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下) 第三章
最近杭州城最讓人議論紛紛的就是,風光百年的宋家,崩塌了!
宋家的產業在一夕間全易了主,由宋家的姻親——王家老爺王利本接手。
听說王利本拿了張二十年前的抵押條到官府,要求查封宋家的產業,宮府確認實為宋家已逝老爺的親筆簽名,遂憑著條子強制執行查封以及產業轉移,但教眾人疑惑的是,怎麼王利本會留個借條留二十年,時至今日才拿出?
更教人想不通的還有一筆,出了這麼大的事,這宋連祈該要哭天搶地,四處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的想盡辦法挽救才是,但這宋家大少爺也不知是養尊處優久了,不知人間疾苦還是怎地,竟然連到官府那去哭鬧一聲也沒有。
不但如此,還听說他破產後的日子過得挺悠閑快活的,住處家徒四壁,卻有錢帶著丫頭成天游山玩水、吃喝玩樂,依舊高冠闊帶,錦衣玉食,吃遍杭州的大小館子,春風闊綽的一如從前。
就連小丫頭的貴氣也是不輸以往,絹綢絲帕依舊滿身,隨手還不離杭州名貴小點,教杭州城看熱鬧的百姓莫不嘖嘖稱奇。
奇了,這像是一個已經破產,得饑寒交迫度日的人嗎?
這「奇聞軼事」立即傳進王利本耳里,懷疑宋連祈藏私的他,當下便要宋美華去向他要回來,務必榨干宋家的一切。
于是這日,宋美華就帶著一雙兒女囂張的出現在小茅屋里了。
「宋連祈,好你個小子竟敢藏私,你所屬的一分一錢都屬于王家了,還不吐出來!」王競曉一見面便開門見山的要錢。
宋連祈橫臥在長凳上,讓數兒幫他捏著膀子,只冷冷橫過一眼看他,就當是狗吠,不必答腔。
「還不交出私錢來,難道你要進官府吃牢飯?」宋美華也氣呼呼的討錢。
他這會拉下數兒忙碌按捏的小手,徐徐坐直身。「我沒藏私錢。」打開茶幾上的茶碗蓋,茶香立即撲鼻。
眾人一聞,即知這可是上等千金的昂貴香片。往日在宋家常聞到,但出現在這窮酸屋子里可就不對勁了!
「你騙誰?這屋子雖破,但是你們兩人吃的用的,哪樣不精致?就連桌上這小餅,這、這也是翁記名產的鳳凰酥,這幾塊要價至少一兩,可抵尋常人家幾天的飯錢了,這麼嘴刁,還說沒錢?!」王競珊沖上前瞪著滿桌子的精致糕餅。她都吃不起這麼多昂貴的小零嘴呢!
「沒辦法,咱們數兒就喜歡這家的小點,如今我再不濟也得‘縮衣節食’的為她備著呀。」宋連祈極寵的朝小丫頭笑了笑,她側首也回他一個嫣然笑靨。
這一幕瞧在王競珊眼里,哪還能忍受。「好一對狗男女,竟然公然調情!」
原本以為宋連祈一旦落魄,日子過得淒風苦雨,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兩人必定為了如何求溫飽而爭執不斷,而這過慣豐衣足食的大少爺,也就會發現自己犯了什麼錯,竟然舍棄她而選擇一個貧賤低下的丫頭,讓自己陷入困頓中,定會後悔不已,屆時她就可以上門大肆譏笑一番,一吐自己的怨氣。
可怎知今日一晃,竟是這般光景,兩人依舊飽食暖衣,相依甜蜜,哪來爭吵?哪來貧寒?不能如願出氣,她自然是氣得發抖。
宋連祈只是冷淡的掃了她一眼,還是听做狼嗥狗吠,完全不當一回事的逕自品茗著上等香片。
見狀,王競珊自是恨得牙癢癢,卻無法對他奈何。
「宋連祈,你最好乖乖就範,掏出所有來,不然休怪咱們不念舊,對你翻臉無情!」王競曉出聲威脅。
他這才冷譏反問︰「真怪了,你們何時曾對我念過舊情?」
「你!」
「告訴你們吧,我真的沒藏私,不信你們可以搜,如果在這屋子里可搜出一毛錢或一份地契,那就帶走吧。」他大方的攤了攤手。
「真讓我們搜?」
「別浪費時間了,要快就快些,午膳的時候要到了,數兒答應做牛肉餡餅及蟹肉羹湯給我吃,我可不希望你們耽誤了我享用美食的時間。」
牛肉餡餅、蟹肉羹湯?還吃得起?
