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情人 6
車站的出口在黃昏時刻顯得格外擁擠,像被背後的人推出來一樣的田所久,跟其他各有目的地的學生一樣快步朝站外走去。
他抬起頭來不經意看向右邊的牆壁,一張盛開的櫻花樹海報映進眼簾。
今天出門的時候本來穿著外套,但是發現外頭的天氣異常暖和之後,就把外套留在家里。
意識到春天來臨的久,看著身邊交錯的女人身上所穿的顏色。沒有必要看月歷,連電視也沒看過幾次的‘被男人包養’的生活,讓久對季節的數字感覺越來越曖昧了。
老實說有時候久還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幾月。跟小田和貫同居也是在三年前的同一個季節。那再相遇的夜晚,盛放在牆壁上的櫻花的鮮艷風景,到現在還令久印象深刻。
他跟小田是高中同學,只有偶爾一起吃飯聊天的交情而已。高中畢業之後就斷了音訊,三年前在久被長年同居的女人趕出去的那一天,兩人才再度相遇。
身無分文的久因小田的慈悲住進他家,在兩人互通心意之後,關系變成微妙的同居狀態。
雖然兩人是彼此喜歡生活在一起,但久還是預測不到未來,也想像不到兩人的以後會是什麼樣子。他只是一心希望像這樣溫柔的時間,可以盡可能的維持下去。
他不是天真地會去相信永遠的孩子,也沒有樂觀到一切都會持續順利……但是,已經過了三年,小田還是跟三年前一樣熱愛著自己。
久也喜歡小田,然而他堅持讓自己別對小田愛得太盲目,或許這就是他對‘感情變化’的無法預測,所做的自我防衛吧!
久抬起手輕搔自己的後腦勺,手腕上的表就隨之滑落。在搭電車的時候,久就覺得表老是不安分地在手腕上滑動,果然表和皮膚之間的空隙越來越大了。
剛戴上的時候還剛好,看樣子自己是瘦了不少。又沒工作,每天都在家里無所事事睡一整天還會瘦真是不可思議。
最近連小田都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太瘦了。常赤身抱在一起的兩人,久想要瞞小田也瞞不了。在情事過後,小田總是會執拗地撫著久的肩膀和腰間嘆息。」你怎麼又瘦了?如果沒吃的話還有道理,但你每天不是都吃得很正常嗎?我看還是到醫院檢查一下是不是有什麼病好了。」久笑著說他太夸張,小田卻表情嚴肅地擁抱著自己。
感覺他認真的心情久也笑不出來。怕被小田帶到醫院的久,只好坦白說最近沒什麼食欲沒心情就不吃了,隔天小田一有時間就把久帶到外面去吃飯。
也不知從哪里收集來的情報,每次都被小田帶去不同餐廳的久,不停地被推薦各種美食。
今天也預定要到外面吃飯。通常都是等小田回來兩人才一起出去,但是今天中午小田就打電話回來說工作太忙。
「約在車站前見面好不好?」
閑得要死的久當然沒有意見。每天都是外食,而且有的還是挺高級的餐廳,久不禁要替小田的荷包擔心起來。
不過,要是拒絕小田的話,恐怕更會增加他的不安,所以久就乖乖地任小田帶著到處吃美食,而且為了增加體重,就算沒有食欲也注意吃足三餐。在種種努力下,久的體重總算回升到原來的重量,但手腕還是一樣的細。
再這樣下去的話他怕會弄掉,想把表收進口袋而解表鏈的時候,突然被人從背後撞了一下,手上的表因為沖擊而飛了出去。
久雖然慌忙伸出手去想要接住,無親還是喀的一聲掉在水泥地上,還被路過的中年上班族給踩了一腳。踩到表的男人只看了腳邊一眼,就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
久趕緊拉起表嘆了一口氣,表面上的玻璃果然出現裂痕。這支表是久去年生日的時候小田送給他的,還說是一支相當堅固的表。
不過再堅固的表也經不起又摔又踩吧!他在心中咒罵那個連道歉都沒有的男人,又想自己也不該停在車站附近人這麼混雜的地方。
