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侍 第九章
龐月恩這一睡,就睡過了晌午,一醒來得知上官向陽突然搖身變成龐府總管,氣得跺腳,忙差小雲兒趕緊將他找來。
「小姐醒了。」上官向陽踏進屋里時。有幾片落葉在他身後揚起,看得出他急著來見她。「身子還好嗎?」
「我很好,只是要問你,誰要你當總管的?」她霍地起身,雙手叉腰成茶壺狀,盡管矮他一個頭,還是用力地抬眼瞪他。
「是二少。」他淡道。
「喔——」她悻悻然地出聲,撇了撇嘴。
「二少說,大少回淮南前留下賬簿。再加上邢老身有不適,所以要我暫代總管一職。」他簡略解釋著,順手端起她擱在花幾上頭的錦瓷茶盅。
「真是的,終身契是在我身上,又不屬于龐府,二哥要借將,也不跟我說一聲,回頭非去罵罵他不可。」龐月恩理所當然地接過茶喝了口,隨即又遞到半空中,他立刻接過,擱回原位。
這動作如此契合,仿佛心有靈犀一點通,根本不需要言明,他知道何時該給什麼,就不知道,她想要的,他什麼時候才願意給?
「這沒有沖突的。」他謹言慎行。
龐月恩擰起眉,突地發現一覺醒來,他好像變得更有距離了。怎會這樣?難不成昨晚那個吻,不過是他酒後亂性?
可上回他喝醉時,怎地就沒有亂性呢?
滿頭疑問的她,找不到問題癥結,突地听見小雲兒的聲響。
「小姐,柳帖到。」遠遠的,小雲兒小碎步地跑來。
聞言,她水眸發亮。
太好了,這柳帖來的真是時候!
瞥見她異樣的欣喜,上官向陽不禁把視線調到外頭,不著痕跡地偷覷著小雲兒手上黑底漆金的帖子。
柳帖……他听過,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柳帖究竟是打哪發出的。
龐月恩接過了手帖,打開一瞧。粉喇菱唇頓時勾若彎月。
「小雲兒,我要沐浴更衣,動作得快。」
「是,小姐。」
就這樣,一主一婢一前一後地走了,直接把他丟在原地,就連那張質地精致的手帖也丟在花幾上頭。
上官向陽忍不住好奇,抬起一瞧,赫然發覺是七王爺趙甫的王爺帖,才想起七王爺府以柳為敞,想要收到柳帖,若無官職在身,也得要富霸一方。但是收帖的人是她,而非龐府的其他人,這……
「上官公子,可否將柳帖還我,待會要上七王爺府,得要柳帖才能放行的。」
身後突地響起小雲兒的聲音,上官向陽驚了下,意外自己競想得出神,就連她逼近都沒發覺。
他有點尷尬地將柳帖遞了出去。
「唉,這七王爺一直很想要納小姐為妾呢,等了小姐好些年了。」小雲兒笑吟吟地道,水眸不著痕跡地偷偷打量他的神情。「這事,老爺夫人都知道的,也相當看好這門親事。」
「……是嗎?」他的心結實地震了下,盡管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是啊,小姐總說,若她在十八生辰後,真正心儀之人還不嬰她的話,她願意委身七王爺當妾呢。」她搖頭晃腦地嘆氣,「上官公子,你和小姐也算舊識,可知道小姐喜歡誰?」
上官向陽斂眼瞅看她,又是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唉,你也不知道啊……」她頓了頓,忍不住提醒他。「今兒個是小姐的生辰,所以七王爺才會特地挑今日要小姐過府的。」
是今日嗎?他微愕。
不對吧,她的生辰不是在七月嗎?當初他給地玉佩,正是因為她生辰,那時明明是七月,怎麼會變成了今日?原想要再問個清楚,豈料小雲兒已忙碌地跑開了。
因為這突來的柳帖,令他惴惴不安,想要問個明白,想要阻止她外出,可現在的他,憑什麼?
