根是不收我的。」

「是嗎?」越信依舊笑嘻嘻,「要我說呢,能夠死皮賴臉守在雲飛身邊的,也得要有幾分真本事,否則還黏不上邊呢!」

「死皮賴臉並不難,」兩人身後突然冒出冷冷的聲音,「眼前不就現成一個。」

「雲飛!」越信轉身向著那站在廊下爬著發,一臉不耐的聶雲飛招呼出聲,「真難得,還沒過午時就起來啦?」

「不起來成嗎?家里無端端多了個麻煩精,一早又是搬門、又是拆桌椅、又是打水的……」聶雲飛冷瞥了越信一眼。

「接著又是個領了群僕從上門找碴的家伙!」

「不找碴,不找碴,」送東西上門反遭人嫌,越信這大老板在面對聶雲飛時還更是毫無脾氣,「原我只打算將東西放下就走人的,是恰好見著這小姑娘才多寒喧了幾句。」

「越老板會親自出門……」聶雲飛眯眯眼,「來是有好東西?」

「聰明!」越信一笑,小心翼翼的自懷中捧出了個上頭燒了花紋,並雕了草體字詩詞的盆子,「你瞧瞧,這可是老師傅用上等紫沙細細燒制而成的。」

「蚰蛐兒盆?」聶雲飛斜倚在欄柱上沒動作。

「是呀!」越信熱心解釋著。「外頭坊間那些不識貨的,把蛐蛐兒養在木盒或瓷罐里都是錯的,日一久,會損傷它們爪上的斗毛,最最頂級的該用這種紫砂盆才對。」

「越老板細心……」聶雲飛哼了哼,「想來連蚰蛐兒也幫在下備妥了?」

「那當然!」越信將紫砂盆送至他眼下。

「你瞧瞧,里頭那只‘紫牙鐵將軍’乃蛐蛐兒里最上乘的異品,前陣子你曾說有意想改玩蛐蛐兒,我就派人四處搜羅了,這只紫牙鐵將軍還是向個官爺買回來的。」越信一臉胸有成竹。

「只要咱們有這紫牙鐵將軍在,屆時不論多少名家來戰都不用擔心,聶少配上紫牙鐵將軍定是天下無敵!」「無敵與否我不知曉……」聶雲飛漫不經心的,「這回我沒打算出賽。」

「不出賽?」越信瞪大眼,手一抖險些便將紫牙鐵將軍給摔到地上。

「不成的,雲飛,消息全放了出去,屆時一堆斗蚰蛐兒好手上門來挑戰,他們可都是沖著你的名來的,那可怎麼辦?」

「甭緊張,不出賽是因為我有弟子代勞。」

「弟子?」越信傻了眼,左顧右盼,「你什麼時候收了徒弟,怎地連我都沒見過?」

「沒見過?她人這會兒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你還說沒見過?」

「雲飛,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越信嚇得起了結巴,「你……你不會真想要這小姑娘代你下場吧?」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開玩笑的?」聶雲飛為兩人引見。

「別小姑娘、小姑娘的叫了,人家有名有姓的,齊嫵嫵廠對著一臉忐忑的越信,他哼了哼,「放吧!齊姑娘很有天分的,昨兒晚上她頭一次玩骰子就贏,如此資質再加上名師在旁教導,你擔心啥?」

「真的嗎?」越信睇著臊紅臉的齊——,一臉不敢肯定。

「先別說這事了,你來得正好,」聶雲飛轉身先行,「上回托你辦的事還有些細節,咱們到屋里談。」越信抬足跟在他身後,兩人被齊——給喊停了腳步。

「聶大哥!」她酡紅著臉硬擠出聲音,聶雲飛回首挑高眉,等著她接下話。

「越大叔送來的這些生鮮食材,我可以……」她睇著他,一臉的緊張,「我可以拿來烹煮嗎?」越信沒出聲,偷覷著聶雲飛的反應,這些東西向來都是由他派來的廚子幫雲飛處理妥當再離開,雲飛這會兒雖已形同落難,但公子哥兒的習性未改,嘴刁得很,依舊很難伺候。

「隨你,閑得慌就拿去玩吧!」聶雲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謝謝!」幫人做事竟還得向對方表示感激?越信在旁看了盡忍著笑,可齊——還有話,追了兩步再度喊停聶雲飛。

「還有,還有,聶大哥,今兒個天氣很好,日頭亮燦燦,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聶雲飛目光越過她,直直射向她身後那條洗滌好,正迎風招展的被套幫她接了話。

