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澀天空 第八章
台風過後的台北看起來特別干淨,雖然滿地都是被風吹落的樹枝、樹葉,但是顏色卻格外亮眼,天空特別湛藍,大樓特別清新,原本霧里看花的都市,一下子視野變得如此清晰,還真令人有點不大習慣。
我已經遲到了。昨天哭了好久,哭到最後迷迷糊糊睡著了,早上起床被自己那張狼狽至極的臉給嚇了一大跳!眼楮腫得像咸蛋超人不說,連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模樣簡直嚇死人。
為了掩飾這張極度狼狽的臉,我還考慮過請假一天不要去上班了。可是我已經快開學了,再過幾天我就再也不用去上班;想到這點,我又好珍惜所剩不多的時間,所以還是強打起精神,用我那粗糙不堪的手法試圖化妝掩飾。結果當然是愈弄愈慘,到最後還是只能素著一張臉,而且還嚴重遲到。
不過我已經不是很在乎了。被看到又怎麼樣呢?雖然有一點點不好意思,反正我出的糗也夠多了,不差這麼一樁。
也許真的應該讓喬立知道我暗戀過他。那對一個男人來說會不會是一種驕傲呢?我並不介意自己只是他衣領上的一枚小小紀念徽章。我知道我不會忘記喬立的,就算在很久很久以後,每當我想起他,心里應該還是會跟現在一樣涌起滿滿的溫暖吧?
曾有一個人在我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那樣溫柔地對待過我,這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吧……
然而就在我努力說服自己這短暫的單向戀情已經告終之際,手機卻響了起來。
「小妹!快點來工地!」喜美匆匆忙忙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就掛上電話了。
還在公車上的我愣愣地瞪著手機好幾秒,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喜美在我進工作室之前打電話給我,那表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于是我下了公車,顧不了三七二十一,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就往工地的方向直奔。
一踏進工地,我便傻了!
才一個晚上……一夜的狂風驟雨將我們的心血完全毀掉了!
「米其林工頭說他臨走之前有交代工人把窗戶跟牆壁上的洞補起來,可能是昨天晚上的風實在太大了,那些帆布完全起不了作用。」
比爾木然的從地上撈起濕淋淋的布幔;這是他精心挑選、精心剪裁的,如今它泡在水里,顏色已經褪掉了,地上的水窪被顏料染成一片猩紅。
喬立一個人坐在倉庫的正中央,不知道他已經在那里坐了多久了?他的頭低低的垂在胸前,一語不發,模樣看起來憔悴、沮喪到了極點。
一切都毀了,兩個月的心血就這樣完蛋了,所有的布置幾乎全毀了。四周暗紅色的布幔全給扯得亂七八糟;重新打造過的天花板、繪上了敦煌飛天圖案的美麗天花板被吹走了一大半。
雨水打在會褪色的布料上,讓原本亮眼的猩紅色變得斑駁;牆上的油漆還沒干就被大雨襲擊,如今一條條乳白色的水漬從牆壁上流下來;正前方的大舞台木板已經被掀起,補強的紅磚東倒西歪的倒在一旁。
兩個月的心血,全毀了。
「毀了……真的毀了……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怎麼可能重來?」
比爾喃喃自語地叨念著,他雙眼無神地在倉庫中到處走,不時模模那些被毀掉的布置;最後他靠在牆上發呆,油漆黏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乳白色的痕跡,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他臉上寫滿了挫折、寫滿了絕望。
喜美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只剩下一個星期了,我們的確沒有辦法重新再來過,當初為了省錢雇請的工人也快到期了,如今我們能怎麼辦呢?」
「不要哭。」我對著喜美使勁搖頭。
「我……忍不住嘛!我們……我們怎麼可能重來?我們又怎麼可能賠得起違約的錢?好幾百萬耶,完蛋了,一切都完了啦!」
「不要哭。」我繼續堅決搖頭。「又還沒有絕望。」
「這樣還不夠絕望嗎?」另一頭的比爾喃喃自語似的說著︰「已經到這種程度了,連老天都不幫忙,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搞起來的,只不過一個晚上就全毀了,是我們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不許你們講這種話!」
我忍不住氣得跺腳,跑到喬立身邊,蹲下來搖晃著他的肩膀喊︰「喬立!老板!你不要不說話!你跟他們說嘛!我們不會被這種小事打垮的!萬丈高樓平地起,我們可以把這間倉庫從無到有變成美輪美奐的皇宮,我們就可以從頭再來一次!你說啊!你說啊!」
但喬立什麼話也沒說,他甚至連頭都沒抬起來。
有這麼絕望嗎?