幸好傷的只是表面,里面的時針還繼續走著。久把弄壞的表放進口袋,鑽著人群的縫隙中走出去。
可能是因為時間的關系吧?跟小田相約的站前書店里不是上班族就是學生,特別是雜志櫃前特別擁擠。不喜歡擠在人群之中的久,故意挑了人比較少的外國文學書架前站定。一點興趣也沒有的久,隨便抓了一本書腰上寫者暢銷名著的厚皮書翻閱著。
「久?」
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久轉過頭來。
「果然是你。」
首先吸引火目光的是對方胸前的紅色領巾,涂著同色系口紅的唇優雅地微笑著。縴細的手指拿下臉上的太陽眼鏡。
「你敢說忘了我名字的話,我可一輩子不原諒你哦!」
穿著高級絲緞洋裝的女人身上有著迷人的花香。
「好久不見了。」
島本佐和子這才展開一個燦爛的微笑。明明比自己大一歲已經三十一了,但那天真的表請讓女人的年齡變得暖昧起來。腳上的高跟鞋讓她看起來跟久差不多高,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習慣歪著頭由下往上看著久。
「三年不見了,你看起來很好嘛,不過好像有點瘦?」
她柔軟的手輕撫久的臉頰。
「我們還一起同居的時候,有時你也因為沒有食欲不想吃飯而變瘦……」
「是嗎?」
佐和子吃驚地看著久。
「你都沒發現嗎?有時我看你瘦得那麼厲害還怕你生病呢!不過,我知道過了一段時間後,你自然就會回復也就不去管。」
連久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這樣的周期,早知道的話就不會讓小田那麼擔心了。
「我說……」
當佐和子走近久的時候,不小心踫倒了一旁堆積的文庫新刊,兩人趕緊彎腰撿起,然後再裝作若無其事般地離開那里。等走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時,兩人面面相覷笑了出來。」你現在有時間嗎?要不要到哪里喝茶?我想跟你聊聊。」
久從口袋里拿出表來看。佐和子抬起身體看著久的手。
「我朋友還要二十分鐘之後才來所以沒關系,你呢?」
「我的時間多得很。」
佐和子和久走出店外。兩人並肩行走的時候,幾個男人都回頭看著佐和子。她從以前就是個美女!久邊看著她的側臉邊想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
「這里好不好?」
佐和子指的是書店附近的一家咖啡廳。久點點頭和佐和子一起推開店門。久是第一次來,不過佐和子以乎已經是常客,連菜單都不看就點了一杯曼特寧,久也點了同樣的東西。
一坐下佐和子就從皮包里拿出一包駱駝牌香煙抽了起來。看來這三年間她抽煙的品味還是沒有改變。
「看到你不錯我也很高興,我還以為你已經回老家去了呢。你現在在哪里工作?」
佐和子在煙灰缸里彈了一下煙灰。
「嗯……」
听到久暖味的回答,佐和子叼著煙用眼角輕笑了一下。
「你還在當女人的小白臉啊?」
在久猶豫著要不要訂正是男人的小白臉時,佐和子已經把他的遲疑當作回答了。
「你還是沒變,現在的女人一定也很疼你吧?」
說疼好像有點奇怪,不過小田的確是很重視自己。久低著頭「是啊」地應了一聲。佐和子聳聳肩嘆氣。
「在從前的女人面前你就不懂得客氣一下啊?」
把頭發撥到耳後,佐和子把只吸了兩口的煙按熄在煙灰缸里。看著殘留在煙頭上的口紅,久不由得感嘆起來。
與男人同居的生活可以說跟化妝品完全無緣。佐和子向久伸出手。
「讓我看看你的手表。」
「已經環掉了。」
「沒關系。」
久從口袋里拿出表放在佐和子手上,她看了表心一眼就立刻還給久。
「挺貴的表嘛。你的衣服也不是便宜貨,不過那一定不是你自己買的吧?你從以前就對名牌沒有興趣。」
佐和子說得對,手表和衣服都是小田買的。久雖然覺得衣服可以穿就好,但是小田有他自己的品味。
