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陰玉兔 幕三︰莊生曉夢迷蝴蝶
樹陰庇護下的大堂隱隱約約透出一股讓人不寒而粟的感覺來,外表俊朗的男子拉拉身上單薄的衣服,感覺到一陣陣寒意席卷而來。雖然身上流著那個男人的血,但是每次見面還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輕輕敲了敲虛掩的大門,特意壓低的聲音傳達著他的恐懼︰「阿瑪,您歇息了麼?」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听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回蕩在空蕩蕩的室內,一瞬間連蟬鳴都听不見了。
「宗禮麼……進來吧。」
小聲「喳」了一聲,輕輕推開大門走了進去。明明是夏天卻還顯感覺到室內陰冷,連陽光都吝于施舍給這屋子一點光明。一推開門,一股鼻煙的味道就沖了過來,讓人頭暈口眩,宗禮彎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隨後才說明自己的來意,「阿瑪,兒臣听說……」
「嗯……」
橫躺在柔軟被褥之上的男人半斂著眼皮,靜靜地听兒子說話,蒼老的容顏上波瀾不驚。
「皇上他老人家在六十大壽的時候……打算禪位啊……」
手指彈動,鼻煙壺發出清脆的響聲,過了半晌,等到宗禮的後背上都滲出汗珠來,才听到低沉的聲音慢慢說著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話,「……這些道听途說也信得?那些還賊心不死妄想的混人們隨口說說,你也上了心,真是丟了咱們端王府的顏面……」
「可是阿瑪!如果這是真的呢,如果真是這樣,豈不是個大好的機會麼?阿瑪你不是想就此征服天下麼,這正是個絕妙的機會啊!」
話音未落,回應他的就是鼻煙壺落在地上的脆響,碎片迸射,有幾片還落在了他的衣襟上,宗禮一下子噤了口,惴惴地望向神色不動的王爺,不知道究竟這是唱的哪一出。
‘你真是白長了這麼大,難道不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麼?」
雖然是斥責,但卻是輕悠悠的,听不出半點生氣的意味。端王爺手指彈動,過了半晌,看兒子也反省夠了,才慢吞吞地問出接下來的問題︰「你光想著這種事,難成大器……也不想想哪有那麼容易的,就算皇上禪位,哪里輪得到不是愛新覺羅姓氏的咱們,這大好的江山,自古以來,就是人人垂涎的……不光是你啊……」
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瞬間宗禮的眸子里爆出耀眼的神采來,「阿瑪的意思是……」
「……德郡王府的事情如何了?」」漫不經心地問著,端王爺修理前自己長長的指甲,宗禮慌忙「喳」了一聲,這才匯報起來。
「一切順利,但是德郡王那廝野心勃勃,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是朝中大臣們不知不覺間已有一半站到他那邊去了,所以說對我們很不利啊……」
目光閃動,卻依然是不動聲色。
「……不過阿瑪盡請放心,到最後得勝還是我們,畢竟……那個人,那個最大最厲害的棋子還埋伏在他身邊,他還沒有發現。」
軒輕地「嗯」了一聲,揮揮手讓兒子退下,听到門輕輕合上的聲音,低垂著的眼瞼向上抬起,精光閃爍的眸子中蘊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抑或是無法壓抑的野心。
六十大壽麼?
居然傳出「禪位」這種謠言,姑且不論是真是假,總有利用價值不是麼?不過那個人恐怕也打著同樣的如意算盤,拉攏勢力,做種種準備,誰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皇上想必也知道自己和他的明爭暗奪,但卻不加以理會,什麼意思?等著看兩敗俱傷的結果麼?
冷冷一笑,腦海中浮現出那抹雪白的身影,流有自己血液的孩子,正是最後的王牌,而最大的勝者,無疑是自己,不管是無上的地位,還是大好的江山,都如探囊取物。缺得只是一個時機……需要聯系什麼人,還是將謠言越滾越大?
