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動 第九章
夜深,盈月掛天。
段松波睜開眼,知道天冷有人不好睡。
她就像是貪食的貓,得到好處就知道往哪兒跑。之前她總是我行我素,做什麼只管自己往前走,壓根兒把他拋到腦後。
唯有這時候,才會把他記在心里。
「哪家小花貓不睡,偷跑到別人屋里來了?」
听到他的聲音,古辰芳索性把他往床鋪內擠了。「你怎麼還沒睡?」
「睡了,但是你一開門又醒了。」
他怎麼可能會睡得深,在鏢局之外的地盤,要他睡得深沉只有兩個方法,一是下藥,二是把他殺了。
無論是何者,都不會出現在他身上,他有相當的自信。
古辰芳拉了被子,果然是暖呼呼的,等等一定很好睡。嘻嘻……
「剛才丁公子找你,怎麼不應門?」
「有嗎?大概是我睡了吧。」古辰芳背對著他閉上眼,如此說道。
「你是不是听到我跟他的對話了?」
「沒有,我說我睡著了。」
「你的聲音听起來怪怪的,跟平常不同。」她以為他的听力有這樣差嗎?
「哪有?我的聲音很正常呀!」她死鴨子嘴硬,根本不肯承認自己听到。「其實這也沒什麼,真的!」段松波拍拍她的背,將她抱在懷里。「有時候,我也會有想要哭泣的沖動。」
「比如說?」
「莞兒死的時候。」
「你哭了多久?」
「我來不及……」他把雙臂收得更緊,埋在她的肩窩里。「你知道嗎?即便站在她的靈堂前,我還是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你的心底,一定把淚都流盡了。不是有人說過嗎,心傷透了,淚水是沒辦法流出來的。」
「所以你還能哭,是件好事。」吻著她的發心,段松波很溫柔地哄著她。「當我站在莞兒靈堂前,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莞兒的爹娘其實對我相當不諒解。」
「錯不在你!」
「但是我卻無法為她流淚,所有人都哭到無法自已,我卻只能站在那里,一動也不能動。」
直到現在,段松波仍舊想不透自己當時為什麼落不下淚。
「隔了一年,我夢見了她,那一夜,我狠狠地痛哭一場。」他的人生,在她離開以後,已經變成荒地,寸草不生。
即便是眼淚,也無法灌溉他的心荒。
痛了好久好久,他才覺得能哭是件好事,因為哭過一場,所有梗在心口的痛苦,都能夠解放。
古辰芳沉默,听著他話里淡淡的哀傷。
「請你不要因為這樣,而感到不開心。」段松波怕她因為听到,這樣的話,而心生不悅。
就是因為到過絕境,他才知道不管多小的幸福,都必須好好把握。
他一度很埋怨自己的人生,甚至責怪老天爺的不公與殘忍。
幸好老天爺沒有因此遺棄他,讓他很幸運地遇見她。
「我跟莞兒,是無法被比較……她不是我,我不是她。」古辰芳握住他的手,「讓她住在你心底,有寸候,你可以想想她,沒有關系的。」
她明白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痛苦,莞兒曾經有機會成為他的女人,最後卻離開了,古辰芳可以感同身受。
若不是如此,她也沒法遇見他,甚至是擁有他。這樣想起來,她比莞兒擁有更多。
在他說起全天下早就忘記金碧王朝還有一個這樣短命的公主,古辰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碎,是如此可憐又無奈。
而莞兒,何嘗不是這般?
