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 第八章
「他給你回答了沒?」
「還沒。」
「都三天了,為什麼還沒?」崴崴聲音頻率忍不住拔高。
「沒踫到人。」宛秦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崴歲到醫院外的花園曬太陽。
「他去哪了?」
她聳聳肩,把輪椅推到樹下,陽光從葉間散落下來,暖暖的又不至于過熱,她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他……沒回去那個屋子嗎?」
「不知道!可能有,可能沒有。總之,當我在的時候,他都不在。」
崴崴盯著那「看似沈靜」的臉一會兒。「你不在意?」
「在意?!」宛秦轉向她,手指輕點下巴。「我在猜想他是死了,還是被外星人綁架,甚至連他是不是從地球上蒸發了等可能性我都想過了,你說我在、不、在、意?」
崴崴眨眨眼,啊這……想了一會兒了,她重重嘆了口氣。「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怎麼會問我?球已經丟過去了,此刻發球權不在我身上。」
「你可以主動一點,把球搶回來呀!」
看了好友一眼,露出無奈的苦笑。「這種事……還是得需要時間想清楚。」
「你沒他的大哥大或公司電話?」
「有!」
「那為什麼不打給他?」
「……不敢。」
對天翻白眼。「你發神經呀?寧願自己胡思亂想,也不敢弄清楚?」崴崴已听不下去,怎麼看起來一向最聰明伶俐的人,踫到感情的事也糊成一團了。「電話拿來,我幫你打!」
宛秦倔強地搖搖頭。「不要!我要打自己會打!而且我沒有一個人胡思亂想。」
「你沒有?」
「沒有!」宛秦避開好友的逼視。「事實上,我根本就沒有去想。」
「為什麼不?」
「不敢。」
「你是怎麼做到不讓自己想的?」
「當覺得怏想到那家伙時,就趕快讓腦袋空白。」
「怎麼個空白法?」
「很簡單,就趕快在腦中想象一張白紙就可以了。」
崴崴撫著額頭。「陳宛秦,你真是有夠鴕鳥!」
她聳聳肩,沒錯!她就是要當鴕鳥,這樣她才能吃得下、睡得著。
真是去他媽的愛情,為什麼前兩回的戀愛經驗,都沒那麼慘?為何這回根本都還沒開始談,只先上了床,就搞得焦頭爛額?
崴崴重重嘆口氣。「……你會不會後悔這麼直截了當問了他?」
她兩手托著腮,望向不遠處,那兒也有個老爺爺正推著坐輪椅的老婆婆在園子里轉,雖沒說話,瞧兩人安靜祥和的模樣,令她心一抽。「後悔呀……我想,有一點點吧!」她故作輕快地說道。
「一點點?」崴崴揚揚眉。「沒後悔少了一個‘節拍器’,給你帶來性歡愉?」仍不忘挖苦她。
咦?這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唔……這的確是損失,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少個免費的,找牛郎又嫌太貴……哇!你、你……別亂來,你腳還沒好耶!」趕緊跳起來,躲到石椅後方。
「哼!再不正經,我就拿我的石膏腳踹你!」嗚!好痛!崴崴皺著臉,忍住不叫出來,可惡!還是不能亂動。
宛秦忙舉起雙手,安撫好友的情緒,重新坐回長椅上,正色說道︰「其實我很正經的,前陣子才翻到了一本奧修心理學,里面說女人其實沒有高潮,只有高潮,所以……如果我真想得到所謂的‘性歡愉’,自己DIY就可以了,只是……」
「怎樣?」崴崴催道。
宛秦突然笑出來,搖搖頭。「只是……」她咬著下唇。「自己DIY,總比不上能夠擁抱一個溫暖結實的身軀,以及在那一刻緊緊相連的親密感……」她閉上眼,回味那曾有過的一刻,在那熾熱的火焰中,頭一回意識到人類身體的奧妙.沈醉在那幾近解放至天堂與地獄的快感中。