三人臉色一變,各自沖進睡房、廚廳,齊手翻箱倒櫃了半天,臉色有如黃土。
沒有,這破屋子里除了幾袋面粉雜糧,以及一些精致吃食,其他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沒!
當然,床頭上有不少細鈿珠花,衣櫥里也都是華服錦衣,這該是先前宋連祈送給數兒的東西,然而這數兒雖然是跟了宋連祈,但官府不可能拿她的東西抵債……莫非宋連祈就是靠典當這些東西過活?
「我說連祈啊,光靠典當那丫頭的家當是撐不了多久場面的,你這大少爺終究要淪為乞丐,沒出息的家伙,我大哥在地下有知,怕是要捶首頓足,氣恨子孫不肖了!」宋美華發現原來他是吃不了苦,打腫瞼充胖子的靠典當過活,這才安心了不少,開始說起難听的話激人。
「我想老爺最氣恨的應該是您吧,您是宋家的女兒,也依靠宋家養大了兒女,到頭來卻狠蝕了宋家的一切,老爺地下有知,才該會死不瞑目。」數兒忍不住開口反諷。
「你說什麼?」讓一個丫頭說教,宋美華驟然翻臉。
「我……」沒頂撞過她,見她臉色丕變,數兒登時顯得驚慌。
一旁的宋連祈輕撫上她的背,含笑的望著她,她微慌的眼神在瞥見他那笑中含著「提醒」的眸光,立即坐直了身子。不能丟臉,少爺要剃頭的。
「我說姑夫人才是該向宋家祖宗認錯的人,雖然老爺生前不該識人不清遭到訛騙設計,但您身為宋家女兒,不但不出手幫助宋家解圍,還一手毀了宋家,您的心還真狠。」她強自鎮定的又說。
「什麼?!你這大膽丫頭簡直放肆到極點,瞧我今天不打爛你的尖嘴才怪!」宋美華氣沖沖的上前要動手修理人,但見到數兒身旁宋連祈陰寒的眼神,又不由自主的畏了寒,而且再見數兒竟兩眼沉定,無懼無怕,那沉威教她驀然心驚。
這丫頭眼神變了,直視她的模樣不再敬畏,更不見奴才面對主子時的局促……想動手的沖動在瞬間竟不敢動了。
這怎麼回事?
「姑媽,請你自重,這里是數兒的家,你到人家的地盤上撒野,傳出去不太好听吧?」宋連祈森然的開口警告。
她這才憤然的收回手。「哼,連祈,這丫頭的家當沒多少,可別怪姑媽沒提醒你,最好省著點花,別再想過以前華衣美食的日子,這只會讓你更早去當乞丐,丟宋家的臉!」
宋連祈「謙遜」的點點頭。「姑媽的警告我會牢記在心,以後上館子不點足十二道菜了,點個十道便成,喝的茶也別喝今春的奪冠茶,喝去年的就得了,數兒出門也別錦織上身,春天改穿絲綢就行,要人送來的酒別挑百年白酒,來個六十年的女兒紅也可將就,你說這可好?」
「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還敢跟我要嘴皮子,屆時真的三餐不繼,就不要來求我!」
他一臉的詭譎狡黠。「不會的,我還等著你們露宿街頭時來求我救濟呢!」
「你說什麼?」她心驚,總覺他話中有話。
他面色一轉,似笑非笑的模樣更顯陰森。「沒什麼,我只是想順道通知你們一聲,我身上現銀沒多少,打算找點銀兩花用。」
「想借錢?這小子該不會不知廉恥,白目的想向他們借錢吧?
