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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 第七話

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

春月夜,更深露重

展青漣只披著一件淡青色的薄衫,斜斜地依靠在主宅旁的長廊上。金雕玉砌的豪宅,在這格外清冷的夜,越發顯得空蕩,也讓本就寂寞的心更加地寂寞。

他手里拎著一壺梨花春,百無聊賴地晃蕩著,是無聊也是一種排譴。知道這種酒的香甜,但是越知道就越是不能嘗試。只要品嘗丁它的芳醇,那麼就宛如毒藥上癮一般,那是一種甜蜜的禁忌

丹鳳眼微眯,長長睫羽抖動下,看到的是在漆黑夜色中散發著淡淡光芒的柳絮,明明是朗朗的乾坤,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迷惘起來……

閉上眼再睜開,面前已經多了一條身影。

淡青色的長衫,溫柔如春風的笑容,這個男子有著一雙波光閃動的漂亮眸子。「在下江絮……」

語聲溫柔,抬起來的眼楮也溫柔,他容貌平庸,可以說是毫不起眼,但是那形貌那風流,卻讓人的眼光一時都移不開去。

「江……絮……」很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過?展青漣微微眯起雙眸,啊,是了!

「是你叫七公子來幫我的?」當初那七個不著調的家伙之所以那麼巧地出現還救了他和白鷺,听司紫瑤的意思,就是這個江絮要他們來的,但是為什麼呢?他跟這個男子根本可以說毫不相識啊!

「為什麼?」還有,「你怎麼進來的?」當這里是隨便可以賞玩的花園嗎?「青霜」已非昨日的墮落了。

江絮不回答,反問道︰「我可以坐下來嗎?」

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展青漣惟一的回答就是將頭扭到了一邊。江絮笑笑,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伸手拂開欄桿上停留下來的飛絮,坐到了他身邊。

江絮拂開飛絮的動作流暢,姿勢極其優美,而那笑分外溫和,看得人心都暖了起來。

展青漣刻意地咳了一聲,讓自己從搞不清楚的迷惘中清醒過來,「可以指使那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行蹤飄忽不定的武林七公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江絮微笑,「一個報恩的人。」

「報恩?」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那麼多這樣的人哪!淡衫算一個,他又是一個。展青漣冷冷一笑,「不管當初我家怎麼救過你,現在你也算報恩報完了……」

「還沒有」

展青漣一恍神,「什麼沒有?」

「恩情還沒有報完。」江絮溫文地回答道。

展青漣怔住,再一次確定從剛才一見面就覺得他身上有的那種特殊感覺。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世俗之人的貪婪俗氣……他的樣子大概也只有二十多歲,卻顯然已經超然到「無」的境界。

「那你想怎麼樣?」詭異!自己怎麼又會恍神了呢?

「在下,想在‘青霜樓’暫居一段時間。」

暫居?展青漣冷笑起來,當他三歲兒童嗎?不過他也不會怕就是了,有什麼陰謀詭計就盡管使出來看看好了。「隨你。」

江絮還是溫和地笑著,把對方冷冷的殺意當作補藥來吃一樣地快樂,「展公子,不管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因果緣分的,更有一些人所難以想象的力量存

在。特別是出現人力無法逆轉無法解決的事情的時候,有這樣的力量在身邊,總比沒有要來得好。」

他到底想說什麼?還是,還是他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麼?展青漣猛地瞪大了雙眼,狠狠盯住他。

江絮卻在這個時候話鋒一轉,「對了,外面昭告天下的宴席,為什麼你沒有參加呢……」

展青漣奪回「青霜樓」,雀佔鳩巢的展其福父子罪有應得,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這是天下四大樓之東「青霜樓」重生的大事,自然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不忘借此機會,和這江湖一大勢力拉上關系。

所以,不管展青漣本身的意願如何,這昭告天下是必須做的,而俗套的大擺宴席也是免不了的。這一切都丟給許淡衫去做,而他這個真正的主人則躲在「青霜」堆放資料的地方,管理著全樓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

不讓這昔日的名樓再次恢復起來不行,不光為了死去的父親,也是為了自己的未來、自己命中注定是「青霜」的主人,那麼就注定要為了這「青霜」奉獻一切。精力、尊嚴、武功、能力,甚至生命,這都是他無法拒絕的命運。

