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三號房 第六章
大雪降了數日有余,仍是不肯止歇,因嚴冬已至,使得近日來有間客棧的生意清閑了不少,而回棧避冬的房客也多了些。
因大雪日而沒法出門做生意的封浩,瞪著客棧外頭因雪深而不能行車的臥龍街好半天,最終不得不放棄出門的念頭,頂著天際不斷飄落的雪花,緩緩再踱回本館內。
就在他才走進館內的巷中時,不意瞧見雪地里一堆方踩過沒多久的腳印,一路由本館蔓延至六巷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按著腳印一路走至六巷底的天字三號房,才轉過巷角來到門口處時,就見東翁、韃靼還有丹心,這三人全都不務正業縮躲在三號房大門的兩邊,個個的眼楮全往里頭直瞧。
「你們在瞧什麼?」也好奇湊到東翁身旁的他,才出聲一問,馬上就有三個人不約而同將指放在唇上,示意他這個最晚報到的小聲點。
「噓……」
該不會是那對冤家又鬧家變了吧?
也好奇在門邊探出頭的封浩,在茫茫降下的雪勢中,努力眯著眼,放眼看去,置了三四個火盆的涼亭里,君楠坐在亭中賞雪,而余美人則趴在她的身上,以耳貼緊她的肚子听著里頭的動靜。
「听見什麼了嗎?」他都听了快半個時辰了,究竟有完沒完呀?也不想想他有多重。
「沒有。」很想听听肚里的孩子跟他打聲招呼的余美人,不死心地側過首,換了另一只耳再听。
「可藺言同我說,這時應當听得到了。」是她記錯了嗎?
「孩子可能還在睡。」他邊說邊調整了一下姿勢,「我再听一下。」
低首看著余美人一頭濃密且有光澤的黑發,君楠心不在焉地撫著他的發,開始在心里想著,將來若是生了個女兒,或許女兒也會有著一頭美人似的黑發……嗯,這事絕不能告訴余美人,萬一他知道她希望未來的女兒像他一樣有頭美人發,或是張美人臉的話,最是痛恨美人這二字的他,肯定會不顧情面宰了她。
「有了,我听見了!」听了半晌,終于听見些許動靜的他,忽然大叫。
「听到什麼?」不只是她,門外的那四人也都緊張地屏住了氣息。
余美人抬首看向她,「你肚餓的叫聲。」她最近餓得還真快。
「-……」守在門外的眾人,在大失所望之余,集體不屑地瞪他們一眼,並在耐不住大雪後一哄而散。
「他們近來老是三不五時就跑來偷看。」君楠回首瞧了瞧遠處的大門,對于那些過于關心他們夫妻生活的鄰居有些受不了。
「別管他們。」余美人自擺在石桌底下的火爐上,取來一盅熱著的補粥,「你餓了,先吃點吧。」
她伸手接過他捧來的粥碗,才舀了一匙吹涼正欲放進口中時,她瞧了瞧他,再把湯匙轉向遞至他的嘴邊。
「你要不要一塊吃?」
向來就只有他服侍她,而不曾受此禮遇的余美人,愣愣地張大嘴吃了一口後,在她又舀了一匙想喂向他時,他不禁有感而發。
「……我開始覺得你除了有孕味之外,還很有女人味。」同食一碗粥?她總算是有點體悟到他們是對夫妻了。
「我本來就是女人。」君楠馬上把那匙舀好的粥,改放至自己的嘴里。
「以前可不像。」別說是賢淑或是溫柔體貼,打他認識她以來,他可不曾听說她繡過花,或是像其他大家閨秀做些女人該做的事。
「想討打嗎?」她挑挑眉,下一刻即當著他的面大口大口吃完那碗粥,再把空碗扔給他。
他頹然地垂下頭,「目前不敢……」唉,就知道她的本性永遠也不會改,女人樣更維持不了多久。
認分地收好空碗與粥盅後,余美人不意瞧了吃得飽飽,面頰嫣紅得像撲過脂粉的她一眼,兩眼即定在她紅潤的臉龐上離不開,甚至,還意猶未盡地打量起她那讓他看了就覺得饑渴的身材。
「你在瞧什麼?」她在他看得出神時,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我在想……或許我該把你再裹緊一點。」遮起來、遮起來!只要眼不見為淨,他就不會覺得自己像是個八百年沒踫過女人的一代色男。
「我已穿夠多件衣裳了……」在他還真的又拿條毯子想把她裹住時,她忍不住抗議,「夠了,我又不冷,你是存心想把我裹得不能動嗎?」
「至少可以阻止某件事。」不想繼續身心受煎熬的他,手邊的動作一刻也不敢停。