看她那副陶醉樣,崴崴申吟一聲,觸模發燙的臉頰。「天……我遲早會被你帶壞,瞧!我現在居然已經在認真考慮要不要真的去找個男人也來做我的‘節拍器’。」她自我嫌惡地說道。
宛秦看了她一眼,頗為認真地說道︰「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你得先找到會讓你垂涎三尺的喔!」
「像你?」
「嗯!」
「丟了人還順便丟了心?」
「……」
崴崴慎重地看著她。「如果他……拒絕了你,你打算怎麼辦?」
「大概會先傷心難過吧!」她抬起頭,臉上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到時你就可以哈哈大笑說——‘我早跟你說過了吧!玩火自焚!’」她故作輕快地說道。「然後再借我肩膀哭一下,陪我痛罵那個沒眼光的男人。」
崴崴這下沒轍了,看著從不輕易在人前示弱的好友。「唉!你呀……這回虧可吃大了。」
宛秦沒說話,臉上雖帶著笑,眼神依舊落在那對老夫婦的身上。
*************
很公平,她失蹤三天,他也失蹤三天,她想今晚,或許他會出現——
所以,今晚就是宣判日了?她失神的望向前方,客人拿書來借還,她只是機械式的處理,臉上的微笑比哭還難看,所有客人都可以感覺到今天「開心書坊」老板娘魂不守舍、情緒很不好的模樣,所以也不像往常那般聊天哈啦!匆匆打個招呼便離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被拒絕」的打擊,三天前的記憶猶新,在他說出殘忍的話那剎那,那種喘不過氣、眼前一片黑暗的沮喪……她不曉得還能不能再受一回?
這些天,他突然失去蹤影,令她體驗到了另一種感受,而她似乎可以明白,他為什麼會對她的「不告而別」這件事那樣憤怒,因為這回失蹤的人是他!
靜——
在攤牌完後的第二天早上,隔壁像已被搬空般的寂靜時,那種恐懼幾乎吞沒了她。
沒有往常會響起的鬧鐘響聲。
沒有他走動的聲音,沒有他的咳嗽和說話的聲音。
沒有沖馬桶和洗澡放水聲……
什麼都沒有!
到了夜晚,偶爾響起電話鈴聲,沒人接听,一聲接著一聲……像是永無止境般地響著,天!她多想沖到隔壁去,拿他給她的鑰匙,打開門後,將那電話砸爛。
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拿被子蒙住頭,當作沒听到,直到鈴聲戛然而止。
她沒再進他家、為他打掃房子……她怕,一去,發現人去樓空,所有他曾待在那屋子的證據都已不見、破碎。
在等待他回答的這段時間,是她有生以來感到最長的三天,每一分鐘像是一個小時,每一天像是一個月。在那絕對的靜寂中,她只听到自己所發出的聲音,如果靜止不動的話,連呼吸都暫停……這個世界好像都靜寂了。
在那絕對的安靜中,她可以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同時也發覺到自己有多麼的孤單。
才多久時間?就已經無法忍受听到只有自己所發出和制造的聲音?
後悔嗎?第N次聲音響起。
答案也是第N次否定,她深吸口氣,挺起胸膛,即使事情重新再來一遍,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
門上的鈴鐺響起,提醒了她今天有多不盡責,迅速帶笑轉過臉——然後像被人點住穴道般定住不動。
這人怎麼會來這?
「還書!上回借的雜志看太久了,要不要罰錢?」他把電影雜志遞到她面前。
「……要。」她僵硬的接過雜志,看一下電腦螢幕。「再扣二十元。」
「好!沒關系。」他掏出銅板給她後,便又走到雜志區那邊開始翻閱了起來。
無言望著他,心想該不該為他這樣突然冒出來嚇她而把他給宰了?還是要因為他毫發無傷、沒被外星人給綁架,有出現在她面前而緊緊抱住他呢?
