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愛 第一章
在冗長的會議中,行銷部與業務部之間炮聲隆隆,雙方人馬相互叫陣、歸屬責任,總經理看戲看了半個小時後,才出聲制止。
兩個小時後,眾人魚貫地走出會議室,臉上盡是疲憊的表情。
稍後,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和小吃店,紛紛涌進了這群白領族。
業務部的助理陳葳葳一坐上位置,便將新送上的冰開水一仰而盡,尚未遠離的服務生立刻轉身再倒入新水,展現服務第一。
「別喝那麼多!」與她結伴前來,同是業務部,擔任業務經理秘書的藍翎制止道。「待會兒就要吃飯了。」
「就是因為要吃飯,所以才先喝水,最近在減肥,不想吃太多。」
藍翎吃驚地瞪著她。「天!你夠瘦了,別再減下去。」葳葳可以算是標準身材,小號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縴合度,這樣還要減肥?
「不行!我BF說我腰間肥肉太多了,他希望我能減去。」葳葳皺眉說道,伸手抓了抓腰間的肉——其實也還好,裙子和褲子都還穿得下,但男友都這麼說,照做就是了。
看到葳葳一臉的堅定——打算為愛人努力瘦身,藍翎垂下頭,有絲無奈,也有些傷感,為什麼愛情會使人如此沉迷?像至高無上的信條、神明,使人心甘情願的膜拜、臣服,甘願為愛情改變自己……
吞下嘆息,何必說人?自己不也是個忠實的信徒,可無法否認,即使深陷其中,卻也愈來愈迷惘了。
「喝水一樣會胖,何況不是有人說這種減肥方式傷身且無效。」藍翎柔聲說道,善盡身為一個朋友給忠告的責任。
「哎唷!因人而異啦!對我有效就行,何況不先喝水沖掉剛剛那變態老總所散發出的穢氣,我才會真的連飯都吃不下去。」葳葳氣呼呼地說道。
藍翎啞然失笑,這話她倒是挺贊同的,思及方才總經理在會議中,表面上說的是一套——要各部門相互合作,一切以公司大局為重。但誰也听得出他話中另一層涵義——盡量吵呀、爭呀!公司若出了亂子,他有的是機會修理人!
多叫人哭笑不得的馭下手法,卻也讓人了解,要排上總字輩的位置,得身經無數人事斗爭方成。
不愧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功利社會所培訓而出的「菁英」!面對這類物種,不是臣服,就是對抗,要不就是讓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員。
自動門開啟,店內的侍者反應性的一起喊出「歡迎光臨」!
藍翎抬頭看了過去,一見到那熟悉的身影,心頭震動了一下,同時也沒忽略他身旁那道美麗的倩影,不動聲色地低下頭,悠哉地舉起水杯——喝了好大的一口涼水,硬生生地將突竄起的心火滅下。
葳葳也注意到來客了。「喂!快看!BOSS和劉欣慧也來這家店了,嘖!嘖!真搞不懂這兩人在玩什麼花樣,明明是男女朋友,卻又分別是業務部和行銷部的主管,在剛剛的公司會議上,兩人可以彼此互斗抨擊得好像要置對方于死地,可開完會後,卻又能親密地談笑風生,甚至談情說愛,真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BOSS是指業務經理冀東玄,他和劉欣慧是他們公司公認最優秀的菁英人才,兩人年紀雖輕,但都是董事長最信任的心月復,這也就是總經理特喜歡在這兩人之間扇風點火搞分裂的主因。
藍翎微扯嘴角,低垂著頭不讓人窺見眼中的厭惡和輕蔑。「對某些人而言,這一切都不過是個游戲罷了。」
「游戲……」葳葳點點頭,贊同道︰「還是你比較了解BOSS,唉!這世界就是不公平,有人比誰都還懂得所有人際關系的游戲規則,而且有本錢佔盡一切的便宜,而不懂又沒實力的人,就只能撿骨頭啃……」
「就是呀……」藍翎漫不經心地應道,目光再度飄向那對儷人,冀東玄也正好抬頭看到了她,他的反應先是睜大了眼,接著再戴上禮貌的微笑向她點頭致意,然後又轉過頭跟劉欣慧繼續說話。
