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 第八章
決定在近期內重新恢復醫館生意的聖棋,這幾日來,不是忙著上山采藥,就是托人買貨,午後閑暇時,就待在醫館里把搜集來的藥材稍做整理,而被他拖來的玉琳,此刻,正手拿著藥杵,有一下沒一下地以杵捶打著藥缽,根本就無心做他事的她,苦著一張臉,不時將雙眼瞄向站在身旁陪她一塊工作的男人。「你真的解不開?」都給他數日的時間解繩了,從頭到尾,也沒見他下過什麼工夫,在他臉上,老擺著一副不在乎的模樣,他究竟是哪不對勁?聖棋還是千篇一律的回答,「解不開。」
「萬事休矣…」她趴在桌面上哀哀長叫,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他制造出來的難題。「可以請你停止替我著想了嗎?」他一手拎起她的後領,抬起她的小臉,伸手替她將再次打結的眉心揉散來。「等等,我問你。」她的兩眼忽地一亮,直捉住他的手問︰「你的紅繩是怎麼來的?」她是被月老整的,那他咧?以他的個性,他根本不會去做闖空門那種事……他聳聳寬肩,四兩撥千斤地帶過,「在我看過那面鏡子後它就自個兒跑出來了。」她忿忿地握著拳,「又是那只魔在搞鬼!」一波未平洋彼鼓起,她是上輩子跟那只魔結過仇啊?「你又太吵了。」三不五時就得听她呱呱亂叫一陣的聖棋,索性伸手帶過她的腰肢,再次使出必殺技,俯身以後替她消音。已經數不清到底被他偷襲過幾回的玉琳,雙手掩著唇,屏息地瞪看著吻技已經相當老練的他。「再不挪開你的手,你會斷氣的。」他漫不經心地叮嚀,隨後揉揉她的發,轉過身繼續搗藥。「我不是說過——」小心翼翼退離他幾步後,她不滿地啟口。「你說過做這事要看地點。」他一手指向遠處緊閉的大門,「這回我有照你的意思把門關上。」「問題不在這里,而是在——」她頭痛萬分地想再對不知嚴重性的他解釋清楚一點,話未說完,在下一個眨眼間,他飛快地再度移身至她的面前。「你說過你不討厭我的。」他以鼻尖頂著她的鼻尖,還對她眨眨眼。「既不討厭,那我就當你是喜歡。」喜歡?
豈只是喜歡而已?他似乎把她的感情看得太輕,也看得太簡單了些,她常因他而覺得心痛,不是沒有原因的。午後的陽光灑進空蕩的館內,飄浮在空氣中的藥草氣味,有大地的清新,也有種枝葉在泛黃後歲月古老的余味。眼前的他,在她的心中,是一壇埋藏多年的佳釀,愈沉愈香,只消一口烈酒入腸,就可以將她這個失意人灌醉迷茫;在她心版上為他書寫那些有關愛情的想像,年代久遠得書頁都已泛黃;而她隱而不發的情愫,只怕是與她沒有終點的生命等長,再久,也不會忘。「告訴我。」盯著她寫滿心事的眸子,聖棋低聲輕問︰「你真這麼討厭與我綁在一塊?」她搖搖頭,無奈地低語,「你想想,若這事傳進天帝的耳里,你這聖獸之首的位置還保不保得住?」「我沒想過。」
「你該想的。」她抬起綁著紅繩的小指,眼中有著埋怨,「就在你把這玩意綁上去之前。」「最多……」他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就是與你同罪罷了。」她不是抱怨過他從不停下來等等她嗎?那好,這回他干脆待在她的身邊,不前也不後,她走他就走,這樣她總不會再有怨言了吧了?「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大簡單了吧?」為了他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有些冒火的玉琳,忍不住想提醒這個腦筋不知是哪出了岔的男人,「這是犯神規,這是破戒,會像郁壘一樣被貶來!」「你說過你不會再回神界。」他偏首想了想,不怎麼介意地向她彈著指,「若真是如此,我陪你留在人間。」呆呆張望的玉琳,腦中的思緒,有一陣完全被抽空。