「什麼事?」又再度被他裹得像顆粽子的君楠,不能動彈之余,有些納悶地問。
他撫著額,「我的煎熬……」反正說了她也不會懂。
「煎熬?」她忽地頓了頓,低首看向自己的肚子,「啊,動了。」
「什麼什麼?」余美人忙翻開毯子把耳貼向她的肚皮,但听了好一會,他所得到的只是滿面的失望,「沒動靜啊。」
「方才有。」她很確定地點點頭。
愈想愈覺得不甘心,他氣不過地一手指向她的月復部開罵。
「喂,別光顧著討好你娘,對我這個當爹的公平點行不行?好歹我也伺候你好陣子了,給听一下也不成?」不管是男是女,里頭的那尊都太不給面子了。
她翻著白眼,「現下就訓孩子會不會太早了點?」他最近是真的有點怪。
「余將軍──」從東廂房里出來的藏龍營副官,手捧著一疊軍情公文,才想拉著他回去東廂房與那些將官一起商討,不意卻瞥見他倆膩在一塊的模樣。
亭里的兩人,只是不語地看著打擾他們共敘天倫的局外人。
「我……」他馬上識相地轉過身,「我待會再過來。」
「你去忙吧。」君楠推開還賴在她身上不動的余美人,「還有,你不必刻意陪著我。」
他撇撇嘴,「你嫌棄我?」
「我只是不想影響你的軍務而已。」她拉好毛毯,以下巴朝他努了努,「去吧,他看來有事找你。」
「那你在這乖乖待著,我忙完就回來。」也覺得自己不能成天都同她處在一塊什麼正事都不辦,余美人雖是不情願,也只好逼自己走向東廂房。
在他小跑步地跑進東廂房後,君楠看著四周紛落不斷的大雪,不禁拉緊了毯子懷念起他方才溫暖的體溫,在火盆里的炭火就快熄滅時,一陣冷意拂上她的面龐,令她想起那日在她家家門前,他捧著她的臉龐給她的那個吻。
一進到東廂房里,余美人即被眾人請至案內坐下,開始批閱一大堆他累積著未批的公文,忙到甚至沒空去注意四下的景況。
「樂將軍?」一名將官在君楠冒著雪走進來後,有些意外她竟會來這。
她擺擺手,「沒事,你們忙你們的,我只是逛逛。」
穿過屋里的人群,環首看了看四下各自忙著手邊事務,而沒人留心她的眾人,君楠不著痕跡地站至余美人的身旁,彎子在他耳邊輕喚。
「孩子的爹。」
「嗯?」他狀似茫然地抬起頭。
算準時機的君楠立即低首吻他一記,在他因此而愣住之時,再若無其事地走出東廂房。
「哇啊!」再次捧來一疊公文的副官,當下被余美人那張紅透的臉龐給嚇了一跳,「將軍,您是怎麼了?」
冷不防遭到偷襲的余美人,好半天,就只是面紅耳赤地捂著嘴,坐在原地不動也不語,不斷回味著停留在他唇上的柔軟觸感之余,更懷疑起她會這麼做的動機。
「來人,快,快去請大夫!」慌張的副官急急使喚著手下,還轉過頭推著像是病了的他,「余將軍,您快回房歇息!」
「……」她一定是故意的。
也不知是大伙太有默契,或是商量好了存心要一塊登門找碴,這日在向晚過後,上至開國大將軍,下至余美人與君楠的雙親,全都集體造訪有間客棧的天字三號房。
不過,就東翁的觀點來看,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美其名是想來這探探小兩
口,實際上,恐怕是興師問罪的成分居多。
打從將貴客們一路迎進天字三號房後,就被那對緊張不已的夫妻給絆住,因此沒法月兌身不管別人家務事的東翁,在廳內的主位坐了個開國大將軍,兩旁各坐了他們的雙親,而像是等著被審的三號房兩位房客則與他站在正中央,一同與他們面對此刻像可把湖水給結凍的僵硬氣氛。
眼看著底下的雙方家長,各自以不屑的眼神相互高來高去,而上頭的開國大將軍則是以質疑的目光盯著那對小夫妻直瞧,廳里久久都沒人要開口說話,也沒人有任何動靜。被迫跟著罰站的東翁,在挨了許久之後,終于忍不住壓低音量問向站在他身旁的余美人。
「你留我在這做啥?」明明就不關他的事,就算是要三堂會審,也不必拖他這局外人來被殃及無辜吧?
余美人橫他一眼,「你是這客棧的主人。」只有他們夫妻兩人,哪可能敵得過那三方惡勢力呀?他說什麼都要把這個長袖善舞的東翁給拖下水。
東翁咬著牙抱怨,「你的性格就一定要這麼缺德嗎?」早知道把人送到地頭上他就快快走人了,沒事干啥還要招呼這票人進來里頭?