若不是親眼見到,確定他有點頭向她致意,她幾乎懷疑自己不過是店中的擺飾,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她轉回頭,再度灌下另一口水。
「怎麼了?你口現在才干呀?」葳葳好笑地問道。
「是呀!今天好像有些燥……」話中有幾分真假,只有自己清楚。
葳葳看了看她,突然露出曖昧的笑容。「喂!是不是昨晚你跟你阿娜答玩過度了,導致現在體虛?」
藍翎愣了愣,意會後丟了一記白眼過去,微嗔道︰「你在胡扯什麼?」有點心虛。
「我哪有胡扯?嘖嘖!瞧你脖子上的紅紅點點,就知道昨晚你的他是多麼用力的‘吃’你了。」葳葳吃吃笑道。
脖子上已系了一條絲巾,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徒然地調了調絲巾,勉強做補救。
「喂!你何時才要讓我見見你的男朋友?都一年了,從沒見他來公司找你過!」
「唉!他又不住這里,我跟他也只有假日時才踫得到面,他來台北一趟多不容易呀!」她淡淡地說道。
葳葳笑嘆道︰「真服了你們,一個在台北,一個在高雄,這種遠距離的戀愛你們還可以談得下去?」
藍翎只是笑,沒有說什麼。
「你們以後結婚,會住在台北還是高雄?」
「還沒達成共識,我們的工作都穩定,再加上現在景氣差,工作難找,實在沒有換頭路的意願。」她四兩撥千斤的說道。
一旦開始說了謊,就要用無止盡的謊言來堆砌它。
眾人都「相信」她有一個男友——高雄人,兩人正維持遠距離的戀愛關系。
但這個男友,其實是她虛擬而出,因為她真正的情人見不得光,不能讓人知道,不能讓人發現,除非……他肯。她露出苦笑。
她曾問他——
他們的愛情究竟會讓人笑?還是會讓人哭?
他給她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成功地將他倆的關系置于模糊地帶,豎了個讓人模不著邊的牆。
或許——真實的情況是無關哭和笑,那種程度還不到。
因為——他們的愛情——還見不得光,是她想太多了,或許根本稱不上……愛情。
驀地,葳葳睜大眼楮。「哇!你快看!劉經理正在喂BOSS吃小菜,嘩!這麼公然不避諱,看來——那個傳言不假。」
藍翎眼神冰冷地看著那對言笑晏晏的男女。「什麼樣的傳言?」
「他們的好事將近呀!再過不久他們可能就要訂婚了吧!」
訂婚?!
藍翎全身頓時僵住,一股針刺般疼痛從心口爆裂而出……
愛情走到了最後——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悲劇收場,一種是喜劇收場,從無例外。
因為這是一對一,絕對的人際關系。
「藍翎,請將瑞全公司這個星期進出貨量報表拿給我。」
「是!」
看到電話上紅燈熄了,她才打開抽屜,躺在其中的一面小圓鏡,一個面無表情的自己正凝望她。
該戴什麼面具去面對他呢?
一個專業秘書的干練和冷靜?還是帶著屬于秘密戀人的嫵媚與引誘?
還要再為了該在下一秒帶給他何種情緒傷神嗎?舞台已好,劇本已定,又有何好猶豫呢?
已經下了決心,再遲……就來不及了。
她合上抽屜,拿起桌面上那份早已準備好的資料起身離座。
身為一個優秀的秘書,必備條件是——絕對會在BOSS開口前,預先準備好會使用到的資料,而她做到了完美無缺。
敲了敲門,便開門進去,關上,立在原處,凝望坐在桌後的人,他領帶已松,表情專心地看著電腦螢幕,頭未曾因她進入而抬起過。
「你要的資料在此。」她走到桌邊站定。
「喔!好!謝謝!」他頭依舊未抬起。
她將檔案輕輕放下,目光落在那挑染成金褐色的發頂,心思已是千百轉。
心中那份不甘和怒火,早將她的冷靜理智燃盡,卻無法發作,親眼見到他與女人親密地有說有笑,縱使妒意已如強酸般將她的心蝕了千瘡百孔,卻也無法提出任何抗議。
听到「訂婚」的傳言,更只能閉口不語,無權表示意見。
因為——對方才是他公開認證的女友,而她——說難听點,就是第三者!
不懂呀!為什麼在人類規則中有先來後到這一條呢?雖然她是後來才與他共事、相識,可對他的感情,一點都不輸給任何人呀!