等了這麼久,蟄伏了那麼久,機會終于來了。
皇上的六十大壽。看來將會波濤萬丈.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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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初春與緇衣在西苑見面之後,瑞瓊就三天兩頭地往那里跑。這樣一來,那些煩人的丫鬟就找不到自己,也就樂得逍遙自在了.
而緇衣依然還是那個冷嘲熱諷的性子,瑞瓊會如何,重華發現又如何,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也懶得過問。久而久之,也就懶得計較那個任性蠻又活潑的女孩子老是跑來騷擾自己的事情,看她也模清了王爺的來訪時間,這樣一來二往,也沒見出什麼事,于是也就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太對較了。
況且瑞瓊的到來也為沉寂的西苑帶來一抹鮮麗的色彩,緇衣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中卻歡喜得很。
和他處處是針的壞脾氣完全相同的個性,瑞瓊全身上下都激發著驚人的怒火及活力,兩人常常吵架,一吵二吵倒也越吵越好,從原本的人身攻擊變成了對一些芝麻蒜皮小事的無聊爭論。
壞脾氣的兔子也對那個不速之客麻木了,態度也從一開始的仇視到了現在的漠視,全然當那個脾氣一樣好不到哪里去的女人不存在。
漸漸的,天氣開始炎熱起來了,梨花散盡之後,荷花開了滿池,說不出的漂亮。大大的綠色荷葉遮住了小小的池塘,深幽的池水看不見天空的湛藍,只有那連成一片的蒼翠,為這炎熱的暑期帶來一點點清涼。粉紅粉紅的荷花亭亭玉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綻放出令人眼花統亂的笑顏來。雖然只有那名老僕一個人,但是也將整個西苑打掃得干干淨淨。
這一日看著阿瑪去上早朝了,瑞瓊正打算偷偷溜去西苑找那個家伙斗嘴的時候,最不想看到的家伙卻登門造訪。
「唉呀,這不是瑞瓊格格麼?好久不見,還是那麼活潑可愛啊。」
端王爺的福晉錦繡穿著再奢華不過的衣服,帶著那個據說勾引了無數少女勞心、但是在瑞瓊眼中只是個紈褲子弟的兒子一起過來。額娘慌忙起身迎接,笑得好不溫柔,額娘內心單純,阿瑪什麼也不讓她知道。本來自己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但是自從和緇衣認識了,對這家原本就不好的印象,更是跌到了谷底。
「瑞瓊格格,好久不見。」
那家的混蛋兒子宗禮恭敬地向自己抱手行禮,瑞瓊「哼」了一聲不打算搭理,卻被溫柔有禮的母親瞪了一眼,不甘不願地回了一禮。還以為事情就這麼完了呢,卻不料額娘硬是讓她坐在一邊陪襯,听著兩個女人在那里閑話家常,這也就算了,偏偏那混蛋兒子的眼楮一直向她看來。瞟來膘去,讓人好不心煩。
終于忍耐到了極限,瑞瓊冷著臉孔說聲身體不舒服站起身子就走,完全不顧身後額娘的呼喚。走到了園子中,這才覺得胸口那股悶氣稍微下去了一點兒,瑞瓊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見過了那麼惡心的家伙後更想見緇衣了。正打算向西苑那邊走去,卻不料身後傳來叫聲︰「瑞瓊!
這一聲把雞皮疙瘩都叫出來了,本來不想理會那笨蛋,但是手腕卻被他從後面一把抓住。
「你做什麼?放尊重點兒!」
惡心和麻癢的感覺從手腕上傳過來,瑞瓊冷著面孔一把甩開他的手,捏著自己的手腕向後退了三步,怒目而視。
「瑞瓊!」他到底憑什麼叫得那麼親密啊?
「你想做什麼?」
「瑞瓊,好久不見,我好想你。想念你的活潑可愛,還有你漂亮的容顏,想早點見到你,想得我的心都忍不住發疼。今天額娘說要過來說說我們兩個的事情,我一大早就開始準備,就為了過來見你。」
惡……好惡心。
瑞瓊壓抑著想要嘔吐的感覺,卻听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說……我們兩個的事情?誰和誰啊?」
「還有誰,自然是你和我。」
「我和你有什麼事好說?」柳眉倒堅,她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說?