她……一定是像小鳥一樣長出翅膀來了,一定是的,不然她怎會覺得她的心,輕盈得隨時都可以在天際翱翔?不然,她怎會覺得踩踏在雲間的感覺,比任何謊言或是想像,都來得甜美真實?「別哄我了……」她不自在地撒開目光,聲調微啞。
「我說真的。」聖棋把她逃避的眼眸勾四面前來,不懂向來很相信他的她,卻總在這方面把他的話不當一回事。她邊笑邊搖首,「你要怎麼陪我?繼續當我的假夫君,還是改扮我的大哥?」「不然?」
「我才不要當你的妹子。」固執的眼瞳,在剎那間泄漏了她的心事。
他不置可否地頷首,「我知道。」
「我在神界本就不好受,有你在身邊,我會更痛苦的。」眼見他似乎不當一回事,王琳有點氣惱地把靠上前的他推開一點。「我也知道。」他再舉腳往前跨進一步。
她使勁地再把他推離一段距離,在他又朝她走來時,她垂下了黛眉,帶著絲絲遺憾的問句,像陣穿堂而過的清風,旋繞在無人的館內。「藏冬的書里,有提到怎麼解這門痛苦嗎?」
他一怔,隨後走近她,「沒有。」
「那他有沒有寫,該怎麼樣才能把心收回來?」低首瞧著地上石板的玉琳,垮下了肩頭,有些怨恨起很想成全自己,又忍不住想為他著想的那顆心。「沒有。」聖棋彎身將她抱放至桌櫃上,黑眸映著她的黑眸,「為什麼你要把它收回去?」「因為不會有回報。」她淒慘地一笑,「你永遠也不可能會愛上我。」她有自知之明,就像那些凡人說的,金瓖玉,鳳求凰,哪種鍋就配哪種蓋,而她,從不是可以匹配他的那塊料,在別人眼中不是,在自卑的她眼中也不是,素來高高在上的他,當然也不會傾心于她,她能擁有的,就是他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關懷。就只是這樣而已地只會這樣。
「七情六欲,對我來說有這麼困難嗎?」一手撫著額的聖棋,發覺他要是再不把話說清楚,以打通這只呆頭驢心中不通的死結的話,她可能永遠都這麼反復矛盾下去。她想也不想地點頭,「當然,你是眾神口中的聖人。」
「聖人也會有感覺的。」他搖搖頭,捧起她的臉龐替她更正。
「真的?」類似希望、驚喜等等的東西,一下子讓她灰暗的眸子亮了起來。他捏著她兩邊的面頰,「我騙過你嗎?」居然敢質疑他的神格?他和她這只品行不及格的獸才不一樣。「沒有。」被捏得兩頰很痛的她,趕緊替他的清白翻案。
聖棋笑了笑,傾身上前攬住她,將她壓靠在自己的肩頭上,看著她那頭被窗根間透進的日光照亮的發,低聲在她耳邊說著。「我只是需要時間,我需要更多一點時間好來學會這門學問,你懂嗎?」「不懂。」被他舉動怔住的玉琳,將一顆小腦袋瓜搖來搖去。
「我的意思是……」他嘆了口氣,微偏過臉對她講解,「你要讓我學啊,不讓我學,我怎麼給你回報?」這下子,玉琳是真的被嚇到了,呆滯的情況,遠比被置在廟門前的那兩只石獅還來得嚴重。「明白了?」他勾勾墨眉,趁她發呆時在她唇上啾了一下。
她楞楞的點頭,腦中轟轟亂叫成一片。
