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 第五章
他不該來這兒的,羅璇風垂目啜著飲料,听著致淳的校長口沫橫飛的述說學校今日的現況和未來的展望……去他的,邀他來,還不是想借著他的名氣拉抬學校的身價,並順便撈他一點銀子「協助建設母校」,想來這位校長這輩子也沒多少次有那樣多的新聞媒體記者注視他說話。
環視全場,沒有一張認識的臉孔,其實就算其中真的有他的「同學」,他也認不出來,不是因為分開未見面的時間太長,而是他從沒費神記住任何一個「同學」,除了……「她」。
他之所以會點頭同意來參加這可笑至極的聚會,只為了一個極可笑、極微不足道的期待——是的,他希望能在這里踫到她,或者是得到有關她的只字片語,他不要求多,哪怕只是一、兩個字也行,讓他知道她現在過的好不好?
可是……別說這里的師長早非當年的人事,校友的資料也才剛建立而已,所以他根本無法如願。
這時致淳國中教務主任劉明國走過來,笑容可掬地對他說道,「羅先生,你知道嗎?我剛剛才知道我內人曾和你當過同學呢!」
什麼?他抬起頭,那雙突然迸出精光的銳眼嚇得劉明國差點跳起來,可很快就平息,快的令人以為只是眼花。
「是哪位?」他語氣中多了點平易近人,讓人以為他有興趣見見老同學。
劉明國暗松一口氣。「你等等,我這就叫她過來。」
當他領著一個微胖,看起來相當有「福氣」的少婦走過來,即使走近了,還是想不出她是誰。
少婦走到他面前,表情有點尷尬,眼神略帶著戒備盯著他,劉明國先開口解除了他的疑惑。「我的妻子——劉雪梅,還記得她嗎?」
劉、雪、梅……他想起來,在學校時,她跟盧靜竹最要好了,兩人總是形影不離,他心跳不自覺加快,或許……今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他點點頭。「我想起來了,你好——好久不見。」
或許是他那不帶敵意的語氣令她放松了下來,不再那樣緊張,露出禮貌的微笑分所說的話,客氣而不失禮。
雪梅暗暗在心中嘆氣,老實說——她才不敢承認自己和羅璇風同班過,對國中所發生的一切,印象可深,學校並未曾好好教育過他,而他們這群「同學」更沒有好好與他相處、打交道過,所以此刻的她,可真稱得上是膽戰心驚。
「老婆我就讓你們兩位老同學好好敘敘舊,我去看一下餐點準備的如何?」劉明國很開心的將老婆丟給這個渾身散發著傲氣和冰冷的男子,他往後溜的動作極快,快的讓雪梅伸手抓住的機會都沒有。
這男人……賣妻求榮,若不是為了給他面子,她早K人了。
心中暗自盤算回家要給丈夫好看,另外又不得不勉強打起精神繼續「應酬」這位老同學,但腳底已抹好油——隨時準備開溜。
短暫的尷尬沉默後,璇風先開口了。
「今天——我們班上就只有你一個人來嗎?」
「是呀!他們忙啊……」笑話!所有人都知道這次聚會的主角是他,根本沒人肯來,若不是她嫁給這個老公,要不,她也不想來呀!唉……心虛啊!
誰能想到當日的小混混,竟然搖身一變成為舉世聞名的商業矩子?本以為該會在社會版上看到他殺人、搶劫的新聞,誰知他上的是頭條、是財經版?!