「不想,拿就有了,何必借?」他搖了頭。
「哼,今非昔比,你以為自己還是一呼百應的大少爺嗎?眼下你已身敗名裂,誰會拿錢給你花用?人家又不是傻子!」王競曉冷嗤。
宋連祈睨了他一眼。「我怎可能會去自取其辱的向人伸手?我是要去一個地方支錢。」他露齒一笑,這笑讓眾人不住發毛。「那個地方是個金山銀庫,先前我與數兒就已經去過了。」
王家母子三人背脊突然出現了涼意。
「既然現下欠錢,自然想去那里再玩玩——」他故意再望了眾人一眼。
幾個人一窒。那里該不會是——
「我今晚會帶著數兒上賭坊玩玩,希望你們歡迎!」
帶……帶數兒上賭坊?!想起先前因為數兒的光臨,睹坊差點關門大吉,這回他又要帶著數兒去,這、這……
母子三人頭皮均是一陣發麻,立即如火燒眉毛般沖離茅屋直奔賭坊。他們得趕緊通知賭坊掌事,今晚休坊不營業,不,最近幾日都不營業了,直到這小子將身上的東西典當精光,沒一絲賭本才開放營業!
母子三人匆忙離開數兒家,留下的兩人依舊一派悠閑。
「少爺接下來要怎麼做呢?」少爺早就計劃周詳,才會讓已經身無分文的他們過得依然舒適悠哉,而不是如姑夫人以為的靠典當過日子。
少爺還真聰明,在一無所有前就帶著她四處買貨囤糧、訂桌囑酒的,這才讓他們三餐無慮,甚至還可以大魚大肉的過日子。
而且,少爺故意四處訂貨采買,又不讓人將貨送至住處,這帳讓王家人無從查起,自然拿少爺沒轍。
但雖然少爺準備的糧食足可讓他們衣食無缺至少一整年以上,可這之後呢?吃盡了這一切,到時候若事情還沒解決,日子可就難過了!
「擔心什麼,咱們也可以吃敏申的。」宋連祈竟悠哉悠哉的回答。
「吃敏申少爺的?少爺,您別鬧了,您這徹底擺月兌姑夫人一家的計劃已展開,接下來要如何?您倒快說啊!」她憂心忡忡,卻遇到有意逗她的慢郎中,真是急死人了!
「這有什麼好急的,頂多再十天半個月,就又有好戲瞧了。」他笑得賊賊的。
「再十天半個月?這麼快?!」
「算算時間,差不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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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少爺——」
「見過女乃女乃了?」宋連祈今天興致不錯,正從容不迫地揮毫吟詩,小丫頭卻急喘喘的沖進門。
「見過了,老夫人說她住在廟里過得很清靜,要您別擔憂她,盡管做您想做的事——啊,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不得了了!少爺,王老爺以及姑夫人他們被人圍著討債,听說王家老爺的宅子還被人丟了雞蛋,幾個家丁正在阻擋一堆債主沖進門里討債還錢呢!」來不及咽下口水,數兒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出在街上听見的事。
「嗯,我知道了。」他繼續揮毫。
「就這樣?」她傻愣愣瞪著他半天。
他眉也沒拾的囑咐,「去端碗清神茶喝吧,你看起來傻傻的。」
「少爺……」
「順便也端一碗給我,待會有訪客,我也得先清神一下,才有好戲看。
「咦?誰要來……我知道了,王家人就要殺來了!」她頓悟,喜上眉梢。
宋連祈這才抬頭。「呦?清神茶不用喝了嘛。」
「少爺!」就知道取笑她。
放下筆,看著她的表情眉眼帶笑。「去,去煮幾碗燕窩,咱們好‘宴客’。」
「宴客得用上燕窩啊?」這她又不解了。
「咱們這麼‘窮’,只能提供燕窩讓他們漱口了,不是嗎?」他眨了眼。
數兒一听,無奈的搖頭。「少爺,您又想藉機修理人了。」少爺真皮!
「去吧。」
「是,少爺!」
「等等,回來!」他將轉身要走的人喚了回來。
「還有什麼吩咐?」又想了什麼惡招要羞辱「客人」了嗎?
宋連祈眉頭一蹙。「你剛剛喚我什麼?」
「少爺啊,我一向這麼喚您的,有什麼不對?」這會關她的事了?她心中犯著嘀咕。
「不對,我一直沒注意到,是不大對的。」他雙眉蹙得更緊。
數兒忙問︰「哪里不對了?」
「你該改口了。」
「咦?好端端的改什麼口?」少爺又想找什麼麻煩?