她深吸口氣,以無懈可擊的冷靜口吻說道︰「還有其他的事嗎?」
「有!你坐一下,給我兩分鐘。」語畢,他拿起電話,按了一連串數字後,便以流利的英文跟對方談了起來。
一邊說著話,一手拿著金色的筆在紙上速寫記下重點,他處理事情就如他的人,有條不紊,擅于抓住重點,一箭中的。
藍翎微扯嘴角,就是這份專注與俐落,使她從尊敬、追隨、無條件信任,到崇拜、戀慕,即使在明知他已有要好女朋友的情況下,依舊無法自拔。
他的女友劉欣慧是少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女性,雖然是公司大股東的女兒,但憑一己之力,在公司站穩了企劃部主管的地位,無人對其能力提出質疑。
劉欣慧可以說是新女性的最佳典範代表,是她想效法學習的對象,偏偏此人也是她的情敵,對她是又敬又恨。
同樣身為女人,劉欣慧所擁有的,是她的渴望,尤其是她的男人——那個與她每天朝夕相處達十個小時的男人。
如果可以計量的話,在她二十二歲踏出校門,遠離家人庇護,獨力生活至今的全新生命中,他是與她在一起最久的伙伴。
三年——近一千多個日子,一萬個小時,六十萬分鐘,工作、感情、思緒,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她已記不得兩人是如何從工作的伙伴變成了親密愛人……不!她記得,只是說服自己不去想罷了。
因為——那並不是個美好的開始。
一年前,她利用兩人單獨出差到花蓮的機會,藉酒裝瘋,主動投懷送抱,在遠方海浪拍岸聲里,賴進他熾熱的懷抱中撒嬌,最後低吟哭喊,在那忘情的一刻中,她欺騙自己——相信他倆是真正的相屬,而不是趁另一個女人不在時,偷偷模模地竊取了原本屬于她的懷抱。
一次就好!
她這樣告訴自己。
諷刺地,禁果一旦嘗了,就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忘懷和戒除得了,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悲的,她讓一個男人染上了「偷腥」的惡習,在知道窩邊草是那樣地心甘情願迎合著,又豈會白白地放過?
男人佔盡了所有的優勢!
在發現男人對自己似有戀戀不舍之意,便把握機會,大著膽子放肆地問道——他們可有未來?
男人酷酷地回答——不知道,但他希望有……
希望?!
再接下去問——她和另一個女人,如今地位如何?
男人深深地望著她——你們兩個現在對我都很重要,我無法分出孰輕孰重……請再多給他一點時間思索……
「需要多久的時間?」她不放棄地追問。
男人將她擁進懷中,聲音充滿了感情和無奈。「別逼我!你是這樣毫無預警地闖進來,教人措手不及,我的心還在適應,正在尋找你的地位——」
心……還在適應?可他下半身適應得很好,輕易地就可以尋覓到可定位處了……
男人抬起她的下巴。「——本來,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對其他女人動心,可是你……所以再給我一點時間想清楚,好嗎?」
他溫柔的懇求,令她無法拒絕的接受了。
時間……她給了。
為了一個不知何時才會給的答案,付出的代價是等待的光陰和分秒必逝的青春。
一年,整整一年,他們的關系雖然冒出了芽,卻無法找到土壤足以著床、生根,更沒有充分的陽光給予養分使之成長。
盡管她從未在他面前顯露過任何不安,甚至得表現出不在意、落落大方的模樣,並想盡辦法改造自己成為他喜歡的模樣,以贏得他的歡心。
但一年下來,她覺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昨夜她忍不住問了——關于他們的愛情,他依舊皮皮的,沒有給予任何答案。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他們之間算是愛情嗎?
床第間的翻滾,肉欲漫流,在一次次親密的身體結合中,說服自己——這就是了。
但真的是嗎?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過「愛情」?
「在想什麼?」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不知何時,他已講完電話了,正靠著椅背,一派悠哉地凝望著她。
兩分鐘已經過了嗎?她強忍想低頭看表的沖動,重新振作,眼神清明地望著他。「不好意思,等你等到發呆了。」話一出口,才發現這話有多符合她此刻的心境,好悲哀呀!