沒有別個同窗的成就可以與之比擬。
「他們都已成家立業了嗎?」
「對呀!有的人的孩子都已上國中了呢!」
喔!他垂下眼,掩飾想月兌口叫出那名字的沖動,其他人,管他當爸還是當外婆,都不干他的事。
雪梅眼楮一亮,知道該跟他扯什麼。「你還記得羅文忠嗎?就是我們班最胖的那個,他現在可是‘健美先生’,在當第四台運動用品類的模特兒呢!還有劉文倚,她現在是KK雜志的編輯呢……」
看著她嘴巴一張一合,心中有說不出的煩躁,若不是渴望從那一大串名單中听到最想听的,他早扭頭離去,片刻都不想留下。
可當她停下,把注意力轉到他處時,他不禁有些急,為什麼沒有她呢?為什麼還沒講到她呢?再也忍不住了。
「那個——」
咦?她把頭轉過來。「是?」
「那個盧……盧靜竹怎樣了?」
听到他竟然問起盧靜竹,著實讓她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被他偷去橡皮擦的小女生,這是……為什麼呢?不過一想到盧靜竹,心情就不由得沉重了。
看到她臉上不再笑了,心一凜。「她……應該嫁人了吧!」
雪梅搖搖頭。「不知道。」
如被人潑了冷水,當下就想掉頭離去。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我以為你們是——‘好朋友’,他無法掩飾語氣中的諷刺說道,其實心里也知這,久未聯絡非她之過,可過多的沮喪讓他口不擇言。
她再度搖頭。「她在國二時就轉學了……好像就在你休學後沒多久,」她努力回想著。
什麼?他蹙眉,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項轉變?
雪梅繼續說道︰「她們家出了點事……她爸爸的工廠被火燒掉,燒死了十個人,也包括了她爸爸,那時新聞登的很大,她們家為了賠償損失,幾乎破產了,听說她媽媽把房子、土地全賣掉當做賠償金給那些死去員工的家屬後,不過還不夠,負債滿多,之後……便帶著靜竹離開,听說是到她外婆家去吧!從此就再也沒听到她的事情了……」
他如被雷劈到,無法消化這項訊息,「……怎麼可能?」完全不能接受,在他的想法中,這些年她應該都像公主般的生活著,無憂的笑、高貴的活著,他的女神!
「我們那時也都不敢相信,她連跟我們道別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想到那時的情況,雪梅就不由得感慨萬千,可當抬起頭時,卻發現羅璇風居然連招呼也不打的就徑自離開了。
就將她一個人晾在這兒?怎麼會這樣?真是沒禮貌吶!雪梅不由得氣悶。
羅璇風腦袋因過度震驚而一片空白,不辨方向地往前走,順手扶住了會場角落的圓柱,胸膛急促起伏,情緒翻騰不已。
「不可能!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語,盧靜竹她家居然會破產……那她現在情形到底怎樣了?負債……她的生活一定大不如前,除非……她外婆家家境不錯,才有可能,要不——不!他不能想像她過著儉樸的生活。
他深呼吸好幾口,讓自己平靜下來,暗暗苦笑,這麼多年,他從沒像這一刻那樣失態過,她——果然是他的罩門,一听到與她有關的事,他整個方寸都亂了。
再度戴上冷然的面具,現在他得盡快離開這里,然後差人去調查盧靜竹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還有——她人現在在哪兒?
此刻他的心空了個大洞,他一定要立刻知道她的只字片語,一定要!可當他正打算走出會場時卻被劉明國給攔住。
「羅先生,您要去哪兒?」
「我要先走。」
他冷淡說完後便欲越過對方離去,劉明國有些慌張他說道︰「您不能現在走呀!校長馬上就要頒發‘優良校友獎’給您,您可是致淳國中創校以來,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人呀!」
優良校友!這四個字深深刺進了他的心,將心底那份埋藏許久的記憶和憤恨掀起,那時所有人都否定了他,連師長都放棄了,就只有一個少女挺身護衛他,就只有她……
驀地,他露出笑容。「要頒獎了,是嗎?」
「是的……」看到他的白牙,劉明國打了個寒顫,陣陣不安,他有種像被隱藏在草中猛獸盯住的獵物,即將被血祭。
