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被郎親 第三章
九天了,穎心還是沒找出解毒法。
不死心的她跑去買了更多醫藥典籍,連邪門的制毒秘方都被她從舊書攤搜集來,只是翻遍了書本,也沒看見有「蝕心丹」三個字。
所以,只剩一個法子了。
她只能照他毒發的癥狀嘗試著去找可能的毒物,再找治它的藥方,踫踫運氣,看看能否解掉他身上的奇毒了。
「小姐,你的眉頭再皺下去,可就要留下丑死人的皺紋羅!」小穗撥開書桌上一本又一本的厚書才能見到主子的俏臉。
穎心看她端來了銀耳蓮子粥,就知道已到亥時了。
「又過一天了。」她嘆口氣,端起小穗為她準備的消夜趁熱吃,上回昏倒可嚇著了她,不敢再廢寢忘食,不然大夫比病人先倒下實在太丟人了!
「他的呢?」
小穗知道小姐指的是什麼,便指指擱在高腳幾上的提籃。
「喏!那家伙的份在那。」她滿臉的不情不願,「小姐,你就是做人太好心了,才會讓那家伙得寸進尺,三餐外加消夜全要你伺侯,也不怕吃太好會撐死他!」
「小穗!」
「我知道,積口德是吧?」她不滿地撇撇唇。「我看那個人一定是個丑八怪,所以才見不得人,只要一踏出房門就蒙面;不然就是官府緝捕的大盜,怕我們認出他來,小姐,你可千萬別告訴他你是城里大富豪的千金,防人之心不可無,要是他綁架你去向老爺勒索就麻煩了。」
「你想太多了。」穎心搖搖頭。
「是你想太少了吧?」小穗沒好氣地看了主子一眼,「算了,反正你認定他是好人,跟你說什麼全听不進去,我也懶得說了。你吃完就把碗、匙全擺著,我明天再收去洗,我要去睡了,有什麼事再叫我一聲。」
「嗯。」
小穗打著呵欠離開沒多久,穎心也拎著提籃去找樓非影。
敲了一下門,沒人回應,她徑自推門進入,才發現他正閉目熟睡。
「可惜我不能跟小穗說,他非但不是個丑八怪,還是個翩翩美男子。」
放下提籃,她坐在床邊凝視著他疲憊的睡容,雖然他月復部的傷口已漸漸愈合,身體卻似乎仍十分不適。
她好玩地伸指輕按他微皺的眉心,看著他兩道眉居然因此而逐漸舒展開來,唇邊不禁泛起溫柔的笑意。
好奇怪,她就是放不下他。
這男人具有吸引她的特質。
不是他俊美的容顏,而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相信任何人的決絕,反而使她更想靠近他、了解他。
穎心總覺得,在他剛強、漠然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一顆孤寂、脆弱的心。
而那顆心,和她很貼近--
「我們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的!」她深信不疑。
「呃……」突然,由樓非影喉中逸出仿佛十分痛苦的低沉哀鴉。
她只見過他一次毒發的模樣,之後他總會在毒發前趕走她,如今看來他毒發時的痛楚似乎是一次比一次加劇了。
樓非影因疼痛而清醒過來,意外地看見穎心一臉擔憂的望著他。
「出去!」他不想讓她見到他狼狽、脆弱的模樣。
「可是……」
「出去!」
他怒喝,穎心嚇得立刻立正站好。
她不想惹他生氣,但她右腳才移出一步,就又因他揪心痛苦的模樣而遲疑了。
猶如萬蟻蝕心的痛苦讓樓非影再也無暇理會她,他渾身發癢,雖然雙手緊扯住床單,但掙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的直往身上猛抓。
原本穎心一直以為在這一、兩天他身上出現的血痕是毒發的跡象之一,現在她才明白,原來那是他痛苦掙扎所留下的傷痕。
「別抓!」她上前制止,硬按住他的雙臂,不想看他如此自殘。
「別踫我!」樓非影手一揮,穎心便踉蹌的後退了好幾步。
她咬唇考慮了一下,便月兌下繡鞋爬上床,隔被坐在他腿上,再將他雙手緊壓在他的身體兩側。
「放開!」他怒喝。
「不放!」她堅持。
就算他掙扎的十指抓傷了她,她依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放開我!」如萬蟻在身上爬行的痛苦讓他幾欲瘋狂,「不想死就滾開!」
「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滾,我不要你傷害你自己……我不要!」
她使出更大的力量壓制他,大到連樓非影也難以相信,看來如此柔弱的她,居然為了保護他而激發出如此強大的臂力。
沒錯,誠如她所說的,她會保護他,而她也正在如此做。
而他卻還曾嘲笑過她的「不自量力」!