「既然當年我已經哭過了,如今你也可以,盡管這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但也同樣將他們的一切都摧毀殆盡。」
「我只是覺得自己好羞愧,居然忘記應該記住的事。」古辰芳淚水不斷地奔流,「我竟然逃開了,逃避那些要面對的事。」
段松波將她擁進懷里,任由她的淚水沾濕自己的衣襟,興許這樣,她就不會覺得被他看見很丟臉了。
「為什麼我會記不起來呢?這樣自欺欺人的活下去。就連爹爹的死,到現在也還不明白。」她只想重振古家威名,卻沒有想過找尋殺害爹爹的凶手。
「就算想弄清楚,單憑你孤身只影,也是毫無辦法,他不也逃了嗎?有時逃開也是種辦法,只要能活下去,讓往後變得更加有意義就好。」
「都怪我不夠努力,不夠強大!」她哭啞著,得知一切以後,更加討厭自己。
「你比誰都明白,這世上不是所有事物,單靠努力就可以獲得,所以才來風雲鏢局,不是嗎?」若她沒有這樣的覺悟,恐怕非要爭個魚死網破,才肯罷休。
努力是成功的敲門磚,但覺悟也是必要的能力,兩者非得兼具,才有機會迎頭趕上目標。
古辰芳任由淚水舞流,已經沒辦法思考。
若無他的安慰,她可能會作繭自縛,把自己逼進絕路。
「既然拿下盟主之位,是你自前最想做的事,我便為你拿下。」回到從前那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他已經無法做到,但他還是可以讓她得到想要擁有的事物。
「以古家的絕劍,讓江湖看看你們並沒有消失,好嗎?」
丁稟亦看著小師妹一臉憂心仲忡,心神全都放在擂台上、段松波身上。
「別擔心,段公子身手矯健,一路打到這里,必定能夠全身而退,平安歸來。」
他很佩服段松波,一路從復賽打到決賽,只要再贏一場,就能夠進入最終賽,很快便能分個高下。
各大門派皆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因他來歷不明,不知師承何處,讓人多方揣測。
直到如今,段松波並未公開施展古家絕劍,幾個曾經找過他們麻煩的門派,礙于名譽倒是不敢明目張膽地說他就是古家人,怕傳出去會讓自身蒙羞。
各大門派紛紛派出得意門生迎戰,豈知竟都成為他的手下敗將,更有人被廢武功,直的走上台,橫的抬出來。
這一戰若再贏,恐怕讓江湖五大門派顏面無光了。
這簡直和當年古家一人獨佔鰲頭的情景一模一樣啊!
不過唯一不同的是,沒人知道段松波的來歷,就算身為古家人,他來自何處,當年是否已是古家門下弟子,底細全然不楚,根本就橡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一個人啊!
「我總覺得段公子很眼熟。」看著擂台上過招的身影,丁稟亦不得不佩服段松波,他出手不但利落,而且從容不迫,直到現在都還沒使用到……他拔劍了!
終于等到這一刻!
當寶劍出鞘時,一道青光異常勃發,在陰冷的穹蒼之下,更顯翠綠通透。
「他怎麼會有青霜劍?青霜不是那個……」丁稟亦頓了一下,傻愣住了。「他是傳言中的蘭陵將軍?」
「他說他不是。」之前他赤手空拳,至多抄走人家的武器,,倒是第一次拔出青霜劍,證明他面對的敵手,不是泛泛之輩。
古辰芳才不管丁稟亦的訝異,她僅是擔心段松被的安危。
一路從初賽晉級,終于有機會面對強勁的對手,他臉上頭一回出現興奮的表情。
這樣的模樣,讓她不免心頭一陣顫寒。
「蘭陵將軍不是死了嗎?」青霜劍的威名之大,她難道不知?
「那把劍是他打賭贏來的。」
「難怪覺得眼熟。」丁稟亦拉住古辰芳。「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
「怎麼了嗎?」
「他是朝廷的人!」
「如果他是,也都是曾經了。」
「你居然要這樣的人,重振古家。」丁稟亦指著台上的段松波,「古家就是被朝廷所害,如今他若是拿下盟主之位,五大門派的長老,是不可能認同古家重回武林的。」
他的身份可議,古家想返回武林,勢必困難重重。而讓丁稟亦擔心的,不單單僅是這個。
在兩人爭執的當口,有人同樣認出青霜劍,現場一片嘩然。
「那是青霜劍啊!」
「是蘭陵將軍!蘭陵將軍呀!」
「他沒死、沒死吶!」
丁稟亦看著古辰芳,面色凝重。「你下了一招很險的棋,如果古家絕盡,也是你咎由自取。」
「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段松波雙手抱胸,臉色鐵青,腳站三七步,好似街頭地痞流氓。
「你們的意思是,我沒資格,還是古家沒有資格?」他們這群老家伙是皮癢欠人揍是不是?他是敬老尊賢,而他們卻把他當成屁了!