「別害羞了,還不就是你和我兩情相悅的事情?」少年郎說得一瞼春光燦爛,「所以我額娘說過來和麗虹福晉好好談談,隨後和你阿瑪商量商量,就這樣……
「悅你個頭啊悅!」徹底被那家伙的自戀氣爆了!忍不不抬起腳來,將花盆毫不猶豫地踢向那張滔滔不絕的大嘴,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瑞瓊氣呼呼地向西苑方向走去,才不管身後那家伙的死活!
正因為她處于極端憤怒的情緒中,所以絲毫沒有發現誣蔑欺負的男人那雙精光閃爍的眸子。
情況如何?
和剛才面對瑞瓊時截然不同的冷酷聲音撕裂午後的炎熱,宗禮沒有回頭,只听到身後高大的樹木上樹葉沙沙做響,隨後就傳來悅耳的輕笑聲,「你不放心嗎?」
擰住了眉頭,宗禮沒有計較對方話語中的無禮,只是實話實說︰「我知道你為了這個計劃吃了不少苦,但是眼看就要成功了不是嗎?就差這臨門一腳了,你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犯錯就好。」
「嘻嘻……」仿佛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樹葉搖晃的聲音更大了,可以想象隱藏在其中的人笑得有多厲害了。
「你認真一點!」宗禮壓低聲音,其中警告意味十足。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還不行麼?」悅耳的聲音綿綿細細,一瞬間轉為清風綿密,流水溫柔,「我都隱藏在這座王府里這麼多年了,他們都沒發現,又怎麼可能在這個最緊要的關頭出事呢?」
「如此最好,阿瑪精心策劃的計劃若是崩潰的話,一切都完了。」昂首朝天,天空的藍,廣闊不見邊際,也正如人心,如此浩瀚,「不光是阿瑪還有我和你,全都完了……」
沒有說話,只听見風吹樹葉響的蕭瑟,良久才听到先前清脆的笑聲響起,說不出的輕蔑。
「對了,那東西……有沒有什麼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交到他手里?」神色一凜,宗禮的聲音低沉而充滿了威脅感。
「嗯,再簡單不過了,不是說有人打算在皇上六十大壽的時候刺殺皇上麼?這不就是個絕好的機會?
在那之前制造點事端出來,隨後把那樣東西讓他從那些人身上搜出來不就得了?」
「如此一說,也確實行得通,我這就找人去做。
不過他那麼老奸巨猾,用假的……可以麼?」
「嘻嘻,只要找幾個視死如歸的人去刺殺德郡王,隨後再受些煎熬拷打之類……招供不就得了?況且雖同是郡王,但他也沒有見過瑞王爺的大印不是麼,全天下就只有皇上和端王爺自己知道而已,激動什麼?而且啊,我的演技你還不放心麼?只要我再那麼加油添醋地說一說,事情就全完了。只要大殿上的那場戲是我來演的,就萬上一失了!」
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了什麼,那聲音輕笑著,語聲中充滿了揶揄,「你不是也很會演戲麼?我看到你陪那個任性格格的時候還真是笑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一說起剛才那個任性且脾氣火爆的格格,宗和冷冷一笑,手中用力捏緊那只花盆底,再松開手時,已經是粉末一片了。
「那個女人,遲早有一無要她好看!」
樹卜聲音笑著,似乎對這句話深表贊同。
「我該回去了,如果被人發現就糟糕了。」
說著,樹中飛起一道縴細的身影,仿佛飛鳥一般劃過天際,讓陰影下的男子眯住了眼楮。黑色長發劃出一道亮麗的弧度,遮住了那個人的半邊臉孔,只那多情的眼楮微微一眯,說不出的嫵媚也是說不出的狡詐。嬉笑聲中,白衣飛揚,一瞬間飛向一旁的綠樹叢,沙沙幾聲消失無蹤。
