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貓 第一章
嗚……頭好痛！
二十五歲生日的第二天，丹尼斯是在宿醉與嚴重頭痛中醒過來的。
可惡，昨天不該喝那麼多酒的！
丹尼斯在床上頹喪地又躺了幾十分鐘，正在猶豫今天到底要不要從床上爬起來，因為他听到了敲門聲。
樓下的警衛沒有通知他有訪客，但警衛的年紀太大，多半的時候都窩在椅子上打盹，所以閑雜人等很容易混進來。
丹尼斯皺起了眉，他實在很不想離開床。
但那敲門的聲音似乎很有耐心，每隔幾分鐘就會輕輕敲一次。那聲音敲得不是很響亮，似乎門外的人有些害羞，卻又不舍得就此離去。
最後丹尼斯終于受不了了，他大吼一聲爬下床，頂著一頭亂發和黑眼圈走去開門。
「誰啊？」他的口氣不太好。
門外沒人。
他狐疑地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一下，正想要回床上繼續睡的時候，突然有什麼東西扯了扯他的睡褲。
他低頭往下一望──
一個小孩？
黑頭發的小男生正仰起頭，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凝視著他。
丹尼斯有些迷糊了。
一大早的，為什麼會有個孩子出現在他家門口？
「小朋友，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丹尼斯不太耐煩地問。
「你是丹尼斯•帕克嗎？」小男生的聲音女敕女敕的，有些害羞。
「是的。」丹尼斯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個有些羞怯的小男生，「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小男生沒說話，只是從身旁的大背包里拿出一封信，然後雙手拿給丹尼斯。
丹尼斯接了過來，打開前又看了小男生一眼，心里思忖著這小男生到底是什麼來歷？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有住址，又為什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里？是走失了？還是有人惡作劇？或者……
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麼好理由，丹尼斯只好先拆開信，希望里頭有他想要的答案。
‘丹尼，希望你還記得我，去年聖誕節的確令人難忘。’
聖誕節？
丹尼斯快速回想了一下，去年聖誕節和他一起的人是摩根；一個黑發的吉普賽與美國混血兒，有著明亮的眼楮與一張圓圓的臉蛋，是個很可愛的男孩。
等等，黑發……
丹尼斯將目光從信上移開，看了看還在仰頭看著自己的小男生。
也是黑色的頭發、明亮的眼楮，雖然臉蛋沒有那麼圓，但是那神韻似乎真的有些像摩根……
他繼續看信。
‘丹尼斯，我很想你！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既然我這麼說，當初為什麼還要離開你？事實上是我得了骨癌。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進入彌留，或是已經躺在醫院的大平間了。’
喔，天啊！
丹尼斯一下子完全清醒起來。
原來摩根得了骨癌。
他此刻的心情除了震驚，還有心疼。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他還和摩根一起飛到夏威夷，兩個人成天泡在房間里做的事，不然就是在晚上偷偷溜到沙灘上繼續做。那段日子可以說是他最狂野的時候，到現在他看到電視上的旅游廣告，或是穿著比基尼站在沙灘上的美女，都會想到與摩根在夏威夷恩愛的場景。
可是在過完新年後，摩根突然消失了，只留給他一句話；不要想他。
丹尼斯那時候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摩根要離開自己，他以為摩根是跟別的男人跑了，或者摩根只是和他玩玩而已，所以當他開始和摩根認真討論起未來的時候，摩根選擇了離去。
沒想到是因為他病了，而且還病得這麼嚴重！
丹尼斯猛地吐出一口大氣，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臉。
他感覺到自己的眼楮酸酸的，卻告訴自己不能哭出來，至少在孩子的面前不能哭出來。
他繼續往下看著信。
‘丹尼斯，我知道這是很過分的要求，也知道你絕對有權利拒絕，但你是我遇見過的所有人理面，心地最好的一個人。除了你，我不知道我還能相信誰？杰西是我姊姊的兒子。我和姊姊從小就沒有母親，父親是個出租車司機，但是有一天晚上他為了救一位差點被強暴的女人，而被那個強暴犯給活活打死了。姊姊的男人運也不好，就像你一樣……’
看到這句的時候，丹尼斯苦笑了一下，卻發現自己的視線模糊起來。
原來摩根曾經歷過著這麼艱苦的生活，自己之前居然還誤會他。
‘她愛上了一個男人，生下杰西後，那個男人卻拋下他們母子離去。我把杰西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在照顧，特別是姊姊去年出車禍過世之後。
丹尼斯，我真的一無所有了，在我得知自己得到骨癌的時候，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我若不在了，杰西怎麼辦？誰來照顧他？他會不會被送到市立孤兒院？丹尼斯，于是我想到了你。真的，在我這麼絕望的時候，我唯一只想到你。我曾愛過你，或著應該說現在也是，不過我想我離開你的時候，你一定氣得跳腳，然後猜我是不是和別的男人跑了。’
