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待君眠 第五章
次日正午時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盤龍山南頭向北方移動。與此同時,另外一群人也從山下的盤龍鎮向盤龍山的北面山頭前進。
盤龍山雖說是龍升天之所,但是和一般人想象不同的是,整座山的外形並不像一條傳說中的巨龍盤踞在某個尖筍狀的物體上面,而是兩條龍呈互搏姿態地向上交錯扭曲而成。所以就分為南邊以及北邊兩個山頭,而兩個山頭上也存在著彷佛兩條敵對巨龍關系的兩大山寨--狴犴山寨和白虎山寨。
狴犴乃是龍所生九子之中的第七子,又名憲章,相傳它主持正義,而且能明辨是非,因此它被安在獄門上下、門大堂兩則以及官員出巡時肅靜回避的牌上端,以維護公堂的肅然之氣。而專門打劫財物的山寨卻起這麼一個名字,還真是諷刺。
但是正如龍的子孫一般,以「狴犴」之名所聚集起來的山賊們個個都是勇猛的好漢,雖然身在綠林,卻有著許多稀奇古怪的規矩,比如不能殺人。
「不能殺人其實是怕我家大嫂哭啦……」做引領入山工作的白狐無可奈何地回答颯槿提出的問題,「就連殺個雞也哭個半天,所以搞得我們那些漢子們不得已只能偷偷模模躲到一邊去吃。如果不小心殺了人,全山寨未來一個月都得沉浸在狂哭中去,簡直可以媲美魔音穿耳,可怕得很。所以久而久之,我們大家都會克制自己絕對不要殺人,搶劫也是搶劫到合用的財物就好,也不會趕盡殺絕就是了……」
原來還有這種內情啊……
「既然如此,明知道我們不好惹,還跑來觸我們的霉頭,果然還是看中了那個東西。」颯槿笑意盈盈地搭著腔,
「可是那東西對普通人來說,可是很刺激的東西,不過,就算得到也沒什麼用處……」
「你們這幫山賊,果然還是看中了那東西!那可是……那可是……」
跟在颯槿身後的冰熙全身殺氣凝聚而起,雖然打交道不是很多,但是白狐卻深知隱藏在那副柔美外表下面的火辣性子以及和之相匹配的絕頂武功,甚至以及還未施展出來的惡毒。
「我們也沒辦法啊,大嫂要生孩子,沒那東西可絕對生不下來,命恐怕也會……」
「可是生孩子和那個東西有什麼關系?啊,等等……」
突然想到了什麼的龍翼煉一臉凝重。
「他們該不會是……」
「我不知道。」面對龍家三兄弟質問的眸子,聰明的軍師選擇了逃避。
「開藥方的可是青柳那家伙,有什麼問題去問她。」
看著沉默地走在最前面、全身散發寒氣的某種不明生物,龍家三兄弟相互看了看,決定還是少說為妙。那個叫做「青柳」的人,全身上下滲透著某種死氣,不管她是什麼東西,是人是妖還是魔,都不是好東西。
也不是害怕,只是那種感覺特別不好。
但是看看肆無忌憚走在那不祥身影旁邊的白狐,不得不說從某些方面來講,那家伙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盤龍山上樹木盤根錯節,好在這是冬天,如果是
夏天的話,紛繁的樹葉想來會讓這道天然屏障更為礙
事。翼煉幾乎算是咒罵一般地向前走著,跟在他後面
心細如發的颯槿卻發現了弟弟的不對勁。
「怎麼了?冰熙?」
關心地伸出手去抓住弟弟的手,觸手處格外冰冷,一層細密的汗珠覆蓋住縴縴十指,這對于善于控制水分的冰熙是十分罕見的事情。
「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惡心。」
來到這里似乎想起了什麼過去刻意遺忘的事的冰熙全身打了個哆嗦,許久不曾感受到的後背發寒的感覺再度侵襲而來。
抓緊了一向仰慕的二哥的手指,龍家老三臉色凝重,渾然不知道自己正向著一生中最大的厄運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覺得非常惡心。」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眾人努力向著白虎山寨前進去祝賀或者是破壞孟光流和龍羽織的成親之時,身為最重要主角的兩個人卻在另外一邊努力著。
面對著眼前劃了通過記號的樹干,光流軟軟地彎垂下經歷了無數次磨難的身子,眼看就要就此陣亡了。而那個和他先在一起同甘共苦的伙伴,則被一根帶子牢牢地系在少年不算太寬闊的後背上,呼嚕呼嚕地睡著她的安穩覺。
是「好事多磨」還是「一波三折」?