空氣里回蕩著一連串奇妙的踫撞聲,叮咚,叮咚,是雨打屋檐的清脆,也是冰川融雪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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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瓊趕到西苑的時候,緇衣正鋪著江南那邊送來的竹席,打算睡個舒服的午覺。
瑞瓊一看到他,宗禮帶來的惡心感一下子煙消雲散,三步並作兩十地向前跑去,二話不說坐在涼席之上,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你做什麼?快點讓開!」緇衣皺著眉頭,看著那家伙鳩佔鵲巢,十分不滿。
「你不要這麼小氣我心情很不好啊……」才懶得解釋那麼多,瑞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翻轉身子,剛好踫到了一邊跪坐著的緇衣的腿,隨後得寸進尺地枕了下去。
冷著面孔看著烏發流瀉,鋪滿了整個膝頭,緇衣伸出手來,二話不說一把抓住,惹來瑞瓊一聲尖叫,坐起身來。
「你干什麼啊?躺一下子會死人啊?」
「是呀,」唇邊挑起氣死人的嘲諷,緇衣回答得理所當然,「你一向養尊處優慣了,體重自然不輕,壓死我也很正常啊!」
「很好!我就偏偏要壓死你!」
瑞瓊咬牙切齒,重重地將頭向緇衣的膝蓋上一砸,緇衣痛得齜牙咧嘴——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腦門嗡嗡地痛,但是瑞瓊抓緊他垂落在地的衣襟,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緇衣沒來得及什麼,但是那只明顯脾氣和二人一樣差勁的兔子,顯然不滿意瑞瓊霸佔了自己的地盤,毫不客氣地撲了卜去,四只爪子牢牢地印在娟秀的小臉上,換來一聲慘叫。
「呀!你這該死的家伙!」
一下子撐起身子來,雙手抓住那小東西的爪子左右拉開,讓老是在外面蹭來蹭去沾染上不少污泥的肚皮沖向自己。
紅眼楮怒火沖大地看著她,瑞瓊卻心情大好地欣賞著它最羞恥的肚皮,順便哈哈大笑著嘲弄起來。
道義上,緇衣應該拯救寵物于魔爪之下,但是一看到那只脾氣惡劣的兔子遭受到這種待遇時那副可笑的樣子,緇衣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趴子,同瑞瓊一起戳兔子的肚子,一邊戳一邊笑。
「唉呀,你只是只兔子而已,兔子不都是溫順可愛的麼?怎麼你就如狼似虎的,再這麼發展下去.都可以在你脖子上拴條鏈子看門了……」
戳戳兔子微微凸起的可愛鼻子,卻沒料到兔子嘴巴一張,沖著她的手指就往下咬!瑞瓊「唉呀」一聲,忙不迭地收回手來,這麼一來,抓住兔子爪子的手指也放開了,那個體形已經完全成年的東西立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緇衣的膝蓋上,團團臥下,活像個白色的坐墊。只不過,坐墊沒有它這麼富有攻擊性就是了……
瑞瓊豎起眼楮,用自己最凶狠的眼神盯著它,兔子也不甘示弱,于是兩雙眼楮相互僵持,中間電閃雷鳴,一觸即發!
「哈哈哈哈——你們兩個,你們兩個還真是絕配啊……」緇衣毫無掩飾地大笑出聲,心情好到了極點。太好玩了,這兩個一見面就要吵架,一個小女孩和一只霸道的兔子,這種吵架方式還真是特別。
「你還在幸災樂禍?看我待會兒怎麼收拾你!吶吶,死兔子如果再這麼霸道下去,我就把你偷偷拎出去,殺了吃掉!