神色黯淡,怎麼高興得起來?自己這段日子這麼醉心于樓中的事務,一多半原因是為了讓一切恢復如常,還有一個原因……

手指握緊,梨花的清香從瓶口中飄了出來,滲入鼻端,是難以形容的酸楚

師傅,因為被鬼矯挾持,加上為廠找他終日奔波勞碌,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又中了那男人的迷藥,再加上見他時的歡喜,一時之間驚喜交加,一口氣轉不過來,自然倒了下去。

算算日子,白鷺已經昏迷了三天,而自己,也逃避了三天。

不是不想守候在她的床前,但是睡夢中的她是那麼的脆弱無依,一定會讓自己本來就不安穩的心,再次狠狠地跳動。

這師與徒的最後一道肪線,只要自己不去撕破,那麼就不至于崩潰。

是的,絕對不能崩潰!

「你不去看你的師傅嗎?」

江絮微笑,看著他的目光溫柔。展青漣手中的酒瓶晃動了一下,里面的液體晃動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冷。抿住了唇,有些心事被看透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展青漣不想听到這話題,于是拉起衣服,站了起來。

飛絮彌漫中,月亮-朧的光照了過來,讓他俊美的臉孔看起來那麼不真實。看著他轉身,看著他邁步,江絮都沒有說話,只有在他的影子拖到到自己的腳上時,才微微一笑,說出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實

「你不敢去見她,是因為你愛她吧?」

「鏘啷」一聲脆響,酒瓶跌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晶瑩的液體四濺,酒香四溢,讓這原本就迷離的夜色更加迷朦。展青漣鐵青著一張俊顏,鳳眼因為被戳破心事的憤怒和羞恥炯炯發亮。柳絮飛揚,似下了當初那一場細密的雪,在一瞬間他搖晃的視線似乎都看不清楚面前的男子。

展青漣身子一晃,幾欲摔倒!江絮這句話不拐彎抹角,直直一刀劈在他的頭上,如晴天霹靂,撕開迷霧,讓極力隱瞞的真相赤果果地亮出來!

「是……真的吧?」

江絮垂下眼瞼,看不清濃密睫毛下跳動的神采。展青漣心中被驚了一驚,嚇了一嚇,心髒幾乎都忘記了跳動。直到那雙似乎了然了一切的眸子看向了自己,這才恢復過來。

「撲通撲通」,心跳劇烈,也使得他鐵青的臉瞬間通紅。

江絮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個殘破的瓶子,看著他驚訝或者是慌亂的神情,悠悠說道︰「這很明顯不是嗎?就連那個鬼矯都看出來了,你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你,你喝多了,所以也胡言亂語起來!這話要是被別人听到,我且不算,那我師傅又該如何?你這樣詆毀一個女兒家的聲譽,真不知道居心何在?」

緩過神來,展青漣下意識地咆哮出口,既是提醒江絮不要到處亂說話,也是讓自己猶自不死的心徹底地絕望。

是的,如果師傅留在自己的身邊,那麼自己總有一天會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來。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打破那道絕對不能打破的禁忌,將那朵空谷幽蘭攀摘到手。

但是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所作的一切努力,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青霜」,勢必會被江湖中人所唾棄!不,不是這樣!自己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師傅……

對這世事不甚了解的師傅,自然不會去注意這些禮教倫理,所以只可能是自己願意,師傅就從了自己……

但是一想到任何污穢的詞語加築在她身上,自己就忍不住沖動地想殺人!

那樣高潔的人兒,自己惟一在乎的人,怎麼可以被人如此輕蔑?

「如果你想著不要玷污她的話,那麼怕已經晚了……」江絮輕輕拉起袖子,從天青色衣服中露出來的手蒼白得幾乎透明,一張本來平凡無奇的容顏,在月光下散發著清冷的光輝,居然有說不出的迷人。

「你說什麼?!」展青漣吼叫出聲,看向他的目光幾乎燃燒起來。

「不是嗎?」江絮微笑,飄忽迷離,不知道從哪里鑽出來的蝴蝶上下翻飛,仿佛要保護他一般,在他的身

體周圍不停飛舞,「如果你還以為你師傅依然是純潔無暇的話,那麼就大錯特錯了。早在她認識你開始,就已經注定這一生將墜人你所開啟的魔道中。她早在認識你的那一刻起就沾滿了血腥……」

「你住口!」

「她為了你殺人,她為了讓你奪回‘青霜’教你武功,也教你殺更多更多的人。她所犯下的罪孽,足以墜入地獄,這樣的她你還以為純潔無暇?實在是……」

「住口!」

手指並起,指尖抵住江絮的咽喉,只要一用力,血光立起!