信還沒看完，丹尼斯突然覺得又有人在拉著他的睡褲；低下頭去，杰西正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叔叔，我餓了。」
「你沒吃早飯嗎？」
杰西搖搖頭，「醫院的人送我來這里之後就走了。」
「醫院的人？那、那摩根呢？」
摩根還好嗎？還是已經……
杰西眼楮一紅，黑葡萄似的眼楮馬上盈滿了水光。
「小舅舅……小舅舅……昨天晚上……」但是他沒有真的哭出來，過往的經驗告訴他哭泣並不能解決問題，甚至只會造成更多的麻煩。
杰西只是忍著眼淚，可憐巴巴地看著丹尼斯。
「小舅舅說丹尼斯是個很好的人，長得很帥又很有錢，在床上也很厲害……」
丹尼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兩聲。
在床上的事情有什麼好說的？
杰西大概也不過五、六歲，哪里听得懂這些？
摩根也真是的，對杰西這麼口不擇言！不過听到他贊自己床上功夫很厲害，原本心情十分悲傷的丹尼斯也忍不住偷偷高興了一下。
摩根總是這樣，輕易地用幾句話，幾個小小的動作，便能讓他的心情開朗起來，忘記之前的煩惱。
丹尼斯抹抹臉，把杰西牽進來，又把他帶來的大背包也搬進來，里頭沉甸甸的，大概裝了杰西的全部家當。
他把杰西帶進廚房，抱他到椅子上坐好，又從冰箱里翻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牛女乃遞給他，「先喝點牛女乃，等一下我再弄東西給你吃。」
「有麥片嗎？」杰西張著黑亮的眼楮問。
「啊？」丹尼斯回過神，「喔，在那邊，」他用下巴指指不遠處的冰箱上面，「我等一下再弄給你吃。」他現在只想先把摩根的信看完。
‘丹尼斯、丹尼斯……我好想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我好想你！可是我知道我不配，我只是一個快要死的人，而且臨死之前還丟了一個大麻煩給你。不過，換個方向想，這樣你大概就會永遠記住我了，是不是？杰西真的是個很乖的小孩，我和姊姊都很疼他，他也很懂事，如果你真的收養他，我相信他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丹尼斯，請容許我再任性一次，我真的好愛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與你相處的每個日子，也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再見了！’
丹尼斯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溢出眼眶。
他抬起頭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相信那個可愛善良的摩根竟然真的離開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雖然他和摩根在一起只有短短的幾個月，但摩根卻是唯一一個這樣說愛他的男人……
他沉侵在悲傷中好一會兒之後，才想到還要處理杰西的事情。
「對了，你剛剛說你餓了？咦？」丹尼斯轉過頭正想拿麥片給杰西，卻見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冰箱上面把麥片拿了下來，放不知道由哪里翻出來的盤子，里頭還裝滿了溫熱的牛女乃。
「你熱了牛女乃？」丹尼斯有些驚訝。
杰西點點頭，「醫院里有微波爐，我會用。」
「那麥片？」他是怎麼拿到的？
「我站在椅子上拿的。」
丹尼斯微微側過頭，果然見到冰箱前有張椅子，只是之前自己的視線被大餐桌給擋住了。
看來這個杰西真的很會照顧自己，似乎不會惹什麼麻煩。
「呃，杰西？」丹尼斯有些不自在，畢竟他現在還有些無法接受被人拜托要收養一個小男生。
他才二十五歲耶，而且他是Gay，先不說他的性向會不會對杰西有什麼不良影響，最重要的是……是……
這一切真的太突然了！
就在他煩惱掙扎的時候，他的睡褲又傳來扯動的感覺。
丹尼斯低下頭，見到吃完早餐也把嘴巴抹干淨的杰西，正用著黑亮的眼楮望著他。
「吃飽了？」丹尼斯勉強擠出一個堪稱和善的微笑。
杰西點點頭，然後伸出手臂。
「做什麼？」
「抱抱。」
「抱抱？」
「睡覺前，小舅舅都會抱抱的。」
「你要睡了？」
「嗯，昨天幾乎都沒睡。」杰西眼楮一紅，大概是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丹尼斯感到一陣心疼，他抿抿嘴，還是順從了杰西的希望，蹲來抱了抱他。
杰西滿跑地嘆了一口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好好抱過他了，尤其是小舅舅生病之後，連抱他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在他額頭上親一下當作晚安吻。
丹尼斯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伸出手輕輕拍著杰西的背。
「丹尼斯，你可以抱我到床上去嗎？」
「啊？」
「媽媽以前都會抱我上床去睡覺，媽媽不在以後，換小舅舅抱我，可是他生疼之後也抱不動我了。」