這世上怎麼會有像她這般的女子呢?
他……真是被她打敗了!
而她的付出令他心生勇氣,願意和她一起奮戰……
☆☆☆
陽光從繡窗躡足地悄悄爬進了穎心的房里,也爬上了床,將床上一雙人兒輕籠在淡金色的光暈中。
一睜眼,從不許人貼近的樓非影差點一掌將靠在自己身上睡的穎心打下床,還好他及時憶起昨晚的一切而立即收手。
還是和昨夜一樣,穎心呈大字型俯睡在他身上,兩只小手還緊抓住他的雙臂,像怕他跑掉一樣。
這個女人昨夜竟為他哭了……
一閉眼,樓非影仿佛還能看見她傷心自責的模樣,直說全是她太笨,一直找不出解毒方子才害他受苦,還哭得唏哩嘩啦的,最後竟然趴在他身上哭到睡著了。
「真是天底下最笨的傻瓜!」
他的唇畔淡淡浮現一抹已十多年未曾出現在他臉上的笑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不過,他倒是很訝異自己對她的容忍程度。
他向來不信任何人,也不許任何人近身,對所有人都抱持敵對態度是他在江湖中的生存原則。
而他竟讓她靠在他身上「過夜」!
他居然會不舍得喚醒她,這不舍得的心情自從一家三十余口人盡在他面前被盜匪殘殺殆盡後,他就不曾有過了。
失去所有、孑然一身,這世上本無任何事物再值得他珍惜、不舍的。
但這個女子竟讓他有了憐愛之心……
他濃眉輕蹙,對一名殺手而言,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嗯……」
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似乎還挺合穎心睡的,本以為她要醒了,結果她只是換貼另一邊臉睡,唇角還噙著淺淺的笑意。
「鬼壓身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樓非影難得地自語解嘲,被人壓著睡的確是挺不舒服的,更別說他身上還有傷。
不過,也多虧那隱隱作痛的傷口,和她實在是太天真無邪的睡容讓他足以定心念,否則她就這麼貼著他完全赤果的上身睡,身為正常男人的他,再無情也難以毫不動心、生欲。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穎心才從甜夢中醒來。
她揉揉惺忪睡眼,由他胸膛往上看,對著樓非影微微赧紅的臉龐甜甜一笑。
「真奇怪,我怎麼會夢見我跟他睡在一起呢?」
她打著呵欠又靠上他,直到他強壯的心跳聲擊中她的耳膜,讓半夢半醒的她猛然清醒。
「啊--」她彈跳而起,差點沒摔下床去。
還好樓非影眼明手快,起身將她拉入懷中,才沒讓她摔得鼻青臉腫、眼冒金星。
「對、對不起!我……我……」穎心結結巴巴的,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用問也知道,她一定是哭累便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她以前就常犯這個毛病,但醒來陪在她身邊的不是娘就是小穗,倒還無所謂,但這次……
她竟然在一個男人懷里睡了一夜?!
被小穗知道,一定會罵死她的!
