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誘 第九章
天未亮,殘燭在夜風中搖曳,縱使一夜無眠,兩人卻毫無睡意。
躺在司徒的胸口上,慕容姬縴指在他胸口無意識地畫圈,身體滿足了,但心卻還有個不圓滿的缺口。
她無語,而他也是。
他懂她,能明白她心里的掙扎,能理解她的不甘心,卻不願知道她此時沉默的理由。
「司徒。」終于,慕容姬開口了。
「別走。」司徒截斷她的話,握住她小手。
慕容姬只是搖頭,垂下眸來,不敢迎向那雙飽含情緒的眼眸,那會削弱她堅定的意志,那會讓她變得軟弱。
「你知道我吞不下這口氣。」慕容姬咬唇,語氣轉為忿憤。「我對他如此情深意重,他卻對我這般狠絕無情,我不殺他,難平我心頭之恨。」
司徒聞言沉默。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無語,卻也無法眼睜睜讓她離開。
「昨晚很高興是你救了我。」慕容姬鼓起勇氣揚眸,對他扯開淡淡的笑容。
昨夜的溫存,他救了她,也給了她一個深刻難忘的夜晚,讓她知道男人在需索之外,也可以如此溫柔,不只進入她身體,也能留在她心里。
「慕容。」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你是個好男人。」慕容姬垂眸。「只可惜我識人不清,要不,當時就跟你留在放雲山,也不用遭受這般磨難。」
「你還是可以跟我回去。」司徒不願她離開。
「不,我不行。」她太了解自己的脾氣,如果沒有了斷與毒郎君的恩怨,她一輩子都無法放下。
只是,真要走……她心中卻又漲滿痛楚酸澀。只因這一趟路凶險難測,她是否能全身而退都不得知,他們倆是否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呢?
于是,她撲進他懷里,讓他的氣息完全包圍住自己,顯得依依不舍。
司徒收攏手臂,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體內,是不是眨眼他們就不會分開?
從不知道珍視一個人,是如此復雜難受的心情,想順著她心意讓她走,卻又拗不過自己在乎的心,反覆折磨,心酸難耐啊!
「我得走了。」慕容姬不舍地在他胸口烙下一吻,知道她不能繼續留戀,時間耽擱越久,毒郎君就越有時間做好防備,那她的勝算就減了幾分。
听到她要離開,司徒心中仍在揪扯。
深山里偏僻寧靜,與紅塵中紛紛擾擾,究竟要選哪一邊?
司徒很清楚,沒有慕容姬在身邊的日子,他再也不能平靜了。
知她復仇心切,非處之而後快,但,他不願她的雙手再染血腥,更怕她身陷險境,為此,他決意為她涉入紅塵,動了殺機。
「我跟你去。」這是他能想出最好的方法,她雖美麗狡詐,但毒郎君也不是簡單人物任務,她現在怒氣攻心,只怕會失去平常的判斷。
「司徒!」慕容姬訝喊。
他竟然主動開口要配陪她去?
他的心意她明白了,卻也更加歉疚。
知道他一心護她,就算賠上性命,司徒加澤也不會有一點遲疑。
但,就是因為如此,她更不能讓他再涉險境。
毒郎君,非死不可,她非手刃他才能甘心。
但毒郎君的狡詐難測,她不願司徒為自己犧牲絲毫……
于是,她決定用最殘忍的謊話,來掩飾心底最深的愛,來切斷可能傷害司徒的危機。
「司徒,我不想傷你,卻也不希望你帶著錯誤的期待。我愛的人是毒郎君,縱使我現在恨得想殺他千萬刀,但我愛的人是他。」慕容姬刻意用假話傷他,將他推得好遠,只因為不想讓司徒涉險。
這話著實傷人。
不明白她心里的轉折,司徒的心像是被誰碾碎。
司徒看著她起身,潔白的背有著他昨夜狂亂烙下的吻痕,那是自制的他,從未想過會發生的事。