就在此時,擔任今晚晚會主人的校長打開了麥克風。「各位先生、女士,終于來到我們最期待的這一刻.致淳國中自立校五十年以來,頭一回出現這麼杰出優秀的核友——」接下來講的是一大串如何「白手起家」的豐功偉績……
而被捧的口沫橫飛的主角,只是一直揚著嘴角,看似帶笑,但若看進他那如隼般的銳眼中,才會發現潛藏在其中的野蠻和噬血的蠢蠢欲動。
台上的校長已致完詞,叫到他的名字,想請他上台領獎了,頓時會場響起如雷般的享聲。
他微微一笑,緩步走上講台,從校長手中接過那精心打造的「杰出校友」獎座時,鎂光燈頓時從四面八方的射過來——來自聞風而來及校方邀請的新聞媒體人員,校方人員臉上笑容可掬,與羅璇風站的特近,希望也能「沾光」。
羅璇風則低頭審著那個獎座半晌,然後——走到麥克風前,略調了高度,才開口說話。
「老實說,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得到這個獎,畢竟,我從不知道自己曾經在這個學校學到了什麼?」
嘩!一陣錯愕,原本帶笑的人全都難堪地僵住了。
羅璇風繼續說道︰「當我好不容易想乖乖去上課時,卻被視為異類,被老師指控考試作弊,一點都不受歡迎,若是說我真的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倘若已被貼上壞蛋標簽時,就不要妄想去撕開,省得招惹麻煩,可是當我離開學校出去闖蕩世界時,我才知道‘妄想’是可以實現的,只要肯努力,丑小鴨還是可以變天鵝的,把不可能化為可能,所以說我是‘杰出校友’並不為過,不過……我真的沒有從這個學校得到什麼。」他將獎座回已呆若木雞的校長手上「這個獎還是給你們吧!」
說完後,便傲然走下台。
在一陣靜然後,眾記者立刻跟前跟後的追問細節,他只是嘴角帶著冷酷的微笑,不發一言的往前走去。
他終于狠狠地、精準地回擊了過去一拳。
ΨΨΨΨΨ
嗚——嗚——
拉長的警笛聲令盧靜竹停下了動作,等那刺耳教人心慌的聲音遠去了之後,才又低頭繼續方才被打斷的工作,但心情已不平靜,想到在某個地方,又有某些人和其家庭飽受祝融之禍,她的心就抽痛,連握筆的手都會微微發顫,寫完幾張單子後,遞給了坐在櫃抬後的郵匯人員。
「盧小姐,這個月的錢似乎多了一點。」已經幫她辦過好幾次轉匯的陳小姐看著單子笑道。
「是呀!這個月加薪了。」她和善地笑道。
陳小姐一邊熟練將資料輸進電腦中,眼楮則不住打量面前的女子,暗暗嘆氣,這女子看起來那樣的單薄、細致,看起來就像是個該鎖在深閨、不解世事的千金,但是經過這兩、三年的合作,才發現她那小小肩膀上竟有那麼多的重擔,每個月都可以看到她匯給四個不同人的錢,金額都在三萬以上,曾經好奇地問過她為什麼每個月都要匯錢給他們,她只是淡淡地笑道,因為以前欠他們,所以現在才在還債。
還債?她到底欠人家多少,看她一年大約匯給他們高達兩、三百萬的錢,兩、三年下來,從未見過她間斷,令人不禁嘆息,能借她錢的人真有福氣,踫上這種會乖乖還錢的人……
手續辦完後,拿著收據向陳小姐道別後,靜竹站在郵局門口好半晌。
陽光很亮,她仰起頭,眯著眼楮感受太陽將溫暖潑灑在她許久未見陽光的蒼白細致的臉龐上。現在——她幾乎一個月就只有一次會在白天出門活動——例行性的到郵局報到,即使今天,她也是一個小時前才下班……只不過諷刺的是,能讓她享受太陽光與熱的前一刻,她所面對的是過去的陰影,即使像贖罪般完成匯款工作,可心頭仍是沉甸甸,無法擺月兌那重擔……
十三年了,什麼時候才能擺月兌呢?一股尖銳的刺痛從她的胸口劃過,令她舉手捂住,她咬著下唇,等待那熟悉的痛楚閃過,再次苦笑,這是報應——告訴她不該妄想。
拾階而下,離開郵局,陽光仍無私的繼續灑在她身上,可她已感受不到任何溫暖和光熱。走進超市,開始采買生活必需品,當她正細細比較特價品時,突然覺得有人在看著她,可抬起頭後卻又沒發現異樣,微皺眉暗笑多心了。
頭有點抽疼,折騰了一夜,也該回去歇息,要不今夜可慘了。想到讓她如此折騰的主因——黃逸民,一聲輕嘆從她口中逸出,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執著救她「月兌離火坑」,她看起來真的像個小可憐?
