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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儷人甜 尾聲

那夜,是他第一次與他們相見的日子。

之後,那段日子是他一生最難忘的時日。

即便之後的榮耀加身、出生人死、兵戎犬馬、逐鹿中原佔去了他大半的生命,那段與他們共處的生活仍時常在夜深人靜時入夢來。

他幾乎不做夢,偶爾做,亦是夢見小時候與那段日子,還有……

他們。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與大人們進山挖參,參沒挖著,倒是迷了路。這是他入山多次以來第一次迷路,他不以為意,反將此行視為男孩變成男人的儀式。他得訓練自己成為一個男人,他知道自己在家中不受二娘歡迎,阿瑪更是因此而冷落他,但他不自怨自艾。

今夜的月依舊清朗,而與他們的相見便是在此情景之下……

明月如勾高懸,夜涼如水沉沉,山頭覆雪未融,山中林木都綠,數雙精目鑠鑠,藏于林木間,貪婪地盯著那迷于其中、找尋出路的小身影。

那是一名小男孩,他一手拿弓、一手拿刀,月光灑在刀鋒上,點點銀芒襯得男孩一雙機警而小心觀望四方的黑眸閃閃發亮。

男孩的發成辮,在脖子繞了好幾圈。身著黑色長袍,外加了件馬褂,戴著絨帽,腳著靴。

「哇嗚——」高聲的狼嚎叫到一半成哀號,林子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群原本對男孩肱然以伺的狼兒迅然逃離,四周的氣息一清而淨,原本的騷亂不復見。連蟲兒的唧聲亦失。

這樣的靜然反而讓男孩更加的戒慎恐懼,通常連蟲唧聲也失的夜里,代表有著連蟲兒亦懼的東西存在。

他握緊手中的刀,呼吸沉重而大聲,利眸不放過任何動靜。

「休」的一聲讓男孩以極快的速度轉身抽箭架弓,動作一氣呵成,但身後什麼東西也沒有。他心一縮,猛地開始狂跳,瞄準各個方向卻未見任何東西,但他確信有什麼在附近觀望;他等同于到口的獵物,教獵人盯得死緊,任何一個動作都只是垂死掙扎。

但那又如何?在絕境中求生,他已然習慣,假若不能渡過這些恐懼與危機,將來如何成大事?

「是誰?有膽出來跟俺拼個你死俺活,別裝神弄鬼!」男孩受不了這沉窒的氛圍,于是大叫。

他的聲音宏亮,回響于林木間。

不一會兒,暗處傳來一陣低笑聲,辨得出是男人的聲音。

男孩聞聲,嚴陣以待,炯目有神,但微亂的呼吸顯露男孩此刻的心境。

「別怕,一個成大事的男人不該面臨此等小事而露出慌然。」

林木間的深處漸漸走來一名身著白色絲袍、外套織有精美紋飾的馬褂,發未冠、辮未扎,但束半頭,手里拿著把級有綠玉同心結扇墜的折扇的男子。

就著月光,男孩看見男子俊朗的面容,唇角帶笑,黑眸卻深沉如墨,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簡單,但他亦有打不過他的自覺。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算啥英雄好漢?」一時之間,男孩分不清男子是哪種人,不似女真人,亦不似蒙古人或漢人,總之,他看起來都很像,卻也都不像。

「我向來不說自己是英雄好漢,野豬皮。」男子聞言,打開折扇輕扇。

「你怎麼知道俺叫野豬皮?」野豬皮登時大喝,氣概狂傲,壓過男子的悠然自得。這氣氛過于詭異,而男子出現的地點、時機皆不對,野豬皮深深懷疑這人的目的,但他不願意錯殺好人,于是又說︰「若你能講得讓俺心服口服,俺就饒你一個。」

「你總愛用這種方式嚇人。」一個女聲突兀出現,野豬皮驚跳起來,轉身看向聲源,只見一名身著樣式簡單但質料上好衣裳的女子站在他身後。

此一男一步分別站在他身前身後,形成夾攻的姿態。野豬皮來回看著兩人,手里的刀未曾放下,弓上的箭仍架得好好。

「你不也嚇著野豬皮了嗎?」男子談笑。

女子看眼野豬皮警戒的姿態,一雙藍眸閃著笑意,紅唇微彎。「真是對不住,但是野豬皮,我倆無惡意——」

不待女子說完,野豬皮二話不說舉弓射向她,後者隱去話尾,閃開勁箭,眼前哪還有野豬皮的身影?