一遇上她,他心緒全亂了。
「慕容,讓我幫你。」就因為是她,所以他無法放手。
「就算我愛的人是他?」慕容姬拾起銀衫遮住身軀轉身,美眸里滿是不敢置信,他對自己真是用情至深。
「就算你愛的人是他!」司徒認真點頭。
愛一個人,無法勉強,要讓自己不愛一個人,同樣也無法勉強。
他願意守著她,護著她,只要知道她安全,那他就能安心,否則放雲山縱使與世遠隔,他的心仍舊牽系在她身邊。
慕容姬不愛哭,但此時眼里卻迅速的淚濕朦朧。
相較于毒郎君的凶狠殘絕,司徒的溫柔多情讓她無地自容。
何況她還曾對他下毒,要他一條命。
或許,她真該點頭讓他陪自己一段,因為太過了解他,知道縱使拒絕了他,他還是會跟在身後保護她。
「真的願意陪我?」慕容姬淡淡勾起微笑,他用溫柔填滿她愧疚的心。
司徒不語,只是點頭。
天上地上山下海,他都願意陪她一起去。
兩人共騎一騎,在離開市集之後開始疾奔,狂風吹來,帶來一陣冷意,慕容姬窩進他懷里,睡得又沉又熟。
在他懷里,她似乎什麼也不用在意,可以完全放松。
風很冷,司徒將她攬得更緊,當她小小的身軀貼著他時,他覺得好滿足。
他帶著她直奔至五毒門,想在毒郎君回去之前,直接了結他的性命,這是他們之間的恩怨,沒有必要賠上其他人的命。
他想著,在此事了結之後,或許她會願意跟他回到放雲山。
他卜了一卦,想知道兩人未來,卻怎麼也沒有頭緒。
一個人的意念無法用卦象卜出結果,何況他心緒煩亂,怕也影響卦象的準確。
「我們到哪兒了?」慕容姬悠悠醒來,嗓音听來格外性感誘人。
「我們就要追上毒郎君了。」他認得那人身上的毒味。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昨晚你怎會讓他跑了?還有那方大人——」慕容姬偎在他胸口輕問。
「其實方大人昨天早有提防,他帶了一批侍衛,我在那群人里,認出沒有穿著官服的毒郎君,便和他打了起來,幾個侍衛趁機護著方大人離開,我無暇多管,那不是我的目的。」司徒策馬直奔,還不忘垂眸看了她一眼。
「毒郎君使毒或許厲害,但武功可不怎麼樣,最後竟然竄窗逃走,我知道窮寇莫追,解毒要緊,就這麼讓他跑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不但解毒厲害,功夫也了得,是吧!」慕容姬故意消遣他。
司徒樂在其中,一點兒也不想反駁。
慕容姬知道他會有的反應,對他挑了挑眉頭,紅唇漾起淡淡的笑。
好幸福的感覺。
從來沒想到,一句簡單的話語,一個眼神的交會,就能讓她擁有這般快樂。
突地,眼前一道黑影閃過,一陣漫天黑霧,司徒雖敏感的閉住氣息,將她抱緊在懷中,兩人卻不免吸入些許黑粉。
司徒拉住韁繩,穩住馬匹,在他懷中的慕容勉強地睜開眼楮,突然發現毒郎君就站在黑霧之後。
「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你們剛吸入的,是我用斷魂根煉出來的毒,不提氣,有三個時辰可活,但要是運了氣……嘖嘖嘖。」毒郎君冷哼兩聲,志得意滿的搖頭。「那可是會全身經脈盡斷,七孔流血,連骨頭都化了,到時,連要替你們收尸,都找不到尸體喔!」
「毒郎君!」慕容姬坐在馬上,怒瞪著壞心腸的毒郎君。
沒想到,他竟然先發制人,只怪他們太輕忽,才中了他的詭計。
「別動氣!」司徒見狀喝止,斷魂根的毒性他很清楚,她運功不得。
「不跟他拼了,難不成乖乖受死嗎?」慕容姬迎視著司徒的眼楮。「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不讓那個王八羔子活著離開。」
「我知道該怎麼做。」司徒黑湛的眼里迸出殺氣。
毒郎君,非死不可!