有太多事他不明白,而她也不想讓他明白,因為她不可能、也不會離開「楓花」的,而——可鄙的是,自己卻是在利用他的「英雄氣概」,至少當他來找她時,她毋須再費心神去面對其他客人。
是的!沒人願意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可——這就是她的命,唯一的路。
將所需要的東西買妥後,在要結帳時,看到旁邊書報攤上,擺著某家最新出爐的財經雜志,看著封面人物一會兒,在意識到做什麼之前,她已經拿起一本放到收銀小姐前。「還有這本。」
付完錢後,提著一大袋的東西慢慢往住的地方走去,那本財經雜志被擺在最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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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開車了嗎?老板。」王威從後照鏡看著坐在後座的男人,他正動也不動望著窗外那棟外表華麗的建築物,其實這也沒什麼特別,特別的是他已經維持這樣的姿勢快半個小時了。
「這里就是‘楓花’?」
「是的。」
羅璇風冷冷地看著停在外面一大排賓土和BMW,而且一輛接著一輛,全都進去的多,出來的少,這地方——這挺熱門的。
「她——真的在這里?」
王威暗暗在心中嘆氣,第五十次了。「是的,而且在一個半小時前她人已經進去了。」
羅璇風听完後,臉繃的更緊,整個下顎像要被牙齒咬碎一般。
不可能!不可能!他想大聲吼出這三個字,想要命令王威將車開走,逃離這一切,可他從沒有過想逃的念頭,除了……那僅有的一次,也就是在被人抓到他偷橡皮擦的剎那,他恨不得自己能就此從世界上消失。而這第二次……也同樣是為了她。
今天下午當他看到昨晚下令要人找出盧靜竹現在的下落時,他腦筋一片空白。
她——他的女神,現在在一家高級俱樂部當「公關」.而且還是個紅牌,當家的,他抓狂了,憤怒地報告資料砸在征信社人員的身上,並大吼說他們是騙子、無能者,可在接連幾個報告,答案都是一樣時.他血液幾要結成冰。
這、怎、麼、可、能?
而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出答案,于是今晚他來到了「楓花」,想親自證明,「盧靜竹」的確就是在這個地方工作。
可為什麼他還不下車去找尋答案。
為——什——麼?
他張開手,再一次習慣性的看著指甲,沒有。沒有任何的黑垢隱藏在其中,干淨極了,尤其此刻手心正發著汗。
「老板,我們要走嗎?」王威打破僵局問。「改天再來。」今晚的羅璇風讓他有些擔心,太不像他所知道的那個人了。
改天?!不!他知道自己等不了那麼久,抽出一張紙巾,將手心的濕汗擦干。
「我們走。」他冷然下令道,在戰場上,一旦後退就代表輸了。
「是!」王威把車子駛進了楓花的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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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的長得好性格,」芬妮拿起愛麗絲放在購物袋的雜志打量。「很有做牛郎的本錢喔!」
「是嗎?我看看!」瑪麗娜和薇薇安湊過來。
瑪麗娜看了之後。「嗯!的確不錯!若他下海,我願意高價包他。」
芬妮翻了翻雜志,在報導封面男子的頁面停下。「羅璇風,白手起家,十五歲時就離開台灣到印尼發展,過了幾年,就因為發現橡膠的新配方,制造出世界最耐用的輪胎皮,使他一夕致富,年齡未滿二十,可望成為舉世最年輕的富豪……
「這人本身就是個傳奇。」
「你想包人家還包不起呢!」薇薇安笑道,她轉向愛麗絲,「你什麼時候開始看起財經雜志?」
真不該把雜志帶來俱樂部,可發現到這一點時已大晚了,本想偷閑讀完的,她苦笑答道︰「沒有,只是隨手帶過來……」
門開啟,蘇走了進來,如貓般的黑眸掃過室內每個人一眼。
「怎麼了?都準備好了?」她眼明手快地拿起愛麗絲欲收走的雜志。「這男人……」蘇負責整個俱樂部的運作,里外都管。
