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奇跡 第三章
黃昏的陽光照進雪白色的屋子里,她累得蜷縮在倚在窗邊的草綠色的沙發上睡著了,模樣像一只貓。
第一次見到她,直覺就認為她是個像貓的女人,如今一看更像了。
雖然她那精致漂亮的妝全都哭花了,兩只眼楮腫得像是金魚一樣,蓬亂的長發隨意的披在肩上,可是那哭累了的睡顏看起來卻別有一番引人憐惜的美感,大概就像……落魄的波斯貓吧。
上個星期認識她時,她果真就像其他護士們所說的一樣,是個性感、狂野,渾身充滿吸引力的女子。護士們笑著說她是一個絕大多數男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女子,是許多單身漢心目中理想的對象;可是就他所看到的她,只是個外表美麗卻毫無內涵的女人,正好是他從來都不欣賞的女人。
他喜歡的女人要溫柔、睿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理想,再不也起碼得是個可愛的鄰家小村姑。他從來都討厭外表光鮮的芭比女圭女圭,更何況還是個看到男人會流口水的野女圭女圭。
可是此時此刻再看歐亞若,似乎已經沒有上次那麼討人厭了,相反的,她顯得楚楚可憐、柔弱動人──他也知道,是自己那虛榮的保護主義開始作祟,他從來都受不了看到女人受欺負。
從她斷斷續續的哭泣中,他大概把所有的事實拼湊起來了──她懷孕了,而孩子的父親不要這個孩子,她想去醫院墮胎,但卻又狠不下心,她很悲痛,進退維谷只好躲在醫院的樓梯間痛哭。
很簡單的情節,醫院里幾乎天天都在上演,雖然他不是婦產科的人員,但是這樣的故事他不知道已經听過多少次了。
只是發生在這狂放如野貓的女子身上,卻顯得有那麼幾分不搭調──他必須承認自己一直把歐亞若想成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跟男人上床,卻絕對不會成為某人的母親的那種女人。
沒想到性感女神也有落難的一刻。
為什麼會把她帶回家呢?因為他住的地方離醫院很近?因為她實在哭得太慘了,而他想不出任何方法可以安慰她?
唉,這女人身上只差沒掛個大大的牌子,上面寫上「麻煩」兩個大字而已。
真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他突然很想抽一根煙,可他明明已經戒煙多年;來塊巧克力也挺不錯的,有時候他真恨自己的自制力,這間屋子里竟然真的連半塊巧克力也找不到!
就他過去的經驗來看,對歐亞若這樣的女子,絕對絕對要保持十成十的戒心才行!
落難的野貓雖然看起來楚楚可憐,但是把她抱進懷里給予溫暖絕對不是個好選擇,任誰都知道貓的爪子可是非常致命的。
于是當她那蝴蝶般的長睫開始撲撲抖動時,他立刻閉上眼楮假寐。這對大家都好,她不用面對自己的脆弱被看穿的尷尬;他也不用為了該如何安慰她而傷透腦筋,這絕對是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躺在沙發床上的野貓慢慢醒過來了,面對著一室金色的美麗陽光,她像是不太能理解自己的處境似,雙眼迷蒙地打量著眼前的屋子。
「窗明幾淨」是她第一個想到的形容詞,但這里一點也不像醫院,這間屋子的陳設簡單明亮,看得出主人很有幾分雅致品味──漸漸的,她開始蹙眉了,像是小嬰兒突然發現了自己的處境並不是那麼安全時的表情,接下來她是否也會像個嬰兒似的哇哇大哭?