任何人都會驚慌失色的情形,江絮卻依然微笑著,用著溫柔卻冷淡的眼神看著他。漆黑的眸中映出了一色的澄然,其中金光點點,依稀是天上的繁星閃爍,無比動人。江絮微微笑著,神色溫柔,在這如紗如霧的清冷月光中,格外虛幻。

突然地,展青漣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面前這溫柔的男子,不是如自己一般的凡人。難道,難道他就是他自己剛才說的具有那種人所難以想象力量的人嗎?

或者應該說,仙?妖?神?

「你其實早就應該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逃避不是辦法,你逃了她就會追上來,你不和她在一起反而是害了她。」

「你師傅應該也在乎著你啊,要不然也不會特地來見你了,還為了你被挾持,如果你不呆在她身邊的話,她也一定會來找你。你還看不出來嗎?」

「……」拳頭握緊,展青漣咬緊牙關,不知道自己胸中這澎湃的情緒如何發泄。

「所以說,你還是接受了你師傅吧!娶她為妻,和她一輩子廝守在一起!」

「那是不可能的!」

「……展青漣?」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展青漣」嘿嘿」冷笑出聲,黑發籠蓋下的眸子綺麗得幾近瘋狂,「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殺意全無。

狠狠地摔開他的領子,展青漣憤憤離去。就是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才如此生氣,就是因為他說中了心事才如此無力。

是的,他下定決心不見師傅,但是師傅迫來的時候卻欣喜若狂。而師傅,看她不遠萬里趕來,容色憔悴,見到自己卻一派泫然若泣的欣喜。這樣的師傅,這樣的師傅!自然是喜歡著自己的,但是這種「喜歡」,卻只是「師傅」對「徒弟」的疼愛,不是他所抱持的感情。

師傅,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上他,而他命中注定的妻,也絕對不會是師傅。

是的!絕對不會……

心,猛地痛了起來,這種虛無的感覺比撕心裂肺的痛楚還要讓他難受。

展青漣冷著一張容顏,青衣在這稍微寒冷的夜風中獵獵舞動,堅定卻痛苦的眸子中閃現著某種光彩,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夢中,是一無止盡的梨花海……

和那山上層層疊疊的梨花一樣,滿天飛舞的是無色的玉蝶,旋轉著落在自己同樣顏色的羅裙上。

在夢中,總是赤著腳不停地跑著,追逐著梨花樹下漂泊的青色身影。伸出手來,一片梨花席卷迷離,遮住了自己的眼楮,也讓面前的人兒越發模糊,幾乎消失無蹤。

不要!

不可以!

你答應了我的,你答應了我一起看這千樹梨花的,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我不要你離開!

猛地睜大眼,想要辨出他前進的方向,拼命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片飛舞的衣襟。

青……

聲音到了喉頭卻說不出來,青色身影旁一道身影卓然而立,娉娉婷婷,如艷麗的牡丹、美艷的芍藥,將這淒楚可憐的梨花硬是比了下去。

挑釁的眼神看著自己,似乎在詢問著自己的身份——

你是什麼人?

是啊,我是什麼人?——

我是他,我是青兒的師傅!那你呢?你又是什麼人?!

女子笑得花枝亂顫,頭上的金步搖一晃一晃的,格外耀眼——

我是青漣的妻,是和他攜手同老的人啊……

與子攜手,與子偕老,共度一生?

她……為什麼?

伸手拉住他的衣服,看著逐漸轉過來的熟悉容顏,不由失控地大吼——

青兒!為什麼你要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為什麼你不和我在一起?為什麼?

無奈的苦笑,比湖水還要清澈的眸子中映出自己扭曲的容顏。輕輕的柔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在這一片梨花紛飛的沙沙聲中,融為一體——

因為你是我的「師傅」……

師傅!