「往後,咱們一快慢慢學吧。」聖棋以十指揉散她一臉的呆相,相當正式地問她︰「你說好不好?」終于消化完他所說的每個字句後,歡喜過度的玉琳,又叫又笑地一骨碌撲到他的身上。令沒有防備的聖棋,只來得及抱住她,而後……因沖勁過大雙雙往後栽倒,四腳朝天。「在學習之前,首先。你得戒掉那些壞習慣。」躺在地上嘆息的聖棋,受不了地一手撫著額,「而頭一個壞習慣,就是你容易沖動的壞脾氣。」坐在他身上的玉琳不滿的撐按著他的胸膛,居高臨下的瞪著又開始羅嗦的他。「還有,你的吻技也得加強一下。」他以指頂著她那遲早會被他給頂扁的鼻尖。她質疑的彎高一眉,「你又高明多少?」哼,將吻技?他練習的對象不就只有她嗎?她的差勁,那他的又會多高級?「首先,我有人身的時間比你來的長,我的理性,比你的獸性多。」聖祺不認同的搖著食指,「其次,我曾接受過郁壘的指導。」「等等,你方才說……」被踩到重點的玉琳抬起一掌,「獸性?」這點很重要,不講清楚不行。「對。」不知被她咬過多少回的聖祺,半坐起身與她眼對眼鼻對鼻的算帳。在館內交談的音息稍停了一陣後,兩名懷抱著同樣煩惱的男女,在彼此的眼眸中,速速回想起那樁床事懸案,似乎到現在還是此題無解。玉琳先發制人,「你以為……那夜是我辣手催草?」因為她有獸性,所以那天晚上若真出了什麼事,就一定是她干的嘍?聖祺的氣勢也沒輸給她,「難不成你認為是我這個正人君子做的?」別開玩笑了。他的定力這麼強,哪有可能會是他干的?樹叢浠桫的震動聲,外加咚咚的墜地聲,當下自窗外傳來,令好奇的他們往外瞧了一陣,在發現沒什麼動靜後,他們又不約而同的掉過頭互瞪對方,無聲的以眼神教勁。一觸即發的雷電閃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流竄,半晌,玉琳首先自他身上跳起來,去後頭的櫃子里挖出跑堂伙計私藏的一壇酒。「要不要再喝一次試試看?」反正真相是查出來的。
聖祺挽起衣袖接受挑戰,「別以為我不敢奉陪。」
「干杯!」
自樹梢上摔下來的申屠令,在里頭的兩只獸開始一杯接一杯後,僵硬的趴在地上久久不動,徹底對搞不定的他們投降。「救命……」——
重新開張的醫館內,一如以往,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不同的是,偌大的醫館內沒半點吵嚷,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響都清晰可聞。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一手撫著嘴唇,還不時皺眉伸手撫著後背的聖棋身上,萬分好奇,這回聖棋雖沒在鼻子上多個齒印,可嘴角卻被咬了一口,而在他露出衣領外頭的頸間,似乎……也可看見遭指甲抓過的傷痕。嘖………又咬他不說,這回還抓他?她怎老改不掉她的獸性?
嘴角痛,被她指甲抓傷的背部更痛的聖棋,緊抿著嘴,將抱怨的目光再次瞥向那個害他在眾人面前這麼尷尬的玉琳。與狼狽的他相較之下,站在櫃台內的玉琳顯得一身清爽。她兩手叉著腰,沒好氣地對那個別扭的男人開口。「別捂著嘴了,他們猜不著你是怎麼受傷的。」這也好氣她?當初同意要喝酒的可不只她一個。覺得她說的頗有道理的聖棋,才想相信她的話,但早就心知肚明的眾人,卻默契好到極點地開口齊問。「被仙姑咬的?」
I他用力轉過臉白她一眼,「誰說猜不出來的?’」
「我承認我有獸性行不行?」王琳理直氣壯地嘟著小嘴,可你的理性也不多啊!」哼,半斤對八兩,笑她就等于笑他自己,反正他也沒好到哪里去。「我沒理性?」這句話听在聖祺的耳里,可是敏感極了。
玉琳索性走至他的面前,一把拉開自己的衣襟。