望著喬立那潰敗的神色,我似乎可以了解一點點。近期以來,喬立已經太累了。或許比爾說的真的沒錯,沒有任何一家像他們這樣充滿內憂外患的公司可以接這種大工程,或許……真的已經到該曲終人散的時候。
就在這時候,喬立終于抬起了頭,給了我一抹慘然的笑容︰那是被徹底打敗的笑,那是認輸的笑,那是絕望的笑。
淚水在我眼眶中打轉,可是我始終忍耐著不讓淚水掉下來。「我不要認輸……我才不要就這樣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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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事情到底怎麼樣了,我其實已經記不大清楚。只知道夢十三的隨從們突然來到現場,而他們臉上的表情比我們好不到哪里去;緊接著,如喪考妣的唱片公司到達——
這一大團混亂中,我眼里只有喬立那張勉強支撐著笑容的臉,那明明已經悲傷到不行、卻又強打起精神的臉。
其實他也很想扔下這一切遠遠逃開吧?但他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
比爾跟喜美都受不了打擊的先走了;後來米其林工頭帶著幾名工人回到現場,喬立什麼時候離開的我沒發現,只知道等我回神之後,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工人們下班的時間也到了.
「小妹,你們現在素怎麼樣啊?還要不要繼續下企?」米其林工頭一臉苦瓜地問我。
「我不知道。」累積了一整天的疲倦,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
「唉……唉……偶們這邊也有錯啦。沒想到這促的台風那麼大,要素保護的工作多做一點,也洗就不會這麼嚴重了……」
米其林工頭說著,一臉懊惱地月兌下了工地帽。「這些偶們自己豬道,所以那個價格什麼的偶們也會有打算,可素總要有人出來跟偶們講一下啊,現在這樣大家都很難做柳。唉!其實年輕就素本錢嘛,俗間很緊偶們也都豬道,可素還素有辦法的啦,不用那麼結望……」
我望著胖米其林工頭,忍不住微笑起來。怎麼會有人這麼老實的自承錯誤?這是大台北夢幻城嗎?我還以為這種傻瓜只有我們鄉下才能找到呢。
「-秀逗哦?怎麼還在笑?」胖米其林工頭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算了算了,我明天住己找蒂娜問問看啦,偶們要走了,-要不要一起走?」
我看看四周。雖然已經打掃了一整天,可是這次的災情太慘重,整個現場怎麼看都還是處于「同志仍須努力」的階段。「沒關系,你們先走好了,我晚一點再自己去搭公車。」
米其林工頭耙耙頭皮嘟囔︰「真的不要哦?隨便。不過這附近晚上也不素很安全,-不要弄到太晚柳。」
「我知道,謝謝。」
于是老實的米其林工頭帶著他的工人離開了,殘破的現場只剩下我一個人。
台風過後的天色清朗得簡直教人厭惡了。破壞了一切的大自然如今又美得如此理所當然,好像昨晚所發生過的事都不曾存在過似的。
我嘆口氣,終于真的感到疲倦了。喬立跟蒂娜他們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呢?是不是正開著緊急會議?一整天,我的手機都沒再響過。難道真的沒有人打算打理這個爛攤子?還是因為他們正忙著打理爛攤子,所以完全把我給忘了呢?