慢慢睜開眼楮,發現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陌生的液體模糊了視線,冷冰冰的很難受。

「你醒過來了?」

陌生而溫和的女聲響起,打斷了她暫時的失神。順著聲音轉過頭去,在明亮的光線下坐著的女子風姿楚楚,青衣羅裙,格外動人。見她盯著自己瞧,女子露齒微微一笑,聲音跳動,告訴她那幾日的狀況。

「你已經昏睡了將近五日,公子擔心死了!這下好了,終于醒過來了。」

「公……子?」喃喃咀嚼著這兩個陌生的字眼,白鷺的大腦一片混沌。

「就是你的徒弟,展青漣展公子啊,他現在已經是東之‘青霜’的樓主,也是我的主人。您醒來就好,我這就叫他。」

一把拉住即欲起身的許淡衫,白鷺不顧虛弱的身體,慌里慌張地問著她青兒的情況,「青兒他……」

明白她的意思,也對她的焦急感到開心,許淡衫笑得眉眼彎彎,「公子好得很,只是最近剛成為‘青霜’的主人,需要處理的事情一大堆,而七公子也早就跑了,所以他最近忙得連我們這些下人都看不見人影呢。」

「他在哪里?!」

他沒事,那不是夢!先前看見青兒的事情確實不是夢!那時候,青兒溫暖的懷抱,恍若夢中的相擁,還真是日日出現在夢中的美好如今夢境真的實現了,她終于可以見青兒了!被她的焦急有點嚇到,許淡衫指向展青漣所在的西樓,白鷺便一把放開她的衣服,踉蹌著奔了出去。

青兒……

青兒!

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你了!

壓抑不住滿心的狂喜,白鷺來不及抓起外衫,就這麼披頭散發地沖了出去,一路上眾僕役紛紛驚呼,她半點也沒有听進耳里!

好不容易到了西樓,白鷺不理會門口的護衛,一古腦地沖了進去!轉了個彎以後,從半開的窗中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慌忙跑了過去。

猛地推開大門,陽光灑進屋外西斜的夕陽將最後一層光暈鍍在屋中的展青漣身上,他聞聲扭頭,一雙狹長的風眼流光閃爍,星星點點,似有萬語千言,說不出口。只見他長身玉立,面容清芙,確是自己夢中糾纏的青兒。

「青兒!」

欣喜地叫出聲來,顧不得身體的虛軟,她向著展青漣跑了過去。腳步踉蹌,容貌憔悴,卻掩不住她的欣喜。看著她疾跑而來,展青漣下意識地伸出手,白鷺就跌到了他的懷里。

夢中縈繞的梨花香,如今滿抱滿懷,看著那絲綢一樣的發,展青漣有些許酩酊之感。白鷺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一個身子緊湊了過來,依偎在他的懷里。現在才發現青兒的懷抱如此溫暖,以前在山上獨居的時候,可沒發現這樣依偎擁抱著,居然會讓自己心頭小鹿亂撞。

青兒的身上有一種冷冷的味道,說不上來,但是感覺舒服。

「你們……我先告辭了……」

輕咳兩聲,一邊從一開始就站著的江絮微微苦笑,轉身向門口走去。看著他青衣飄飄,听到門聲響起,展青漣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推開懷中的女子。他神色冷峻,知道那個江絮自然將什麼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自己的痴纏也就算了,那樣看師傅,怎生是好?

不過自己也是,只不過三日未見師傅,就覺得仿佛三輩子那麼長啊!

「青兒,青兒,果然不是做夢,我開始還以為和你重逢只不過是一場夢境……你真的在我眼前,我真的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白鷺眼中溢滿欣喜,說話重復顛倒,但是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展青漣看著她如此歡喜的樣子,更是覺得悲從中來。師傅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看待她的,不知道自己抱著如何齷鹺的想法,在夢中頸項纏綿、共享魚水之歡。就是從那時候起,被人一語點破心中的迷障以後,師傅在他的眼中,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師傅,白鷺!