「你自個兒看看這是什麼。」她的指控一向都是很講求證據的。
「這是……」醉後記憶等于空白的聖祺,緊參著眉心,不解的瞧著密布在她頸項及鎖骨間,處處紫紅的痕跡。「吻跡。」全都擠在里頭睜大了眼的眾人,再次異口同聲的代為解答。
忘了現場還有外人的一男一女,動作緩慢的一塊回頭,默然的看著一屋子全等著看戲的街坊鄰里,當聖祺發現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玉琳暴露出來的肌膚上後,他出手飛快地攏緊她的衣襟,以免春光外泄得更多,並一把將她摟進懷里,防備地盯著眾人。「放……放心,沒有人敢跟你搶……」眾人忙不迭地對他揮著手表示清白。聖棋質疑的目光,徐徐掃過幾名眼珠子仍是盯著玉琳不放的男人。
識相的馬員外當下轉過身朝一眾大喊︰「今兒個仙君不做生意了!」
已經被訓練得相當會看風頭的馬家下人,立即遵照馬如常的指示,先是將一屋子的病患全都趕出醫館,再服務到家地替聖棋關好大門。「剛剛……發生了什麼事?」處于狀況外的玉琳,在大門一合後,訥訥地回過頭看著一臉春風的聖棋。「沒事。」拉著她的手想回家的聖棋,突然停下腳步,不解地攤開她的掌心,「你的手怎了?」「喔,這個啊?」她低首看著手心里生出來的顆顆細繭,不以為意地揮著手,「大概是藥杵握久了弄出來的。」他握住它,皺眉地以指輕撫了一陣後,低首在那上頭給了她一個淺淺的吻。「聖棋。」低首看著他親吻她手心的模樣,她紅著臉,感覺手心的熱意一路傳至她的臉上。「嗯?」
「你好像愈來愈常皺眉頭了。」她老實地說出近來的觀察心得,「你也不時常在嘴邊掛著莫名其妙的笑。」近來,他的喜怒變得更加明顯,而這類過于親密的舉動也變得很多。「是嗎?」他愣了愣,而後不以為意地聳著肩。
本欲攬上她肩頭的大掌,微微頓了頓,猛然察覺同僚氣息的聖棋,掌心滑至玉琳的背後將她帶至懷中,讓她背對著後頭那扇未合上的窗子,不讓她看向那個方向。他抬眼看向窗外,面無表情地直視著突然出現的同僚天乾。大抵也明白,天乾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沒察覺八神將中的一員已到.玉琳趴在他的胸前,滿腦子疑惑地以指尖輕點著他的胸口。「還有,你似乎更常做這類舉動了……」他該不會是真的豁出去了吧?
以眼神示意完天乾,並看著天乾離開後,他深吸了口氣,在低下頭時換了副模樣,俊臉上釋出心滿意足的笑意。「因為我喜歡人間。」
「啊?」頭一回听他這麼說的王琳,不停地眨著眼。
他以指頂頂她的鼻尖,「我喜歡這座人間。」在這里,有她的歡顏,有他的眷戀,他開始愛上這座宛如點亮了他生命的人間。「為什麼?」來到人間後處處不習慣,還吃了不少同僚的悶虧,而且,先前他不是還急著想拉她回神界嗎?怎麼他的轉變這麼大?千年來,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就因為這世上只有兩只麒麟,一是他、一是她,所以伴在他身旁的她,當然是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玉琳。只是這些沒有告訴她的話,往常在神界他w沒對她說過,他也沒有細心領悟過,而是在來到人間,他發現她將不會永遠在他身邊後,他才深刻體悟到她在他心中,是何等的存在。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明白,這樣會不會太晚了點?