當然,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有些忐忑地坐在櫃台後方不時望向他,他也偶爾回望她,只是她會立刻別扭地轉過頭,不敢與他對視。
是怕吧!不想太快從他眸中看到答案,但又惶惶不安。
當林偉賢坐到她面前,又開口約她出去時,她幾乎恍若未聞。「……啊!抱歉,你說什麼?」
偉賢看了她一會兒。「你還好吧?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樣子。」
她勉強擠出微笑,開心?現在整個心擰得可緊,七上八下的。
為了彌補上回失約,所以前天又邀了他,約會可以算是滿愉快的,兩人因為話題都繞在熟悉的漫畫和小說上,相談甚歡,但在帶著笑的面容下,所藏的卻是對另一個男人的惦念。
後來他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關心地詢問,令她再也忍不住,坦承她其實有和另一名男子在交往。
有意思的是,他竟然能夠馬上猜出對方是誰。
「任誰看到你們兩人相處的模樣,都可以猜得出你們有什麼。」
「那你為什麼還要答應我的邀約?」
他聳聳肩。「總要試試看嘛!不試又怎麼知道結果?」林偉賢從一年前就開始欣賞她,也一直默默觀察她,真覺得她是個挺不錯的女人;可直到一年後才大著膽子提出邀約,只可惜仍遲了一步。如果當初心動便立即行動,不知道今天的情勢會不會有所不同?如今——只能默默祝福佳人。
偉賢傾身向她,低聲問道︰「他給你回答了沒有?」偷偷指向身後的男人。
她搖搖頭。
偉賢微皺眉頭,偷偷看向身後的男人,卻接受到一記嚴厲的目光,他嚇了一跳,如果那目光是箭,他大概已經被萬箭穿心,不自禁吞了口口水,趕緊轉過身不敢再直望。
老板娘仍陷在自身情緒中,沒發現到方才發生的插曲。他嘴角微揚,戀人啊!總是如此,老不斷猜測彼此的真心,想要知道對方到底愛不愛自己、重不重視自己?
但真與假,即使旁人看得清,但個中意會,只有當事人品得出才有意義。
「好啦!打起精神,不開心的你一點都不像‘開心書坊’的老板娘,多開心點,說不定好運就會跟著來。」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後,便起身離開。
好運?她愣了一下,然後慢慢看向他,這回兩人視線餃接上,誰也沒移開,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下頭,嘴角則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開始有開心的感覺了。
直到看見她,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想她,這幾天的疲累與壓力,全都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消除了一大半。
即使每回與她相處都會夾槍帶棍,擦槍走火的事常發生,但卻讓他的心情很愉快,與她拌嘴、吵架,成了生活中最佳調適劑,而事後的平和與舒暢感,卻也一樣讓人愉悅。
這三天,發生太多事了,每天對他都像是在作戰,不論是工作或情感。
工作讓他煩躁,友情讓他憂慮,愛情讓他迷惘……
唯一讓他沒在這些天抓狂的是音樂,在過去幾個月,她每晚都會放音樂,剛開始他只覺得好奇,不曉得隔壁那位其貌不揚的小姐,為什麼淨听一些相當好听,而且很少听到的音樂,與他慣听的流行音樂完全不同。所以,漸漸地,他開始注意到她下班回家的時候,因為那代表著一場音樂之夜宴即將展開。