「你想幫我洗被套?」她紅著臉認真而用力地點了頭,巴掌大的小臉蛋上滿是期盼。

「你真是閑得慌了!」聶雲飛搖搖頭,「你要明白,我會讓你留下是為了學賭,而不是來當丫的。」

齊——臉上透出了濃濃的失望,他沒搭理的徑自冷冷再語。「我和越爺有事要談,晚點你再過來吧!聶雲飛語畢,不等那還傻在原地反應不過來的她,徑自離去。

一路上強忍著笑意,越信在他身後進了房內再也忍不住了。

「小子!」他笑嘻嘻拍了拍聶雲飛的肩膀,「你明白一個姑娘家開口想幫男人洗被套的意思嗎?’

「意思?」聶雲飛斜睨他,「那只是代表她太閑,還有,代表被套該洗了。」

「錯!錯!錯!」越信用力搖手,「小丫頭喜歡上你了!」

「這樣就代表喜歡?」聶雲飛沒好氣的問。

「丫頭想幫你煮吃的,想知道你的胃口喜好,想幫你洗衣裳……是的,這就叫做喜歡。

「喜歡稀奇嗎?」聶雲飛坐到躺椅上蹺高兩條長腿,「喜歡我的女人多如天上繁星。」

「那倒是。」越信語帶艷羨,眼神卻起了狡黠。

「可這個卻不同,你肯讓她動你貼身東西,又不舍得看她失望的臉,顯見這丫頭是不同的,她可不是那堆追逐著你轉的繁星,而是輪明月,惟一的,僅屬于你的明月。」

「去你的明月!」

聶雲飛扔書砸上了越信詭笑著的大餅臉,還險些砸掉他手上珍貴的紫砂盆。

「清醒點兒吧,外面日頭正大,想瞧明月等夜里,叫你來是談正經事的,請拋開你的星光明月!」

越信搖搖頭,將笑意藏在心里,向來除了賭凡事難以經心的聶雲飛,看來是遇上克星了,不許說就不許說,但總可以睜大眼楮等著看好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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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信雖送你一只紫牙鐵將軍,可為了讓你真能了解蛐蛐兒的特性,以達到知己知彼的功效,我還是要你自個兒去捉幾只回來養著,明白嗎?」

齊——認真點頭,卷卷兒也在她懷里咪嗚了聲表示領會。

聶雲飛瞥了眼小黑貓和它那盡會對著他臉紅的女主人,繼續解說下去。

「寬大的庭園里許多地方蔓草叢生,而這正是這些小家伙最常棲身之處,另外磚堆和瓦礫也是鳴蟲們的天下。」

「會叫的就是蛐蛐兒嗎?」她傻傻地問,在收到他送來的白眼後,才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螻蛄、紡織娘、金鈴子……一堆難以計數的蟲子都是鳴蟲,還有油葫蘆、油叫雞兒、躲壁兒蟲之類的,它們的聲音尖銳綿長,有點兒像高音的嗩吶。」

「油叫雞兒?」齊——逸出笑聲,「好有趣的名兒。」

聶雲飛沒理會她,徑自接續下去,介紹了二三十種不同形狀的鳴蟲。

「雖然它們都會出聲,但因外貌互異,很容易辨別的。」很容易辨別?齊——心里發寒,蟲就是蟲,都長一個模樣嗎?

「蛐蛐兒只雄的好斗嗎?」她听得頭昏腦脹,只得挑了個簡單點的問題問,代表她是很認真在學習。

聶雲飛點點頭,「同咱們人一樣,下場打架格斗的都是男人。」

「為什麼?」她好奇問道。

「這問題你該去問蛐蛐兒,」他哼了哼,拋了個不耐煩的眼神,「就同咱們男人打架一般,要不為了爭地盤、奪權力、追威風,那就該是為了搶女人傳宗接代。」

「原來……你們男人打架就為了這些……」她盯了他半天,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心里疑惑,「那麼,聶大哥,你曾為了哪些事情和別人打架呢?」聶雲飛漠然睇著她,「對不起,本人好賭不好斗,如果你想學的是格斗,那麼你找錯人了。」