瑞瓊綠著臉,說著這種天天都說但是毫無威脅力的話,只看到兔子仿佛冷冷地「哼」了一聲,爽快地閉上紅彤彤的眼楮,就此打盹睡去。
堂堂多羅格格什麼時候被這樣忽視過,瑞瓊只听到自己腦門上的青筋一條一條繃斷,隨後忍無可忍地慢慢爬行向前——
「……你這只臭兔子……」
瑞瓊獰笑著,用著和自己高貴身份截然相反的姿勢一把抓住兔子長長的耳朵,隨手爽快地向長廊外一扔,自己立刻再度佔領緇衣美男的膝蓋,哼哼笑得格外陰險。
「臭兔子,居然和我斗,你也差得太遠了吧?」
看著她贏了一只兔子以後分外得意的神情,緇衣感覺到有些昏眩。雖然知道她是個小孩子.脾氣也不好,又愛爭強好勝,但是和一只兔子有什麼好爭的?
不過……很有趣不是麼?輕輕一笑,笑她的天真,瑞瓊卻听到了,在他膝上轉過臉來從下而上看著他清秀的容顏,皺起眉頭。
「我說緇衣,著我和兔子打架就這麼好玩麼?」
冷下面孔,知道絕對不能給她好臉色看。緇衣「哼哼」兩聲,側過臉去。
「只是覺得你很笨而已,居然和畜生認真?太好笑了吧?」
「你這人!」火氣立刻被那家伙挑了起來,但是這麼一來一往的也知道了隱藏在他冷硬外表下的心思,想了想,也許這就是緇衣的個性吧,「嘿嘿」一笑,斜著眼楮看向那張不動聲色的容顏,「我知道你嘴巴硬心腸軟……如果不是這樣的活,怎麼可能和那只死兔子相處了那麼久?如果你真硬得下心腸,那家伙早就成了一鍋湯了……」
心事被戳中,緇衣臉色頓時陰沉了幾分。
「我沒有管它,如果它死了,就沒有人陪我打發時間了。」
「那為什麼兔子的身上是干干淨淨的,你大概一天按三頓飯給它洗澡吧?」
冷下面孔,瑞瓊的話可謂是惡狠狠地戳中了痛腳,所以緇衣理所應當地惱羞成怒了!
正想將那女人惡狠狠地摔下自已的膝蓋,卻不料瑞瓊看了他半晌,做出了驚人的舉動。
不滿地看著他僅用一條素青帶子束住滿頭的烏發,瑞瓊嘟起嘴巴,抓住帶子拼命一扯,緇衣想躲閃也來不及,立刻滿頭黑發似流雲一樣極散開來,狼狽不堪。看著他此刻不整齊的模樣,瑞瓊得意地笑了,抓住他一綹長發就這麼玩弄起來,等到厭倦了,才牢牢抓住那綹頭發閉上眼楮。
「你的身上總是有一股清淡的梨花香……」」……」原本的火氣被她這麼一鬧,瞬間煙消雲散。苦笑著看著膝蓋上閉上眼楮露出笑容的格格,緇衣不知道說些什麼,嘆了一口氣,細細說來︰「可能是我身上總是帶著梨花的緣故吧?」
「你喜歡梨花?」
「嗯……」那個味道能讓我沉靜下來,然後,閉上眼楮,能想起好多好多的事情……甜蜜的,幸福的……
或者是……痛苦的……」
聲音悠揚,優美到幾乎悲泣的感覺,讓瑞瓊情不自禁顫抖了一下。
「……緇衣,你和我見過的任何男子都不同。」
「哼!比較刁鑽毒辣麼」緇衣苦笑著,自然清楚自己的性情和一般男子相比實在太差勁。
「不,不是。」微微搖頭,引起披散黑發一陣流瀉,反射著外面七彩的陽光,說不出的漂亮,「我見到的那些什麼王公貴族貝勒貝子的,都是嘴巴好甜好甜地討人歡心,只有緇衣你不一樣,嘴巴毒得恨不得讓人痛扁一頓,但心地是很好的……緇衣,你很溫柔,溫柔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將臉頰貼近他的月復部,細細磨蹭著,瑞瓊笑著,伸手抱住他的細腰。
「我好喜歡你……你比王府里那些人,還有皇宮里那些人好多了,那些人虛偽又惡心,呆在他們身邊只會讓人想吐。」
緇衣心中一跳,手指忍不住蜷縮,低下頭來看向那張秀麗容顏的目光迷惑不解。
「……你真是個怪人……」
「嘿嘿」笑出聲來,揮揮手,她睜開眼楮,用和重華同出一轍的丹鳳眼靜靜地看著那個讓人迷惑不已的男子,一字一句說出了自己發現了、但可能阿瑪以及緇衣自己並沒有發現的原因,「你是值得依靠的人……」
手指握緊,眼眸中跳動的是歡喜、是驚訝、或者是更深沉的一些什麼,但是緇衣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抓住身邊的衣服,想著屬于自己的心事。突然膝蓋上的瑞瓊尖叫一聲低頭看去,那只被她扔出去的凶暴兔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折了回來,將自己絕對稱不上嬌小玲瓏的身子惡狠狠地壓向尊貴格格的瞼,然後用得意的紅眼楮看了她一眼。