「只打我一個太不公平了,我當然要拉個墊背的。」已經有被打被揍被扁心理準備的余美人,一點都不想因為這票人馬而爬不出天字三號房,或是見不著明日的太陽。
「喂,快上啊。」就連君楠也與余美人連成一氣,忙不迭地鼓吹著東翁先去替他們打頭陣。
「我一定得去替你們破冰?」一點也不想成為頭一個犧牲品的東翁,臭著張臉,打心底的感到不情願。
「你要是不去,在他們走後,我就再拆你一棟樓。」君楠小小聲地朝他撂下話。
「兩棟。」余美人也幫襯起她,「我會助她一臂之力。」
不願損失一筆銀子而遭兩人推出來,被迫當頭一個發言人的東翁,心不甘情不願地快速換上張款客的笑臉,兩手朝袖里一放,好聲好氣地問著前頭看上去都不好惹的貴客們。
「諸位大人們,今日大駕光臨本棧,是特意來瞧瞧余將軍他們小兩口的?」
擺明了就是來找碴的眾人,動作一致地冷掃了他這局外人一眼,只差沒用恫喝的目光當場將他給活活戳死。
「我幫不上你們,我先走了。」踫了一堆硬釘子後,東翁轉身就要走。
「你別想袖手旁觀……」余美人和君楠忙七手八腳地把唯一的救星給拖回來。
高坐在上頭的開國大將軍,先是清了清嗓子,在下頭的那三人因此而不敢動時,語氣相當不悅地問。
「我听人說,你倆之所以會成親,是因陛下賜婚?」當年見證兩家指月復為婚的人是他,而這兩個當事人,居然全都沒把他給放在眼里,跳過他這個見瞪人,擅自找上陛下後就成了親?
「回大將軍,是的。」余美人和君楠異口同聲地答道。
他一掌使勁地拍在一旁的小桌上,「那事先怎都沒人知會過我?」全都反了不成?目無尊長就算了,他們還竟敢越級?
在君楠被嚇得面色蒼白還頻流著冷汗時,余美人只好硬著頭皮率先去接招。
「回大將軍,因千里侯侯爺認為這事由陛下作主就成。侯爺他還說,大將軍貴為國之棟梁,日理萬機太過繁忙,因此侯爺要我們這些小輩別為了件小事再去勞動您的大駕。」開國大將軍他們是動不了沒錯,但有個鄰居,不僅敢把開國大將軍捏在手里玩,就連全朝文武百官也沒半個人敢同他作對。
「千里侯?」開國大將軍意外張大了眼,小心翼翼地求證,「難道是步青雲?」
「正是。」逮到機會的東翁趕緊下場聲援,「侯爺大人就住在敞棧棧內,要不要我派人請侯爺大人也一同過來聚聚?」想不到這老家伙竟也會怕步青雲,早知如此,他早該吩咐韃靼,就算用扛的也要把步青雲給扛過來處理別人的家務事。
「不必了!」當下三堂會審的貴客們,全都被那個不管男女老少是民是官,只要是人就全都克的步青雲給嚇得齊聲出口。
君楠一臉無辜地望著頂頭上司,「這樁婚事是千里侯侯爺一手促成的,不知大將軍是否對千里侯此舉有何意見?」
「沒有,完全沒有……」曾經幾度差點就抽中生死簽,因而壓根就不想與步青雲扯上半點關系的他,忙不迭地揮著手。
「你們呢?」她再問向兩方父母。
「當然有!」怕雖怕,但更怕失了面子的兩方家長,仍是倔著脾氣吼向她。
「東翁。」她為難地一手撫著額,輕聲說著,「依我看,你還是請侯爺過來一趟好了。」
「我這就去。」早就想落跑的東翁,轉過身巴不得能速速離開。
「站住!」四道高低不同的聲音,隨即吼住他欲走的腳步,也讓想逃月兌的他再次功虧一簣。
僵硬又緊繃的氣氛又再次徘徊在大廳之上,找上門的,在得知步青雲也住這後,不知該不該在步青雲真也過來這里而在煩惱著。而被迫面對他們的,則是因不能得罪他們而又送客不得,只好在下邊頭痛不已。
靜默了好一陣的大廳里,在君楠秀氣地打了個呵欠後,總算是有了轉機。
「我累了……」她狀似疲憊地側身倚著余美人。
「要不要睡了?」知道她想演什麼的余美人,趕忙扮出好夫君的模樣,一手摟著她,輕聲問出逃生之道。
「嗯……」她渴睡地揉揉眼,將臉蛋往余美人的懷里鑽。
瞧見一線曙光的東翁,忙再推他們一把,「既是累了,那就快去睡吧,你有孕在身,累壞了可不好。」
「爹、娘?」君楠以撒嬌的音調分別問向兩方家長,「公公、婆婆?」
「去吧去吧!」四雙眼楮盯了她隆起的肚皮一會後,不得不為她月復中孩子著想,當下一致通過。
「大將軍?」她好不可憐地望著上頭不放人的上司。
「你早點歇著吧。」怕累壞她會出什麼差錯的開國大開軍,也因而稍稍軟化了態度。
「那我也──」兩手扶著君楠的余美人才開口,就遭一陣震耳的吼聲給吼得兩耳嗡嗡叫個不停。
「你留下!」
「不行,沒有他在我會睡不著,他不陪我,我就不走。」君楠一手緊緊挽著余美人的臂膀,很講義氣地朝眾人搖首,且刻意還挺著肚子,擺出一副孕婦說了就算的姿態。
說得好啊……默默在心底暗忖的余美人,簡直對自家妻子此舉感激涕零。
「……你們都去歇著吧。」被哀兵政策擊敗的眾人,再怎麼不情願,看在君楠的面子上,也只好暫時放余美人一馬。
在他倆演完戲準備離開戰場時,東翁忙叫住他們。
「喂,那我呢?」他們想撇下他獨個兒留在這呀?這麼不講道義?
