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錢婢 第五章
傍晚,趁著夏侯懿外出和阮適聊買賣,上官凜得以在主屋里自由來去,當然,這也是因為她現在是夏侯懿貼身奴婢的緣故。
這幢主屋,她就算是閉著眼也能不踫撞一物地走完一圈,里頭能藏什麼、放什麼,她怎可能不知道?
只是找了一晚,翻遍書樓里的大小櫃筐,她就是找不到賬冊。
失望地下了書樓,踏上回廊,她邊走邊想著還有哪些地方漏了找,突地水眸一亮。
肯定是在他房里!是嘛,依他那種小心的性子,肯定是放在他的房里,說不定還放在暗箱中上了鎖呢。
她快步繞過回廊,轉進主屋他的寢房。
入門左手邊是一列嵌牆書格,她動作飛快地找,卻仍一無所獲,轉而又找向另一面花架,就連擺飾的花瓶都拿來倒倒看,可惜她像顆陀螺似的轉呀轉,轉了好半晌也沒找出什麼。
「見鬼了,總不可能藏在人工湖底吧。」她撇起嘴,乏力地坐在四柱大床對面的貴妃椅上,一雙愛笑又聰穎的眸仔仔細細地再次看過屋內所有擺飾和角落,最後落在對面那張床上。
她二話不說地爬上床榻,翻開枕頭,扒開絲被,探向內牆——
「你在做什麼?」身後突地傳來平淡無昧的冷嗓。
受到驚嚇的瞬間,上官凜趕忙捂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口。
接著她眨眨眼,眨掉滿臉的心虛,快手拍了拍絲被,狀似替他整理床榻,然後才回過頭,笑得天真。「爺,你回來啦。」
她的笑突地怔住,只因身後的男人正揚著笑,溫煦而無害的笑,使她的心又開始莫名跳顫。
別跳了!跳這麼急干嗎?她暗斥著自己,表面上卻堆滿笑意,迅速迎向他。
「你在找什麼?」夏侯懿笑眯著眸問。
冷汗從她背脊爆起。「我是在替爺整理床塌。」露餡了?可是她爬上床,也不過一下子而已啊,就算他進門,也不可能瞧見什麼。
「是嗎?」停在床前,他垂眼瞅著她,唇角還掛著溫雅的笑。
「嗯。」上官凜點頭如搗蒜。
驀地,眼前高大的男人靈了下,眼看就要朝她身上倒下,她想也不想地伸出雙臂抵住他的胸口,豈料那看似瘦削的胸膛竟硬實得很,她粉顏一紅,想要縮回手,但見他身形歪斜很,又不敢放開。
最後,她只能可憐地跪在床上,用盡吃女乃的力氣撐起他,也才發現他渾身帶著濃重酒氣。
「小二。」他沉喚著。唇角依舊帶笑。
「奴婢在。」她好忙啊,要避他身上的酒味,還要撐住他,又要回話。
「你長得這麼小,力氣倒不小。」他閉上眼,唇角的笑很玩味。
「謝、爺、夸、獎。」上官凜氣得咬牙切齒。
「你身上真香。」他突道。
「咦?」
「我呀,很討厭你的笑。」
「咦咦?」不要吧,這是天生的,不要因為天生的問題討厭她好不好,她也很無奈呀。
「卻也喜歡。」他垂眸直娣著她,徹底放松,高大的身形立刻徹底將她壓向床榻。
她的笑,和記憶中給他糕餅的娃相似極了……太久了,久到讓他遺忘那女娃到底長什麼樣子,忘了他還有多少良知……很多事,他都忘了。
上官凜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還來不及消化他的話中意,便感覺一股溫熱的濕意爬上她的頸項。
咦?咦——「爺、爺!你醉了——」救命啊,他居然在舌忝她的脖子!
夏侯懿置若周聞,嘖了聲,張口封住她賭噪的碎語。
瞬間,上官凜渾身僵硬如石。
他親她?他在親她?