她若是知道了,肯定又會像往常一樣,撇著嘴、彎著眉,再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尖罵他是只呆頭鵝。只是她這只遲鈍得差不多的呆頭驢,恐怕也不明白他的心情呢,她不明白,他這只呆頭鵝,其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不懂愛恨、不明心痛與淚痕,他知道什麼是被愛,以及那份想愛的感覺。那感覺,存在她的眨眼頷首間、在她漲紅了一張小臉,拐彎抹角地罵他不解風情的瞬間、在她沉沉睡在他懷里的溫馨片刻間、在她……忍著眼淚戀慕地看向他的背影間。還有……在她勾攬著他的臂膀,笑仰起臉,開心地叫他聖洲的那一刻間。坐在床畔看著玉琳不怎麼文雅的睡姿許久,下了決定的聖棋,舒緩地將此刻存在他眼前的睡容刻在腦海里,形成一頁頁永不褪色的記憶,他傾身在她唇上覆下暖暖的一吻,不舍地分別後,替她拉來薄被,再將她亂伸的小手放進被中蓋妥。遠在他身後的窗外,傳來陣陣再也不能等待的氣息,他留戀地再看好夢正酣的玉琳一眼,強迫自己轉過身,無聲地踱出門後,輕輕掩上房門。燦爛的星空下,銀河橫越過天際,若是細听,在滿園卿卿夜蟲蟲鳴聲中,或許可听見睡神搖著槳,將夢船劃過星海時濺起水花的嘩啦啦聲響。走至園中僻靜處的聖棋,在黑暗中,雙目直視著早來到園中等著他的八神將。他毫不猶豫地啟口,「我跟你們走。」
沒料到捉拿他竟是如此容易的八位神將,眾神的目光四下交視了一會。
為首的天乾遲疑地伸手指向園後的客房。
「但她……」在天帝欲捉拿的清單上,還有里頭正睡著的玉琳。
他揚高了下頷,「我會親自向天帝解釋。」
也知天帝視他為驕傲的天乾,勉為其難地朝他點了個頭,先行離開園子,而在其他七名數千年來,也一直深深信任他的神將分別離開後,聖棋回首看向遠坐在園中石椅上的晴空。兩手扳在身後朝他一步步走來的晴空,偏首笑問。
「不後悔嗎?」他這一回神界去,該有的下場,他應當心頭都有譜才是。後悔?他倒沒想過這一點。
聖棋無奈地笑了笑,「誰教她是我唯一的弱點。」
「你開竅了。」晴空嘉許地朝他拍拍手。
「照顧她。」慎重地將玉琳托給他後,必須快點趕上人神將的聖棋,仰首看向滿天星斗的夜空,往上一躍。任他離去的晴空社只是微笑相送——
「砰!」十根縴細優美的手指頭,粗蠻的重重拍打在桌面上。
自那夜聖棋一聲不響的離開,而隔天早上醒來沒見著聖棋,房里卻多了個晴空,硬是被晴空關在房中關了三日的玉琳、自晴空的口中套出了聖棋的去向並重獲自由後,即一股腦的殺上靈山想問問同僚這其中的內情。兩名被玉琳找上的天上神,看了火爆的拍桌人一眼後,愛理不理地各自把頭轉向一旁,一神不語地喝著碗里的茶,不情不願被拖來的另一神,則是厭惡地皺眉瞪著碗里茶質還是一樣沒品味的茶湯。「為什麼要抓他?」問了老半天就是沒神要回答她,為聖棋突然被八神將逮回神界而憂心不已的她,這回連拳頭都用上了。身為地頭主人的藏冬,瞧了瞧那張被她一拳打爛的桌案,心疼歸心疼,還是一個字也沒吐。她改把矛頭掃向郁壘,「說呀!」
「他是自願跟八神將走的。」很討厭有人在他面前扮凶樣的郁壘,將手中的茶碗往後一扔,直接把她要的答案奉送給她。所有因憂心產生的四竄火氣,頓時煙消雲散。她不解地張著小嘴,「啊?」「回神界後,他在天帝面前撒謊。」在郁壘抖出來後,為免她繼續破壞他家的家具,藏冬跟著說出內幕。玉琳還是轉不太過來,「啊?」聖棋會在天帝面前撒謊?這怎麼可能?