他眉一挑,「有人管自己的男人叫少爺的嗎?」
「……應該沒有吧。」
「這就對了,從現在起,你得改變對我的稱呼。」
「改什麼呢?」她呆呆的問。
「咱們雖然還沒成親,但你要直接先喚我相公爺可以。」
「相公?!」她臉龐轉眼紅透,比熟柿子還紅。
「不要?」
「不要啦!」還沒成親就這麼喚,被人听見不羞死人了!
宋連祈聳了聳肩,接著壞壞笑開。「嗯,不勉強,那在現在的稱呼上多加上幾個字也行。」
「加上哪幾個字?」
「加上‘我的’兩個字就成。」
「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少爺?」她眉毛打了結。好像听起來有點怪怪的?
他的笑容更大了。「對,平日你可以這麼稱呼我,比如我的少爺用膳,我的少爺起床,我的少爺外找,我的少爺想死你了……或者是,我的少爺……咱們該行房了——」
「少爺!」她瞠目結舌,雙頰火紅的程度可不再是熟柿子足以形容。
他還很正經的糾正她,「你忘了加‘我的’了。」
「你!」
「這句要說‘我的少爺,你!’才對。」
錯愕了一下下,小丫頭還想抗議,但大少爺一個眼神,就讓她把所有話逗吞了進去。「呃……我的……少爺?」
「嗯,下次叫順點,去吧去吧。」
羞紅著臉,數兒急急忙忙去了廚房。
但燕窩才剛端上桌,一聲怒吼就傳來,人未到聲先到,來勢洶洶。
「宋連祈,你這個奸詐小人給我滾出來,今天我非砍死你不可!」王利本扯著嗓子,怒不可遏的走進門。
「宋連祈,你這卑鄙的家伙,我今天也不會放過你的!」王競曉隨後跟到。
下一刻,宋美華、王競珊母女倆更是臉臭到不行的全擠進小屋子。「宋連祈,你竟敢坑人,你——」
「要說坑人的應該是你們吧?」宋連祈已經峨冠博帶,悠閑地喝著燕窩,只等他們駕到。
「你這小子!」王利本氣炸了。
「可惡!」宋美華也惡聲咒罵。
「王老爺當年不是設計賭局誆我爹,才得到這張抵押條的?而姑媽不是因為我不肯娶王競珊,圖謀宋家產業不成,干脆來個釜底抽薪,讓宋家垮台,你們母子好跟王利本談條件,撈上最後一筆?」
宋連祈起身環視兩個被說得啞口無言、面色發青的人,也順道瞥見這四個人似乎遭人打劫過一般,一身狼狽,哪有平日的光整干淨。看來敏申事先通報的沒錯,這幾個人剛從家門被追債的打得落荒而逃,這一路氣急敗壞的就往他這來出氣了。
「當年你爹被騙是他自己笨,怨得了誰?我娘冒險偷了抵押條,這宋家產業理當歸我們,本來我們也不打算趕盡殺絕,是你自己不肯乖乖配合,吃了苦頭也只能怪你自己。」王競珊憤憤不平,不想多年來的計較就落得這下場。
「你偷的?」王利本轉頭瞪向宋美華,語氣凶惡,「你不是說,抵押條是你哥哥又找人從我這偷回去,前陣子你听宋連祈跟人提起才知道這回事,又說宋連祈目無尊長的欺負你們,你才把東西偷回來還我,還跟我要了不少錢,怎麼?原來你才是那個內賊?」
「我、我……是又怎麼樣?反正現在什麼都沒了!」宋美華也豁出去了。
宋連祈冷笑,「你們不用在我這拘咬拘滿嘴毛,姑媽你當初也不是沒想過趕盡殺絕,是毒殺我不成,知道我起了戒心不好再下手,才會要王競珊嫁給我,這會撈了個空,都是咎由自取。」
數兒默默站一旁,心里不斷替自家少爺叫屈。這些人怎能這麼欺負人?!都做錯了還敢上門討交代?