「難道你從不曾和別人打過架?即使……是為了搶女人?」他雙手環在胸前一臉不耐。

「你一意留下真是為了學賭嗎?」他寒著眸,「大門在左邊,請在天黑前離去。」

齊——垂下眸撫模著卷卷兒不敢再出聲。這男人好凶!和她以前所接觸過的男人都不同。

「你不走?」

「我不能走,」她抬起滿含固執的眸,「我洗了被套晾著沒收,還有,米下了灶,菜也揀妥了……」

「這是什麼爛借口。」他冷著聲。

「這不是借口,」她試圖提高點音量,「這都是真的,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聶大哥!」她眨巴著一雙和卷卷兒一樣可憐兮兮的大眼楮,伸出小手攀住他的袖子,「你別趕我,我答應不再胡亂問問題就是了。」

他用月兌她的手,冷冷的再度出聲,卻沒再提起要趕她走的狠話了。

「要得到上好的蛐蛐兒就要注意它們的叫聲,鳴聲嘹亮的大多是好的,可有時會有異物守穴,像蛇、蝦蟆、蜈蚣之類,想捕到它,得先把這些異物驅除才可以動手。」

「蛇?」齊——冷不防打個哆嗦。

「你怕蛇?」聶雲飛蔑笑著瞥視眼前弱不禁風的她,那笑容似在等著她自個兒打退堂鼓。

「不!我不怕。」她吸口氣一臉企盼,「你會幫我的。」

「不,我不會。」他冷冷搖頭,「師父領進們,修行在各人,總黏著師父永遠學不了本事。」他不幫她?一點兒也不?她心底寒了寒,卻依舊用堅定的語氣說︰「不陪也成,我辦得到的。」

他勾唇一笑,「成,我信你,那就今夜開始吧!」

「就今夜?」她微愣,這麼快?

「就今夜!你既是有心來學本事,那麼,為師的就不該讓你閑到有空去洗被套、煮飯燒菜,是吧?

齊——姑娘。」她擠不出聲,真的很想告訴他,如果可以,她寧可洗破百件被套,都不願去接觸那可能會有蛇的蛐蛐兒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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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之前總以為夜的容顏只是隨著季節和環境在改變而已,這會兒才知道,除了這些,心情還是另個重要的因素。過往歲月里她始終偏愛黑夜勝過白晝,因為在安謐而幽靜的氛圍里,她才能自在地做些白晝里無法盡興做的事情,白天里她是堂堂齊壇國長公主,一舉一動都有專人盯著,不能逾矩、不能失態、更不能任性,所以她喜歡夜,只有在那睡前的短短時分,她才可以真做些想做的事情。親娘梅妃始終以身為王妃而非一國之後抱憾,對她這長公主及獨子十五歲的齊旭自小便訂下諸多規條戒律,在她心底,如何培育出頂尖優秀,超越其他公主、皇子的子嗣,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衣服有制,宮室有度,人徙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席不正不坐,坐毋箕,立如齊,行勿跛,立不中門,食不語,笑不露齒,她連能和誰說話,說幾句,說哪些內容都有人看管著,以防她不小心有失禮或失言的舉止。

是以,身為長公主,她除了比同齡女孩兒多了更多的限制外,體認不出有什麼好處。

當然,並不是每個齊壇國公主都和她有同樣困擾,至少,在她眼底,二皇妹齊棋棋、三皇妹齊姒姒、四皇妹齊珂珂,甚至是年僅十五的小皇妹齊姬姬,都要比她來得自得其樂,優游于公主之位。層層包袱與限制養成了她較旁人膽怯且害怕人群的性格,也是她常會縱容香兒胡言妄行的原因。她不能做的事,至少還有個丫環可以代為行之。當日甫得知大皇兄中了桃花劫需她們幾個姐妹外出尋痴時,她生平第一回背著母親徑行作出了離宮決定,只因她知道母親也許不會同意此事,即便要救的那人是齊壇國皇太子。

她年已十八,大半與她同齡的女孩兒這時都已定了人家,她始終沒有動靜,原因就在母親,母親對于她的未來心底早有計劃,若非一國儲君、若非權傾朝野的大人物,她是絕不會答應的是以自她十三歲起,縱然鄰邦諸國及齊壇國稍有權勢的將相貴族,慕名來向她這齊壇長公主提親,都讓母親給精挑細選一一推了。她的女婿得是條人中之龍!

這個夜晚,齊——不由得想起嚴厲的母親,如果她知道她那自小不斷背誦著女經)、女誡),最最循規蹈矩的女兒將未按禮儀伏在草叢問候著捉蛐蛐兒,還要學人斗蛐蛐兒,更喜歡上了個沒有功名,既非權貴,亦非公卿,全身家當只有幢破爛屋子的賭痴——

那麼,她會不會瘋了?