「糟了!」
穎心游移的視線突然瞥見樓非影包扎傷口的布條上滲出血跡。
「我害你的傷口又裂開了!」她懊悔不已,「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太莽撞了,你應該把我這個笨蛋踢下床的!我……我現在就幫你重新換藥、包扎。」
她連忙下床搬來一直擺在她房里的藥箱,取下他身上已染血的布條重新包扎。
「還好裂傷不是很嚴重……」她詳細診視他的傷口,「我是不是太胖了?」
她說這兩句話的表情十分認真,認真到樓非影竟然有種想笑的感覺。
「樓非影。」
「嗄?」她停下擦藥的動作,有些不確定的抬頭凝望他。「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他回避她的視線,有些不自在的將眼光移往它處。「我的名字叫樓非影。」
不曉得為什麼,听他說出他的名字,穎心竟沒來由的一陣臉紅心跳。
他不是死都不說的嗎?
無論她怎麼問,他一直都不肯對她說出他的名字,讓她覺得他討厭自己,一點也不想跟她有任何牽扯,待一個月後,他便會離開這里。
如今,他終于松口了,她像是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一般萬分高興。
「樓非影……」
她輕輕念著他的名字,「我喜歡這個名字。」
她低下螓首,因為自己的話而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
樓非影詫異地凝視著她嫣紅的嬌顏,須臾後,終于縱容自己綻露出十余年來第一個淡淡的淺笑。
但這笑頃刻間便消逝。
「告訴你--」他絕情冷語,「免得你毒發身亡,還不知道是死在誰的手中。」
穎心包扎他傷口中的雙手輕顫了一下。
「我不會死的!」她抬頭凝睇他,清澈晶眸中滿足肯定。「我會和你一起活下去。」
樓非影心中一震,森冷的眸光幽深地望進她漆黑如墨的眼瞳,再也無言。
☆☆☆
在漫天紅霞中,夕陽正緩緩西沉。
找了個地方把馬拴好後,穎心一個人背著竹簍爬上山,急著趕在日落前找到「夕暮花」。
依小穗的講法,她「撿」回樓非影已經快二十天了。就在小穗已經在預謀要將毒發而亡的非影「放水流」,好讓他的魂魄隨溪流飄得遠遠的,千萬別半夜現身嚇人時,她也終于研究出應該能解蝕心丹之毒的藥方了。
其他的藥材都好找,就是要摘取在日月交替之際初綻放的夕暮花有點困難。
這只長在山林深處的奇花,她听過卻沒見過,也不知道這座山上有沒有,她已經花了兩天時間尋找,而要把整座山找遍至少還需要五天,萬一這里沒有……
「我不可以氣餒!一定有的!」
她搖搖頭,揮去自己腦子里的沮喪想法,睜大眼楮,不放過身邊任何一株花苞,就算被樹根絆倒、被野草割傷,她依然繼續向前行。在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救他!
「有了!」就在她轉頭看向右方時,一朵初綻的夕暮花正落入她眼中,穎心雀躍得幾乎快跳出來。
問題是,那花哪里不好開,偏偏開在一片陡坡上。
伸手構不著,但要下去摘……
她探頭看了看,吞咽了一口口水,還是硬著頭皮一步步往下爬,直到左手觸及了那朵奇花,抓緊了睫,用力一扯--
「啊--」一個不穩,穎心就這麼連人帶花往下摔去。
☆☆☆
焦急地在大門口眺望許久,仍未看見早該出現的身影,小穗搔著頭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飛快地沖回屋內。
「叩叩叩!」
一連串比西北雨還急的敲門聲,讓正試著運功調息的樓非影皺起眉頭。
拿起穎心為他準備的黑巾覆面後,他起身打開門,差點沒讓小穗一拳往他臉上敲下去。
「那個……」小穗有些怕他,先退後一步才說︰「小姐還沒回來……」
「她去哪?」他總算知道為什麼都快亥時了,她還沒送飯過來。
說到這,小穗一改畏縮態度,有些氣惱地瞪著他。
「還不是為了你!小姐她上了子陽山去為你找尋一種只在日月交替之際才會開的怪花,說可能能解你身上的毒,她不準我告訴你,也不準我跟,前兩天她都趕在戌時前回來,可是這會兒天都黑了,我擔心她要是跌落山谷還是遇上壞人,那就糟了!所以我想--」
「呼!」地-陣風掃起小穗的長發,她眨個眼,面前什麼人也沒有了。
☆☆☆
拼了命爬上坡,穎心卻再也沒有力氣了。
不僅腳扭傷,身上又有多處擦傷,倚著樹坐著,雖然她也明白,或許會有野獸聞到血味而來,可她全身發疼,一動也不想動。
穎心突地渾身打了一個冷顫,不是因為害怕野獸尋來,而是入夜後,山上氣溫驟降,冷得她直打哆嗦。
「大喊求救也沒用吧?」她環顧周遭,喃喃自語,「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可以想像小穗在家里急得跳腳的模樣。
「不曉得小穗會不會跟樓大哥提起我的事?」
想像他飛奔而來救她的情景,穎心不禁臉紅心跳。
不過,那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相識近一個月,他連一次都沒喊過她的名字,對她的態度總是很冷淡,連正眼都很少看她一眼,害她總是很擔心他是不是不喜歡她?