「宋連祈,你掏空宋家產業就夠無恥了,有必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嗎?居然還以宋家的名義欠下一債,讓我們王家連帶掏錢拿出來補都不夠!」王競曉氣急敗壞的吼。這宋連祈何必搞得兩敗俱傷,如果他願意跪著求他,說不定他還能分他一點零頭。
長久以來,他們私下發展的事業做的每一筆生意,都是憑著「關系」與宋家買賣,說穿了,就是賺宋家的錢獲利,但宋家沒了,他們當初打的如意算盤是,宋家被王家接收後,仗著與叔叔的關系,他們的買賣依舊可以繼續,錢依然可以照賺,哪知,王家頃刻間便被這小子使詭計給拖垮了,這下他們真的要兩頭空,專業要露宿街頭了。
「哼,是誰無恥,要不是有人貪圖宋家產業,怎麼最後會收到一債?」
這時,數兒笑得極為親切的開口,「你們先消消氣吧,隨意喝點燕窩,有話好說。」
喝燕窩?!四個人更加氣得咬牙切齒。
「數兒,怎麼只端出燕窩讓客人漱口呢,別忘了送上金箔釀餅讓他們塞塞牙縫。」宋連祈看向未婚妻,笑得燦爛。
听他提起金箔釀餅,王利本先是頓了一下,而後笑開一口黃牙,得意揚揚的從袖中抽出抵押條,重重拍在桌上,「宋連祈,這抵押條上寫的很清楚,只要是宋家子孫名下的產業,不論大小,沒有年限,全數抵押給我王利本,你奪去的銀兩終歸得回到我身上,就算你藏私房錢也是沒用的。」
「沒錯,不管你再怎麼變通,只要是你名下的,分文就都歸我叔叔所有,你這如意算盤是打錯了,只要叔叔通知官府,你所掏去的錢財還是得全部歸還!」王競珊知道這會叔叔跟娘是撕破臉了,就算錢討回來,也不一定有他們的份,但她就是看不得宋連祈有好日子,更不能接受數兒跟著有好日子。
「是這樣的嗎?那你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宋連祈的臉龐滿布傲慢及無所畏懼,「顏敏申,你熱鬧看夠了沒?換你了,出來吧!」
話剛落,顏敏申就由窗戶跳入。
「你有病啊,好好的門不走,偏偏要從窗子進來,你是猴子不成?」
「我本來打算走門的,但還沒走到就听到數兒一聲‘我的少爺’,當下腳軟,定在窗口,走不動了,到剛才才好點,瞧,你叫我我不就進來了?」
王利本幾人听不懂,數兒可听懂了。
看來敏申少爺早在外面等著,所以她和少爺之前的對話他都听見了!她霎時火紅了雙頰,對照未婚夫得意的大笑簡直兩個樣。
顏敏申轉身瞄了下還晾在桌上的抵押條。「條子上寫的很清楚,連祈,你確實一無所有,你身上所有的一切全歸王老爺所有,以後想吃鮑魚,說不定會被貼上封條勒。」
宋連祈的回應是瞪他一眼。這家伙怎麼那麼愛說風涼話?!
「是吧,所以我說這小子是白忙一場了,宋連祈你最好別得罪我,不然我讓你吃碗粥都被上封條,哈哈——」王利本得意極了。想當年設計這張抵押條讓宋老爺簽時,他可是下了工夫,費盡心思,務必要讓姓宋的絕無生機呢!
「所幸,他吃不起,但數兒吃得起。」顏敏申突然一笑。
「數兒?」這人莫名其妙提起說不定比他們更寒酸的丫頭做什麼?
「我嗎?」連數兒自己都吃驚。
「嗯,你們應該听說最近有個‘絲路’商家,才開張沒多久,就吃了全杭州半數以上的絲綢買賣,你們知道這幕後的主子是誰嗎?」顏敏申笑問。
「是誰?難不成會是這丫頭嗎?真是笑死……人……嗄?!」四人見到他竟點了頭,都是目瞪口呆。
「沒錯,幕後掛名的老板正是李數兒。」
「李數兒?!真是她?!」眾人不敢置信的齊睜眼瞪向數兒。
「怎麼會是我?!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數兒也呆傻住了。她只知少爺拿了錢新開了買賣,她也幫著計量帳目,可她不知這買賣的幕後老板竟然是自己?
宋連祈嬌寵的點了小丫頭的鼻尖。
「可是——」
「這不就知道了?不過不用訝異,也不許推卻。」他算準了她一定會覺得不妥當。
「別唆了,這產業是你的,我不過是幫著打理,李老板,將來可不要吝嗇繼續賞我飯吃。」他笑著說。
「不行,這我擔不起,您不能——」
「數兒,別急著說擔不起,他是非得這麼做不可的。」顏敏申在一旁悠涼的解釋。
「我明白了,宋連祈,你將所有的錢都給了數兒,所有值錢的東西這會都在李數兒名下,你一毛都不留就是要讓咱們訛不到你半毛錢,因為你依舊是個窮光蛋,而真正富有的是那丫頭,你算準了咱們無法要官府向那丫頭要錢,你、你好個奸人啊你!」王利本氣得吹胡子瞪眼楮。原來這小子這般深沉陰險,他們都低估了他,都低估了他!