「是這樣嗎？」丹尼斯笑了笑，強壯的手臂輕而易舉地抱起不算重的小男生。
小孩子應該都很需要大人的呵護與擁抱的吧！自己在很小的時候，甚至還常常和哥哥搶著要媽媽抱，搶到最後兩兄弟就打在一起，然後被爸爸抓出去罰站。
軟軟的小手臂圍住他的脖子，小孩子身上帶著微微的女乃香有一種純真的氣息。
「杰西？」丹尼斯見他好久都沒出聲，忍不住喊了一聲。
只見杰西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歪著小腦袋靠在他的頸窩處。
原來他睡著了啊！
丹尼斯輕嘆一口氣，他發現自己實在無法討厭杰西。
他這麼惹人憐愛又這麼懂事，這應該都歸功于摩根和他姊姊對他的疼愛吧！只有真心的疼愛與照顧，才能讓一個孩子變得這麼討人喜歡。
不過杰西來到床上，丹尼斯扳開杰西的手臂，把他塞進被窩里放好。
小孩子真的很可愛，圓圓的臉蛋，女敕女敕的肌膚及粉粉的嘴唇，看起來就像一個熱面團。
丹尼斯又戳戳自己的臉頰，感覺就粗硬多了，還有著刺刺的感覺；因為他早上起來還沒刮胡子。
真神奇，小男生長大就會變成男人，不知道杰西長大之後會不會也變得像自己一樣？還是會長得像摩根？
如果杰西長大之後真的像摩根的話……
丹尼斯發現自己好像想到某方面不太好的事情，他有些羞愧地抓抓頭發。
天啊，他是不是失戀太多次了，居然開始想象要是杰西將來長大後變成一個可愛的男孩子，自己就說不定、也許、大概有機會……
丹尼斯用力搖搖頭。
嗯，他應該快點找個愛人，免得連對一個這麼純潔的孩子都會涌起邪惡的念頭。
杰西開始喃喃地囈語起來，丹尼斯听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卻覺得這樣的杰西看起來更可愛了。對自己一點防備都沒有、那麼地信賴自己，尤其是那雙黑亮的眼楮就像摩根一樣……
天啊！他怎麼左想右想都會想到摩根？他該不會墮落到有戀童癖了吧？還是他受過太多次失戀的打擊，干脆來個「從小培養戀人」計劃？
丹尼斯有些懊惱地從床上起身，決定先去洗個澡再說。
他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太多了，今天才會這樣胡思亂想！
***
這一天丹尼斯還是請假了。
他等杰西睡醒後，帶著他一起到摩根住院的醫院，找到了照顧摩根的護士與護師，也忍著悲痛到太平間見摩根最後一面。
一直忍著眼淚的杰西在看到已經骨瘦如柴的摩根遺體時，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但他並沒有放聲大哭，只是安靜地掉著眼淚，一顆一顆地掉著，令人心疼。
當丹尼斯要帶他離去時，他也沒有掙扎，只是走到摩根面前對他輕輕地說︰「小舅舅，再見了。你不要擔心我喔，丹尼斯對我很好，他今天還請我喝牛女乃，還願意抱我喔！小舅舅……你到天堂看到媽媽的時候，請告訴她，我很好，不要擔心我……」
丹尼斯覺得自己的鼻子熱熱的，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這個孩子的懂事與乖巧反而讓他更心疼。
到底是什麼樣的遭遇與過去讓杰西這麼早熟，讓他不像同齡的孩子，一般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情只會大哭大鬧，完全不能理解所謂「死亡」是怎麼一回事。
說完了話，杰西自己走到丹尼斯身邊，小小的手伸了出來握住丹尼斯的手。
丹尼斯往下望了望那只握著自己的小手，反手用自己的大掌包握住那只有些冰冷的小手。
「杰西，我們回去了。」
杰西點點頭，伸出另外一只手安靜地抹去臉上的眼淚。
丹尼斯簡單地料理摩根的後事，也付清他住院的費用。
接下來，就是他真正傷腦筋的時候了。
他到底要不要收留杰西？
照理說，他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收養人選。他太年輕、單身，而且又是Gay，這在家扶中心的認養資格中絕對是不及格的。
可是他又隱隱覺得自己和杰西似乎有種不一樣的感情，他覺得自己似乎有責任要照顧這個孩子，至少這是一個曾輕深愛過他的男人最後的遺願。
可是這種重大決定，他實在無法自己一個人就做決定。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詢問家人的意見，不過哥哥遠在中國邊疆探險，找不到他的人；而自從他出櫃之後，老爸已經氣得兩年沒和他說話；老媽則是問都不用問，絕對會舉雙手贊成。
因為她嚷著要抱孫子很久了，親生的抱不到，收養的抱一抱也好；而且一旦老媽知道這這件事，一定會把杰西帶走。
他並不太想讓杰西離開自己身邊，可是他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扛下這麼重的責任。
杰西是個小孩子、是個人，不是小貓小狗，一旦真的收養了，他就要照顧他一輩子，就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
自己的孩子嗎？
身為一個同志，他知道自己不會有孩子，雖然收養一個孩子對組成一個「家庭」來說，也許是個必要的條件，但是他現在連個伴都沒有，而且他還那年輕，領養一個孩子這件事真的太早了。
但是如果他不領養杰西，杰西就會被送到其它人的手上，想到這一點，丹尼斯心里就變得不太舒服起來。
好像小時候自己心愛的玩具被哥哥搶走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