他倆各贈他一眼,「你自個兒看著辦。」
「什麼自個兒看著辦?他們又不是我的雙親更不是我的頂頭上司!」他只是個小老百姓,哪有本事趕得走這票人馬?
余美人只在口頭上留給他一條生路。
「扛不住你不會叫姓步的過來擔啊?」保證天字一號房的還沒到場,就先嚇跑這一票人。
「你們我給記住……」
眼睜睜看著不講道義更沒人性的房客們,挽著手及時逃離火線,被迫留下的東翁,無奈再無奈地回首看向那;示似乎有意把月復內火氣,全都改出在他身上的貴客們。
置東翁生死于不顧的兩人,在溜回寢房後,兩人先是靠在門板上深深吁了口大氣,再拍拍胸口慶幸能從那些長輩的手下死里逃生。
「你想他們會待多久?」君楠在余美人替她弄掉頭上的發簪時,憂心地坐在妝台前問。
「也許待會就走,也許會待個一兩日吧。」余美人想到這個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下可好……」她沮喪地嘆口氣,任由已把她打理好的余美人抱上床。
替她將棉被蓋妥後,本想照舊去一旁長椅上睡的余美人,才要離開床鋪時,君楠突地抬起一手要他別動,他隨即瞥向窗外,兩眼登時逮著了幾抹閃過窗邊的身影,並在听出那些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後,他有些受不了地翻著白眼,在君楠的示意下趕緊爬上床與她並肩躺著,免得她先前說的謊言會因此而破功。
「他們還是不相信?」君楠壓低了音量在他耳邊低語。
「應該是。」八成是前來求證的。
並肩安靜地躺了一會後,極輕微的紙張破裂聲,在耳尖的他倆听來卻再清楚不過,他們一同轉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並愕然瞧著遠處窗上,那個遭人以指戳破一個小洞的窗紙。
「……」一定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他倆互看了對方一眼,接著便合作地將床邊的床簾給放下,以杜絕外頭那幾人的偷窺視線。
已經很久沒睡在床上的余美人,在君楠仍是睜著眼不睡時,轉過身子面對她。
「你睡不著?」
「睡不著。」一堆人躲在她的門外偷看,這教她怎麼睡得著?