自己絕對不能去踫觸的仙子。

「師傅你……為什麼要來?」

「嗯?」

「你為什麼要來?」

他側過頭去,夕陽的余輝模糊了他的容顏,只看見一溜烏色的發,是夜幕的黑,是黑暗的悲,濃重,冶艷。手指用力抓住窗欞,他的視線飄向遠方,深知如果不現在狠下心來,自己就絕對沒有狠下心的機會。

「青兒?」

不解地看著感覺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徒兒,白鷺對他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話根本無法反應。

咬咬牙,知道話不說清楚是絕對不行。展青漣平心靜氣,閉上眼楮,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將心中早就排演了千遍百遍的台詞刻板說出。

「師傅,徒兒知道你擔心我所以才跑來看我。如今徒兒我的武功已經是天下少有敵手,加上‘青霜’被我收回,看看如今前來道賀的陣仗,我現在想要重整旗鼓,讓‘青霜’成為四樓之首,一點也不是難事。師傅你可以放心了吧?」

「青兒……」

不是的,她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才來的啊。是啊,不是為了青兒收復「青霜」的事情,不是擔心他會身處險境,沒有想得那麼深那麼遠,只是單純的想來見見他而已。這樣……這樣也不對嗎?

看著她的神色委屈黯淡,原先的亮麗一掃而空,展青漣瞥了一眼,覺得心中針刺一般的痛,只得干脆背對著白鷺,接著演戲。

「師傅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榮華富貴、地位名譽,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那些東西有什麼用?她一點也不想要!她想要的,她想看的,她想得到的,就只有一樣啊。

「……青兒,你和我一起回去可好?」

手猛地握緊,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展青漣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心神動蕩得厲害!看到他不說話,白鷺趨近一步,看著他越發寬闊的肩膀,伸出手,極其自然也是情不自禁,她抱住了面前男子的腰肢,將臉貼了上去。

「青兒,我想和你在一起。」

無法忍耐!

展青漣猛地一伸手,將她的身體推開,迅速走到窗邊,低下頭,隱沒自己的真正表情,狠下心來,說出最正確也是會讓自己後悔一生的話。

「師傅你……回去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咬著牙,展青漣閉上眼楮轉過身,硬下心腸不去看她的容顏。師傅,你是師,我是徒,這是命中注定的關系,這是命中注定你和我這一輩子的關系。

如果打破這層禁忌,那麼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痛苦將會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不能因為我自私的想法而害了你啊!

白鷺腳步踉蹌,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青色身影,心中一個震撼,險些摔倒在地!

為什麼會這樣?我到底听到了什麼?

青兒他不想見我,青兒他不想見我?!

我對青兒是完全多余的。那麼為什麼在我出現的時候,他的神情那麼哀楚,為什麼我被那男人抓住以後,他願意以仇人、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為什麼他要緊緊地抱住我,要用那麼溫柔卻悲哀的眼光看我……

青兒,你真的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嗎?

抬起眼看向展青漣,看著他堅定的背影和流泉般的烏發,一色的青衣如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冷靜、美麗卻殘忍,任憑自己如何舒展手臂都無法觸模。

白鷺緊緊咬緊了嘴唇,想借著這痛楚遺忘心中的酸楚。是的,青兒不需要她,青兒已經學會了所有的武功,已經奪回了「青霜」,那麼她和他之間已經沒有絲毫理由再呆在一起。

既然已經明白了這一點,那麼為什麼還要來見他?還要來找他?為什麼還要漠視這個事實,自己欺騙自己?

只是,這僅僅是為了自己的一個心願,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啊!

殷紅的血花順著貝齒盛開,緩緩流下白皙的下顎,滴在雪白的衣服上,迅速暈染開來。在夢中見了無數次的身影,曾經朝朝暮暮盤踞心頭的男人,此刻連看也不看她。

「我……知道了……我會回去……我再也不會來了……」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白鷺努力使聲調平穩,足尖輕移,羅裙飄蕩,步步傷心,分分愁慘,似驚醒了一場早就應該醒過來的美夢。

白鷺閉上眼楮,內氣流轉,卻為著心頭的劇痛而運轉不靈,一個岔氣,胸口就如針扎般的痛!身形無法抑制地一晃,為了怕他發現自己的異樣,她強忍著痛楚飛身出了房間,只留下一室飄蕩的白紗和深深濃濃的悲哀。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起來,跳躍在窗欞上,滴答滴答,濺在桌上銅鏡之上,叮咚叮咚。