很有趣的是,她似乎會隨心情而挑選音樂,如果听到節奏比較強,而她又在房間乒乒乓乓的,代表她情緒超不好的;如果是輕快俏皮,她也會跟著哼的時候,那份輕松愉悅也會透過薄壁傳給他……幾乎都可以猜得出她每天過的是快樂還是不快樂,而快樂……顯然佔上風,那從她播放出極動人悅耳的音樂中感覺得到。
只是在不知不覺中,隨著那些音符,她的存在感也一點一滴敲進他的心中……
不再翻閱那根本入不了眼的雜志內容,他靠著那柔軟舒適的沙發,耳朵听著她精選播放的音樂,他本來不听古典音樂的,可在她燻陶下,也漸愛上那優雅的樂曲。
這個書坊讓人舒服得只想蜷在沙發中,動也不動的,他慢慢閉上眼楮,品味這份祥和及放松,這三天他想了許多事,即使工作和友情仍未厘清頭緒,但關于她,他則已有了某種認知和決定。
待會兒,等她下班,他再告訴她,不過現在——先縱容他在這份柔和中,不用再去思索那些煩人的事……
**************
他睡著了!腿上還擱置著翻到一半的財經雜志。
是內容太枯燥乏味嗎?她小心地從他腿上將書拿起來,看了一下,淨是一些政治人物的八卦——果然很無趣。
她起身把雜志歸架,樓上樓下巡一回,確定所有東西都整理好了,現在,就只剩下那個熟睡且微發出鼾聲的家伙。
蹲在他面前,仰頭看著他,他臉上有明顯的黑眼圈,皮膚也變得較黝黑。
這些日子,他到底去哪兒了?在忙什麼?為什麼他會累成這個樣子?看他這模樣,不覺有些心疼,趁他未醒之前,毫不保留愛意,放縱自己的視線,一遍遍地在他臉上搜尋,怕就怕一旦他清醒了,兩人說清楚講明白後,她就再也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注視他了……
不過,想起方才兩人視線交會的一剎那,他眸中的神情奇異地讓她心安,或許——答案不一定是否定的?
五分鐘後,她伸手推推他,很快他就醒過來了,他眼楮眨了眨,努力擺月兌睡意的逗趣模樣,令她忍不住笑了。
真好,又看到他一個樣貌,發現他剛醒過來的模樣超呆的,實在很好玩。
「幾點了?」他暗啞著聲音問道。
「十一點四十了。」
他靜了一下。「你要關門了?」
「嗯!」
他伸手扒扒頭發。「有洗手間嗎?」
「在樓上。」
當他下來時,她人已站在大門外等他了。
把「開心書坊」鎖好門後,兩人才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最近在忙什麼?怎麼會累成這樣?」她試圖讓氣氛變得輕松,雖然最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可她再度發揮了鴕鳥功,對其它事她都可以坦然以對,可踫到內心真正感情的事,她就不行了。
「有些事……不好意思,在你那邊睡著了。」
「沒關系啦!還好今晚客人都跑到樓上去看書,沒被你的鼾聲嚇跑。」
「我有打鼾?」
「嗯!還有流口水咧!」
「咦?」
看到他的表情,她忍不住格笑出聲。
「你耍我?!」
「才沒咧!打呼是真,流口水是假,如果你有口水滴到我的書上,我一定會宰了你。」她可是很寶貝她的書,以前常在租書店翻到的小說黏有頭發和鼻屎之類,都會覺得好惡心,大罵那個不知名沒公德心的家伙,所以現在書回店里來時,她總會檢查一下,確定沒有不明物體沾黏其上。
他露出笑容。「你真的很愛你的工作。」
「當然,難道你不喜歡?」
他笑容微斂,眼楮轉向前方,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轉變,一絲擔心升起。「你在為什麼事煩心嗎?」
「很多事都會叫人心煩。」
「例如?」
他偏過頭看著她。「這幾天你為什麼沒打電話給我?」
她愣了愣。「你——要我打嗎?」
他翻白眼。「廢話!不然我給你干麼?」
喔!她臉孔微微泛紅。「我以為你需要自己一個人冷靜思考一下。」
他有種哭笑不得感,女人心真的很難懂,該說她貼心,還是她對他根本漠不關心?