「哎呀!」男子扇骨輕敲掌心,「咱倆聯手嚇走他了。」

「誰教我們出現得太過突兀。」女子白了平抒衡一眼。

「可是我們是要送天下給他的呀,當然要有好看一點的出場。」男子一臉無辜的解釋。

「現下人跑了,你找誰送天下去?」

「人跑了,再追便行。」男子握住女子的手,兩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漸淡。

野豬皮逃到大路上,一邊跑一邊看他們有無追上,直到確認自己安全後,他才緩下腳步,奇異地,他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只得順著大路走下去。

一家掛著燈籠的客店在不久後入眼,野豬皮見這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好不容易有間客店,為怕過了這個店沒下個村,于是決定投宿。

「小哥兒,你的運氣真格的好,這山夜里總不留人的,有狼熊虎豹在呢!」小二哥提著燈籠來應門,問明野豬皮的目的後,如是說道。

「小二哥,你們廚子還煮嗎?俺有些餓了!」一整天為了挖參沒吃東西。又經適才那一遇,野豬皮著實餓了。

小二哥眼里閃過光芒,燈籠激光映照下,竟有幾分邪氣。「小哥兒餓了是唄?俺們廚子老早休息去了,你先坐下,俺到廚房去找些東西來給你吃。」

「謝過小二哥。」野豬在在小二哥離開後,看著這建築扎實的兩層客店,有些好奇為何這客店會出現在深山中?但未久,小二哥選上幾個大饃,他餓得受不住,狼吞虎咽起來,直到他覺得不對勁,已來不及——野豬皮眼前一黑,「咚」的一聲倒地,殘留在眼底的是小二哥眼白稀少的黑眸凝視,他的瞼上掛著可怕的笑容……

小二哥奸佞的笑容維持著,得意的俯身捉著野豬皮的雙腳欲往廚房里送去時,一道勁風利如劍般地朝他襲來,他呆站在原地,頸上出現一道細細的血痕……

迷迷蒙蒙間,野豬皮嗅到血腥味與一股淡淡的香氣,耳里隱約听見有人的談話聲。

「逃離了無惡意的我們,卻入了妖店,這野豬皮真是能滅大明的明日之星?」女子微整眉,指尖輕拂開野豬皮遮面的發。

「錯不了的,你懷疑我與荊王的眼光?」男子扇面一揮,原本的屋子消失,成了荒地,他收扇彎身,扛起野豬皮。

「有點。」

「哈哈,未來半年,你將有機會親眼證實野豬皮是否夠格。」

「我會睜大眼瞧的。」

再次睜眼,是在一間簡陋的木屋里,屋內靜寂,屋外有人交談的聲音。他翻身下床,發覺頭仍有些暈,但無大礙。他忽略它,掀開隔離的布簾,簾外便是廳堂,廳堂寬廣,有一面牆全擺書,書櫃前有張桌子,上頭有宣紙與毛筆,除此之外,廳堂里無華飾,甚至連字帖與畫軸亦未見,倒是有把樸劍掛于牆。

談話聲近在門外,于是他走了出去。

只見流水潺潺,綠草依依,而前夜所遇見的那對男女就坐在河畔的石頭上相偎談笑,女子肩上窩著一只貂,而男子略抬的前臂上棲著一只鷹。

那鷹理理毛,一下子即凌空飛去,在空中成了一個小黑點。

「醒啦?頭還暈不暈?」女子率先發現野豬皮的身影,朝他笑問,一雙藍眸璨然。

野豬皮搖搖頭,男子此時看他一眼,唇角勾笑,「昨日你投的客店是家黑店,下毒害你,幸而我與娘子追上了你,否則你現下可沒命站在這兒。」

男子說這話時沒半分怒意,僅淡淡地陳述事實。

「多謝公子、姑娘救俺一命,這份大恩大德,俺沒齒難忘。」野豬皮知道自己錯怪好人,連忙跪在他倆跟前道謝。

「快快清起,你喚我袖娘便行。」袖娘忙要野豬皮起身,她可受不住明日之星的一跪呢!

雖說他們是為報恩,但能在未來的洪流中插上一腳,也讓袖振覺得興奮,即便她仍看不大出來這野豬皮有啥過人之處。

野豬皮在袖娘的扶助下起身,男子也來到他面前,朝野豬皮微揖,「你體內尚有殘毒,仍得好生休養,進屋里去唄,這兒風大。」

野豬皮未曾料想,這一進屋,即開展了他日後大展鴻圖的契機。

男子要野豬皮喚他做阿衡。

他教導野豬皮很多東西,尤其是漢學,自秦至今、由始皇到當世皇、從百家思想至風花雪月,其中野豬度最愛的是三國演義與水滸傳這些章回小說,阿衡自這之中教了他兵法、為王之道,豐富了他的心智,加強了他的智慧。

而袖娘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實則武功不弱,她不教他高強的武功;只加強他原先即會的使槍弄棒、拳腳路數,補足他的弱處,增加他的強處。

他能站在此處,該感謝他的父母、他的族人,更該感謝阿衡與袖娘,只不過他與他們失去聯系。

他離開他們之際為十三歲,十三年後再循線找尋他們出面來協助他打天下,卻追尋不著。又經過十多年。期間他統整建州女真族,但他不以此自滿,他要統一三個女真族,打下整個中原,要成為中原的霸主。

就在整個海西女真僅余葉蘇一個部落未統之際,他建立了後金汗國,在群臣的勸說下,自立為皇帝,建元天命,時萬歷四十年。

天命元年,天命元年啊,他的大業正是展翅高揚之時,然他卻追尋不著當初教予他一身本事的人,這份缺憾也許會永留他心頭一角,他所能做的即是讓野豬皮——努爾哈赤之名永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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