「那說些話吧。」也覺得在這景況下要入睡實在有些困難的他,傾身替她把被子蓋至頸間,但在被子里的雙腳,卻不意地踫著了她的。
「正在想。」她還不知該如何打發這個漫漫長夜。
與她的身子靠得極近,深吸口氣就可聞到先前沐浴過的她身上的花香味,再加上怕冷的她在他的雙腳踫著了她的後,她就一直纏著他的取暖,久未在他腦海里肆虐的垂涎之欲,在他一手摟上她的腰際時,即開始卷土重來,並令他口干舌燥不已。
「別靠得那麼近……」不習慣與他睡在一塊的君楠,沒注意到他的手在做什麼,只覺得這樣躺著很不適。
「床也只有這麼丁點大!」身陷天人交戰的余美人,在她想將他推遠一點時,不小心揚高了音量。
她飛快地掩上他的嘴,「你小聲點行不行?」
貼在他唇上的手心,感覺起來冰涼涼的,仿佛只要咬上一口,或是親上一口就可稍微滿足一下他的口月復之欲……完了,他居然對她的手心都有非分之想。
滿心挫折又得不到個解月兌之道,余美人才想拉開床簾看那些人究竟走了沒,好讓他可以下床離開這片溫柔鄉,以停止滿腦子克制不住的綺想,可這時他卻听見了君楠不適的低哼。
「怎了?」他馬上窩回她的身旁。
「腰酸……」隨著肚子愈來愈大,近來她的腰總是覺得酸。
「我替你揉揉。」他推她側過身子,徐徐按摩起她的背後。
輕柔的手勁,逐走了陣陣的不適感,也讓君楠的眉心不再緊蹙,但就在他愈揉愈遠時,她緩緩地睜開雙眼,低首往下瞧。
「你在揉哪?」她一手指著他覆上她胸口大吃豆腐的手掌,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他居然還對她那麼有興致。
「相信我,我已經很努力在克制我的獸性了……」余美人痛苦地埋首在她的發里咕咕噥噥。
背後被他整個人熨貼得熱烘烘的她,不語地想了很久,在他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之時,紅著俏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你克制多久了?」
「很久了……」眼里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偏又下手不得……等外頭那堆人走後,他要再去灌幾壺酒解解悶。
聆听著他含怨的語調,君楠想了想,在他的懷里轉過身子,一手先拍向那個自我折磨的男人的額心,再拉過他,將軟軟的唇瓣貼上他的。
宛如久旱逢甘霖的余美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並在她絲毫沒有拒意反而還再吻他一記時,登時松開心中的柵欄,一鼓作氣撲向她。
于是在這夜,成親多月的他們終于發現,日後,該怎麼打發漫漫長夜的好法子。
話說那兩名住在天字三號房里的房客,長年以來就八字不合,更別說有過什麼共識,可就在開國大將軍率兩家父母親自造訪過一回後,這陣子,他們兩人漸漸變得很有默契,夜里只要時間一到,君楠就吹熄燭火,而余美人一見燭火已滅,便二話不說地溜進她的房里再深鎖門戶。
這日接近正午時分,客棧里擠滿了一堆避雪和用午膳的人,在客棧里的東翁和一群小二都因此而忙翻了天時,獨獨只有韃靼不解地站在櫃台前,兩眼直咚咚地盯著坐在櫃台前的客桌旁,臉上笑得神神秘秘,還心情很好,不再猛灌水酒改喝茶水的余美人。
「東翁,余將軍是怎了?」看了老半天始終不得其解,韃靼忍不住要里頭的東翁也一塊看看。
停下手邊工作的東翁,一抬首見著余美人,便微微揚高了兩眉。
韃靼搔著發,「近來我常見他模著背後。」他的背是怎了?怎麼他的手不時老往後頭模?
「我也正在納悶……」該不會……是他所想的那樣吧?
被雪困在棧中好幾日,趁今日雪勢稍減,打算出門采些藥草的藺言,正要走過余美人的身邊時,不意見著了余美人撫背的動作後,立即停下了腳步,並擺出了一臉難看的臉色。
當下全客棧里的人們,除了余美人外,個個都將兩眼往藺言的身上瞧,終于注意到四下異常靜謐的余美人,在他們的目光指點下,也跟著回首看向那個總是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的藺言,而藺言,只是在一室的沉默中,冷不防地開口。
「我雖能治你背後的抓傷,但我可不希望再幫她安一次胎。」這對夫妻是又想找她麻煩嗎?
「……」這樣她也知道發生過什麼事?她這神醫不必這麼神吧?