上官府的血海深仇還等看他,邢老的話仍在他耳邊,他不能深陷兒女情長,可是……他明明那麼喜歡她,想要憐惜她……該死!他從未如此地痛恨過自己!
他就這麼把自己給縛住了,一待,就待到了掌燈時分,完全忘了總管之責,眼前只看得見特地妝扮過的龐月恩。
瞧她秀顏粉雕玉琢,額著梅花錮,像是搪瓷美人,又像是水中妖精,一襲湖水藍窄袖交領孺衫,淺藍繡鶯羅裙,絲軟布料結成如意裙帶曳地,月要帶結以緩環金鎖片,再披上瓖銀絲披帛。發梳花鬢,只綴以瓖玉金步搖,再插上一朵先前小雲兒剛去摘來的芍藥。
他看傻了眼,從未見過她如此慎重打扮,更沒瞧過她刻意展露風情的媚人姿態。
「瞧傻啦?」龐月恩滿意地抿唇輕笑。
「小姐……」他頓了頓,收回有些微亂的思緒,沉聲問,「小姐要上七王爺府?」
「沒錯,就由你送我去吧。」
「這時分?」掌燈時分過王爺府,難不成她真要去答允七王爺的親事?
「上官公子,這沒什麼的,小姐通常都是這時上王爺府。」小雲兒在旁笑嘻嘻地應答。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他錯愕。
「嗯,這京城人人都知道七王爺相當欣賞小姐手藝,更欣賞小姐像朵解語花的個性,總是會在辦宴時邀小姐過府,運算不上什麼。」
對于她去過王爺府多回,上官向陽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方才那帖上沒提到辦宴,不是嗎?」
「辦宴不過是個說辭罷了。」龐月恩走在前頭,走起路來金玉敲擊,叮叮當當的,煞是悅耳。
見狀,上官向陽再不願,也得硬著頭皮跟上。
就這樣,龐府馬車從州西瓦子駛向位于城南御街東方十字大街尾的七王爺府。朱紅銅門上頭懸著兩盞大紅燈籠,外頭還鎮了兩頭石獸,經小雲兒遞帖後,門房隨即放行,馬車直人王爺府。
「月恩,你來了。」
剛踏進正廳,便見趙甫親自迎接。喚著她的閨名,上官向陽俊爾面容當下沉冷了幾分,直打量著這看似三十出頭的斯文俊白男子。
「月恩見過七王爺。」龐月恩一改在外的直率豪氣,裊裊婷婷地欠了欠身。
走在她身後的上官向陽,听了濃眉都快要打結了。
「嘖,不是說了,私底下,喚本王環之的嗎?」七王爺,姓趙名甫字遷之。他輕將她扶起,目光淡掃過上官向陽,隨即迎著她入席。
正廳里,雕以吉獸團繞,琢于奇妍花朵的八方桌上早已布滿了美肴佳肴。
「那怎麼好呢?」她嬌笑著,看似放縱,卻不著痕跡地與趙甫拉開些許距離。
「怎麼不好?你該知道千金易得,知己難尋,那些捆手綁腳的禮俗在你這位紅頗知己面前,全都是多余累贅。」說著,趙甫親自替她夾菜斟酒,說他充滿斯文書卷味,但說起話來卻又有幾分堅決威嚴。
龐月恩笑著,卻沒有動筷。
她在後悔。
非常非常地後悔,因為她的背後有兩道非常熾燙的視線,像兩團燒燙的炭火,直接壓在她背上。
完了!向陽最氣她不顧禮俗,最氣她放縱不自持,而王爺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對她好得過頭,害得她被困在這里欲進不前,欲退不能……她的原意不是這樣的!本來是希望盛裝打扮後,等著向陽開口挽留,誰知道他竟還親自送她過府,真的是……氣死她了。
「怎麼不吃呢?」趙甫露出笑,等著她動筷,眼角余光又輕輕掃過她身後的男人。
「呱……」她吃吃干笑。好想哭啊!這真是自掘墳地哪!