他微微一笑。「抱歉,我好像老是讓你等。」
她心微動,此話可有別的涵義?但他看著她,神色如常。
沒有!是她多心了……
她聳聳肩,淡淡地說道︰「沒關系,習慣就好。」她將發絲推到耳後。「你有什麼事要我處理的?」
他點點頭。「我要你明天代我下去高雄分公司一趟。」
「我一個人去?」她驚詫地問道。
「不行嗎?」他手支著下巴。「你現在已有獨當一面處理事情的能力,可以說是我的第一副手……或者你覺得自己的能力還不夠?」
「不!」他話中的某些東西刺動了她,這是一個挑戰——他丟給她的。她抬起下巴直視他。「好!我會親自把事情處理好。」
「很好!」他定定凝視她一會兒,突然起身朝她走來,在她來得及反應之前,將她拉起圈在懷中。
「你……」她吃驚地張大眼楮。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吻你!」說完,他低頭吻住她的唇,舌頭毫不客氣撬開她的牙關,與她的舌齒糾纏,這一刻,他的角色已從上司轉換成她的情人,可在歷經早先的心理轉折,一時片刻,她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對她,他似乎可以毫不顧慮地顯露出另一面,常常,辦公室門一關,只有他倆獨處的時候,他便會將在網路上看到的情色小說中的情節,在此與她演練一番,當然還沒過分到真的荷槍實彈,可上下其手、挑弄彼此的漲到最高點,卻是常有的。
有時,她會對此感到悲哀,她是不是讓自己淪為被玩弄的玩偶?偏偏,她也對這份禁忌和刺激,如撲火的飛蛾,難以自拔。
他抬起頭,眼神中有著困惑。「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在為工作的事煩心?」
自大的男人!總自以為是的揣度女人心思,她和他對視片刻,然後抬起手拭去沾惹在他唇上的口紅。
「……是有點煩,今晚——你就別來我那,我得要養足精神。」她柔柔地說道。
他眉頭微微皺起,很快地便舒展開。「我知道了,今晚就先放過你……」他輕吻了她一下便松開懷抱,抬手整理儀容,一邊走回辦公桌後,一邊迅速地下達她需注意的事項。
叨叨絮絮地,她低下頭,用筆在紙上速記著要點。
最後確認完成,她欲離去,當手觸及到門把時,她不禁遲疑了。
仿佛,門一開啟,她便將走入另一個世界,一切都會不同,不知怎地,這樣的感受竟額外的強烈。
她停住,轉身凝望他。
意識到她投來的視線,他抬起頭來,眉頭輕蹙。「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靜靜凝視他一會兒,將他俊逸充滿個性的臉龐盡收眼底。也許,話一旦說出了口,就再也回不了頭,但——必須要!她已經決心讓這場戲有結果。
深吸口氣。「听說——你要跟她訂婚了。」
他眉頭皺得更緊。「訂婚?你從哪听到的?」
淡淡地微扯嘴角。「公司上下都傳遍了。」
「拜托!為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讓她相信他沒騙她——是還沒有要訂婚。
但現在還沒,在未來某一刻必定會,畢竟——他的正牌女友依然屹立不搖,而她只能戰戰兢兢,在不安中等待死刑宣判與否,完全無招架之力嗎?
不!她不要了!她厭倦這種被動狀態。
「……還記得我昨天問你的那個問題嗎?」關于他們的「愛情」。
聞言,他臉上頓時戴上像撲克牌般的面具。「我們說好在公司不談這個。」冷冷的聲音帶著警告。
這回,她沒被他的嚴厲嚇到,因為知道他只是裝腔作勢,想快速得到場面控制權,掌控一切,掌控他倆的關系。
可他不懂嗎?她不是弱者,從來就不是。
目光堅定地直視他。「這次出差完後,我打算休一個禮拜的年假。」這年假本來是特意留下來,準備與他一起去-里島玩的,但他的年假卻已另有安排,而且陪伴他的也另有其人。
「我回來時,希望能從你的口中得到明確的答案。」
他皺眉。「答案?」
「是你該做出決定的時候。」
他神情一凜,這回他沒有裝傻。
她露出苦澀的微笑。「是你該做決定的時候了。」一字一句堅定的重復。「看你決定要讓我‘哭泣’?或是要帶給我……‘笑’?」輕輕說完後,便轉過身,將門關上,她閉上眼楮貼靠在門板片刻,張開後,臉上疲憊的神情使她看起來像老了好幾歲,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後,再一次扮演一個最稱職的秘書。
球已丟出去了,就看對方如何回應。
反正——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