「不錯吧!讓人想跟他玩玩,怎樣?!要不要寄給他一張咱們‘楓花’的邀請函,請他成為‘楓花’的會員。」芬妮喜孜孜他說道。
「不用那麼麻煩了。」蘇隨手翻了一下雜志,看向愛麗絲,眼中多了抹驚詫,「這是你帶來的?」
她不安地動了動。「嗯!」
蘇將雜志還給她。「有兩件事要宣布,想先听好的?還是……唔!我也不知該說是好還是壞?」
這話引起了眾人的好奇。「什麼意思呀?」
愛麗絲被蘇盯的怪不自在。「都可以,說來听听。」
「好的是,咱們深情的黃公子今晚沒來。」
芬妮翻個白眼。」這算哪門子的好事?少賺一個人的錢。」她看向愛麗絲,露出同情的神色。
黃公子今晚沒來,愛麗絲就得去招待其他客人了,而她對生客一向是能避就避,避不了時,當然就乖乖去應付面對。
她們五人認識甚久,對彼此知之甚詳,相處模式與一般風月場所的女郎不同,她們不會為了爭客人的多寡和歡心而明爭暗斗,反而匯互相照料關系更像姊妹。
愛麗絲聳聳肩。「沒關系。」
瑪麗娜拍拍芬妮的肩膀。「你難道不知道,她現在已快被黃總的‘逼婚’給弄的喘不過氣來未。」
薇薇安搖搖頭,看向愛麗絲。「黃總人不錯,你呀……別太大固執了,有機會要把握,」她是五人中年紀最長的,一向以大姊自居。
愛麗絲微微一笑。「別為我煩惱了,」瑪麗娜沒說錯,她最近很怕見到黃逸民,愈來愈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他是個意志堅強的男人,當然——她也是,她看向蘇。「另外一件事是?」
蘇指指她手中拿著的雜志。「封面的那個大帥哥——人現就在外面坐著……」
數聲驚呼立刻響起,除了面色倏地變白的愛麗絲外,其他三人立刻移師至另一面都是螢幕的牆前,透過監視器觀看場內的情況。
「哇!真的是他那!他怎麼會過來的?」
蘇笑著搖搖頭。「嘖嘖!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搶手,這下該怎麼好?我教人把他帶到竹廂去了,讓愛麗絲負責招待他那!」
給她?愛麗絲一震,有些失措地望向蘇,為什麼?
蘇以為她是對面對生客這件事感到緊張。「因為你是今天唯一沒有熟客的人,其他人都有,而且我讓他做選擇時,他幾乎毫不猶豫就點了竹廂。」
毫不猶豫?她听了有點暈眩,隨即告訴自己——不可能,他不可能是來找她的,畢竟他們已經沒有交集如此多年,他不會知道她在這的,這一切——都只是巧合。
「我知道了。」她輕輕說道。
蘇拍拍她的肩膀。「就麻煩你了,好!姊妹們,該上工了,別讓財神爺等的不耐煩了。」
「嗅!」每人各自鳥獸散。
蘇低聲對她說道︰「好好應付,讓他加人俱樂部,有他,會將咱們拉抬不少。」
拉抬?她苦笑。「我知道了,」眼中多了一抹恍惚,他會認出她來嗎?若認出來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他會咄咄追問她曾經歷了什麼?
她忐忑不安極了,看到蘇要走,拉住了她。
「那男的……是我的國中同學。……」
蘇一愣,連忙坐下。「是舊識?」
「很多年都沒見,我也不曉得。所以……」
很久了。她從未對自己走人這一行感到任何的羞愧、後悔,唯獨此時此刻,一想到即將面對他,她竟然會有……而她原以為那早已不存在了。
蘇沉默了一會兒,她蹙眉︰「你應該清楚,當你踏進這一行時,難免會與過去認識的人打照面」
「我知道。」她握緊手。「我不是在逃避,只是……不曉得踫面認出之後,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若趨出預期失控的話,我……我需要支援。」
羅璇風跟她,絕無法用萍水相逢、點頭之交這幾個字帶過。
蘇點點頭。「知道了,我會多留心的,」拍拍她的手後,便站起身離上。
愛麗絲靜靜地轉過身,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張既陌生卻又熟悉個過的臉正回望她。有部分的自己正吶喊著︰快逃!逃開這所有的一切!她不想見到他!不想!看到他,只會勾起她對過上那段已失落的回憶,而她下想,因為僅僅在一夕之間.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她的世界徹底顛覆。
可另一個聲音,卻又那樣清晰,如鐘聲般的在她腦子里回蕩著——你沒有逃走的資格,沒有!是的!她沒有!