正在喝茶的東翁當下被茶水嗆到,蹲在櫃台里咳得天昏地暗。
藺言使勁地瞪余美人一眼,「為了肚里的孩子著想,你們倆,節制點!」
在撂完話就走人的藺言步出客棧後,詭異的沉默兀自徘徊在客棧內,當客棧里的人們慢了一步,總算是在想通了藺言的話義後,眾人紛紛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投向余美人。
「看什麼看?」面皮特厚的余美人,在被識破了後,干脆擺出一臉惡相,「夫妻間不能恩愛呀?」
眾人更是因此而瞠目結舌。
「東翁……」滿臉僵硬的韃靼,拉拉東翁的袖子。
「什麼都別問我,因我什麼都不想答。」猜中且也差點被嗆死的東翁,直擺著手,在他們先前對他那麼不義之後,一點都不想再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可听藺言說,這樣似乎對樂將軍的身子不好。」韃靼還是很想拖他下海,「你就去同余將軍說說吧。」
東翁撇撇嘴,「嘖。」
遭韃靼給拖到櫃台外,與余美人同桌坐下,而韃靼也送來兩壺酒後,東翁邊替兩人倒酒,邊在桌底下踹他一腳。
「喂,藺言的話,你就照辦吧,不然,至少你也控制一下。」再讓君楠有個什麼不適,或是又來個孕吐,那洗衣洗到手軟的丹心肯定會同他說她不干了。
「連你也管起我的家事來?」余美人在灌完一杯酒後,對這與藺言站在同一陣線的老板深感不滿。
他聳聳肩,「你若是嫌錢多,或是你能找得著比藺言更好的良醫,你是可以不听。」他想當個窮光蛋的話,那就繼續去找老是坑人錢的藺言好了。
也才樂了沒幾日的余美人,在經過藺言與東翁現實的洗禮後,面上笑意登時消失無蹤,萬般沮喪地趴在桌上,實在是很不願意又回到以前那和尚似的生活,更不想一天到晚看得到卻吃不到,因而嚴重內傷卻又無處發泄。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將臉貼在桌面上,兩手直捉著自己的發。
「知道什麼?」
他微微抬起頭,「你不覺得君楠變得比以前更美了嗎?」這絕對不是他的眼誤,而是有生了雙眼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娶過門的君楠,最近已從病妻變成嬌妻了。
「她一直都很美。」東翁反而覺得他遲鈍到沒藥救,「是你這個瞎子以往沒看到而已。」
「我說的是現下!」
「嗯……」他皺眉想了想,「好吧,她是愈補愈美了。」的確,這陣子君楠看起來,更有女人味了些,膚白細滑、臉蛋紅潤可人、嬌艷欲滴……這家伙究竟是叫盟主大人拿了什麼東西來給她補,而把她補成這般讓他殘害自己的?
「看,我就說吧。」他說著說著,又把臉貼回桌面上繼續自憐。
「這又如何?」
他的口氣愈說愈像是個怨夫,「我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又與她睡同一張床,加上同處在一個屋檐下,要我不心動更不手癢,除非我是個聖人或是個和尚。」他只是個身心都很正常的血肉凡夫而已呀。
「言之有理。」行,算他夠可憐,同情心暫時分他一點。
「你可不可以不要繼續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他又不是來這乞憐的,他只是在抱怨藺言那殘忍的惡行。
「那你回去繼續慢慢煎熬好了。」東翁一臉無所謂地更進一杯酒。
他自憐地再飲一杯,「我要能回去我還會待在這?」最近他只要看到君楠,就從頭到腳開始不受他的控制,別說是定力了,他連半點克制力也都被那個嬌妻給摧毀得一干二淨,他要是成天都待在天字三號房里,那他肯定會完全不想離開那張床。
東翁提供一個暫時能救火的法子,「你就忍忍吧,不然,你就搬回你的營里住上一陣。」
「問題就出在忍不住,也搬不得……」他也很想搬回營里住一陣啊,可他又不放心放她一人在家,天曉得她又會做出什麼事來,再加上,萬一他不在家,又有野男人跑來這想找她單挑怎麼辦?
「我要回去做生意了。」東翁朝天翻記白眼,決定讓他去自生自滅。
獨自在客棧里喝光兩壺酒後,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不得不回天字三號房的余美人,才回到房里想叫君楠起床吃些午膳,一拉開床簾,他就又兩腳生根,定在床畔沒法動彈。
這實在是太……太香艷了。
床上的艷妻還在睡著,她那露出被外的香肩,和她那一頭披散的青絲,當下讓他覺得方才他喝的並不是酒,而是油,而她則輕而易舉地又點了把火,直將他給燒得頭昏腦脹,再度饑渴到不行。
也不知呆站在那兒多久後,幽幽醒來的君楠,甫睜開眼,就見著他又擺出與昨夜差不多的神情看著她,眼底還有著明顯的欲火,還不是很清醒的她,想也不想地就朝他伸出手。
很想再跳進溫柔鄉里的余美人,在忍受不住地想握住她的手時,藺言那張惡臉登時跳進他的腦海里,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送到嘴邊的天鵝肉,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有辦法將她的手給壓下。
「你怎了?」總算有點清醒的君楠,在他的面色忽青忽白時,一手按著錦被坐起身。
咕嚕一聲,余美人不禁咽了咽口水,因她那雙肩、無辜可人的模樣,對已嘗上了癮頭,此刻完全不具定性的他來說,未免太過春色無邊,也再撩人不過……
「你的身子……可有任何不適?」他遲疑地問著,很想拉下錦被一覽春光,更想同她一塊再鑽進里頭一整日都不出來。
「沒有。」她搖搖頭,還擔心地以手探了探他的額際。
理智再度松弦,藺言和東翁警告的話語也逐漸自他的腦海里遠逸,太過食髓知味的余美人,低首吻住那張嬌艷欲滴的嫣唇,直在心里想著……
一次,只要再一次就好……
只是,他事前並不知道,這很可能會是短期內的最後一次。
當事後他慌慌張張地抱著君楠一路往十四巷底跑,去找那個正好采藥回來的藺言報到,面上帶著心虛和緊張的他,才進屋沒多久,就開始頻頻閃避著藺言不時刺過來的冷目。
替君楠號過脈診完後,藺言一開口就是冷箭齊發。
「你們成親,就只是為了毫無節制的歡愛?」都特意提醒過他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將她的話當耳邊風?