好不容易逃出白虎山寨那幫雞婆家伙的糾纏,卻不料再度陷入這種三歲小孩都不會重復犯下的錯誤里。迷路……人生一大恥辱!如果連自己家都找不到這種事情被別人知道了,那麼孟家的里子面子就意味著全部丟得精光燦爛,孟家幾百年才出這麼一個連自己家門都找不到的敗類,其光輝度都可以樹牌坊表揚了。
在心中痛罵自己這種路痴習性無數遍之後,光流總算是重新振作,吃力地背起呼呼睡覺的小丫頭,繼續向著光輝的回家之路努力前進。
「……光流?」
他剛把帶子系好,大概被勒疼而醒過來的少女發出小小聲的嘀咕,兩條手臂軟軟地搭了上來。好聞的女乃香味飄逸而來,讓他的腦袋有些昏昏的,很難受。
「光流,到了嗎?」
柔軟的聲音問出來的問題立刻讓那種好心情飛到九霄雲外,光流耷拉下已經差不多變得鐵青的臉,惡聲惡氣地回了一句「還沒」。
「哦……到了叫我一聲……」毫不客氣地給了這麼一個答案,少女揉著眼楮打算再次去見周公。
「我說你啊,既然醒來了就給我自己走!」光流氣急敗壞地將繩子松開,沒防備的羽織只來得及發出小小的「唉呀」一聲,整個人就摔在了地上。「听著!我們要去我大哥那邊,-給我好好走,听清楚沒有!」
羽織「哦」了一聲,正打算起身,肚子卻發出了一連串咕嚕咕嚕的聲音。
「……光流……」
「干嗎?」少年沒好氣地問,自然知道這家伙叫他的目的。廢話,從認識到現在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東西自然沒吃多少,他還一直以為龍是不用吃東西的呢。
「我餓了。」少女委屈兮兮地看著他,「讓我吃好不好?如果我不吃東西就睡不著覺的……」
「廢話!我當然知道-不吃東西抗不過去,我也得有東西給-吃才行!這種荒山野嶺的,又是馬上快要到冬天的鬼季節,-讓我到哪里去給-找東西吃?不要以為我看-是龍的面子上會事事遷就。還有啊,不要老是想著睡覺好不好,好歹-……等等,-剛才說啥?」
光流這才反應起剛才羽織說了什麼東西。
少女歪歪頭,表情充滿了哀求,粉紅色的面頰微微鼓起,淡金色發絲彷佛最好的黃金,讓她的眼眸更加閃亮,那是對食物的渴望……一陣惡寒從後背直升而起,光流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種非常不祥的感覺讓他的臉部僵硬,偏偏那個罪魁禍首還兩眼亮晶晶地向著他走過來。
「我剛才說我不吃東西睡不著覺……」
「不是這句!上一句!」
「……我餓了?」
「笨蛋!這句的下面那句!」
「哦,我問你可不可以讓我吃。」
斬釘戧鐵、毫無回旋余地的問題用肯定句說出來的威力就是大,光流先是傻瓜一般看著面前毫無愧色的少女,等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一瞬間就彷佛七歲時在這山里遇到某只迷路的老虎的反應一般,光流發揮出隱藏在身體內的潛能,以極其夸張的速度跳上了最高的一棵大樹,彷佛猴子一般「哧溜哧溜」地就竄上了樹頂。
「光流,你爬得好快哦……」
下面的羽織拍著手,眼楮笑-成了一條縫,卻讓光流破口大罵︰「笨蛋!白痴!腦袋里全都是石頭的大傻瓜!開什麼玩笑!讓-吃?不要以為-是龍就可以無法無天、胡作非為,這里是天子腳下,輪不到-這種畜牲跑出來撒野!告訴-,這里是要講王法的……」
「可是我听翼煉哥哥說,你們當山賊打劫別人就是目無王法,要送去砍頭的……」
「這個和那個是兩碼事,總之你不能吃我!」光流抱著樹干大聲地道。心中一萬次覺得自己還真是上了賊船下不來,該死的被那張清純可愛的外表所欺騙。那家伙不是什麼活潑可愛溫柔的小姑娘,那是一條吃人的大惡龍!如果被她吃掉,隨後過不了多久再變成大便排出體外……光是想象就讓光流恨不得就這麼死掉算了。
嗚嗚……大哥,嫂嫂,救命啊……
當然離得那麼遠的人是絕對听不到他心中無聲的狂喊的,所以羽織在肚子餓且忍耐了良久他還不下來的情況下,身子籠罩上淡淡的金光,整個身體正如那夜所做的一樣,徐徐飛起。光流幾乎快被她嚇死了,一邊死命抓住樹干,一邊在心中向諸位神佛求救︰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哼哈二將托塔天王王母娘娘,哪怕是散財童子都成,你們怎麼教育出這麼失敗的龍啊!為什麼龍要吃人,這家伙要吃我啊……