「呀!你這只死兔子!」
瑞瓊尖叫起來,一把抓住兔子的耳朵,將那個作威作福的動西惡狠狠地抬起來,向對面的柱子丟過去!有了上次的教訓,兔子早有防備地踢了柱子一下,隨後穩穩地落在地上,還不等到瑞瓊爬起,就又沖了過來。
緇衣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扭打成一團的兔子和美女,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直到瑞瓊將他的身子向一旁推開,他才慌然失措地站起身來。
「瑞瓊,兔子,你們兩個煩不煩啊?不要打了!住手啊!」
「少羅嗦!緇衣!今天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瑞瓊兩只眼楮儼然充血,完全听不進任何話去。
緇衣眼看勸阻不行,著她們兩個打得如火如荼的,只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心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去做點什麼東西吃吧。
緇衣一邊想著要做什麼比較好,一邊向廚房走去。
雖說老僕會送飯菜過來,但是緇衣也是閑著無聊,于是每次一邊吃一邊想,久而久之,也就想出一些竅門來。演練數遍,味道就差不遠了。
討論事情的時候也試過一邊吃一邊說,王爺也吃過幾次。他雖然神色冷峻卻還是吃了不少,不知道是不願意辜負他的心意還是真的好吃,等到下一次的時候王爺卻主動要求再吃一次。可見自己手藝不壞,應該很好才對。
嗯……做什麼好呢?
看了眼廚房里的材料,緇衣想了想,隨後心中有廣個譜兒,這就開始動手。
伸手熟練地將生粉澄面攪拌均勻,再用開水燙熟,蘸點油,將它拉成一團團小劑,再拍成圓團,拈一點白蓮蓉餡,捏了幾下,一只活生生的玉兔就在掌心中呈現。嗯嗯,好像還少了些什麼一調過頭來想了想,從一邊的碗里捻了兩點朱砂,點上眼楮的部位。突然想起那只陪伴自己脾氣惡劣的兔子,忍不住「嘻嘻」笑出聲來,興許現在它還在和那個任性的格格打架吧?對了,得快一點了!
那邊的油菜葉已經炸得差不多了,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緇衣忙不迭地從鍋里將酥脆的菜葉撈出來,將一邊的盤里擺滿了剛才捏好的面團,再過會兒就差不多了。
等到全部弄好以後,緇衣慢慢走回瑞瓊和兔子打架的長廊,好氣又好笑地看見那水火不容的一人一兔大咧咧地橫倒在石地卜,睡得好不自在。尤其是那只霸道任性的自己都無法忍受的兔子,居然睡在格格價值不菲的衣服卜,流著口水。
唉……
真是兩個小孩子。
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緇衣慢慢地坐在大張著嘴巴、毫無女性魅可言的瑞瓊身邊。雖然是大夏天,天氣卻出奇得並不熾熱,反而溫柔得很。
但是和那溫柔的陽光截然相反的,屬于陰暗以及別的情緒的眼神,直在地落在瑞瓊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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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中,是一片雪樣的白。
赤著腳在一天一地的純白中奔跑著,笑著,瑞瓊轉著圈兒,仰起頭來等待著天空中的雪花飄落。
好冷好冷,但是也好舒服
細細小小的雪花一點一點讓那白色更豐盈,也讓自己身上飛揚的蝶衣更張狂。金色的蝶在白雪中奮力張揚著翅膀,想飛卻逃月兌不了衣襟的束縛。
好漂亮!