她心跳急促,抿緊唇,渾身拉成緊繃的弦,動也不敢動,直到听見他低聲說︰「張嘴。」
聞言,她把嘴抿得更緊,像是緊閉的蚌殼。
然而當有只手不安分地滑進她的衣衫里,她再也忍不住驚訝地輕呼出聲,隨即又被他封口,滿嘴因他的舌入侵,導致全都是香濃的酒味。
婬賊!
她忍辱負重,是為了討回上官家的產業,才不是為了讓他一逞獸欲!
她渾身抖顫,是驚是懼更是火氣,水眸望下一旁,接著伸手抓起先前被她翻開的枕,二話不說地從他頭上敲下。
夏侯懿頓時眯起黑眸瞪她,她倒抽口氣,再敲一次——
第二次落下,他總算閉緊黑眸,睡趴在她身上,讓她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他身下鑽出,站在床榻邊後,她還不斷用手抹嘴,不忘再瑞他一腳,才從他房里落荒而逃。
無恥、無恥,真是太下流了!
一喝醉酒,竟連府里的奴婢也想要輕薄,真是太不要臉了!
她在夜風中快速奔跑,不斷用力抹唇,卻怎麼也抹不去口中醉人的酒香。
上官凜一夜未眠。
為什麼?因為她在僕房的位置已經被蜜兒睡走了,要她再回夏侯懿寢房旁的小僕房,她是半點勇氣都沒有,再加上昨晚拿枕頭打了他兩下,讓她開始細想接下來要如何應付這個混蛋加婬賊。
所以,她一夜沒睡,就坐在後房的涼亭里,看著天色由黑轉亮,看著府里的下人開始動了起來,就連送萊的小販都在後門敲門了。
唉,守後門的小廝不知道跑哪混去了,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
伸展了下坐了一夜的僵硬身體,她慢吞吞地走向後門,拉開門。開了門。還沒看清來者,便被一聲渾厚叫喚給嚇一大跳。
「凜小姐」
她二話不說,踱起腳尖伸手捂住男人的嘴,隨即緊張地朝後頭觀望了下,確定四下無人,才暗松口氣,瞪著眼前的男人。
「梁勇,小聲點!不知道打多久以前就跟你說嗓門要小點,你怎麼到現在還改不了毛病?」她不禁嘆氣著,松開了手。
「凜小姐,你怎會在這?」
「我才想問你呢,怎麼現在——」她看了一眼擱在門外的幾簍菜。「你在賣萊啊?」
「是啊,夏侯懿是個不錯的爺,當初遣退了咱們,給了筆豐厚的銀兩不說,還撤了咱們的奴籍,我便在城外買了塊地種菜,爺還讓我直接把菜賣進
府里呢。」梁勇呵呵笑著,忠厚老實的臉上又閃過一絲搬然,「凜小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忘恩負義?明知道他害了老爺,可我還收了他的銀兩,甚至還……」
「等等,你說夏侯懿當初遣散府里的下人時,都給了筆豐厚的銀兩?」
「是啊,每個都給了二十兩呢。」
「二十兩?」她聲音陡尖。
這怎麼跟她所听聞的完全不同?