宋美華三人更是黑了臉色,幾個人你爭我奪計算了多年,最後竟是讓這什麼都不是的丫頭平白得到了一切。
「不對,這陣子你一直窩在這破屋子里,也沒見你到各鋪子、蠶坊去交涉過,怎可能做出掏空產業又開新買賣的事?」宋美華不住疑心的問。這陣子他們可沒有停止監視他,清楚知道他的行蹤,他不可能做這些事的。
「迫就是我的功勞了,這小子的跑腿工作都是我在做的。」顏敏申笑嘻嘻的邀功,雖然對方一點都不覺得那是功。
「是你幫他轉移財產又出面開設新買賣的?」王競曉愕然。
「就是啊,我八成是上輩子欠過他的債,這輩子是來還債的。」他說得無奈,但表情倒是得意。
王利本、宋美華等人千算萬算,卻全失了算,不僅賠了夫人又折兵,什麼也沒撈到還賠光所有,最可恨的是,到頭來所有好處還全給個丫頭拿走,他們飲恨得幾乎想咬舌自盡了。
數兒則是感動不已。若少爺不信任她,是不可能這麼做的,萬一她背叛他攜款跑了,他就真的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了,他這般全心的信任,教她不感動都不行。
宋連祈握著她的手。這雙手是他早打定主意要長長久久握住的!心暖的朝她溫暖一笑,但一轉身,表情倏地冷然,笑睨著眼前這群貪得無厭,到頭來終于自食惡果的人。
「游戲結束了,我這里沒有東西是你們可以討回去的,所以你們可以走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趕人。
幾個人臉色黑成一片,扼腕不已卻又無計可施。這下他們全毀了,還欠了一債,只要出了這破屋子,立刻有人來追債,王家是回不了了,可宋家的宋宅應該還沒被債主盯上……
「姑媽,順便提醒你們一下,你們現在住的宋宅我早就已經賣人了,新買主就是數兒,不久後她會回去接收宅子,她跟你們沒什麼關系,你們準備準備,快點搬出去吧。」像是有讀心術似的,宋連祈最後涼涼開口,落井下石的粉碎來人美麗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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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每天都有新鮮事。
宋家倒了的事也有新變化,百姓們現在談論的是前陣子才風光接手的王家,不僅沒拿到半點好處,反而接手過一債,讓債主追到沒處躲的慘況,還有——
杭州名宅「宋宅」易了主,新主人要出嫁了,嫁的是前任名宅的主子,而這段佳話的起始,傳奇到百姓們不得不在茶余飯後交換一下情報,增長見識一番。
一個丫頭出身,名不見經傳的女人,在一場家族惡斗後,不僅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還成了杭州女首富,這手段、這際遇,可羨煞死人了。
因此,這會前大少爺娶了一個丫頭出身的女人當正室,也就沒什麼好奇怪,更沒人敢說不妥了。
畢竟,這丫頭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
連著三日,宋宅門戶大開,熱熱鬧鬧、大大方方地供祝賀的賓客進進出出,一方面公開展示名聞遐邇的名宅氣勢,另一方面也顯示出新郎對新嫁娘是何等重視。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也不太尋常……連著三天的喜慶,居然……竟然……沒人見過新人,無論遠的、近的、衣角、背影,一次也沒有!欸?豈不怪哉?!