她閉了閉眼楮,同時,也將心中的一扇窗給關閉,當睜開眼時,只有一片如冰般的淡然。
拿起唇膏,重新補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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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威默默注視老板,看他如木雕般,一瞬也不瞬的凝著桌上那杯正冒著熱氣的綠茶。
他的沉默是有感染力的,包廂內除了輕柔的古箏聲外,連站在一旁的女侍者和幾位美麗的女公關都安靜站立在門簾外,當然——她們不是沒有試圖向前熱絡招呼,只不過全被一雙凌厲駭人的眼神給逼退了。
唉!沒人會相信他是來尋歡作樂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來尋仇!王威暗暗嘆氣。
抬眼打量這個包廂,整個地方采和式建築,地上鋪著榻榻米,所有桌椅都是竹制品,連空氣都散發著淡淡的竹香,牆上掛的是幅竹畫,盆栽亦是,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竹」廂,一個俱樂部里面居然有這樣的「雅室」,倒也挺少見,想來「楓花」之所以特別.也不是沒道理。
來這一晚的消費不資,王威再次在心中嘆氣,像他這樣拿人薪水的,光想到進來一次,三分之二的薪水就像丟進垃圾筒,手都軟了。
此時,竹簾掀起,他見到老板整個人像繃緊的弦,緊張氣氛頓時彌漫在四周。一位美麗的女子端著一盤青綠色的茶壺和杯子進來,是她嗎?王威屏氣凝神看著老板的反應,看到他肩膀微垮——像泄了氣的皮球,奇異地,他也跟著放松,氣氛不再緊繃。
那女子露出嬌媚的微笑。「我們廂主馬上就到。」所有東西擺好後,鞠個躬後又退了出去,看起來就像日本溫泉旅行社的侍女。
廂主?!璇風伸手抓起那杯熱茶往嘴巴送,無心品嘗茶的滋味,任那熱流滑進喉嚨,經過那騷動難安的心。好緊張,這輩子從沒像這一刻神經緊繃。
竹!他幾乎一看到這個字,就快抓狂了,憑著直覺,認為她就是「竹」廂的廂主,會嗎?會嗎?她真的會在這里嗎?
若真見到她,第一句話該講什麼?
還是——你……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你出了什麼事?
十二年,好長的一段時間,若是她想不起他。
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或許真正奇怪的——他為什麼無法忘了她。
在風塵中求生存的她,那股靈秀是否早已被污染?待會兒見到的人,會不會是一個滿臉庸脂俗粉、濃妝艷抹、說話盡是——停!他硬生生地切斷思緒,不敢再想下去。
他想再喝口茶,卻已見底,凝目望著那空杯發起呆來。
「愛麗絲。」負責竹廂雜務的小綠攔住了正要進竹廂的愛麗絲。
「嗯?」
「竹廂的客人看起來很不好親近,你——當心點。」小聲叮囑完後,小綠便拿著托盤離去了。
注視前方那扇竹簾,好不容易築起的勇氣卻又悄悄四散。一路走來,腦中不停翻騰著,該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你好!歡迎你來「楓花,我是你的國中同學,你還記得我嗎?
這話她才說不出口。那又能說什麼呢?認也不是,不認——也得看對方的反應,最好當然是他得了失憶癥,一點都不記得她!
驀地,胸口又傳來一絲刺痛,她倚靠牆壁,輕輕吸口氣,待那疼過去後才直起身,眼底浮現深沉的痛苦。
這疼總能及時提醒她——得做該做的事。
緩緩走向前,伸手掀開那竹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