歐亞若當然不是小嬰兒,她憂郁的雙眉輕輕鎖著一抹哀愁,但美麗的武裝很快在她的臉上一寸一寸建立起來。
她很快看了一眼躺在另一角的男人,然後快步找到了浴室,不久浴室便傳來梳洗的聲音。五分鐘之後,她重新出現,又是個美麗而驕傲的女王,之前雙眉之間鎖著的憂愁幾乎看不出來。
原來他是看到了珍貴的一幕,如此驕傲的女人不會輕易讓人看到她的脆弱的。
歐亞若站在映照著夕陽的窗邊,隨手從皮包里掏出了一包煙,透明的煙霧籠罩住她的身影,但那只不過維持了很短很短的三十秒,隨即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瞪著那根縴細的綠色香煙,然後在窗台上按熄了它。
她很淡很淡地嘆了口氣,如同那些飄出窗外的煙霧一般幾不可聞。
幾分鐘之後,她躡手躡腳地靠近屋子的另外一端,而一直都清醒著的藍天杰依然保持著不動的姿勢。
她正打量著他,良久。
正在考慮什麼嗎?會不會彎下腰來給他一枚致謝的吻呢?當他發現自己竟然正在胡思亂想時,歐亞若已經走開了,留下一道奇特的嫵媚香氣……
門被打開,門被關上。
身上明白寫著「麻煩」兩個字的女人,驕傲如女王、狂野如豹貓的女人,靜靜地走出了他的生活。
藍天杰睜開了眼楮,夕陽的光輝把雪白色的屋子照耀得如此寧靜,幾乎是太寧靜了……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種悵然所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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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桌上那封公文跟旁邊的紙箱,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她以為自己正在作夢,可是當她抬起頭看著周圍的人們──他們全都低下頭刻意躲避她的目光,整間辦公室的人突然全都勤勞了起來。
她終于體會到──她是真的被開除了!
就好像她過去曾多次做過的一樣,她對眼前的安排再熟悉不過了。
桌上端端正正的擺著一份公文,好像連擺放的角度都仔細丈量過一樣,如此一絲不苟。公文里會有一張支票,還有一張簡短的公文,上面會寫著感激她過去對公司無私的奉獻,三個月的遣散金僅以聊表心意雲雲,末了還會有一個龍飛鳳舞的字跡簽名──總經理︰孫達夫。
沒什麼遺憾、沒什麼動人的言語,跟等在旁邊的空紙箱一樣毫無表情。
「亞若……」
是秦筱芳,素日在公司與她交情最好的女孩。此刻她的表情雖然寫滿了遺憾,但眼底卻閃爍著光芒,那種光芒她好熟悉,那是追不及待的光芒。
「我很快就可以把東西整理好,請稍候一下。」
「不是這樣的,-不要說的那麼無情嘛!」秦筱芳焦急地搖搖頭,「我不是來催-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覺得很可惜,以後中午不能一起吃飯了?只是想跟我道別,說以後有空常聯絡?」她面無表情地說著,彷佛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秦筱芳咬著唇,閃爍的表情有些無辜。
「何必呢?我們都知道事實是什麼。事實是-一點也不遺憾、一點也不想再跟我聯絡;事實是以後路上大家見著了,也只要揮揮手禮貌性的微笑打個招呼就夠了,不是這樣嗎?」
「-這人……」秦筱芳也嘆口氣。「何必說得那麼絕?山水有相逢。」
「哈!」歐亞若忍不住冷笑。「是我絕情嗎?-真的覺得是我絕情?是孫達夫絕情,還是-迫不及待想取代我的位置比較絕情?」
秦筱芳不由得一凜,臉上露出難堪的表情。「算了,-要這麼說的話我也沒什麼好講的了,-自己好好保重吧。」
「-才應該要保重。」歐亞若忍不住反唇相稽,但繼而一想又覺得自己未免太沒風度,于是乎只能長嘆口氣,語重心長地開口,「筱芳,我們好歹也相處了三年,看在朋友的份上听我一句,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對-沒好處的。」
三年前她們幾乎同時進公司,除了歐亞若之外,秦筱芳可以說是「追求」孫達夫最不遺余力的女人,可惜盡管她比歐亞若年輕,甚至美貌幾分,卻依然在歐亞若高超的手腕操作中敗下陣來。兩個數度交手的女人,因為惺惺相惜,而維持著有些虛偽卻又有幾分真實的友情。
「有沒有好處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勞-費心!」
「看看我的下場。」
「-的下場是-自找的吧?他才不是那樣的人!到口的鴨子飛走了,-當然會這麼說!」
「鴨子?!」她又是兩聲慘笑。「不要笨了,孫達夫絕對不是鴨子,-我心里都清楚,說他是一只吃人不吐骨頭的食人魚還差不多!」
秦筱芳回頭倔強地瞪著她。「我絕不會落到跟-一樣的下場的!-自己心里明白-輸在什麼地方,-輸在太倔強、輸在太自信!而我不一樣,我絕對絕對不會犯跟-一樣的錯誤!」
「那我誠心誠意祝福-早日變成孫太太。」
秦筱芳將她這句話視為諷刺跟挑戰,于是冷冷地轉身離開。
可是她卻是誠心誠意的。三年前,她也跟她現在一樣天真,可看看她三年後落得怎樣的下場……仰起頭,眼眶又酸又熱,可是她不能哭,不能在此地示弱,她就算走也要抬頭挺胸高傲的走!