「唉!就算小穗告訴他,他大概也不怎麼在乎吧?」
一想到這,她就覺得好沮喪,她好希望能成為在他心中佔好多、好多分量的人。
就算是大娘厭惡她、爹冷落她、大哥冷眼看她,她都能以平常心看待,可是知道樓大哥眼里沒有她,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會覺得心里酸酸、澀澀的。
「難道……我喜歡上他了?」看著自己拼死握在手中不放的夕暮花,她似乎有點明白自己的少女情懷。
但是……
樓大哥好像是那種不會喜歡任何人的人吧?
「施穎心!」
遠處傳來的呼喚聲讓穎心渾身一震,所有游思霎時全部飛散了。
「是、是我的幻听嗎?」
她不敢相信,直到第二聲、第三聲,一聲接一聲的呼喚傳來,她才敢確信真是樓非影的聲音。
「樓大哥……樓大哥……」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眼眶,她一邊回應他的呼喚,一邊忙著拭淚,不想讓他看見她哭泣的丑模樣。
不久,急急趕來的他終于出現在顆心的視線內。
她扶著樹干站起身,忍著傷痛拖步迎向他。
「樓大哥!」她破涕為笑,朝他揚起手中的花朵。「我摘到了!我終于--」
話到一半,她卻絆到了樹根,身子往前摔去,眼看就要摔個狗吃屎,還好樓非影一個箭步沖上前,穩穩地將她摟抱人懷。
「對不起,我……」
穎心突然一窒,因為樓非影雙臂緊勒得她快無法呼吸新鮮空氣。
但只一會兒,他便松開她,動作快得讓她毫無防備,差點又因為身體無法站穩而跌跤,還好樓非影及時注意到,單手托扶住她。
「別再放開我了。」她孩子氣地伸手牢牢抓住他的單臂,好怕他又再次松手.抬眼直盯著他吶吶的問︰「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真的來找我了?」她好怕這不過是一場夢。
樓非影倒希望自己是在夢中。
乍听到她可能遇上危險,他慌得失了心神,等他一回神,人便已在往子陽山的半途了。
他明白是什麼驅使他發了狂的漫山遍野模黑尋人,更清楚方才自己為何會一時沖動緊摟住她--
他動了情。
這可是殺手大忌!