「少……我的少爺,我想,咱們該下床了……」新娘子羞答答的建議。如果可以,她是想用命令的,但他只教過她怎麼不當丫頭,還沒教她怎麼當主子呢,她不敢。
從拜堂完,送進洞房起,他們連露面謝客也沒有,已經連著在床榻上「翻滾」了三天三夜。再不下床,別說在外頭引起的非議有多精采,光在宅子里她就無臉見人了。
「嗯,三天了,是有點縱欲過度。」宋連祈光著身子,深思熟慮後點頭。
呦,少爺會反省了,她有救了!「就是啊,會搞壞身子的。」打蛇隨棍上,她極力附和。
「那你怎麼不早提醒?」他怪起女人來了。
「我……下次會早說的。」
「下次?下次什麼時候?」
「就……下次……」
「嗯,那下次早點提醒吧,弄壞身子對你我都不好。」
「知道了……咦?少、我的少爺,您這手怎麼又黏上來了?您不是說,弄壞身子對你我都不好?」她大驚,趕忙拍掉又在作怪的大手。
宋連祈一點也不受影響,仍是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是啊,你下次要早點提醒。」手又伸了出去。
「那這次不算下次嗎?」
「既然都說是‘這次’了,還關下次什麼事?」
「可是……」
「你說‘下次’才要提醒,那‘這次’不算,你不用提醒了。」
這次、下次,到底哪次才算數?
「可是……唔唔……」小嘴被人嘴對嘴的堵住,舌頭讓人纏住,光溜的健壯軀體緊接著覆上,盡管她告誡自己該出房門了,但身體反應總是快過理智所能控制。
所以不管這次、下次或下下次,可能都是「同一次」了,唉∼∼有沒有成親,她家少爺好像還是一樣惡劣啊……
「我仔細想想,你對我的稱呼也不大對了。」發現到她不太專心,宋連祈決定先停手,提一提她會感興趣的話題。
心思拉回,她點頭如搗蒜,「嗯,是該改了。」他總算覺得這個稱呼丟人了?
「改什麼呢?」他在俏臉上方十吋處,笑得一臉深意。
好熟悉的笑容啊……她好害怕啊……
「是啊,不如改回咱們熟悉的稱謂,還是稱呼您少爺就好?」她主動建議,免得教他說出其他更恐怖的稱呼。
「咱們成親了,我不是你的少爺了。」他皺眉,懲罰性的低頭咬了她的紅唇一記。
「嗯……」她開始有被算計的戚覺了,「還是,我叫您連祈,可好?」
他在她耳邊吹氣,聲音有些低啞,「見外,很多人都這麼喊我。」伸出溫熱的舌舌忝著她泛紅的耳根,輕輕含著耳珠,接著將舌頭伸進她的耳中舌忝著。
「那……喚、喚……嗯……您相公吧。」數兒紅著臉,帶點輕吟。
宋連祈從耳朵沿著她白皙的頸子、鎖骨,緩緩留下深淺下一的粉色印記,舌根又惡意的在她蓓蕾旁繞了兩圈,接著含住那點挺立,一手在她背部上下游移,一手或重或輕的搓揉她渾圓的胸部。
呼吸有些急促,她忍不住申吟,「嗯……相……公、輕……啊……」她自然的弓起身子想更靠近他,「哈啊……相……公、怎、怎……嗯……麼了?」
抬起頭,他聲音低啞,「我怕你稱呼我的少爺這麼久了,會改不過來,為了讓你叫得順口些,這‘我的’還是加上去好了。」
「我不……啊……我……的、相公……別、這樣……啊……嗯……」
看她半啟著唇申吟,他壞心的低頭在她唇邊說︰「很好,我想這輩子我不會再改了,省得你繞口不習慣。」接著快速攫獲住她的舌尖,一次次吸吮、纏繞。
她的紅唇麻麻的,隨著一下快過一下的律動,她雙腿自然夾緊他的腰,然後,又下不了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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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宅大廳上,主位坐著宋連祈跟數兒,廳下除了兩旁伺候著的奴僕,還或跪或站了四個人,或者該說是四只過街老鼠。
「嗚嗚嗚……求你們大人也大量,一定要救救我啊!」霞姊跪地,呼天搶地的求饒。
「連祈,算姑媽求你,姑媽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忍心姑媽在外受人欺負?」宋美華沒跪地,但也老淚縱橫,苦苦哀求。
「連祈,表哥錯了,不該貪圖你宋家的產業,這回你就人人不記小人過,算了吧。」王競曉也跪了。人為五斗米,不得不折腰啊。
地上哭成一團,就一個人躲在一旁咬牙切齒,不甘心極了。
宋連祈端坐氣派花廳上,冷眼瞄了瞄牆角,示意明顯。