在神界布有眼線的郁壘,煩躁地掏掏耳,「聖棋說,幾千年來,他早就嫌你這個累贅太煩人了,加上你又動了七情六欲,犯了神規,也早破了戒,所以他就代天帝作出決定,干脆把你丟在人間,不打算再讓你回神界。」總算是听明白的玉琳,僵立在原地,胸口沉甸甸的,心湖像剛被他們砸下了難以計數的大石。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天帝……怎麼說?」
「逾權擅自決定對你的懲處,該罰。」藏冬攤攤兩掌,「那小子保不住他回聖獸之首的位置了。」「天帝想怎麼罰他?」向來,天帝就是最疼愛聖棋的,因此,聖棋的下場應該不會精到哪去吧。「呃,他……」藏冬的眼神頓時變得閃閃躲躲,推拖了好半天,只好刻意略過重點,「他被關進天牢里了。」「聖獸之名也撤了。」不識相的郁壘淡淡地加上他漏說的一句。
這個不會看風頭的家伙,就是不想讓她知道才刻意不說的……藏冬瞪他一眼。她震驚地退了兩步,不明究竟地撫著額。
「為何要撤?」這個聖名是他們與生俱來的,不讓聖棋當聖獸,這跟革除神籍有什麼兩樣?不過是犯了點小錯罷了,為何要有這麼重的懲罰?「天帝瞧見了他手上的紅繩。」坐在一旁的郁壘揚起嘴角,慢條斯理地點出她不知的重點。「紅繩?」她緊斂著黛眉,「那又怎麼樣?」綁了一條紅繩而已,這也能把它羅織成什麼嚴重的罪名?「你見過神界哪位神仙有那玩意的?」對她的駕鈍實在是很受不了的郁壘,再送她一記大白眼。她大刺刺地伸手指向他,「你就有。」
「那是因為這小子有了七情六欲,姻緣天定不說,他還愛上了人。」嘆息再嘆息的藏冬,只好把重點中的重點說得更清楚些。「然後呢?」她還是一臉茫然。
郁壘簡直想甩門走人,「嘖!」都說成這樣了,她還听不懂?那個聖棋到底是怎麼教育她的?「意思就是說,你的那位聖人動了凡心、破了戒,往後當不成神仙啦!」發現拐來拐去、明示加暗示,這樣只會讓她听不懂後,藏冬只好在她耳邊大聲說出解答。王琳怔站在原地,兩目不動,忘了換息,仿佛剛遭外頭隆隆作響的春雷給打中腦際。有七情六欲,愛上了人?她怔然地回想著當初她追問聖棋為何他手中會出現紅繩時,他說他是在看過那面銅鏡後就有的,那時她還怪到申屠令的頭上去……雙眼倏然一亮的她,在藏冬不解的目光下息忙掏出藏放在懷里的銅鏡。
「姻緣鏡?」前陣子才听老土說月老又被闖空門了,怎麼月老的失物會落到她手上?「這是姻緣鏡?」玉琳原本還以當它是申屠令去跟陰界搶來的前孽鏡。
「就是那玩意。」也曾闖過星宿山的郁壘,只看一眼,馬上就記起它的原主是誰。听完他們的講解後,玉琳忙就著燭火往鏡內一看,在閃爍搖曳的燭下,鏡中出現的身影看來有些模糊,就在她眯細了眼更加努力看清時,鏡中聖棋的臉龐靜靜出現在她的面前。一顆熱淚,在滴落鏡面時模糊了鏡中聖棋的臉龐,她忙將它拭去,可鏡中光影卻一暗,再也瞧不著絲毫人影。「聖棋……」她用力忍住欲出眶的淚,顫聲地問︰「聖棋會被關多久?」藏冬與郁壘默然相視一眼,而後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多久?」愈看他們模樣愈感到心慌的玉琳,緊張地上前揪扯著藏冬的衣袖,但藏冬卻別過頭去,不願看她緊張的神情。「三千年。」天生就血冷的郁壘可不一樣,也不管她听了會有何感受,直截了當的吐出詳解。聖棋……要被關在那黑暗的地方三千年?