「這幾天我根本忙到沒時間想那件事!」他沒好氣地說道。
她听了默不作聲,心則是被揪疼了一下,是他忙得沒時間想,還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故裝作不在意。「這麼忙呀?到底是什麼事呢?」
他沒有馬上說話,她也不再催他,兩人默默地往前走,兩旁的商店都關了,招牌燈也陸續熄掉,這里並非繁華地帶,所以路上行人也不多。
「你還記得我們上次在醫院踫到的事嗎?」
她點點頭。「記得!」
「三天前,我們的體檢報告出來了。」
她猛地停下腳步,想起他臉上的黑眼圈與掩不住的疲憊,急切地揪住他的手臂。「怎樣,你有哪里不對勁?」焦慮溢于言表。「有什麼毛病嗎?你身體有不舒服嗎?」
他先是傻愣愣看著她,然後噗地一聲笑出來,朗笑聲在略顯空蕩的街道回響著,更可惡的是他竟笑得前俯後仰,讓她想伸手掩住他的嘴都不能……
有必要笑得那麼夸張嗎?她有些火大,正在考慮是否要踢他一腳讓他閉嘴,他突然擁住她,不管此刻人就在大馬路旁,額頭抵住她的,臉上笑容猶在。
「你關心我?」
她賭氣抿嘴不語,別過臉不看他。
他微微一笑,在這一刻,她突然有種錯覺,她……似乎可以觸模到最真實的他,兩人從未像此刻如此貼近,完全超越身體,而是靈魂……
但這一刻很快就過去,隨著他臉上的笑容斂去,他表情轉為嚴肅,松開了她,轉過身,繼續慢慢往前走。
她若有所失的孤立著,抬頭看紫灰的天空一眼,跑步跟了上去。
「陳為明得了急性血癌。」
啊!是他那個「此明非被名」的同事。「怎麼會?」她擰眉,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可仍為那有著明朗笑容的男子感到難過。
「之前抽血檢查就已發現異常了,所以那天醫生才會要再為他抽一次血……對他來說真的很突然,半年前體檢都沒事,只是這幾個星期就比較容易疼痛、疲倦,一檢查卻是……」說到這,他深吸一口氣,當「癌」字輩的疾病發生在自己親近朋友身上,為他帶來極強烈的沖擊,意外總是來得很突然。
「已經到什麼程度?」
「發現得還不算晚,可以藉化療控制……」這幾天他除了陪為明做治療,也安排他的家人北上陪他,並代他處理工作上的事宜,直到今天才能放松。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焦慮與不安。
「你是做保險的,對這種人生意外,應該都有心理準備,不是嗎?」她手輕觸他的手臂。
他輕笑,笑容有絲苦澀。「是呀!對這種‘人生意外’,我們這種賣保險的早該習以為常,只是好笑的是,賣保險的不會因為多賣幾份保險而讓自己不會得癌。」他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憤慨。
他的話令她微微瑟縮,有絲刺痛,這人是誰?之前那個總閃著滿不在乎狂野目光、充滿男子氣概的男人呢?
「……陳為明家里頭有沒有困難呀?」她想分擔他的煩憂,想讓他堅強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的話才鑽到他的腦袋,使原本混沌的意識漸清明了起來。「目前沒有,他有保防癌還有重大疾病醫療險,可以減輕家里負擔。」說到這,他視線凝住她,眼楮搜尋她臉上的表情,想知道她是刻意的還是無心的?
她佯裝無事地別開臉。「那就好,‘保險’真的可以發揮急難救助功用呀!」
維他命可以防癌、增加抵抗力,是個不可多得的優質營養品。
多奇妙呀!原本委靡、悲春傷秋的情懷,就在她的一句話下迅速瓦解,他不禁失笑這就是維他命女人的獨特之處嗎?讓他意識到自己工作的可貴以及必要性,甚至發現到自己活了三十三歲的生命中,並非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工作在拚業績贏得獎勵和上司的肯定之餘,他做的是對人有意義的事。
他看著她,對她的感覺和情感已超越他所曾理解過的,即使他對陸官琪,亦未曾有過相同的感受;跟她在一起,所帶來的心靈沖擊和滿足感,絕對遠超過陸官琪,而在上,他微微一笑,也是再適合不過。
那有什麼原因讓他不踏出那一步呢?