他是慕容姬的業障,他不除,慕容姬將難有寧日。
司徒讓她按兵不動,從內袋里不著痕跡的拿出解毒藥丸,放進她的掌心,示意她盡速服下。
慕容姬微詫的看了一眼,接著露出笑容,司徒真是個聰明人,連這一點都預想到了。
她接下藥丸,下一秒,司徒猝然出手,從駿馬上朝毒郎君縱身飛去。
毒郎君顯然沒有意識到他們還有膽反擊,趕忙出招,硬是接下一掌,整個人往後飛出,後背直接撞上大樹,落下不少殘葉。
「你、你、你不怕死嗎?」毒郎君捂著胸口,溢出一口鮮血,染紅他的白衫,模樣甚是狼狽。
「斷魂根是你從我這里拿走的,你能把它拿去煉毒,難道我不會拿它來解毒嗎?」司徒的臉色陰涼,冷笑的朝他走近。
「你、你、你……」毒郎君不斷顫抖,嘴唇蠕動,驚懼之色寫在臉上。
司徒每走近一步,黑眸里的殺氣就更重,想起毒郎君對慕容姬的所作所為,他就想將他千刀萬剮。
「求求你,我只是想煉毒而已。」毒郎君不斷求饒。
「把腦筋動她到的頭上,就該死。」司徒斷然拒絕,眸里殺氣騰騰。
慕容姬安坐在馬上,只是看著司徒的背影,就能察覺那濃得掩不住的殺氣。
看著他一步一步朝著毒郎君走去,慕容姬滿月復的怒氣,在見著司徒為她出頭時,頓時煙消雲散。
「姬兒,救我!你救救我,咱們師兄妹一場……」毒郎君轉向慕容姬求饒,希望能替自己找到一絲活命的機會。
「救你?」慕容姬面容一凜,冷笑一聲之後,翻身下馬,眼里透著鄙夷,慢慢來到他的身邊。
「你之前對我下蝕骨香時,怎麼沒想到咱們師兄妹一場?叫我做娼時,怎麼沒想到咱們師兄妹一場?剛才要我即刻斷魂時,怎麼沒想到我們師兄妹一場?」慕容姬步步逼近,語氣一句比一句還要氣憤,唇邊有著笑,美眸里卻滿是憤怒。
「姬兒……」毒郎君猛搖頭,怎麼也無法替自己月兌身。「好歹看在師父的分上放我一馬,師父他不會希望我們反目成仇……」
「哈!哈哈!」紅唇逸出干澀的笑。「要知道師父怎麼想,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她聚氣、提掌,準備送他下黃泉,直接請教師父去。
只是,她還沒出招,司徒便已經出手,無聲無息,疾如鬼魅,只不過是黑影一過,毒郎君便雙目直瞠,嘴唇半開,還沒來得及再說話,整個人就往後一倒,「砰」地一聲,失去了氣息。
怔望著毒郎君躺在地上的尸體,慕容姬眼色冷冽,如寒冰一般無情,滿腔的憤恨終于逐漸平息。
「我可以自己來。」慕容姬回眸,迎向司徒。
「他不值得你動手。」司徒對她搖了搖頭。
「反正我的雙手已滿是血腥。」慕容姬看著自己白皙的雙手,過去她奪走了不少人命。
「以後不需要再殺人了。」司徒握住她的手,將之緊緊包覆在手心。「跟我回放雲山,好嗎?」
他知道她以前殺人,全都是听命于毒郎君的指使,今後,她自由了,只須為自己活著。
慕容姬自慚形穢,看著總是包容她的那雙手,不免一陣灰心,認為自己配不上他。
「我的罪過已經背在身上。」她抽回手,不願高攀了他。
他是個好人,甚至還為了她動手殺人,這樣的好人,她慕容姬配不上。
「我不能去。」慕容姬搖頭。「司徒,我知道你的心意,真的知道,只是我沒有辦法。」
他的美好仿佛映襯著她的不堪,他值得另一個更好的女人。
「就算為了我也不行?」司徒不喜歡挾恩壓人,但是他真的不希望她離開。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我累了,我不想愛了。」一切只是借口,她那麼愛他,卻覺得配不上他,因此,她不敢愛了。
雖然,毒郎君的所作所為教她寒了心,但司徒的真心真意,卻讓她心有所愧。
她好怕自己終究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毒姬」,她好怕哪一天又傷了他。
「讓我走吧!」她移開視線,疲乏的嘆了一口氣。「哪天等我想開了,也許,我會再回來。」
聞言,司徒的雙拳一緊。
想強迫她留下的念頭一閃而逝,被他給強制壓了下來。
他目光暗了,神情也流露一絲脆弱。
留下她的人,留不下她的心,對彼此來說都是折磨,不如給予她溫柔的祝福,放手讓她自由去飛。
「好,我讓你走。」司徒爽聲應允,甚至還對著她展露微笑。
就算放手之後,他就什麼都沒有了,為了她,他願意付出一切。
就算心空了,手疼了,喘不過氣了,為了她,他都能忍下。
見他的眸色黯然,慕容姬強迫自己不去理會他的苦澀,以免那股心碎,會讓她再也走不開。
她咬唇,專注地再看他一眼,心里悶得好難受。