拋開思緒,齊——將心思集中在眼前的聶雲飛身上。

他正教導她想捉上等蛐蛐兒得四處踫運氣,還教了她一些捕捉技巧,至于辨識品種,他懶懶的沒耐心說明,她在他眼底瞧見了嘲弄。

「這是竹筒、捕網和掃子……」他一一遞給她工具。

「掃子?」齊蠔蠔將那只用尾狗草制成的小須須緊拿在手中,「干嗎用的?」

「逗弄蛐蛐兒!」聶雲飛瞥她一眼,「捉蚰蛐兒得用點巧思柔勁,絕不能在捕捉時傷了它們,即使只是弄斷一節觸須都會有很大的影響。」

要捉住又不能傷?該怎麼下手?看出她的疑問,他淡然續語,「蛐蛐兒打穴或巢居的地方不盡相同,土層下、磚堆瓦縫里都有可能,有的還會躲在棘叢甚至野生的灌木、辣椒叢或觀音柳叢里,不同的巢穴要用不同的方法,有的要灌水,有的要翻磚弄瓦,總之就是要想盡辦法逼它們出來,然後再用捕網撲獲,裝入有細縫可透氣的竹筒里。」末了,他給她一只空心小竹管。

「做啥用的?」她傻傻問道。

「吹。」他將竹管湊近唇下一吹,竹管發出了高高尖尖的聲響,原來是個小竹哨。

「吹這做什麼?」她的語氣染著興奮,「是不是吹了就可以招來蚰蛐兒?」

「招蛐蛐兒?!」聶雲飛沒好氣的一翻白眼,「若吹一吹那些蛐蛐兒便會自個兒送上門,咱們還備其他工具做啥?」

他將竹哨頂端穿過紅繩掛上她胸前,在他幫她掛上時,他的手指不經意踫著了她的臉,登時她雙頰如遭火焚,而他,卻似乎毫無所覺。

她在他眼前垂眸幻想,會不會終有一日,他也會這樣站在她眼前,為她掀開她為他罩上的紅蓋頭?

「如果你以就這樣站著就能引來蛐蛐兒,」他帶著嘲弄的嗓音總算喚醒了她,「那你就太小看這些鳴蟲的智慧了。」

「對不起,我恍神了。聶大哥,這竹哨的用途你還沒說清楚呢!」

「我說了,只是你的耳朵是關著的。」聶雲飛聳聳肩睇著她,「這東西是為你設的,你去捉蛐蛐兒時我不會跟著,如果有你控制不了的事情再吹哨兒喚我去,記清楚……」

他半眯的眸底滿是威脅,「不要胡亂吹,讓我白跑一趟,後果自己負責!」

「我知道了,聶大哥!」

齊——乖巧點頭,雖然他用的是很凶很凶的語氣,很冷很冷的眼神,她心底依舊很暖很暖,因為,他畢竟還是想到了她的安危,不是嗎?

離開落雲齋,齊——往後園子行去,那兒荒煙蔓草,自然,她要的東西會最多。

今晚月色不錯,散發著柔光的亮盤子懸在頂上,可不管月色再柔再美,這會兒的她都無心欣賞。

她認真的四處尋找蛐蛐兒的蹤影。還真是玄,沒想找時處處听得見,真要找卻像個個都啞了嗓,她巡過一處處殘磚破瓦,有時在听見蟲聲後一個快速翻瓦,帶來了蟲飛鼠竄,害她忍不住尖叫出聲,連續幾回,除了沾上一掌又一掌的沙土和草根,還是沒有蛐蚰兒的影子出現。不多時,她身上那套傍晚時分,越信差人送來的紫紗綢衣早已成了灰泥色,不僅這樣,袖口及裙擺邊緣也全被尖石劃裂了,還有,她蓬頭垢面、披頭散發的,不知情的人若在此時踏人逸樂居,肯定會相信這幢老宅鬧鬼祟的傳言。可惜了這衣服!

齊——忍不住想,越信的僕從沒听清楚他的交代,只買了一套衣服,換言之,衣服成了這模樣,待會兒她又將面臨沒衣服穿的窘境。

愈走愈遠,她一心只專注在尋找蛐蛐兒,不知不覺競走向弱水湖。

逸樂居後方有幾個墓-,墓碑上頭都是姓聶的名字,她猜想是聶雲飛的老祖宗們吧!