簡直和西苑盛開的梨花一樣美。
對了,緇衣!緇衣在哪里?如果看到了這麼漂亮的雪,那張一向驕傲的臉龐也會綻放出讓人目眩神迷的笑容來吧?沒有回身伸出手來,等了很久卻等不到他的手,詫異地回頭看去,卻只見茫茫一片雪白,根本看不見那抹縴細的白色身影。
緇衣?你在哪里?
向前走著,是白色一片,向後退著,依然是白色一片,瑞瓊慌慌張張地奔跑幾步,卻不管怎麼走怎麼跑,都看不見緇衣烏黑的發和幽深的眸。
緇衣,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瑞瓊一邊叫喊著,一邊繼續四處亂跑,尋找著那個溫柔的男人。雪依然是溫柔地落下,不帶一點聲息,但是腳下所踏的雪越來越厚,踏下去就很難再拔出來。瑞瓊抹著眼楮,心中感覺到似乎開了一個大洞,空蕩蕩的,格外難受。
緇衣不見了,他就這麼消失了,怎麼找也找不到……
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卻又倔強地擦掉,瑞瓊繼續向前走著,卻不料心神恍惚地絆到了什麼東西,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回頭看,潔白的雪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紅的,再仔細看去,卻見到一抹烏亮的發在白色中格外清楚。一點一點的雪花飛散在上面,映照著黑與紅的觸目涼心,也讓瑞瓊的眼楮忍不住睜大。
「呀!」
再也忍不住尖叫出聲,猛地向前一挺,整個身子都直直地站了起來!
「瑞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被她的尖叫聲嚇了一跳的緇衣慌張地靠了過來,還沒問出個大概,身子就被撲過來的柔韌身體抱了個滿懷!被這防不勝防的擁抱嚇得後退了三步,一個重心不穩跌到了地上。瑞瓊的手腕像頑固的攀藤一樣,緊緊勾住他的頸項,說什麼也不松手。
娟秀的小臉埋在他的胸膛前,小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就連聲音都是從來沒有听過的脆弱。
「好,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緊緊抓著緇衣的衣服,瑞瓊掙扎著說出害怕的原因︰「我夢見緇衣你死了……流了滿地的血,好可怕……好可怕……」
怎麼會做這種夢?
緇農詫異地笑笑,遇到這種事情也只能笑了。看她害怕得一直發抖的肩膀,忍不住伸手輕輕拍了拍,瑞瓊依然沒有抬頭看他。
「那只是做夢,只是做夢不是麼?畢竟我還好好地站在這里呢……不要怕了,那只是夢而已。」
溫柔的語音讓瑞瓊抬起頭來,一雙驚惶未定的眼眸戰戰兢兢地看向緇衣,看著那張最近在夢中頻繁出現的秀麗容顏,隨後垂了下來,一雙手腕糾纏得更緊。
他身上特有的梨花香火朵夾雜阿瑪身上的麝香傳了過來,是蕩人心魄的誘惑,瑞瓊感覺到自己狂跳的心髒因為這香氣跳得變厲害,卻不知道這種又酸又甜又又澀的感覺究竟是什麼,雖然如此難過、如此辛苦,卻還是只想著抱著他,感覺著他。
冰冷的長發滑過面頰,感覺到的是絲綢光滑的觸感,正如夢中四散的長發,有一種止人不寒而栗的心悸。
雖然是夢,但是有時候夢境也會實現的不是麼?