須臾,慕容姬冷漠的轉身,縱身躍上駿馬,她望向他最後一眼,拉住韁繩,手一緊,卻還是扯轡轉身,她決意要離開了。
司徒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容,希望自己真能讓她無牽無掛,暫離這紛擾的紅塵,只是,體內的毒素開始發作,腳步變得有些踉蹌,臉色也詭異地發白。
他挺住,看著她朝馬月復一踢,策馬,走了。
慕容姬告訴自己不準回頭,卻在馬蹄聲響起的那一剎,听到身後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她聞聲回頭,卻見司徒驀然倒地,心里揪了一下。
想也不想地,她迅速下馬,朝他奔了過去,扶起他,這時才發現他臉色蒼白得難看,甚至還嘔出一口血。
「你怎麼了?」她全身僵硬,看著無傷卻吐了血的他,臉色也跟他一樣難看。
「我沒事……」司徒搖頭,胸口微弱的起伏,為了不讓毒素在體內運轉太急,他緩下所有動作,連體溫都漸漸變冷。
「這樣叫沒事?」慕容姬急得握住他的手,突地,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你中毒了?」
司徒微微點頭。
「是剛才的斷魂根?」慕容姬不解,撫著自己的胸口,咽下的解藥很有效,她明明一點兒事都沒有,怎麼他會——
「解藥只有一顆。」司徒勾起薄唇。「斷魂根一次只能煉制一顆,事情緊急,我只來得及煉制一顆救急。」
「那你還給我?你怕我沒命,就不怕你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嗎?」慕容姬厲聲喊道,見他神色冷靜,她越是心急,慌張地模著他的囊袋。「解藥呢?你還有沒有解藥?」
她心急地翻找著,兩只小手不停地顫抖,她嘴里沒說慌亂,但所有的情緒都彰顯在動作里。
「該死!該死!該死!你為什麼要把解藥給我?」慕容姬氣得開始罵人。「你要是死在我的面前,我該怎麼辦?」她幾乎無法呼吸,一直到現在才發現,她根本沒有辦法失去他。
「我不會死。」司徒搖頭。「我已服了解藥。」
「服了解藥怎還會吐血?」她的心頭一涼,小手握得更緊,覺得他只是為了安慰她。「司徒加澤,我警告你,你不準死、不準死,听到沒?」
「我不會死。」司徒又重復了一次,只是虛弱的臉色看來沒有什麼說服力。
「如果你死了,無論是天堂還是地府,我一定會追上去。」慕容姬聲音細微,但一張小臉卻分外堅定。「我不準你死!」
見著她如此堅決的反應,司徒竟有些莫名的高興,雖然她不願意留下來陪他,但她還是在乎他。
「我自制的解藥,雖無法完全解了斷魂根的毒,但已將毒性減低,不會致命,頂多就是吐幾次血,在床上躺個幾天。」司徒語氣輕松,只為了不讓她太過擔心,畢竟她的臉色好白,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倆都受了重傷。
「到現在還想瞞我?」慕容姬又氣又惱。「你明明中了毒,卻不讓我知道,要不是你撐不住,還要瞞我到哪時候?你要讓我自責到什麼程度?」
她鐵了心要走,如果適才她沒回頭,司徒會不會就死在路邊了?
就是因為不要她覺得自責,所以他勉強撐住,不願她因為這樣而留下。
如果她是因為愛他,那他非常樂意她在身邊照顧他。可惜,她對自己無愛。
既然無愛,那強留她下來就沒有意義了。
「你放心,我會沒事的,你快走吧!」他揮揮手,作勢要她離開。
「司徒加澤,我的脾氣不好,警告你別三番兩次的挑戰我的極限。」慕容姬不想走。
至少,現在她不能走。
她的心全亂了。
她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離開,她做不到。
之前的慕容姬或許是個無情無義的女人,但是遇到司徒之後,她變了,她再也不能無動于衷,光是見到他這模樣,她喉頭一哽,眼眶一陣酸澀。
「我先帶你找間客棧休息,在你沒有痊愈之前,我不會離開。」她的紅唇吐出霸道的言語,卻掩不住哽咽。
司徒長長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她實在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只能在她攙扶之下,坐上了馬,往最近的客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