「嘿!這里是怎麼回事?」
我紅著眼楮抬起頭,迷蒙中見到前些日子來過這里的新手記者許兆揚,我連忙又低下頭佯裝很忙的樣子,把地上的玻璃掃了又掃。
「怎麼搞的?怎麼變成這樣了?-沒事吧?」
沒想到現在居然換他來問我這句話了。當初剛遇到他的時候,他是那麼沮喪。我有點哭笑不得,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變幻莫測的人生」吧……
「王小明……我是不是來錯了時間?」
他靠近我,鏡片後面有一雙充滿關懷的眸子,他手上甚至提了兩瓶飲料。「我路過這里,所以想到上來看看-,沒想到……」
「我沒什麼事,只是覺得有點沮喪……辛苦了那麼久,沒想到一個台風就全毀了。」我嘆口氣苦笑,現在輪到我苦笑了。「公司里的人都好沮喪,大家都說不想干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麼嚴重啊?」他拉著我坐下來。「來,喝點飲料吧。」
「謝謝。」
「真的滿可惜的。上次看你們弄得有模有樣的,眼看就快完成了說。」
「對啊,如果不是這場台風的話,應該這兩天就可以驗收了。」
「那現在怎麼辦?我听說夢十三那個人很難搞的,他要是知道演奏會場變成這副模樣,不知道會搞出什麼花樣來。」
「還好,他那個人只是脾氣有點怪……」我心不在焉地說著,以致于沒注意到許兆揚鏡片後那一閃而逝的光芒。
「怎麼說呢?」
「嗯……他很主觀。也許像他那樣的藝術家都要有點主觀吧。像鋼琴的位置啦、布幕的顏色啦,他真的非常非常的挑剔。之前我們都是用電腦傳稿子給他看。你也知道每個人的電腦螢幕不一樣嘛!但他卻要求要跟電腦螢幕所看的顏色一模一樣。」我嘆口氣搖搖頭。「真的差點被整瘋了。好不容易一切都搞定了,卻沒想到現在又變成這副模樣。」
「不要灰心。布景可以重做啊。你們之前已經有經驗了,這次做起來會更快。天災人禍有什麼辦法呢?夢十三再怎麼難搞,也應該知道這一點吧。」
「謝謝你的安慰,不過我真的不是很確定……」
「哈!如果他真的那麼挑剔的話,-也可以說他啊。」
「說他什麼?」
「啊?-不知道嗎?大陸上早就在謠傳了,說他在演奏會上很多時候根本只是『對手指』,就好像歌手對嘴一樣,實際上他的演奏功力根本沒有那麼強。」
我被這消息給嚇呆了,只愣愣地望著他。
「-沒注意到嗎?」
我當然注意到了。蒂娜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夢十三有舞台恐懼癥,但是這消息許兆揚怎麼會知道呢?
「他彩排的時候有時的確不會自己彈,只是配合音樂——」
「這不就對了嗎?連彩排都不自己彈,那真正演奏會的時候就可想而知了。他也只是個會裝模作樣、欺世盜名的家伙而已。」
「啊?可是我覺得——」
「總之呢,他要是敢用這次的事情來為難你們,-就可以用他沒有實力來反駁他。記住了唷,加油!」許兆揚輕快地說著,突然神采飛揚地起身朝我揮揮手。「我走了,-要加油唷!」
「咦!喔……bye-bye……」他就這麼蹦蹦跳跳出去了,也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的背影看起來跟上次看的模樣完全不同。
他到底在開心什麼啊?
望著手中的飲料,我心里不知道怎麼搞的,竟然隱約涌起了一陣陣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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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快就降臨了,我卻還是無法離開這個被遺棄的城堡。
兩個月的心血就這麼完了。結束了嗎?
我無法相信這一切,也不願意放棄這一切。再過幾天我就要開學了,到時候這里的一切我就沒辦法再插手了,或許這件事情真的就到此結束了,可是起碼此時此刻我遺能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我什麼都不會,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掃。
如果我把這里打掃得跟過去一樣干淨,那麼夢十三明天來看的時候會不會少生氣一點?如果他能少生氣一點,那事情是否就遺有轉圜的余地呢?所以我更認真地打掃,幾乎要把每一-地都掃得縴塵不染才甘心。
等我發現外面天色已晚的時候,一看時間,竟然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我嚇了一大跳,連忙打量四周一下,果然工地附近已經沒有了燈光,而這里距離公車站可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
「完了完了……」我開始緊張了,沒想到把整間倉庫打掃一次會花那麼多時間。現在到底還有沒有公車?