他曾被「愛情」傷過,曾立過誓不再愛人,因為一旦愛了人,就會被那人控制、擺弄。
對維持永久關系,他沒有經驗,也沒信心;事實上,他不知道自己的愛情是否已在十七歲的那年消耗殆盡?他還能再對她付出嗎?他無法不存疑。
可對她,他又不想將她只視為生命中的過客,如「蜻蜓點水」般,玩過一陣子就散了,這個維他命型的女人,與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不會讓人覺得枯燥乏味。
當然這份奇妙的感受會不會隨時間流逝而消失,他也不敢下定論,雖然百分之九十的男人會告訴你,答案是肯定的。
但——他踫了踫放在口袋的東西,露出苦笑,其實他心中早已有結論了,否則他不會買這個東西。
腦海中不禁浮現躺在病床上、準備做化療的為明對他說的話。
「真氣人!居然在我還沒找到我的蛋白質女孩得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病。」為明憤憤不平地說道。
听到這話,他只覺得胸口像被石頭壓住了,沈甸甸的,為明為何能如此樂觀笑談他得癌癥這件事?
「喂!你知道人生最教人傷心的事是什麼嗎?」為明問道。
「沒有健康的身體?」他輕聲回答。
「不!還有一件事。」原本帶笑的臉龐突然變得黯淡。「……就是當你遇見一個對你充滿意義的人,而你卻到失去了以後才發現,而且已經無法挽回……
「喂!你呀!要趁能健康愛人的時候好好把握機會,別只上不愛喔!」為明如是說。
這輩子從沒听為明講過什麼大道理的話,但在病床上說的那番話,卻深深刺進他的心坎,對他充滿意義的人呀……
一陣帶著芳香的夜風拂過他們,她吸吸鼻子。「好香呀!這是……花香?」
他嗅了嗅。「是夜來香,以前我家院子有種。」
「是嗎?好奇怪,夜來香真的只能在夜間聞到嗎?」她想順著味道尋過去,可很快地,味道就淡了。
他靜了一下。「以前我也有這樣的疑問,直到我讀了一篇文章,听說夜來香白天也有氣味,只是白天人心浮動,不容易聞得到……」
她點點頭。「嗯!有好多事物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看到它的價值,必須要一些沈澱還有時間才能了解。」
他定定凝視她。「嗯!就好像是人,雖然其貌不揚,可相處過後才會知道個中趣味。」
咦?她微微一驚,慢慢轉向他,想知道他這話——可有其它涵義?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支有著紫藍色鮮亮外殼的手機。「給你。」
她接過。「這是?」
「既然你不辦手機,那我就幫你辦一支。」
她板起臉。「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就是不喜歡可以被人隨時追蹤,才不辦手機的。」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她,這女人真是頑固,輕嘆口氣。「這支電話號碼將只有我知道,可以嗎?里面已經輸入我的電話號碼,除了緊急電話外,你就只能打這個號碼。」
什麼?哪有人這麼專制?正要發火表示不滿時,可一個想法閃進她腦袋中,他特意跑去為她辦了支手機?這是……什麼意思?她腦袋突然變成一片空白。
望向他,他一瞬也不瞬地回望她,看到他眸中的神情,令她心為之一顫,有股飄飄然的。
莫名害躁了起來,別過臉,視線飄呀飄的,就是不敢再看向他。「……手機,什麼時候有這項限定功能?」
「當ㄊㄚ是我的時候。」
此ㄊㄚ是哪一個?「她」或它?
「……什麼時候會收回?」
「當‘ㄊㄚ’不再屬于我的時候。」
她手不覺用力握住那支手機。
是嗎?這就是他的回答嗎?他肯試了?
兩人相對靜靜佇立好一會兒,直到他開口打破沉默。
「你知道該怎麼使用手機嗎?」
她望著他,慢慢搖頭。「我從未擁有過,但……我會學的。」
他微微一笑。「使用前,要先開機輸入啟動密碼。」
「嗯……多少?」她低頭依言操縱手機。
盯著她黑色頭顱一會兒,才開口。「密碼是——五、三、二、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啊!她飛快抬起頭,表情是難以掩飾的震撼,而他則沈靜地望著她。
五、三、二、一……
這四個號碼在她腦海中不斷地回蕩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