心底有著執念忘卻恐懼,離開墓嫁,她沿著一條若有似無的小徑前行,一路上見著了許多怪石,怪石後方是高聳蔽人的芒叢,不假思索她彎身鑽人,半天之後突然一只癩蝦蟆自旁跳出,惹得她大聲尖叫,差點兒就要吹起竹哨。

「不吹,不吹,不能亂吹呢!齊——,」她拍拍胸脯警告自己,「只是只癩蝦蟆罷了,膽小鬼,若真將他給吹來了,那張好看的臉怕不變得比蝦蟆還嚇人!」

癩蝦蟆跳到一旁,齊——想起聶雲飛曾提過有關異物守穴這一點。

「這蝦蟆大得出奇,附近許還具有特佳的蚰蛐兒呢!」她低語,連忙追著蝦蟆尋過去。

那癩蝦蟆一蹦一蹦跳進前方草叢里,她趕忙撥開草叢,果然見到一只大蟲伏在草叢邊,黑暗中她也分辨不清這家伙算不算得上是異品,反正見著了像蛐蛐兒的蟲就先捉回去準沒錯,寧可捉錯,不可少捉。

心念一定,齊——雙手向前一撲沒撲著,大蟲蹦進了石洞里,她先用細草趕半天趕不出,只得到湖邊汲了水來灌,大蟲一跳出洞,她立時用補網逮住了它。

生平第一次捉著蟲兒,她興奮得臉都紅了,就著月光她滿意地睇著捕網里的戰利品,如果沒錯,依據聶雲飛教的分辨方法,這該是只正統的蛐蛐兒,而非油叫雞更非棺材頭之類的劣品。

那只蚰蛐兒很大,生著一條長長的尾巴,青的頸項,翅膀閃著金光,高昂著胸膛,十分神氣的模樣。

「該叫什麼好呢?」齊——對著蚰蛐兒偏首自問。

‘首得利’!首次出擊得利,不!不好,」她鎖起秀氣的眉︰「俗死了,不然……叫‘青芒兒’吧,你有個青得發亮的頸項呢!

「不、不!」她搖了搖頭,「不夠威猛想贏都難,叫‘戰無敵’吧!」

「戰無敵呀戰無敵!」她對著不會回話的蛐蛐兒得意揚揚的,「我可得靠你來贏得一切呦!」

想著想著,齊——似乎已預見光明的未來。

想比做要來得容易,當她要將戰無敵裝到竹筒里時,一個接應不及,這個小家伙竟逮著空遁逃而去,沒得說,為了一夜的辛苦,為了未來的遠景,她絕不容它逃逸,她緊盯那一跳一蹦的身影跟著竄移,一雙大眼楮里除了戰無敵其他什麼都見不著。

她沒注意自己已來到弱水湖邊,一個使勁猛地向前撲去,沒捉著戰無敵卻掬了雙掌泥水,身子也沉陷在泥池子里。

這時她才意會過來,使勁掙了掙,湖上月影被泛開的漣漪弄成數都數不清的碎渣子,而她的身子卻依舊不停地往下沉,那黑不見底的潭子似乎有只手在底下硬扯著一般。

齊——直到湖水淹沒上胸膛都還拿不定主意究竟吹不吹竹哨。

雖然,她已將竹哨拿到了唇下,可她總想著或許能有奇跡出現,或許她還是會有辦法的,能不擾他就不擾他,她不想害他跑一趟,更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他的怒火當湖水升高至她的頸項,她還在評估這種情況究竟算不算得「已非她所能控制的範圍」內。

可接下來的情況非齊——所能控制,下沉的速度快得超出想象,不多時,她的竹哨被帶進水里,除了吐出一長串的泡泡,什麼多余的聲音都沒有。

她腦海里突然浮起問路時那婆子的話,這湖原叫溺水湖,滅頂了一堆亡靈,難怪那腳底的泥竟像有生命的藤蔓,扯著人不放……

怎麼辦?難道這兒真就是她喪命的地方?

她將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甚至于,沒有人知曉她腐攔的身軀躺憩何方?

而她,還沒有機會讓他知道她有多麼喜歡他呢!

陷在泥水里,她回憶起在逸樂居中和他隔著人群互視的第一眼。

那對時而冷傲、時而冒著火焰,會讓她做出任何傻事都不悔的眸子!

心底念著不悔,而她的身子依舊在緩緩的沉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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