如果我現在很快跑到公車站,會不會是個很蠢的決定?工地附近路燈很少,住家也很少,而且我並不確定到底還有沒有下山的公車。好吧,趕去搭公車似乎不是個很好的選擇,所以我應該找人求救。找誰好呢?喬立?
我手里拿著手機取決不下,這才發現其實我的手機並不是沒響過,而是我把來電訊息切成震動,所以一整天打進來的電話我全錯過沒接到。
總共有十七通來電……呃,這又好像多了點。
有從公司打來的、有喬立手機打來的,還有好幾通不認識的號碼——
突然,倉庫外面傳來吵雜的摩托車聲——還有震天價響的音樂。
我連忙跑到窗戶邊往外看,正好看到閃亮的車燈從半山腰處往山上疾駛而來,看起來數量還滿多的。
這種荒郊野外突然出現一大堆吵得要命的摩托車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我很快的把大門鎖住,破掉的窗戶就沒辦法了,我不敢把工作燈熄滅,可是如果不熄滅又會被發現,這該怎麼辦才好?正當我猶豫不決之際,摩托車群已經來到倉庫門口,我只好躲在牆角,祈禱他們只是路過這里——
「王小明!」
唉,我的祈禱還沒傳到上帝的耳里呢。
那聲音讓我太驚訝了!
倉庫被破壞的窗戶前出現一條人影,說真的,那身影我還滿熟悉的。
「小明,-在里面吧?干嘛不說話?」
那是阿凱,才剛跟我分手半個月的「初戀兼前任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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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你怎麼會來這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你不是回台南了嗎?」
阿凱不大自在地低下頭,卻沒有回答。
「他跟蹤-啊,笨蛋!還要跟蹤自己的女朋友,真沒用!」其他騎著摩托車的人大笑著替他回答了。
我直覺不大對勁。阿凱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精神也有點恍惚的樣子,這讓我有點緊張。「呃……你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我啊,不用自己跑來找我。」
「-的手機從來都不開,打電話給-有什麼用?」
「我今天又忘記——」
「其實是不想接到我的電話吧?」阿凱突然凶了起來。他目露凶光地朝我走近一步。「-是不是交了別的男朋友?」
「喂!」我焦急地嚷︰「誰說的啊?更何況……更何況你已經跟我分手了啊!」
「誰說我要跟-分手?」
「你是不是有問題啊?上星期你自己跑來說要分手——」
「我才沒有要分手!我只是想試試看-在不在乎而已!」他竟然如此強詞奪理.這一整個星期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那是你的想法。我對感情是很認真的,不能讓你隨隨便便一下說分手,一下又說沒分手!」
「所以說-就是有了別的凱子了嘛!」阿凱突然大步沖到我面前,用力握住我的肩膀。「我不準-跟別人在一起!我們戀愛都快一年了,到現在-連模都不讓我模,所以我才會那麼生氣!」
我嚇壞了!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那麼多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這讓我又羞又氣。「你真的瘋了耶!」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我不想听你講這些,拜托你快點走!」
「我才不要走!我跟-跟了好幾天了,每天都想跟-說話,我真的很喜歡-、很想跟-在一起,如果-……如果-不要那麼小器——」
「周世凱!你不要太過分!」
這時候憤怒已經讓我完全忘記了恐懼,我用力推開他的胸膛,卻無法忽視那些騎著摩托車的人所發出的訕笑聲。