雖然……她的心跟尊嚴早就碎成粉末,早就殘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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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除-?!」林海音忍不住鬼叫。
那聲音實在太大了,以至于整間咖啡廳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轉頭望了她們一眼。
歐亞若撇撇嘴,倔強地微微仰起下顎。事實是──眼淚已經沖進眼眶,隨時都會奪眶而出,那微微仰起的角度,正好阻擋了淚水洶涌的攻勢。
「我真不敢相信!-有了他的孩子,而他的選擇居然是『開除-』?!」林海音努力壓抑自己的聲音,可是臉上的表情還是充滿了驚愕。
「是我自己瞎了眼,竟愛上那樣的男人,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可是……『開除』耶!沒了薪水,-現在懷孕了要到哪里去找工作?這不是擺明要斷-的生路嗎?」
「他就是希望我會及時回頭把孩子拿掉,這樣他才不會有後顧之憂。」
林海音完全錯愕了,她楞楞地望著她,久久都說不出半句話。
這對海音來說的確是不可置信的,海音的世界里根本沒有「壞人」這種生物,在她的世界里每個人都充滿了「真善美」,她只差每天起床不會對著天空唱歌贊美主而已。她已經是海音世界里最憤世嫉俗、最離經叛道的一個,卻沒想到她所愛上的人在海音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
她甚至還能慘笑著拍拍海音的手,「別那張臉嘛!我有存一點錢,就算真的找不到工作也還能支持一陣子,我不會餓死的。」
「-搬來我家住吧。」林海音突然哽咽地這麼說。
「什麼?我為什麼要去住-家?去當-跟大頭的電燈泡啊?」
「大頭不會介意的-可以住在三樓──喔,不對,-現在懷孕了,不可以那麼辛苦。這樣好了,-可以住一樓,我叫大頭幫-弄一間房間,我們家空間很大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海音,我不需要去住-家,我說過了我自己有積蓄。」她嘆口氣打斷林海音的滔滔不絕。
「-不來住我家-想怎麼辦?每個月付房租,然後看著-的存款數字愈來愈少是不是?-還有八個月要撐,且到時候生小孩也要一大筆費用,小孩出生之後還要坐月子,也不能馬上上班。雖然我不知道-到底存了多少錢,可是照我估計,-能不工作活三個月就算很不錯了,一年是絕對不可能的!」
真是知我者海音也!
她感覺額頭上浮現的不只是三條黑線,而是籠罩著一大片烏雲。她的存款說起來還真是少得可憐,海音估計得可真準,三個月的確就是她的「大限」。
好吧,她承認自己這個「情婦」做得真是很失敗,沒撈到豪宅、沒撈到價值百萬的美鑽、名車,甚至連存款數字也沒增加多少。其實秦筱芳說的沒錯,她真的太自信,自信到從來沒有危機意識。
「唉,也許把小孩拿掉真的是──」
「歐亞若,不準-這麼說!」林海音惱怒地打斷她。「錢的事情根本就是小事,-怎麼可以為了這種事情而想……想那麼恐怖的事情!」
她只能沉默地嘆了口氣。她怎能告訴海音,其實她並不確定自己真的那麼愛這個小孩。
她之所以堅決不把小孩拿掉,有很大的因素是因為那個該死的男人連想都沒有想過要留下孩子,她只是想跟那個可惡的王八蛋唱反調!然而如果孫達夫此時此刻回頭擁她入懷,然後說要跟她和孩子永遠相守,一起度過愉快的下半生呢?她會怎麼做?會不會尖叫著拔腿落荒而逃?她曾是那麼那麼想成為「孫太太」,可是……那真的是她要的嗎?抑或只是她三年來的不甘呢?