每當換季的時候,小田就會把久帶到自己常去的服飾店讓他試穿一堆衣服後,連價錢也不看就買回去。久也曾經推辭說不必買那麼高檔的衣服,然而小田總是笑著說我想看你穿的樣子而愉快地付錢。
久輕撫受傷的表面。沒有其他手表的他只要單獨出門的時候一定會帶這支表。從不曾粗暴對待這支表的久,很心疼因為自己的不小心而受傷。
「要不要告訴你這支表多少錢?」
佐和子惡作劇似地看著久。
「你知道嗎?」
她吊了久半天胃口之後才伸出舌頭。
「還是不告訴你。」
她戲語的口氣還是跟從前一樣。有時久雖然會被她任性的態度擺布,但是並不討厭她那樣的個性。覺得都是自己在被調侃太不公平,久主動改變話題。
「你不是說要結婚嗎?應該有孩子了吧!」
原本愉快的表情突然消失,佐和子立刻低下頭來。知道她在閃避結婚話題的久,一時找不到轉移的方向面跟著沉默。佐和子抬起頭來瞄了久一眼。
「我的婚姻生活很順利,老公對我很好,孩子才一歲大非常可愛。幸福到不曉得可以持續多久的地步……」
她在說話的時候不停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佐和子在說謊時一定會咬嘴。以前一起同居的時候,她總是會不可思議地問久如何看穿她在說謊。
「很好啊!」
佐和子彈彈眼前的水杯苦笑。
「討厭的男人。」
她低語著再拿出第二根香煙慵懶地吐出一圈白煙。
「我從以前就沒辦法瞞你。」
她像嘆息似地說。
「我剛說結婚有小孩是騙你的。跟你分手之後我雖然立刻訂婚,但是沒有結成。對方的父母反對他兒子娶一個風塵女子,司空見慣的情況嘛!」
佐和子把背靠在椅子上搖得嘰嘎作響。
「跟男人分手後我又重操舊業,反正我又不會其他的,不工作也無法養活自己……後來在店里找到一個喜歡的人,他出錢幫我開了一家店,就在這附近。」
「很不錯啊!」
久說得坦誠,佐和子從鼻子里笑出來。
「一點也不好。那不是用我自己賺來的錢,而是別人出資開的啊!終究我還是無法從這類工作里月兌身。」
她沒有必要這麼輕蔑自己啊!久很想告訴她職業不分貴賤,但又怕被她譏嘲自己只是在說表面話而已,只好沉默不語。
「當我跟那個想跟他結婚的男人鬧翻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早知如此就不跟你分手,比起他,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啊!但把你趕出去的人是我,也沒有臉再找你回來。」
佐和子認真的視線讓久有點呼吸困難。看得出久的為難,她搖晃著長睫毛笑著說︰
「我又不是要跟你舊情復燃你不必這麼尷尬吶!而且,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現在要是還一個人的話,或許我會嘗試再誘惑你。」
佐和子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送給久。
「這是我店里的名片,背後有地址,就在這車站附近而已。應該很好找,下次把她帶過來喝酒。」
佐和子的店名叫「JAZZATFIVE」,好像在哪里听過的英文。
「一定要來哦!」
佐和子再三叮嚀之後不懷好意地笑了。
「我好期待看到你的戀人。」
「看到……也沒什麼用。」
他聳了聳瘦削的肩。
「怎麼會沒有用?我可要好好鑒定她的價值,如果是個庸俗的女人的話,我就要把你搶過來……開玩笑的啦!不過,接下來我可是認真的,你要是有空的話想不想來我店里打工?」
「你店里?」
佐和子不耐煩地掀起掉落的側發。
「我們店里原本打工的酒保突然在下個禮拜要辭職,我找不到代替他的人選……怎麼樣?」
「我又不會調雞尾酒。」
久喝了一口已經變溫的咖啡。佐和子歪歪頭說︰