「走開!你根本就是鬼迷心竅了!把我當成什麼……我絕對不會跟你……絕對不會跟你——『那個』的!我的戀愛是以結婚為前提的!我以前、以前就告訴過你了!」
騎士們訕笑的聲音更大,有些人甚至笑得直打跌,干脆從摩托車上直摔下來。「拜托!你們是清朝人啊?」
「唉唷!處女耶!天哪!處女耶!好神奇!阿凱真是好運氣,竟然還能在台北找到這種年紀的處女!」
四周全是他們嘲笑的聲音、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我完全慌了手腳,而阿凱則是完全下不了台,他又往前踏近一步。
我立刻轉身往後跑,只是我一開始跑就知道這是個錯誤的決定,這只會更加激起阿凱的瘋狂。
「-到底要跑去哪里……」他果然不愧是籃球健將,雖然嗑了藥,神智不是很清醒,但手腳的速度卻是極快的。他立刻一把拖住我的手,我使盡力氣掙扎,發了狂似的拒絕他的擁抱,心里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幾乎淹沒我所有的理智。
「-不要動!」
「阿凱,要不要我們幫忙啊?」
「嘿嘿!他自己一個好像搞不定耶,那個女生好凶喔。」
他們嘴里所吐出的婬言穢語我一點也不想听,我的眼前模糊了,恐懼的淚水淹沒了雙眸,而我的雙手終于被阿凱緊緊固定在胸前,他將我硬生生地壓倒在地上,那雙迷亂的雙眼湊到我眼前,眼看唇瓣就要壓上來!
突然,某種外力將阿凱整個人從我身上拖離,我還來不及看清楚來人是誰,對方已經將我拉起來護在身後,只听到他沙啞又強抑著憤怒的聲音冷冷說著︰「馬上滾,不要逼我動手。」
是喬立!是喬立喬立喬立!我立刻大哭著抱住他的後背,感覺整個人都在顫抖、那完全無法遏抑的屈辱、恐懼、慌張、憤怒全都涌進一雙眼楮里。
「你是誰?干嘛管我們的事?她是我女朋友,該滾開的是你才對!」
阿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的臉脹得通紅,我似乎在他眼里看到那一抹羞愧——理智只存在一瞬間,下一秒他就撲過來跟喬立扭打在一起。「你才要走開!誰都不能阻止我跟她在一起!我今天就要!現在就要!」
「禽獸!」
喬立連罵人都是很簡短的,他被阿凱攔腰抱住摔在地上,其他在摩托車上看戲的騎士此時已經離開他們的車了。
音樂聲頓時消失,只見他們個個磨拳擦掌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雖然燈光很陰暗,但是我仍然隱約可以看到他們手上拿著長長的球棒。氣氛變得肅殺而可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嗜血的沖動。
「小妹快跑!不要被他們抓住!快跑!」喬立情急之下朝我大吼著。
可是我不敢走,我的雙腿一點力氣也沒有,腦海里只是一片空白!我想上前幫忙,可是又怕得六神無主,那些人的眼神好可怕,如果被他們抓住,我真不敢想象自己會發生什麼事!
「我最討厭那種明明沒辦法打架,卻還硬要英雄救美的人了。」
我猛然回頭,已經打掃干淨的舞台角落半倚著一條人影,而那條人影正在冒煙。
會冒煙的、講話這麼囂張的,除了蒂娜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人選了。
「COW!有空講風涼話的話不如下來舒展一下-那身懶骨頭!」喬立竟然也說出了如此粗野的話。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呢?」蒂娜聳聳肩,陰影中,只見她從肩膀上抖落了什麼,那聲音一落地,才發現原來那是她一直背著的超大背包。
另有一條人影從我背後將我扶起,我錯愕又驚恐地猛然回頭,正好看到夢十三那一襲雪白雪白的西裝跟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孔。
「上台看。」他開口。
當然,我從來不敢把夢十三跟「打架」這兩個字做任何不當的聯想。夢十三當然會站在舞台上。
可是夢十三接下來做的事……到底是蒂娜比較恐怖?還是夢十三比較恐怖?我真的不知道,也無從比較起。因為當蒂娜開始動手,很殘忍很殘忍的「打人」時,夢十三竟然開始拉胡琴伴奏!