雖說他們都有永恆的生命,可是三千年沒有自由、沒有喜樂,陪伴著聖棋的,將只有寂寞。藏冬嘆息地將听完話轉身就走的玉琳逮住,並七手八腳地鎮壓住想往外頭沖的她。「放手!」紅了眼眶的玉琳像只踏著了陷阱的野獸,負傷地用力掙扎著。「你破了戒,又偷食佛物,因此天帝已經將你貶至人間了,若你回神界,你的下場肯定比聖棋更慘。」兩手架住她的藏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給拖回來。她倏然回過頭,張大了水眸懇求的看向他們。
「你們沒有辦法救他?」他們曾是戰神,曾是功臣,數千年來天帝總是對他們睜只眼閉只眼,所有仙神也對他們禮讓三分,只要他們肯出馬,聖祺絕對有救。兩名打死也不願回神界的天上神,態度當下劇變,不約而同的轉過身。
「我不會回去的。」郁壘掛下了一張大黑臉,趕在她開口前先把拒絕擺在前頭。不放棄的玉琳隨即看向藏冬。
「沒用的,你死了這條心吧。」藏冬搔搔發,擺明了沒興趣摻和。
她難以置信地指著他們的界尖,「有難不幫,你們這算什麼同棉?」平時整著他們玩玩就挺高興的,可一遇到麻煩,就全都躲得這麼遠。「抱歉,我已經被踢出神界了。」郁壘不客氣地把頭一甩,「別把我算在里頭。」「有所為,有所不為。」藏冬正經八百地對她搖搖手指頭,「做神是要講原則的。」心涼了一截的玉琳,原本還以為他們這兩尊被逐至人間的神類,跟上頭那些勢利又眼高于頂的仙神不同,沒想到,在他們身上,她還是再次踢了鐵板。哼,不講情誼?誰希罕呀,她又不是非得求他們不可!「不去就算了,我自個兒去把他帶回來!」她氣沖沖地把話一撂,不待他們阻止就一頭往外沖出去。「那只沖動派的……」倚在門邊看著消失在外頭的玉琳,藏冬邊撇著嘴邊瞧向後頭的郁壘,「喂,想個法子吧。」她這莽莽撞撞的回去,只怕她要跟聖棋一塊關著作伴了。郁壘的反應只是挑高了墨眉。
藏冬甚是惋惜地攤攤兩掌,「要是少了那兩只,往後,咱們會少了很多樂趣的。」少了那對活寶,豈不是太可惜了點?晴空還說有空要來看熱鬧呢。撫著下頷深思了半晌,覺得他說得也頗有理的郁壘,轉了轉眼眸後,立即走至大門邊,抬指敲了敲門扉,等了好一會,卻不見動靜,等得不耐煩的他,干脆將手探進門里,使勁地抓出一尊不情不願的門神。
「不關我的事!」硬是被郁壘拖出來趟渾水的神荼,死命想撥開後頭拎著他的那雙手,直想鑽回門扉里來個眼不見為淨。郁壘在他兩腳想跨回門扉里時,二話不說地再將他給扯回來。
他很委屈地低叫︰「你別又陷害我好不好?」
原本站在一旁的藏冬,在郁壘擺不平他時,忍不住上前動手將他拖至一旁,與郁壘一塊用力將他壓按在牆面上。「哇,連你也這麼不講義氣?」氣急敗壞的神荼,沒想到他們竟會同一鼻孔出氣。不言不語的兩尊天上神,只是將四顆眼珠子定定地擺在他的身上,那兩雙一模一樣,看得甚是意味深長的目光,讓知道他們為何會把他拖出來的神荼,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冷顫。「不………不要這麼看著我。」不是吧?為什麼每回都會找上他?
「反正……」郁壘懶懶地拉長了音調,「你的黑鍋都背過那麼多個了。」藏冬笑咪咪地接口,「再多一個,無所謂吧?」
「我可不可以說很有所謂?」冷汗直流的神茶,蒼白著一張臉,抵死不從地拼命向他們搖首。「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