「也不用多專業啦,原本那個酒保也是個外行的打工學生啊!就幫我到找到人為止好不好?一個星期兩、三天就好,要是你能來的話我也可以輕松一點。」
久有點傷腦筋。老實說他有意幫佐和子,但是小田反對他出去打工。
要是說需要錢的話小田十之八九會說我來出。再加上是以前情人開的酒吧,就算告訴他已經沒有關系了,他也不會覺得很愉快吧!要是自己站在小田立場的話也會這麼想。
「他可能不會答應……」
久的低語沒有逃過佐和子的耳朵。
「打個工也要情人允許?這未免太過保護了吧?」
佐和子調侃地說。
「……你一定像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一樣什麼都沒做吧?每天光是靠別人生活也很無聊吧?多到外面來走走比較好。」
住和子的話在將近三年都跟小田一起生活,幾乎只跟小田說話的久耳中听來,別有一番新鮮的感覺。
他並不是被囚禁在小田的公寓里,想出去就出去,還有可以自由使用的提款卡。
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的久卻偏偏哪里都不想去。每天只過著目送小田的身影離去,然後就一心等著他回來的日子,就像籠中的小鳥一樣。
他不覺得在小田的公寓里過活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突熱害怕起來,不想被小田束縛住一切的他,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他束縛住一切,連腦子也是。
「久,你怎麼了?」
看久不說話的佐和子訝異地問。久把手伸進發里粗暴地亂抓一遇。
「我沒事、沒事……但我可能還是不能打工。」
明知道不行,久不想拖住對方不給答案。佐和子失望地低下頭。看到她無助的表情,久有點後海就算瞞著小田也應該答應地幫忙。但到最後他還是說不出‘我幫你’這三個字。
沒過多久兩人就走出咖啡店,久和佐和子在店前的步道上分手。在進店之前附近還一片昏暗,出來的時候車燈卻多得眩目。
走在往書店的路上,久想起以前和佐和子同居的往日種種。
一起住了七年的女人,熟知彼此身體的對象。他們並不是因為厭煩而分手,久確定自己心里還殘存著愛意,但那並不是愛情。收在口袋里那充滿存在感的手表,就好像小田一樣。久嘆了一口氣,輕撫著有了裂痕的表面。
一早的天空就被灰色的雲層覆蓋,陰郁到極點的天氣。因為氣溫低的關系在室內也覺得冷的久,在T恤上加了一件長袖襯衫。他在心里喃喃念著不要下雨,沒想到天氣偏偏作對似地在中午過後整個暗了下來,沙沙作響的雨聲把窗子弄得一片迷蒙。
「星期天我要到醫院加班,不過中午就可以下班了。下午我們去看電影吧!」
前天晚上小田在床上這麼對久說。小田明明說等我下班回來後一起去吧,久卻改成有事要上街,就約在車站前的咖啡廳見面。
他呆望著雨心想早知道會下雨的話,听小田的話就好了,同時也為自己的任性搖頭。
在細雨中提前一小時到了站前的久,走進附近一家小鐘表店,為的是修表。他還樂觀的想說不定立刻可以拿,沒想到一看見久拿出來的表,上了年紀的老板就皺起眉頭。
「這種表不好修阿……你還是拿到專門店去修比較好。」
久怎麼會知道這種表的專門店在哪里?看到他困惑的表情,老板好心地把地圖畫給他。
拿著地圖的久沿著大馬路,往跟車站反方向的街道中心走去,走了十五分鐘就找到地圖上的所在地。那地方的確是一家店,但是明顯地跟其他鐘表店的氣氛不同,煉瓦牆的外觀和雅致的內部陳設,充分說明了這家店的傳統和高級。
久撐著傘呆立在店門口直覺這不是自己應該來的地方,但是表又非修不可,只好下定決心拉開店門。
一進入店里,久不看四周地直接走到櫃台,把表放在向著眼鏡的年輕女店員前。
「我要修這支表。」
也不在意久僵硬的態度,店員接過表放在一塊有光澤的軟布上。
「好的,麻煩您填一下單子。」