「噗──」在旁旁听的左剛,登時噴出一口茶。
被診的君楠,與知道自己是來討罵的余美人,兩人皆很識相地選擇閉口噤聲,免得藺言會因此而更加光火。
「你們,分房。」深深覺得治標不能治本的藺言,直接下達最後手段。
「什麼,分房?」余美人頭一個就反對,「何時起我們夫妻的事要你一個外人來管?」
藺言毫不客氣地凶回去,「那往後就別再抱著她來找我!」
「……」
「左剛,送客!」多看他們一眼就多被惹毛一分的藺言,一點情面也不留地下逐客令。
在將那對讓他又妒又羨的夫妻給趕出地字十號房後,左剛踏進藺言制藥的客房里,看著正在將今日采來的藥草分類的妻子,頗為猶豫地開口。
「藺言……」
「別想,我不會生的。」先前就對他說過不生,而在看過君楠有孕之後所經歷的種種,她更是下定決心,絕對不生個孩子來虐待自己。
「可是……」很是羨慕三號房鄰居的左剛,也很想像余美人一樣,日後能夠有個孩子抱,而不是對不起自家祖宗,真的要絕後。
藺言淡淡再問︰「你要我休夫嗎?」
「不要……」
因前陣子縱欲過度,導致這兩日身子備感不適,向晚時分,當君楠再次喝完了藺言派人送來的苦藥後,打不起精神的她,想不用晚膳就早早上床歇息,但就在她打算吹滅燭火之前,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身影,又再次徘徊在她的窗外……她沒好氣地瞪著窗紙。
說來說去,她又淪落到必須喝苦藥的下場,全都是那個余美人的錯,畢竟,這種壞事,只她一個人可做不起來。
等在外頭徘徊了許久,耐不住寒冷的天候還是跑進房里的余美人,一進房里便直接走向君楠,低首想給她一個吻時,她即以一掌及時推開他的臉。
「不許再踫我一根手指。」現下想想,前陣子的她,的確是太過欠缺考慮了,也被余美人的引誘給迷昏了頭,所以才沒顧慮到肚里孩子的安危。
「什麼?」當下似被潑了盆冷水的余美人,僵直著身子看著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嬌妻。
「你,安分點,回你的椅上睡。」她再將他推遠一點,然後指著那張以往他睡慣的長椅。
難道他的好日子……真的已如逝去的大江東水,一去不回了嗎?
愈想就愈心酸的余美人,一把抱起她讓她坐在長椅上,將耳貼在她的肚皮上,想藉此安慰一下自己,順便看看能不能讓她因此而回心轉意。
「你在做什麼?」不為所動的君楠,低首看著他撫著她肚皮的模樣。
「同我兒子聊天。」
她不但不感動,反而一把抓起他的發,「什麼你兒子?是我女兒!」
「女兒就女兒……」無端端被她凶了一頓的余美人,不滿地皺著眉,「你的不也是我的?」怎麼搞的,她的本性怎又跑出來了?
瞪著他又賴在她身上的德行,君楠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而他倆定力又都不夠堅強……為了孩子著想,她還狠下心點好。
「出去。」將他自身上拉開後,她一路推著他走向房門。
「啥?」被趕到門口的余美人連忙止步,回過頭才想對她求情,早已備好說詞的君楠,索性當著他的面再給他另一個打擊。
「咱們分房。」
「你還當真要照藺言的話做?」他忙不迭地握住她的兩臂,直要她再想個清楚。
君楠沒得商量地朝他點點頭,兩手環著胸,說得再理直氣壯不過。
「當初你不也把她的話奉為金科玉律?」哼哼哼,現在深受藺言其害的,可就不只她一人了。
「此一時彼一時,更何況你的身子都已經!」
「停。」她再次打斷他居心不良的勸言,鄭重向他聲明,「總之,我可不想再喝那苦得要命的安胎藥了。」
「君楠……」萬般不願她這麼做的余美人,刻意彎低了身子,與她眼眉齊對,好聲好氣地柔柔喚著她。
「你叫得再動听也沒用。」她甜甜一笑,再一腳將他踢出門外,「出去!」
「慢──」里頭的妻子關門落鎖的速度,快得連讓他把冤情喊完的時間都沒有。
「余將軍,你站在外頭做什麼?」端來晚膳的丹心,在想把晚膳端進廳里路過他的身邊時,不了解內情地問。
他沮喪地撫著門板,「我是被關在外頭……」雖是冬末,但現下還是大雪日哪,他那孩子的娘,還真狠得下心把他棄置在外頭挨冷。
「為何?」丹心歪著頭瞧了瞧他,直覺就這麼想,「你倆又吵架了?」
余美人記恨地握緊了拳,「因她要照藺言的話與我分房……」那個姓藺的女人……明明賺了他不知多少銀兩,可只要出了岔子,就不分青紅皂白,事事都把罪過往他的頭上算!