廳堂內,武林三大門派五大長老齊聚一堂,又以少林、武當、峨嵋三大掌門為首,聲勢相當浩大。
然而,形勢卻頗為慘烈,許多掌門帶傷參與,有的甚至不敢前來,有的更是命喪黃泉?
古辰芳立在段松波身後,兩人孤身面對他們,雖然對方都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不顯一絲一毫的畏懼。
說穿了,他們老早就在等候今日的這一刻。
「我可是打敗許多門派,最後站在擂台上的。」他眉一挑,不客氣地說。
武林辦擂台賽,目的便是不讓某些門派獨霸江湖,然而他們今日的行徑,無疑與土匪相同嘛。
「武當掌門人,您說是吧?」段松波冷笑,斯文的臉面平添一抹陰沉。
點到名的掌門人,臉色扭曲變形到簡直回不來,他終其一生都在維護武當的名譽,不僅敗在以古家絕劍之下,在決賽之時,許多弟子還被他輕而易舉的挑斷手腳筋,活生生地被廢掉。
他豈能吞咽得下這口氣?這分明就是對武當的一種侮辱!
其他門派就更別提了,三大門派無一不遭到段松波撂倒,唯有峨嵋避過一劫,因為掌門人未開戰,便先棄械投降,雖未造成傷亡,卻更讓門派名譽掃地,淪為天下一大笑柄。
至于三大門派之外的其他人,若抵死不放棄者,段松波下手也相當狠烈,不乏有人當場命喪黃泉。
古家絕劍,三日之內威震武林,讓江湖豪杰不可置信。
銷聲匿跡的古家,居然又重回江湖,並且以銳不可當的姿態,襲卷整座武林。
「若古家沒資格,試問目前有誰能坐上盟主之位?若真有人,段某定會讓位。」
此話一出,猶如幾個巴掌打在眾人臉上。放眼所及,哪個不是他的手下敗將?根本沒有資格坐上盟主之位。
「古家是否為了當年的事而耿耿于杯,才會在今日借此報仇?」
段松波抓抓下巴,「我是不知道當年你們跟古家有何恩怨,我是最近才人古家習劍,那些事我不管。」其實他根本沒有想要盟主之位,是古辰芳在意,他只好拿下。
是有些費力氣,畢竟他只身要力敵這麼多人,不免被傷了一些,不過僅是皮肉,不及筋骨,所以並無大礙。
古辰芳那時擔優得不得了,可是一看到他還可以嘻嘻笑笑,居然也不煩惱了,憐愛還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啊!
「你們當年抓走古家掌門,不久我爹爹使遭到殺害,棄尸他處,面目全非。」古辰芳話說得顫抖抖,非常氣憤難忍。「武林還對我古家門徒趕盡殺絕!」
今日段松波僅是打敗上擂台的門生可不是殲滅他們的眾家弟子,他們有什麼資格指責他們的不對?
「古前輩到底得罪武林什麼?竟讓五大長老下此毒手,甚至做到抄家滅門的地步!」段松波決定趁機理當年的真相。
「古達丹當年勾結朝廷命官,許多人無故遭到迫害,甚至挑起各門派間的心結與紛爭,這些都不應當是一位盟主所為。」五大長老之首的少林掌門發聲,只見他長須灰白、形態老邁、眼神渾濁,早就是個一條腿踏入棺材,行將就木的老人。
「你胡說!我爹怎可能會做這樣的事?證據呢?」古辰芳大吼,多年後還要這樣污蔑古家,她怎麼能忍氣吞聲?