如果緇衣真的如同夢境中般死去怎麼辦?自己會怎麼樣?
完全沒有追究自己這麼在乎緇衣生死的原因,從來沒有通曉過男女情愛的瑞瓊也懶得去想那麼多,憑借著幾乎算是野性的直覺,她下意識地做出了最符合她個性的舉動。
一把揪住緞緇的衣領,強迫那雙夾雜著驚訝的美眸看向自己,瑞瓊粗聲粗氣地下著命令,為得就是保證自己不會再受到驚嚇︰︰緇衣,你不能比我先死!」
「啊?」被她的話弄得莫名其妙的緇衣一時片刻反應不過來。
「我說,你絕對不能比我先死,絕對不能讓我看到你死!這是本格格的命令!」凶神惡煞地下著這種匪夷所思的命令,而緇衣卻眉尖攏起,惡聲惡氣地反駁起來︰「笨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怎麼可能自己做得了主?」
「我管你那麼多,說不許就不許!容不得你挑三揀四的!」瑞瓊柳眉豎起,「緇衣,你絕對要听我的命令哦,听到沒有?」
嘆了口氣,知道今天如果不答應下來,遲早會被
她煩死……
緇衣看著她認真的容顏,算是佩服了那家伙的霸道,「好,我知道了還不行麼?你夠了吧?」
「真的?」
「嗯。」
「打勾勾……」
看著面前的青蔥玉指,一種不應該有的憐惜涌上心頭,蕩了一下,有種昏眩的錯覺迎面襲來.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看他遲遲不動,瑞瓊著急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和自己的小指相勾。
「好了,你答應了就不能賴賬!」
「是,是,我不會賴的……」無奈地苦笑,為她那小孩子氣十足的舉動,緇衣轉移視線,望向一邊,看到早就做好的點心,「啊,我都忘記了,瑞瓊你吃不吃點心?」
「耶?」小女孩的眼楮閃閃發亮,「要吃要吃,快點給我——」
伸手接過讓人喜愛的點心,瑞瓊看了看那些綠葉中躺著的白面團,立刻開心起來,「呀!緇衣,別看你凶神惡煞的,其實心地很不錯啊。我就知道你對我好,這是宮中的點心,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啊……它叫什麼名字來著?我想想……嗯……
「這個叫‘綠陰王兔。」一邊的緇衣翻個白眼,懶得看她如此傷神,爽快地報上名字。
「啊!對了,對了,就是這個名字!緇衣你對我真好,知道我老是被你那只可惡的死兔子欺負,所以做了這個讓我吃了解氣是不是?」
伸手抓起一個兔子狀的點心丟入口中,瑞瓊贊道「好吃」就開始大塊朵頤。細衣本來想說自己並不是那個意思,但是看到她如此開心也就不說什麼了。
為什麼自己死了瑞瓊會傷心呢?
不解地望著大口吞吃點心的小女孩,緇衣也不明白她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雖然說她刁蠻任性,但是王爺從小就不管她,福晉也奈何不廠她,周圍人都怕她讓著她,所以變成這種個性也很正常不是麼?但是她為什麼那麼在意自己呢,只不過是一個可憐人,也是一個不應該在她的生命中出現的人,為什麼會關心自己的生死呢?
越想越不明白,緇衣輕輕嘆了口氣,還是暫時放棄好了,反正總有一天事實真相會浮出水面的不是嗎?就耐心等到那一天好……
夏日午後,夾帶著池塘水氣稍微有些潮濕的風輕處地吹拂著,帶來陣陣荷花香甜的氣息,讓人沉醉。
在如此溫柔的午後,誰也沒有想到,原本應該隱藏在內心深處、絕對不能綻放的禁忌之花卻悄悄蔓延出藤蔓,毫無聲息地禁錮住彼此的心,纏繞住,不知不覺間已經注定了日後的一切。
再過不久,就是皇帝的六十大壽,也就是所有命運集中、踫撞、崩裂,以及月兌軌的決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