眼淚強忍著強忍著,終于到了極限。蜿蜒的淚痕散布在強自忍耐的臉上,展青漣實在無法抑制心中的傷痛。無聲地哭泣著,怕的就是離去不遠的師傅發現所有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外面雨漸大,仿佛五年前那一天,白鷺目送著他去「青霜」,看著他的青衣消失在一片翠色中。再然後,那個冷冰冰的白鷺,卻有著一顆善良的心。至此,他們成了師徒。

如果當初他和白鷺不是師徒,那這一切都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到時候,哪怕是再大的阻礙,再大的難處,他也會不顧一切地娶她為妻,深愛一生。

可是,她就是他的師傅,她就是這個世界上他惟一不能愛的人!

師傅,師傅,師傅。

白鷺,白鷺,白鷺!

你可知道我有多後悔?!你可知道我有多難過?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

忍不住地回頭看,看到的卻是麗人站在雨中,一片水霧彌漫,也讓她面上的表情如夢似幻。

沒有看他,白鷺失神的雙眼不知道看在哪里,搖搖晃晃地向後退,身後是一大片的蓮池。此時雖是初春,但是池水冰冷,再加上這天上雨水的潤澤,更是冷澈入骨。只看見白鷺一個不慎,身形一動,整個人伴隨著巨大的聲響就掉入了身後的水池。

「師傅!」

做夢也想不到她居然失魂落魄到了這個地步!展青漣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只見他身形飛掠,一下子沖到了池塘里!

「撲通」巨響,水花四濺,青色混入了一片水光中,展青漣慌張地拉起白鷺的胳膊,目光對上那雙依然迷茫的眼,「師傅!你還好嗎?師傅!」

「青……兒?」

白鷺細語呢喃,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緊緊抱著面前男子的脖子,這樣的她如幼鳥一般的脆弱。

「不要……我不要……」

反復的話語听起來迷茫而可憐,白鷺腦中混亂一團,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依照本能緊抱住他,不想讓他離開。

「青兒……我不要走……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想離開……」

慢慢地說出自己的心願,白鷺的單純以及難得的任性讓入眼眶發酸。展青漣再也無法抑制地地抱住了白鷺。

「和青兒分開……我永遠都不會快樂……永遠不會……青兒,青兒……」

白鷺的這番話徹底擊潰了展青漣最後的防線。

「師傅,你哪也別去,我再也不讓你這樣哭泣!」

「青兒?」

「師傅……師傅,我反悔了,我後悔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要離開,你不要丟下我,我絕對不要你離開。」

展青漣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的身體,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清冷的梨花香,說什麼也不放手。滾燙的淚水滲透衣服,貼在同樣熾熱的肌膚上,如火燒一般灼灼。白鷺吃驚地任由他抱著自己,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紛飛的柳絮被雨點打得透濕,隱沒在地上剛剛冒出芽來的青翠里。院子中央的池塘中,點點滴滴,漣漪起伏,似漾開了一片溫柔,蕩開了一片喜悅,也惹來廠多情的哀愁。

白鷺心中眼中腦中被足足的、濃濃的喜-充滿,黑色如夜幕的眸子中水汽氤氳,睫羽一垂,怔怔地落下淚來。

展青漣仿佛想將她的身體揉入自己身體中一般用力,黑色散落的發垂落兩旁,擋住了他因為害怕而閃爍的眼。

「師傅,一輩子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展青漣擁抱著一生中最愛也是最不能愛的女人,許下一生一世的禁忌誓言,白鷺無語縴白的手慢慢地上揚,然後輕輕落在他寬寬的後背上,白鷺烏發流動,將頭側到他胸前,將淚珠滴入他懷里,滴入他心中。

「青兒,至始至終,我的心中就一直只有你一個人啊!」

嘆息一般的聲音和著雨聲,細細密密蕩進耳中,一瞬間竟似乎有了一種錯覺。他和她一同立于梨花樹下,看著約好一起觀賞的梨花,靜靜依偎,听著風吹花落的聲音。

眼淚,由痛苦變為幸福,哪怕這幸福即使稍瞬即逝,比曇花還要短暫,此刻也已經心滿意足。

他,眼中心中,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她,心中眼中,只有他一個人的存在。

一時間,這天與地似乎也混成了一片藍靛,難以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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