店員退到里面,等久寫完單子後也不見出來。下的椅子雖然柔軟但怎麼坐都不自在。不知道該做什麼的久,左顧右盼地看著四周的陳設。
一旁的牆上是玻璃的展示櫃,填單子的台面也作展承台用,他在下面看到了一支跟自己那支樣手差不多的表,
不經意地瞄到旁邊標示的金額後,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眼楮,還以為是不是多算了一位數,後來發現沒錯之後,還想一定是價錢標示錯誤再看隔壁一支,沒想到隔壁再隔壁的手表都是百萬以上的價錢。
久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臉色蒼白,他光想到自己到底戴的是多少錢的表,就不禁冷汗直流。
「田所先生……」
久慌忙回頭。店員微俯地著頭,也不太正視久地公事化的說︰
「請問故障的部分只有表面的玻璃嗎?」
看到久點頭.店員繼統說︰
「我們會直接送原廠維修,大概要三個禮拜才能修好。還有,您沒有在修理單上填上您的聯絡電話……」
「我沒有電話,你大概告訴我一個時間我會來拿。」
想到電話可能會被小田接到,久就不敢寫號碼。店員雖然訝異還是點點頭。
「好的。」
店員撕下復寫聯交給久。久這時才想到這麼貴的表修起來不知道要多少錢。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看已經辦好手續的久還不離去,店員不解地歪著頭。
「……請問大概要多少錢?」
店員推了推眼鏡。
「一般換表面大概要三萬元左右,但是玻璃破損之多碎片很可能掉到表內,還要再加四到五萬的清理費用。」
加起來買七、八萬,他哪有那麼多錢?久走出店門,傘也不撐地走在雨里。等他發覺的時候自己正呆站在雨中,如果用小田的提款卡應該可以支付,但表是自己不小心弄壞的,還要用他的錢來修似乎于理不合。他明知道小田不會在意這種事還是做不來。就呆站在這里錢也生不出來。要錢的話就要去工作。日常的生活費就不要提,但是起碼他想自己支付這筆修理費。
听到短暫的報時,久抬起頭來。
顯示在大樓上電子時鐘的數字,已經距離和小田約好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滿腦子都是修表的事,久居然忘了跟小田有約。
他趕緊拔腿狂奔。地上水窪濺起的水把他的鞋子弄濕,噴起的泥弄髒他的褲管。等他跑到咖啡廳前的時候,膝蓋以下已經修不忍睹。
久調整好呼吸推開門進去。小田坐在靠牆壁背對入口的座位上。心想遲到這麼久該怎麼解釋而迷惘的時候,小田轉過頭來,他一看到久就笑了。
「有點晚哦!」
久有點呼吸急促地在小田對面坐下。
「……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嗎?」
「我等沒關系,不過你倒難得會遲到。我還擔心你是不是出事了呢!」
小田的聲音和表情沒有絲毫憤怒,那擔心的神情反而讓久更過意不去。
「是我太晚出門,對不起。現在幾點了?」
小田看了看自己的碗表。
「快兩點了。」
他幾乎遲到一個小時。
「真的很對不起。」
久只想著道歉。」久,你的表呢?」
听到小田靜靜的詢問,久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再度狂跳。他窺伺著對面男人的表情,心想是不是被他知道表弄壞了,但從他的樣子里看不出來有試探的意味。而且,小田不是那種會迂回問話的人。
「我忘了戴出來。」
久低下頭敷衍地說,他說不出弄壞的事實。
「最近都沒看到你戴那支表,該不會是厭了吧?」
久慌忙搖頭。
「我真的是忘了,因為平常也不太戴啊……」
小田逗趣地看著久焦急而變得有點口吃的模樣。
「那就好。下午的第一場電影已經開演來不及了,下一場是三點半。到那時還有點時間,我想去一個地方,你可以陪我去嗎?」