無聲的-喊在胳膊被抓住的時候戛然而止,突來的刺激讓光流的雙眼猛地睜大,結果就看到了閃動著金光的長長羽睫。
有什麼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嘴唇,軟軟的濕濕的,但是不算是很惡心。啊啊,什麼東西撬開了自己的嘴巴,隨後一樣軟綿綿又靈活的東西潛了進來,糾纏住自己的舌頭,來回轉動。和惡心相反但是也說不上喜歡的情緒在腦海中泛濫,但是無法忽視的是身體的感覺。就好像當初練內功的時候所感應到的那種氣流一般,一股股熱意從丹田處上漲,串通奇經八脈,隨後匯集到舌尖上,源源不斷地傳給對方。
羽織的手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光流保持著站在樹枝上的樣子,與漂浮在半空中渾身散發金光的龍接著吻……哦,搞了半天這就是接吻啊……
眼楮不由自主地閉上,腦海中回蕩起嫂嫂當初說過的話︰-
,如果遇到喜歡的女孩子而想要和她親吻的話,一定要將眼楮閉起來,這是禮貌哦。
可是接吻不就是嘴巴對嘴巴嗎?好髒……
你還小還不懂得呢,那種舒服的感覺和喜悅,可不是語言能夠形容的呢。總之,如果你遇到喜歡的人,並且和她做了這種事情的話,你就會明白了。
那時候,原本就美若天仙的嫂嫂笑得相當溫柔,白皙的面頰上飛起兩朵紅暈,看起來真的很……幸福。
和喜歡的人做絕對很舒服,和討厭的人做絕對很惡心,這就是接吻哦……
嘴唇稍微分開一點點,光流一邊回味著嫂嫂的話,一邊壓抑下心中狂亂的翻滾以及些許異樣的感受,再度展現在面前的就是少女緩緩睜開雙眼的可愛面容。
雙手依然搭在肩膀上,少年和少女兩兩相望,彼此都沒有說話,只能听到山風吹動樹枝的聲音,以及如同擂鼓一般洪亮的心跳聲。
慢慢地、慢慢地,彷佛回味起剛才的初吻一般,光流的臉孔鍍上了一層亮麗的艷紅。
「笨、笨、笨、笨、笨、笨、笨蛋!居然對我做這種事……-這家伙,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喜歡……」
r「啊,光流果然是最好吃的!」
醞釀了好久的問題被半路腰斬,光流傻呆呆地看著一臉心滿意足笑容的少女,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早就听哥哥說過,我們龍啊,雖然老是從大自然中收集天地之氣作為食物,但是最好吃的氣還是人類的呢。因為人類感情最豐富,『氣』也最豐富,所以也最美味。你看看,我現在肚子不餓了哦,而且感覺很不錯呢,全身都充滿了力量……不過話說回來,光流你的氣有些奇怪就是了,和以前吃過的……」
「……-給我等一下!」
似是而非的問題讓少年抓住了她的肩膀。
「-剛才說什麼?」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充分說明了一個在初戀徘徊不停的少年的心情。
「什麼說什麼?」可惜的是他的對象是個超級大笨蛋,不懂人類心情的大白痴。
「就是說……-剛才對我做的事情就是『吃』?」
光流腦門上的青筋不停地爆起,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中蜷縮起來。而那只笨蛋雌龍卻沒有發覺對方生氣的事實。
「是啊,我們龍族會從對方身上吸取『氣』作為糧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人類雌性的氣很容易招惹來一些極陰之物,所以我們都只能吸取純陽性體質的男人的氣……啊!」
解說到最後換來的就是毫不留情的一拳,羽織完全沒想到解釋著龍族的事情居然會換來這種待遇,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肚子上,結果羽織一個翻身就這麼直墜下去。
本來想打臉的……
從來沒有什麼好男不打女人這種觀點,曾經讓大哥教育過很多次,但是現在光流完全不顧那麼多了。
笨蛋!那個大笨蛋!