我感覺自己突然變成電影場景的一部分,而那部電影毫無疑問絕對是所謂的「暴力美學」電影,我甚至滿感激現場的燈光如此陰暗,所以我才不用看到鮮血到處噴灑的慘狀。
其實本來場面不用這麼戲劇化的,可是夢十三偏要選在這時候開始拉胡琴;然而也多虧了他,從此我對「聞者傷心、听者流淚」這八個字有了全新的認識。
「臭娘們!*& %$(&#@!)!」
那些人嘴巴里所吐出的極度不雅的文字我完全無法重復,只覺得自己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的把耳朵洗一洗。而顯然的,那些字句已經激怒了蒂娜。
她扔下了手上的煙,慢慢的踩熄它。是我產生錯覺了嗎?因為我好像听到從蒂娜身上發出筋骨交錯的清脆聲響。
「你們應該回學校去好好重新學一學中文。」蒂娜如是說。
「去死吧!」騎士們揮舞著手上的棍棒朝蒂娜攻擊,而蒂娜只是微微的-起了眼楮。
那哪叫打架?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嬌小的蒂娜像頭猛虎一樣優雅地走進了羊群里,她「很俐落」的打了個頭最大的那個騎士的肚子,他一彎下腰,她便揪住他的長發,同時非常不優雅地怒罵他頭發太髒之後便將他往牆壁上撞!然後蒂娜的馬靴很快的在對方的臉上留下殘酷的血跡——
蒂娜的手法俐落又血腥,完全是以把對方搞得渾身是血為目的。她折斷他們的手臂,踢斷他們的腿骨,听到他們哀號的時候「適時」在他們嘴上補踹一腳;她毫無慈悲之心的把人往牆壁上像扔球一樣猛力重摔,她每個巴掌都以打落一兩顆牙齒作為結束。
跟蒂娜比起來,喬立跟阿凱那才叫「打架」。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好幾分鐘過去了,兩人還是毫發無傷,而其他人卻都已經被擺平在地上。
「你到底還要玩多久?要不要我拿點泥巴過來讓你們摔角摔個夠?」蒂娜不耐煩地走向喬立跟阿凱,他們兩人立刻分開,而且猛力跳起來。
正好此時夢十三一曲終了,我甚至听到他悠悠地、有點遺憾似地嘆口氣。「太短了。」到底是說曲子太短?還是蒂娜打人的過程太短?我實在不敢去問答案。
「該拿他怎麼辦才好?」蒂娜回頭看著我,我早已經嚇得腿軟,只能呆呆地坐在舞台上。
「這種『精蟲沖腦』的家伙不值得原諒,也許打斷他兩只手兩只腳——」
阿凱大叫一聲往後跑,可是他跑沒兩步就停下了,因為他吐了。
我無法置信地看著他趴在地上吐得亂七八糟,然後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我想他以後絕對不敢再接近小妹了。」喬立冷冷地望著他。「不過如果明天我來這里還看到這一團髒亂的話……」
「我會打掃干淨的!我一定會打掃干淨!」阿凱哭著這麼說。
「喂,你已經可以在舞台上演奏了。」蒂娜走回舞台上,背起自己的背包,又點燃了一根煙。
夢十三聳聳危。
「我們可以走了吧?」蒂娜厭惡地看著地上那躺了一排的少年。「一看到他們,我又有想扁人的沖動了。」
「我有沒有告訴過-,我第一次跟蒂娜認識的時候,她打斷了我的肩膀?」喬立嘆息著。
「那只是教訓你以後不要從別人背後突然出現。」蒂娜嘟囔著,「而且那也沒有打斷,只是有點月兌臼而已,我不是也幫你接回去了嗎?」
「她家三代都是開武道館的。」
「是四代。現在我老姊已經繼承家業了。」蒂娜笑得賊兮兮的,怎麼看都覺得她有種「逃出生天」的竊喜樣。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這根本是一場夢!
直到喬立將我抱起來,放到他的摩托車上,呼嘯著往山下飛馳時,我依然無法相信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