「樓大哥?」穎心怯怯的問︰「為什麼皺眉?你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不會擔心任何人。」他逼自己絕情,「我只是來確定你的死括,如果你死了,我還可以趁早另尋良醫解毒。」
「哦!」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不悅,反而像他說的是理所當然一樣。
「我這麼說,你不生氣?」按常理來說,她該大罵他無情無義才對,她出奇的平靜,反讓樓非影感到不解。
「生氣?」她略歪著頭想了想,「為什麼我要生氣?你說得沒錯啊!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能就此放棄,你的體力比我預期中好了太多,撐到下一個城鎮應該沒問題,或許就會遇上能解你身上的毒的人了。」
她舉起手中的夕暮花,嫣然一笑。「不過,不用那麼累了,我非但沒掉死,還摘到了夕暮花--」
「摔死?!」樓非影將她拉到較明亮之處,才赫然發現她渾身是傷,「你為了摘花掉下山?」
「呃……」她不想讓他覺得過意不去,支支吾吾的解釋,「是、是夕陽太美,我一時看呆了,不小心滑了一跤,沒有摔下山那麼嚴重,而且跟摘花無關,都怪我太笨手笨--啊!」
她驚呼一聲,因為樓非影突然將她攔腰抱起。
「你一點扯謊的天份都沒有。」
穎心羞紅了雙酡,不只是因為他識破了她的善意謊言,也因為他正體貼地抱著扭傷腳的她前行。
「你的馬呢?」他問。
穎心為他指路,但找到馬之前,一直是樓非影抱著她走在崎嶇難行的山路,雖然她過意不去,曾表示要自己下來走,但樓非影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不曾停下腳步,繼續抱著她走,就連上了馬,也是一手執韁,一手緊環住她的腰。
雖然他不承認,但穎心知道他是關心她的。
連馬都沒騎便連夜趕了數里路來到山上,就只為了急著確定她是死是活?連傻子都不會相信他不是關心她!
穎心抿唇偷笑,疲憊與痛楚霎時被心中漾滿的幸福取代了。
還說她呢!他才是連一點扯謊的天份都沒有!
☆☆☆
明明告訴過自己要跟她保持距離--
「小穗……小穗……」
可是在靈敏的耳朵一而再听見穎心慌亂中已經快帶點哭腔的聲音後,樓非影終于還是控制不住自己,飛快地趕去她暫時清出來當臥房的柴房。
「你在做什麼?」
門一開,樓非影便瞧見腳扭傷的她不知何故竟在地上緩緩爬行。
「你先別管我!」穎心叫住正要抱起她的樓非影,手指向窗下。「那里有一只鳥受傷了,請你先把它抱來給我看。」
她說她的,樓非影還是先將她抱回床上,再去拾起那只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小鳥。
「幫我把藥箱拿來好嗎?」
樓非影替她拿來藥箱,穎心立刻替鳥兒頭上的傷口止血。
「怎麼會有鳥兒昏倒在你房間?」他想不透。
「我也不知道,是‘砰!’地一聲把我驚醒,我四下一看,就發現它躺在那了。」
她看看窗上沾染的血跡,感慨地說︰「我想……它大概是撞窗自殺吧?以前我也見過一次鳥兒無緣無故便一頭往牆上猛撞,結果就死了……」
「那你還救它干嘛?」
「嗄?」她愣愣地看著他。
「既然它不想活,你又何必多管閑事?」他看著鳥兒的視線異常冷漠,「也許這世上已經毫無任何值得它留戀之事,活著只有痛苦,死亡對它而言才是解月兌,你救它反而多事。」
「是這樣嗎?」他的話令她迷惘,「好死不如賴活,也許現在不如意,但只要活著。一定會遇上好事的,也許會遇上喜歡的人、找到值得留戀的事物,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只要活著,就有無限希望不是嗎?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難道不是嗎?」
從來都沒有人對他這麼說過!
他收人錢財殺他也認為該死之人,再四處尋訪當年滅他全家的凶手,找到一個就殺一個。
對他而言,這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報仇,大仇得報後,他便死而無憾。
他沒有喜歡過任何人、留戀過任何事物,過去沒有,將來也不需要,只有心無牽掛,才不必再承受失去之苦,他一直如此深信。
但為什麼她所說的一切會讓他心生向往呢?