本來以為感覺不錯讓人臉紅心跳的初吻……對那家伙而言究竟是什麼啊?只是吸取生氣的方式?太過分了……
「-這個……-這個……」
全身劇烈顫抖著,第一次遇到感情問題也終于發覺到自己從第一次見面就隱藏的真實心情的某個笨蛋,無法壓抑全身高漲的怒火。
「-這個花花女人!玩弄少年心的殺手!笨蛋!我不要再見到-了!」
氣急敗壞的大吼聲響徹雲霄,隨後不等下面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羽織有所舉動,光流就飛身撲向另外一棵大樹。平時不靈光的輕功此刻卻完全超水平發揮,只見他身子幾個起落,瞬間就被一大片樹枝所構成的天地吞沒。
羽織傻呆呆地坐在原地,幾只飛鳥從半空中飛下來,安慰性地聚集在她身邊,拉拉她的衣袖,用翅膀溫柔地拍打她的臉頰。
「……光流生氣了嗎?」
羽織呆呆地說出自己的疑問,隨後回想起哥哥的警告。
--不許隨便吸取人類身上的「氣」,要不然會惹來很大的麻煩,你知道了嗎?
可是她肚子很餓啊……
羽織委屈地擰住了眉。
--記住,羽織,如果做了錯事惹別人生氣,要去問清楚理由。如果是他不對就不管,但如果是你不對,就要道歉,明白了嗎?
道歉啊……
道歉要怎麼道呢?
疑惑地歪著頭思索了半天,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不管怎樣,我得和光流在一起。道歉嘛……照著冰熙哥哥對颯槿哥哥那樣的道歉方法做吧……嗯嗯……光流為什麼要生氣呢?」
將頭歪到另外一邊,比少年思想還要單純的少女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以及認為正確的道歉方法會出現什麼大的紕漏,咳咳,總之事情絕對不會向著某些單純方向發展就是了。
身子緩緩向前……
「奇怪了,我不是吃飽了嗎?」
少女萬分不解自己渾身軟綿綿、無精打采的身體狀況,身邊鳥兒跟著飛行前進,嘰嘰喳喳的聲音只能增加雜音,卻無法解釋她的心情。
心里面亂亂的,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寶貝一樣,說起來自從自己從箱子里滾出來之後,就一直和光流在一起。他背著自己在山林中穿梭,他抱著自己一起睡覺,他身上香甜的太陽的味道,都是溫柔幸福得讓人想流淚的美麗……
「如果光流不在我身邊,羽織就覺得好難受,為什麼呢?」
感覺到眼楮有些酸楚,為可能見不到光流而心頭隱隱作痛。
「如果光流不在羽織身邊,比哥哥們不在羽織身邊還要難受……羽織的心頭好難受,為什麼呢……」
撫模著剛才被光流打的肚子,雖然身體上沒有絲毫感覺,但是心中好痛好痛……
羽織捂著肚子,拖曳著腳步緩緩前行,依靠著風中傳來的光流的味道尋找著拋棄自己的少年。
「如果見到光流……」
腦海中浮現出了少年凶巴巴的臉孔,羽織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容,隨後捧住了有些發熱的面頰。
「好像見到光流之後心里好舒服……但是也好不舒服……為什麼呢……不會是因為立冬快來的關系吧?可是如果不把那個東西拿到手,哥哥們就不會承認我……我一定要盡快成為成龍,要不然還是會麻煩哥哥們的……」
立冬是她最大的難關,當然也是最小的冰熙哥哥最大的難關。
如果拿到那東西,冰熙哥哥說不定就不會遇到那種事情了,可是脾氣又壞又硬的大哥難得地堅持原則,就是不肯將那東西從鏢車里面拿出來。
人類的命運對他們龍來說,不是沒什麼的嗎?
一想到這一點羽織就有些不舒服。
人類……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光流,隨即馬上搖搖頭,擺月兌這種詭異的牽伴。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上面黃紙封住了盒蓋,憑她的力量是打不開的,所以只能偷偷給冰熙哥哥,讓他把臭道士的符咒拿開。
冰熙哥哥……和自己終于要擺月兌立冬的噩夢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了!
她握緊拳頭,絲毫不以自己偷了自家鏢局保送的東西為恥。
不管怎麼說,當前還是先找到光流,隨後再將心中的種種疑問問個清楚再說吧。
那種陌生的、羽織並不明白卻莫名其妙跑出來的感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