雞貓子哭叫的幾個人最會察言觀色,立即將王競珊押來,她跪著,沒哭,但是氣焰全消,雖不甘心也不敢發作。
「咱們知錯了,下回不敢了。」在眾人的逼迫下,她終于不甘不願的開口。
「其實看在親戚的份上,我是不該置你們于死地不管,但是……」宋連祈這番話讓四人燃起希望,緊張的等待但書,「你們也清楚,我現在是依靠數兒吃飯的,這宅子里的大小事都是數兒說了算,她跟你們可就沒什麼交情了,所以……」
聞言,眾人又黯下臉色,別說交情了,他們這幾個跟數兒都有過節,看來求她是無望,這下又得回街上當過街老鼠躲債主,還得露宿街頭、三餐不濟,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
最會看人臉色的霞姊,突地狠絕的用力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少夫人,您行行好,收留我吧,我定會盡心盡力伺候您,絕不敢怠慢的,從前對您的無禮之處,我也都會改進,絕不會再犯,拜托您了……」此一時彼一時,為了不想跟著宋美華他們在外頭流亡逃命,最後溝死溝埋,要她怎麼低頭都無所謂。
「霞姊?」數兒教她打嘴的行徑嚇了一跳,為難的看向宋連祈,「相公……」
「嗯?」他半眯著眼。
愛計較!「我的……相公。」
她紅著臉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宋連祈微笑的站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溫柔的將她散落的發絲勾往耳後,「以後你要學會當主子了,你可以決定任何事,要相信自己是這個家的少夫人。」說完後,他往後退到她身側。
點點頭,她懂他的用心,整了整神色,一派落落大方的樣子。「霞姊,之前的事就算了,正好宅子還缺人手,你暫且留下吧,但若往後不知悔改自己的性子,就別怪我家法伺候,懂嗎?」說起話來不疾不徐,有了主子的威嚴。
霞姊簡直大喜過望。「我懂我懂,多謝少夫人了,多謝少夫人!」
宋連祈看著霞姊的反應,像想起什麼,突地在數兒耳邊小小聲說了幾句,就見她的表情變得有些為難和……莫可奈何。
半晌,她才開口對霞姊說︰「既然你這麼誠心,不如就留在我身邊當我的貼身丫頭,不用派別的工作了。」
霞姊一听更是高興,連忙點頭,「謝謝少夫人,謝謝少夫人。」比打掃的奴才高一等了,這種好處,她當然欣然接受!
宋美華幾人一見向數兒求情真的能得救,也不管面子里子、有沒有過節了,三人面面相覷,牙一咬,膝蓋就彎了貼上地,雖然王競珊是讓母親和哥哥一人捏一邊大腿才跟著跪下的。
「數兒,你連霞姊這狗奴才都願意收留,那咱們你也一塊收了吧?!」宋美華涎著臉說。
坐直身子,數兒抿了口茶,猶豫片刻後才道︰「你們別跪了,都起來吧。」
宋美華急了,怕她是要趕他們走,連忙耍賴,「少夫人不收留救命,咱們就都不起來!」
「畢竟是親人,我們做不來趕盡殺絕的事,如果你們能記取這次的教訓,就都留下吧。」數兒難得沉下臉色,語氣嚴肅,意有所指,「但話說在前頭,留是留下了,不過你們不能再管事,尤其是生意上的事,踫也不能踫。」
不能踫生意,那他們還有什麼油水可撈?!幾個人當下面色變得難看。
「做不到就算了,你們走吧。」數兒鐵著臉逐客,語氣淡漠。
宋連祈很滿意她的表現,始終揚高大大的笑容,但不插嘴,欣賞他教出來的丫頭。
幾個人心驚的瞧見數兒冷凝著面容,不僅有當家主母的架式,還有一股壓迫人的氣勢,心下不由得驚慌,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眼楮。
「不不不,咱們做得到,不惹事,不滋事,也不踫生意上的事,只會好好待在家里虔心修過。」火燒眉毛顧眼前,王競曉低伏的答話。
「那好,你們可以留下。」她沉穩的下了決定。
幾個人立即歡呼起來。
可是——「既然數兒答應讓你們留下,你們就留下,但是別再當自己是主子,以後你們得搬到下人房,也得在宋宅里干活賺取食宿,我與數兒可沒有義務白養米蟲。」宋連祈摟起妻子,在離去前,轉身對著還在歡天喜地的幾個人說。
宋美華一家當不不可思議的張大了嘴。下人房?干活?
這意思是說,他們成了——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