「吱……」小鳥虛弱地發出啾鳴。
他看見穎心臉上綻放出比旭日初升更耀眼的燦爛笑靨。
「還好,它傷得不是很重。樓大哥,你可以抱我到外面去嗎?我想將它放生。」
樓非影沒回答,只是一把便抱起她走至屋外。
「听我說,絕對不能再尋死羅!」穎心輕撫著鳥兒,柔聲哄慰。「沒吃的你可以回來找我,我喂你;沒人听你說話,我听你說;沒人做你朋友,我就是你朋友;你要家人的話,我也可以當。總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听見了嗎?去吧!」
她攤開雙手,鳥兒在她掌中鼓動了幾下翅膀,搖搖晃晃地由低而高的慢慢飛遠。
然後,她的手突然無力垂下--
「穎心?!」看她突然垂手閉眼,樓非影心急地喊出她的名。
她虛弱地睜開眼,唇邊浮起一抹淺笑。「樓大哥,這是你頭一回沒連名帶姓的一起叫我耶!你以後可不可以都這麼喊我?」
她的撒嬌讓樓非影難得地耳根微染上紅彩,卻也有些不悅。
「裝病嚇人很好玩嗎?」他語中不掩斥責之意。
「我不是裝……」她手貼上自己的額頭,「我好像發燒了,你去叫小穗幫我煎些退燒藥好嗎?」
在她說話的同時,樓非影已經將她抱回房內躺好。他伸手模一下她的額頭,果然她正發著高燒。
「該死!你怎麼不早說?」
替她蓋好被子,樓非影立刻去找小穗,光是瞧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擔心模樣,穎心就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一大半。
「小穗好像出門了。」
良久後,樓非影端著一盆冷水進門,擰濕毛巾覆蓋在她的額上。
「退燒藥該怎麼調制?」看來他只有自己來了。
穎心跟他說藥名也沒用,便要他拿來筆墨,在紙上畫出藥草的模樣,讓他去後院的藥草圃「按圖索驥」。
雖然在這住了二十天左右,但樓非影不曾將這小小的別苑繞過一圈,今天是他頭一次進柴房、頭一回知道有個藥草圃,也頭一回見到藥草圃對面的小小墓園。
「麻雀喜兒、蝴蝶小紫、蝴蝶小翠、蟲蟲小青、狗狗旺旺……」
他讀著一塊塊小小薄木墓碑,無法想像穎心竟然為這些凡人眼中微不足道的東西立墓設碑,非但一一取名,還親自刻字上漆。
她是如此善良,善良到令人心疼,總是拼了命去救別人,完全不顧自己--
和他截然不同。
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死活,也不會多事去幫任何人,小時候他吃過太多虧、上過太多當,真心待人,總是落得被反叛的下場。
所以,他決定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不在乎任何人!
而穎心的付出從來不求報答,吃力不討好她也甘之如飴,就算對方要她的性命,她照樣願意不計一切救人。
像她這樣的人他從來沒踫過,如果能在小時候遇見她,也許他就不會是如今這個模樣了。
可像她這般的姑娘,是不該跟一名殺手有任何牽扯的!
拔了草藥,他立刻趕往廚房。沒想到本該在房里好好休息的穎心竟然出現在里頭。
「你在這里做什麼?」他看見她似乎正在準備煎藥,「我不是告訴你藥我煎就好了嗎?難道你怕我會毒死你?」
她坐在木椅上,蒼白的小臉擠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我是想……小穗既然不在,那她一定也忘了該為你弄解藥,這藥得連喝七天,當然是越早吃越好……」
「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麼好?」他一拳往桌上擊下,「砰!」地一聲,震驚了就坐在一旁的她。
「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也不會給你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寶,你舍命為我,根本得不到任何好處,你到底知不知道?」
穎心睜著圓圓的大眼珠凝視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片刻後,她終于忍不住掩唇輕笑。
「我還以為你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大怒大笑呢!」她慧黠地淺笑,眨眨眼,淘氣的說︰「改天我一定要想法子逗你大笑,你發怒都那麼好看了,笑起來一定更迷人。」
樓非影听傻了。
方才明明還有滿腔的怒氣,這會兒卻連一絲絲都不存在了。
這麼一個好女人,實在是讓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你笑吧!」他一把抱起她,「回房之後你再下床一步,我就砍了你的雙腿!」
「可是你的藥--」
「沒有可是!你這個女人非得惹我生氣不可嗎?」
她吐吐舌,柔順地依偎在他的胸前,乖順得像一只小貓。
「我听話,你別生氣了。」她小手輕輕地抓住他胸前的一小塊衣裳,「你知道,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惹你生氣。」
瞧她此時縴柔可人的嬌模樣,樓非影不禁怦然心動。
這樣的一個女人,真是他的致命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