一臉恍然大悟的丹心,在明白內情之後,先是頓了頓,微側著臉睨了他一眼,然後往後退了兩大步。
「給我說清楚。」余美人惱火地一手撫著額,「那又是什麼意思?」那個姓靳的盟主就算了,沒想到她也是一個樣。
「咳咳……」丹心忙端出一臉正經樣,「我只是認為,為了孩子著想,藺姑娘的話,你還是多少听點好。」
又是為了孩子著想……那誰來為他這個未來的爹著想?
當丹心在廳內放下晚膳,再由窗戶送進晚膳給君楠就走人後,獨自一人坐在廳內吃著晚膳的余美人,從不曾像此刻這麼深刻體悟到,一個人吃飯,竟是這麼寂寞冷清的一件事。他甚至嫉妒起君楠月復里的孩子,不但可以獨佔她一人,還可以陪她一塊吃飯、沐浴和睡覺……
慢著,他在想什麼?老子跟兒子吃起味來?
他八成是沒藥救了……
「君楠。」獨個兒用過冷冷清清,沒有人作陪的晚膳後,不死心的余美人,又再次站回寢房門口,邊敲著門邊喚。
「做什麼?」正要吹熄蠟燭的君楠,不怎麼想理會他地應著。
「天這麼冷,我沒地方睡。」他裝可憐一點總成了吧?
豈料她早安排好他的去處了,「回你的東廂房去睡,不然就去我的西廂房睡。」
「不要,我想跟我兒子一塊睡。」現下回去東廂房,他只會被那堆手底下的將官拖著一路辦公到天亮而已。
兒子兒子,一天到晚滿腦子就只有他的兒子而已!
「待他生出來後,你會有大把的時間陪他睡!」君楠沒好氣地在門上踹上一腳,再一鼓作氣吹熄房內的燭火。
眼看夜色愈來愈深,不想去辦公也不想孤家寡人的他,硬著頭皮再敲她的房門。
「又有什麼事?」
「我想陪我女兒的娘睡。」只要能讓他進去,別孤零零的在外頭,眼下他什麼都可以退讓。
房里的人兒沉默了一會兒,還不時透過微敞的窗扇,瞧著外頭愈晚下得愈大的雪勢。
余美人只好再保證,「只是睡覺而已,絕不動手動腳。」
「也不動口?」哼,她太了解那個男人的一雙唇能做出什麼事了。
他很忍讓,「對……」
下一刻,緊緊閉上的門扉,在他期盼的目光下微微敞開,如獲特赦的余美人連忙把握住機會,鑽進房里關上門後,在君楠的目光下,自櫃里抱出一床錦被,乖乖躺在她所指定的長椅上。
過沒多久,很受不了他在長椅上翻來翻去,還因把火盆都搬到床邊讓給她而冷得發抖,君楠只好掀開錦被一角,「上來,別在那兒抖。」
得了寸不敢進尺的余美人,上了床後,只是習慣性地摟著她,讓她枕在他的肩上睡,至于其他,則不敢再造次,免得又會被她給踢出門外。
「別摟得那麼緊。」她拍拍他的手,把他的手挪至她的腰後,知道她腰酸的余美人,放輕力道開始替她按摩。
「還酸嗎?」
「不了……」她舒適地吁了口氣,翻過身子一手抱緊他後,渴睡的眼簾在他的注視下沉沉合上。
側首看著這張他已日漸習慣的睡顏,他這才發覺,早在他心底,他已對這張容顏習慣到夜里睡去時有它,張眼醒來時也有它的存在,他愈來愈習慣有她陪伴在他的身旁,也愈來愈不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這陣子,若是軍營里突有要務,迫使他得在軍營里過夜不能返家,待在營中的他,總是了無睡意,一路睜眼至天明,可只要一回到她的身邊,他不但不會在夜半醒來,且睡得很沉,一夜無夢,天曦一亮,他只要轉首,就能瞧見那張令他安心的睡顏。
看樣子,這個原本住在西廂房的同房房客,不但把她的房間搬至他的房間里,還一路搬進他的心坎里,不經他允許也不過問他反不反對,逕自在他心底佔地為王霸著不走。
而他,卻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