「古達丹當年以盟主之名,另召英雄大會,實則讓許多掌門無端喪命,死在大會之中。而後,企圖讓無首的門派相拼,從中得利,鞏固自身地位,如此無恥之舉,實為武林之恥,更是不可饒恕的大忌。」
有人扔出當年所發的英雄帖,上頭確實有古達丹的字跡與用印,盟主之印無法仿造。
段松波不解地看著那張帖子,並且要她確認是否為古前輩親筆所執。
「我爹是被誣陷的!」看著龍風鳳舞的字跡,古辰芳不敢相信。
看樣子,確實為古前輩親筆所簽及用印。段松波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就算被栽贓,她根本沒有翻供的能力。
當年所有被留下來的證據,都指向古達丹,就算遭到冤枉,可死人不會說話,活人又無話可說,陷入最淒慘的景況。
段松波握住她的手,就算真是無法克制住也絕對不要在敵人面前崩潰。
「你要坐上盟主寶座,武林是不會同意的。」
「為何?」段松波不明白,他們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得在痛宰他們一頓,才肯乖乖交出寶座嗎?
「武林盟主不能是朝廷中人,你當年是王朝的蘭陵將軍,資格不符。」段松波打個呵欠,真是受不了這些老古板。
「那你們最好找到當年我在朝為官的證據,否則隨意栽贓,實難令人心服口服。」必要之時,段某只好逐一鏟平各大門派,積極滅去反對聲浪,如此才能彰顯我對自身名譽扞衛的決心,以及對盟主之座勢在必得的信念。
夜深,丁稟亦鎖緊房門,打算就寢。
今日段松波順利奪下盟主之位,他由衷地替師妹感到高興。
即便歡喜,段松波不免身上帶傷,本想辦桌酒席宴請他們的,結果兩人部不在客棧,他是撲了一個空。
本以為,段松波會因為一整日的賽程而感到疲憊,沒想到還有氣力跟師妹到外頭溜達。
他請掌櫃帶話,明日晚膳在城中的大酒樓聚頭,由他作東,不見不散。
于是,他訂了位置,請酒樓的皰子做些拿手菜,希望明日兩人能吃得高興。
這些年,不知道古辰芳過著怎樣的日子?明明是個大姑娘,卻瘦得如風一吹就要跑,可見得吃食隨便,根本無心照料自個兒。
他看了,不免感到心疼。從前被師兄弟們捧在手心呵護,如今卻孤身影只打拼,如果段松波沒有在她身邊,他打算將她帶在身邊,不願見她辛苦。
如果可以,免關男女之情,丁稟亦只是希望可以好好照顧她輩子,為她遮風擋雨,雖不見得能夠讓她如從前那般不虞匱乏,但跟平常人家比,絕對相去不遠。丁稟亦忍不住嘆一口氣,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選擇重來的話,他不會讓古家走到這樣的境地……
踫地一聲,房門遭人踢開,數十人魚貫闖入,手持長劍,將丁稟亦團團包圍。
「你們是……」見他們身著宮服,是朝廷里的人!
寶劍出鞘,丁稟亦蓄勢待發。
「丁稟亦,我終于找到你了。」一道清朗的嗓聲,自門外踏入,年紀與他相仿,兩人相差不遠。
「閔誠恩!」
「看來這些年,你過得倒是很不錯嘛。」當年的漏網之魚,總算被他逮著了。
握緊劍柄,丁稟亦已做好要殺出條血路的準備了。
「王爺福想念你呢,勸你最好別輕舉妄動,這一路上讓我照料,不會虧待你的。」
「我呸!當年中了你們的伎倆,是我識人不清!哼,如今你做了刑部大人,倒是滿面春風啊!不過,若讓朝廷知道你徇私廢公,不知這身官服還能穿多久?」這些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懊悔自己的錯誤。
「呵,若無你,古家怎會蒙上這不白之冤呢?」閔誠恩冷笑,多虧他當年的一臂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