她開始懷疑她跟孫達夫之間的「愛情」到底存不存在?抑或這一切其實都是一場莫名其妙的、關于「不甘心」的夢而已?
「亞若?」
林海音誤以為她為了前途而擔憂,所以緊緊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她表情既堅決又溫柔地道︰「-真的不必擔心-可以來住我家,-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跟大頭會當孩子的干爹、干媽──如果-同意的話,-可以放心把孩子生下來,未來的事情未來再擔心。」
而她終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嘟囔道︰「林海音,-應該不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是坐時光機從清朝來的吧?說不定還更早一點,明朝?」
「啊?」
「拜托,不要用那種無辜又單純的眼神看著我!難道-從來沒想過也許我根本不想要這個小孩嗎?」
林海音驚嚇地睜大了眼楮,「-真那樣想過?」
「我現在就正在想──」
「-不可以想!」林海音又尖叫了。她整個人從桌子另外一邊穿越過來,用力的捧住她的臉。「-絕對、絕對不可以有那種想法!孩子是很神聖的、很無辜的,-絕不可以有任何任何恐怖的想法!」
「-甚至連『墮胎』這兩個字也說不出口?」
「哇!」第三次尖叫,連咖啡店的老板都听不下去了,他對她們投以嚴厲且不贊同的眼光。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了!」歐亞若高舉著雙手低嚷,「天哪,-不要再尖叫了好嗎?」
「答應我,-絕對絕對不會再有那種想法!」林海音竟然微微紅了眼楮。「-根本就不知道孩子是多麼珍貴的禮物!我跟大頭努力了三年了,連人工受孕都試過兩次了,可是我連只跳蚤也生不出來。」
歐亞若有些錯愕地望著林海音,她從來都不知道海音那麼想要小孩,她甚至不知道海音做過那些努力。
「海音……」
林海音握住她的手,很認真很認真地凝望著她的臉,當她再說話時,聲音已經忍不住沙啞,「答應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小孩生下來,就算……就算-真的不要他也沒關系,我要!我願意當這個小孩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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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雄,快回來!阿雄,你在哪?快把妹妹帶回來……」
「妹仔,-又死到哪里去了?回來吃飯了!妹仔……」
黃昏的街道上,到處听得到婆婆媽媽呼喚小孩回家的聲音。飯菜香氣在巷弄間穿梭,不知道是哪一家有什麼事情慶祝,陣陣麻油雞的香味引得人饑腸轆轆,還有陣陣煎魚的焦香混雜其中。
歐亞若站在巷子前方。其實距離上次回來也不算太久,是上次過年除夕吧?到現在算來也只不過快一年而已,可是為什麼她總覺得她跟這個地方的距離有好幾百萬光年呢?
她就在這個地方長大,打從國中開始,她就迫不及待的想月兌離這個地方,一直到半工半讀念大學才真正完成她的夢想。
說起來這里並不算太差,是個溫暖的小康社區。就跟其它社區一樣,每盞燈火下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只不過屬于她的那個故事湊巧不怎麼溫馨感人罷了。
在巷子口足足呆站了五分鐘,路過的行人紛紛對她投以好奇的眼光。其實這樣的小巷弄大家都互相認識的,只是她平時太少回來,加上時光變遷之下,鄰居早已經物換星移不知換過幾戶人家了,所以他們對她並不熟悉,她在這里只是個陌生人。
就像她在家里。
嚴厲、極容易歇斯底里的母親,懦弱、沉默卻又不斷以各種嘮叨攻勢來打擊他們的父親,還有連她在內四個兄弟姊妹的吃重家計,都讓排行老三的她老是有一種爸爸不疼、媽媽不愛的尷尬感。
她總是得收上面兩個姊姊穿剩的舊衣服、用過的舊書包,而下面唯一的弟弟又因為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而備受寵愛,她的存在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起碼她自己一直都這麼認為。
成年之後狀況並沒有改善,大姊早早結婚、早早離婚,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又回到娘家。二姊的婚姻狀況也不好,最糟糕的是她嫁的男人就住在隔壁巷子里,過近的距離讓兩個人的婚姻變成兩家人的婚姻。而她那個備受寵愛的弟弟,才剛當完兵回來就有小孩了,只好早早結婚成家。于是原本就不怎麼寬敞的小公寓,情況變得更慘了──不過三十坪的空間里,竟然擠了五個大人、三個小孩!