「是的。」
「他沒有欺凌你們?沒有惡意遣散,甚至還傷害你們?」她眯眼追問。
「沒,當初他進府時只問有沒有人願意待下,咱們當然都說不啊,所以他就立刻派人發晌銀給咱們,足足二十兩,還特地為我們撤了奴籍,這對咱們來說是莫大的恩惠,實在恨不了他。」梁勇說完嘆了口氣,「凜小姐,咱們不知道他和老爺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恩怨,可看在小的眼里,我真不覺得夏侯懿是個混蛋。」
上官凜此時腦袋一片混亂,不懂一個人的評價怎會有這麼大的落差,她開始搞不清楚夏侯懿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了。
「小二,你怎麼桿在那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去服侍爺兒?」遠遠的,徐大娘吼看。
「凜小姐,你——」
「噓,往後見著我,就當不認識我。」上官凜小聲吩咐眼前的傻大個,才以老牛拖車的速度緩緩走向主屋。
只是站在主屋前的石板廣場上,她仍舊千百個不願意踏進屋內。
她的思緒還沒理清,再加上昨晚的煩事,眼下她真不想見那個男人,所以想了下,她又拐了個彎往西邊走去。
她以往住的清風院就在主屋西外,以拱門相隔,迎春環繞,相隔數月再歷舊地,只剩人事已非的心酸感。
她傻愣地站在拱門邊好一會才緩緩踏進,水眸不自覺地盈著霧氣,縴手模過院里的一花一樹,最後停在一果銀杏底下。
以往銀杏若是結籽時,她總會和凝小姐待在樹下等,有時撿了滿滿一簍,她便親自下廚,先蒸後釀,再揉進面粉里,做出最頂尖的銀杏酥餅,就連不嗜甜食的老爺都愛嘗上幾塊。
然而現在空蕩蕩的院落內,什麼人都沒有了……
沒錯,她不該想夏侯懿如何安置上官府舊奴,她不允許自己掙扎,必須記住血海深仇,不能意氣用事,更不能摻雜私情。
這是她答應老爺的,她不能忘……不能忘。
「還真是冤家路窄呢。」
身後突地響起阮適陰冷的聲音,上官凜深吸口氣,眨了幾下眼後,回頭笑得奉承又阿談。
「哎,這不是阮爺嗎?」
阮適冷眼看看她,連虛應都懶了,大步走向她,「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夏侯懿怎會不願意跟我合作?」
「咦?」見情勢不對,她連連後退,卻不忘分出心神與他對話,借此爭取時間遠離此地。「阮爺這話怎麼說?爺怎會不願意和阮爺合作?」
「夏侯懿說,你覺得這門生意有古怪,認為我根本就是要加害他」話落,阮適猙獰地朝她奔來。
上官凜心一抽,回身拔腿狂奔。
可惡的、該死的夏侯懿居然真的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她身上來!虧她還有些猶豫,結果他根本是個混蛋,居然用這種法子置她于死地!
主屋廳上。夏侯懿托額斜晚著薛廚子。
「不是要你再弄點糕餅的嗎?」他微惱地瞪著滿桌菜肴。
昨晚飲酒過量,讓他腦門發脹,加上那個丫頭不知溜到哪去,讓他一醒醒來,就無端冒火。
「我、我……」支吾老半天,薛廚子不敢明說小二不在,糕餅就擺不上桌。
夏侯懿黑眸微眯,正要低斥,便見徐大娘和翁老一同走到廳前。
「小二呢?」他問。
「回爺的話,還沒找著人哪,奴婢明明就要她趕緊來服侍的,怎知——」
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他轉問翁老,「有事?」
「爺。方才阮爺上門,可沒人帶領,不知道走哪去了。」
「不用管他。」想也不用想,他肯定是為了昨晚的事想再跟他斡旋一番。
眼下讓他在意的,是小二那個丫頭,他到地房里探過,確定她根本沒有回房睡過。
他昨晚喝得極醉,對回府後的事只有些余破碎記憶,隱約記得小二在他房里,而後便半點記憶皆無……該不會是他喝醉,對她怎麼了?
思及此,他不禁揚笑。
他一身穿著和昨晚無異,更何況,他不認為自己看得上那般瘦弱的嬌小身子,可偏偏唇上又像殘留著什麼軟女敕的滋味,像極了烏李糕餅,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一早醒來就想吃。
他微抬眼娣向薛廚子。話都還沒說出口,便听對方主動招了。
「爺,其實糕餅是小二的獨門絕活,小的根本就不會做糕餅。」
聞言,他只是濃眉微揚,不太意外。
她那獨到的吃法,確實像個熟諳糕餅制作和品茗的老饕,糕餅出自她的手,不難想象,只是她究竟跑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