「啊,原來是在等本王喂你嗎?」趙甫輕桃地笑著,立刻動筷,夾了口麻飲雞皮。「本王記得你只要一入夏,胃口就不好,所以特地要大廚弄了這道涼菜。你嘗嘗昧兒。」
菜湊到她嘴邊,她是吃還是不吃?
若真吃了,身後的男人肯定再也不理她了,可若是不吃,得罪的可是王爺,雖說王爺非常禮遇她,但皇族人性情難測,誰知道得罪之後會落得什麼下場?她無所謂,但要是連累龐府上下可就罪過了。
所以,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啊?
她拼命干笑,汗卻薄覆在額際,正不知所措之際,余光瞥見有只手從左側伸入她的視線之中,而後好像很不小心地踫翻了她眼前的酒杯,杯倒酒潑,濕了她一身,然後——
「小姐,抱歉,屬下原本要喂酒的,卻一時手拙打翻了,依屬下看,不如先行回府換過衣裳再來吧。」
龐月恩向左睞去,對上心上人貼得極近的臉龐,那雙沉若黑幕的眸恍若掉入湖心的月,閃動著漣漪啊!這是他發怒前的征兆,她在多年前見過一次,至今記憶猶新,記得那回,是她故意弄髒了他家小姐送他的鞋……
「我~——」完了,他真的發火了!
她有些慌亂地撇了撇嘴,後悔自己玩鬧過頭,真把他惹火了。他不容易發火,品行修持得像是入定老僧,但真逼急他,他可是會翻臉不認人的。
「何須回府換?本王爺妻妾如雲,衣裳如林,去差人取來幾件不就得了?」趙甫在旁看戲看得正開心,豈會讓他們提早離去?他使了個眼色,在廳外伺候的幾名僕役隨即領命而去。
「那怎麼好意思……」龐月恩揚笑,可心底只想快快回府,求向陽不要生氣。
「怎會?本王可是很期待今晚與你秉燭促膝長談呢。」趙甫笑得很邪魅。
打她今日沒著男裝,反而盛裝出席,他便覺得有異,再瞧見隨行的陌生男子,想起她曾提過的木頭心上人,心里大抵已知是怎麼一回事,再瞧見那男子發上的束環……太明顯了,他想不明白都難。
明知道他的仰慕之情,還特地引這男人前來,他若不小小回報一番,這王爺的頗面要擱到哪去?
「這……」龐月恩睦圓了水眸。
「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是不?」趙甫依舊笑眯眯。
誰、說、的?龐月恩水眸盈著兩泡淚,好想喊冤啊!
「就叫他們都退下吧,今晚,本王是不會放你走的。」
夠、了!不要再火上加油。不要把話說得這麼暖昧好不好!她到底是哪里得罪王爺了?她苦哈哈地看著七王爺,卻見他擠眉弄眼,像是要告訴她什麼似的。
轉了轉烏溜溜的眸瞳,她想了下,順了他的意。「那麼,月恩就大膽接受王爺的款待了。」
倏地,橫在她眼前的大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顫跳,氣息既沉又烈。「小姐確定?」
龐月恩倒抽口氣,梗在喉頭說不出話,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驀地,那只大手就不見了,連手的主人也不見了。
粉肩一垮,她嘻淚瞪看趙甫。「王爺,你整我?」
「不,是整他。」他呵呵笑答。
其實,上官向陽今晚本有要事在身,然而踫巧遇上龐月恩到七王爺府,讓他打消原本和凜兒聯系彼此情報的打算。但因為七王爺眸底的愛慕太明顯,小雲兒的話語猶在耳邊,而龐月恩的不知好歹全惹惱了他,氣得他半途拂袖而去。
他是和凜兒見過面了,但是計劃如何進行,全都沒听進耳里,沒一會便被凜兒給打發走人。
而他,還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