「好啊……」
「那就這麼決定了。你要喝什麼?」
小田打開飲料單。桌上放著一個空的咖啡,一定是他在等自己的時候喝完的。
「我不用了。」
「你不是跑過來的嗎?反正又不急,先休息一下吧!」
什麼都被小田看穿的久就不再堅持地叫了一杯咖啡。捧著立刻送上來的熱咖啡,久才驚于自己的手指冷得驚人。
熱氣騰騰又香味撲鼻的咖啡,讓久變冷的身體慢慢回暖。
喝了一半他才發現,小田的視線一直在凝視著自己。他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但是一想到被看他連手指都像機器人般僵硬起來。對于小田的凝視,他到現在還不是很能適應。
「別看我啦!」
他難耐地低語。
「我沒有啊」
小田毫不在乎地說謊。
「才怪。」
小田微笑了。那藏在鏡片下應該看慣了的溫柔,還是能那麼輕易地就搔動久的心。
「剛開始的十分鐘我還不在意,可能是下雨你才會晚了。到過了二十分鐘的時候,我開始擔心你會不會出車禍。一旦出現不好的想像後我就坐立難安,很想去找你又怕跟你擦肩而過,只好坐在這里干等。」
「你太夸張了。」
小田不理久繼續說︰
「越來越恐怖的想像陸續浮現在我腦海里,其中最恐怖的就是你又不見了。你既沒有帶錢也沒有帶行李,讓我連一點線索也找不到。越想越灰暗的時候,就透過玻璃窗看到一個男人正拼命跑過來才松了一口氣。」
看到久喝完了杯里的咖啡後小田拿起帳單。外面的天空已不再飄雨,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濕氣的暖風。
剛才在咖啡店里小田所說想去的地方,是他常去的服飾店。還以為他要買自己衣服的久,卻接到一迭新衣服。久都推辭不要了,小田還是硬把夏天穿的短袖襯衫和麻長褲放在他手上。跟出了店門表情復雜的久比起來,小田倒顯得十分滿足。
進到電影院,久還心想兩個年紀不小的男人,相偕來看電影公不會太引人注目,小田卻一點也不介意。電影上映前燈光暗了下來,大膽的小田居然模黑握住久的右手。久雖然不好意思又不能甩開,只好閉上眼楮隨小田去了。情緒隨著電影情節起伏的小田會緊握住久的手,就好像要他不要忘了自己的存在一樣。
看完電影後,小田把久帶到附近一家老字號的和式餐廳。或許不是第一次來吧,女服務生一看到小田就微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他們被帶到靠里面的一間和式包廂里,紙門的對面既是雅致的小庭院,有時還會听到瀝瀝的水聲。
「你來過這里嗎?」
「跟提供新藥的廠商來過。」
久听小田說過業者為了解說新開發的藥品,經常利用這一類的料亭來作說明會,不過沒想到是這麼高級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前預約,過不了多久就陸續上菜。小田說自己要開車不能喝酒,就一個勁兒地勸久喝。可能是日本酒太強了,喝沒幾杯久就有點醉意醺然了。
「剛才那部電影很好看。」
小田也點點頭。
「看到曾經失敗的人一直往上爬是一件很爽快的事。」
小田說著又拿起小酒壺,久趕緊伸手制止。喝得全身發熱的他解開襯衫的兩顆扣子。
「好熱哦,都是你一直灌我喝酒。」
久從桌下輕踢了小田一腳。反正是包廂沒人看到,放肆一點也無妨。
「我要是喝醉的話你要負責帶我回去,我可不管那麼多。」
體內酒精開始作祟的久,覺得小田低著頭的樣子越看越有趣就笑了出來。在用餐的過程中小田漸漸沉默,而久只是拼命的笑。
在歸途的車上小田仍然無語。不過一回到房里,他就抱住步履蹣跚的久狂吻。久是很想先去洗澡,但是已經控制不了的小田根本不讓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