想到每次踏進那間小公寓,孩子們震天響的哭叫聲、大人互不相讓的叫罵、電視的吵雜聲……她的背脊忍不住感到一陣陣寒涼。
不……無論她的生活過得有多糟、無論她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都絕對絕對不能再回那個家!
他們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下他們。
她不能、她辦不到!此時此刻她甚至連踏進去家門的勇氣也沒有。她更不敢想象母親如果知道她未婚懷孕……連續三個女兒都在婚姻關系上慘遭滑鐵盧,她那每次情緒激動就會忍不住歇斯底里的母親會作何反應?
「三妹?」
歐亞若猛然回頭,正好對上了大姊剛下班那張疲憊的臉。「姊……」
「怎麼了?怎麼突然回來?回來了怎麼不進去,站在巷子發什麼呆?」
大姊顯得好老……她只不過大她五歲,才剛剛三十出頭的年紀,可是看起來卻像是四十多歲,蒼老、憔悴全寫在她那張也曾經年少美麗過的臉龐上。
大姊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突然拉著她的手往巷子外面走去。「走吧,去小公園坐坐。」
她一語不發地跟著大姊往外走,暗地里打量著大姊微微顯得傴僂的背影。大姊跟媽媽愈來愈像了,那種憔悴的神情幾乎可以用「怵目驚心」來形容。
她也會這樣嗎?變成一個可憐、憔悴的未婚媽媽,終日為了三餐奔走,早衰的痕跡在不知不覺間便爬上了自己的臉?
「呼……累死我了!」大姊在小公園的座椅上坐了下來,也顧不得旁邊有沒有人便月兌下鞋子,使勁揉著疲倦的小腿。
「超級市場的工作真不是人做的,我一天要站十二個小時呢!早上七點站到晚上七點,連假日都不能放假-看看我的腿,靜脈曲張得厲害,醫生都說再這樣下去要開刀了!」
「那麼辛苦怎麼不換一份工作?」
「呵呵,現在外面工作有多難找-都不知道!不過也難怪,當董事長秘書的-怎麼會知道外面世道艱難?」
大姊總是這樣,說話忍不住尖刻,她從來都是無心的,卻也從來都是刺耳的。
「-怎麼突然回來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歐亞若聳聳肩,「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回來看看。」
「要是突然想回來看看,那為什麼不進去?」大姊嘿嘿干笑兩聲。「一年三節-頂多只有過年會回來,就算回來也不願意多留一晚,要說-突然想家了,也實在有點奇怪吧?」
「……」她說不出話來。
晚風襲來,她不自覺地將手放在小月復上護著,那里正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成長,而她可以給他什麼樣的環境呢?
回想自己的童年,除了貧困、窘迫之外,幾乎想不出其它形容詞,難道她也要讓自己的小孩過那樣的日子嗎?
「不說就算了,進去吧。」
「不了,」她毅然決然站起來。「我不進去了。事先沒打電話給媽,現在回去只是惹她生氣而已,改天吧。」
大姊狐疑地望著她,突然注意到她手的動作,某種靈機讓她微微驚訝地挑起眉。「難道……」
「不要胡思亂想了,我走了,不用跟媽說我回來過。」歐亞若連忙搖搖手、聳聳肩。「拜拜。」
她知道大姊正在後面虎視眈眈地望著她,就像小時候一樣──他們正等著她犯錯、等著她出糗。身為功課最好、長相最好看的三女,她的兩個姊姊從來都不喜歡她,就算現在也一樣。
她不會讓她們有機會的!
打從她離開這個家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決定這一生都要靠自己奮斗,再也不會回來搖尾乞憐。此時此刻更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