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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鎖南廂 第六章

「湘姨──」

人未到,聲先至,這是戀兒的特色。

哦!還有,她不敲門的。

才剛想著,正在更衣的南湘翊,搶在第一時間將衣裳往身上套。

果然,「砰」地一聲,房門被推──呃!不,是「又」被「撞」開。

唉!來不及了。老人家的動作,終究敗在年輕人的活力充沛之下。

戀兒愣了愣,張大了眼盯住她胸前。

盡管對方是個乳臭未干的八歲孩童,但教人這麼直勾勾地瞅著身體看,南湘翊還是會有一點點害羞。

「看什麼?」她微微赧紅了臉,伸手輕敲戀兒額頭一記。

戀兒怔怔忡忡,好象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

「哇!湘姨,-身材真是辣得沒話說耶!」

這……這是什麼話呀!小小人兒那一臉的驚嘆,弄得南湘翊哭笑不得。

「-這丫頭!」拉攏單衣,她張手將戀兒抱了起來,在床邊坐下。

戀兒的小小指頭戳了戳她軟綿綿的胸部。「嘖!爹若看到了,肯定噴鼻血。」

「喂!別亂模。」南湘翊拍掉她的毛手毛腳。

但戀兒可不死心,再接再厲的直往上撫去,喃喃道:「不曉得我長大以後能不能和-一樣……我想應該差不到哪里去吧?-這樣都可以拐到爹那種極品貨色,我若比-遜,那不就糗大了……」

听听,這象話嗎?人小鬼大的丫頭!南湘翊終于可以理解雍莫離那既想哭又想死的心情了。

模呀模的,指尖勾出了靜靜躺在胸前的煉墜,戀兒將它繞在指掌間把玩。

「好漂亮的項鏈。」

這個月牙形的墜子,是以上古墨玉雕成,黑亮中透著一抹碧光,看得出是千金難求的極品。

「哦!這個呀!」南湘翊低頭看了一下。「記不得怎麼來的了,從我有記憶時就在我身上了,可能和我的身世有關吧……」這是她唯一能推測的。

「只是這樣而已嗎?」

戀兒的態度有些許不尋常,窮追不舍的模樣,南湘翊本能的以為她是對煉墜感興趣。

「-喜歡?那送。」說完她就要解下項鏈。

「不是啦!」戀兒低嚷,阻止她的動作。

不是?那她問這麼多做什麼?還一副很在意的模樣。

「湘姨,問-一個問題好不好?」

「嗯?」這小鬼又要發表什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論了?

「-喜不喜歡我爹?」

「啊?」果然,一出口就教人招架不住。

南湘翊支支吾吾,無言以對。要她點頭,她沒勇氣;若要她說不喜歡,她又氣虛得發不出聲音。

「不用回答了,光看這表情,就知道-愛慘了我的俊爹爹。」每個見過她爹的女人都會這樣,唉!爹真是造孽喔!

「我哪有──」南湘翊真的不知道,這種迷亂糾葛的痛楚,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戀兒根本不將她的否認當一回事,直接-來一句,「-當我娘好不好?」

又一次,成功將南湘翊嚇愣到萬里長城去了。

「為、為什麼?」

「為什麼啊?」戀兒偏頭,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因為-的身材很棒,就算生孩子,一定也不會變形,可以保障我爹爹的福祉。」

「咳!」南湘翊差點被口水嗆死。

老天爺,她听到了什麼?這小鬼簡直早熟得讓人吐血。

「如果-是我女兒,我會想一頭撞死。」教養失敗呀!她的父母該以死謝罪。

「才不,這是-的榮幸。」戀兒很不可一世地昂著下巴宣告。

「是,我的榮幸。」她靠著戀兒的肩,慎重考慮著自己到底該哭還是該笑。

「知道就好。」戀兒心滿意足地偎向她,小手圈上她頸子,往下滑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臂,也露出了一道淡淺的疤。

南湘翊注意到了。「怎麼會有這個?」

「呃!沒有啊!」戀兒不甚自在地抽回手。

「說實話!」她動作更快,飛快掀起袖子。疤痕雖已淡淺,依稀可看出細長的痕跡,斜斜劃過,沒入胸前。

是誰?誰如此狠心,對一個孩子下這麼重的毒手?雍莫離又怎會讓女兒傷成這樣?

「是……」戀兒囁嚅了一聲,「秋姨。」

單秋娘!

南湘翊恨恨地握緊拳頭。「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氣爹。」

「所以就拿-出氣?」

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可以不擇手段毀掉他所在乎的一切,就算是恨我也好,但別永遠是傷人的無動于衷!

她總算明白單秋娘當時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難怪見到她時,單秋娘會怕成那樣,心虛嘛!傷了人家的女兒,當然怕鬼魂來找她算帳了。

這應該也是雍莫離容不下單秋娘的原因了,他不介意替別人養孩子,卻不能忍受有人傷害他最珍愛的寶貝,對吧?

難怪戀兒初初見到她的那一晚,會有這麼深的敵意;難怪戀兒會說,她和單秋娘一樣……小小年紀的孩子,在經歷這樣的對待後,誰不會成為一只小刺蝟?

單秋娘那該死的女人!她真後悔那時沒殺了她!

「湘姨……」戀兒怯怯地喊了一聲,「-在生氣嗎?」那個時候爹也是這樣的表情,像要發狂一樣……

「戀兒!」南湘翊難以自己,緊緊地、激動地抱住戀兒。「-受苦了,我可憐的孩子……」她好心痛!那些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的小戀兒?

「湘姨?」戀兒怔怔地看著她。湘姨這樣……好象一個當娘的在為孩子心疼。

她也可以有娘……可以嗎?

爹總說他最大的願望是希望娘能活過來。如果人一輩子真的能許一個願望的話,那現在她要說──她希望湘姨是她娘。

◇◇◇

當夜,臨睡之前,雍莫離在床畔陪著女兒,哄她入睡。

「爹,你喜歡湘姨吧?」

「嗯?」雍莫離挑眉。「-也這麼問湘姨了,對吧?」

果真是知女莫若父。

「湘姨很喜歡爹喔!」戀兒與有榮焉,講得很驕傲。她爹這麼帥,有眼楮的女人都會喜歡的嘛!

雍莫離輕輕一笑。「我知道。」

戀兒伸長了手,雍莫離憑著父女之間的默契將她抱起,摟在懷中輕拍。「小丫頭,-想說什麼?」

「娘她……是怎麼死的?」

雍莫離沉默了一下。「怎麼又提起這個?」自從南湘翊出現後,戀兒已經好久沒問過關于母親的事了。

戀兒伸出小手,自動自發地開始剝雍莫離的衣服。

他苦笑,也沒阻止。這世上有膽這麼對他的,就只有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就是她戀兒姑娘。

「這個……」她撈起雍莫離胸前的煉墜──一塊月牙形墨玉。「是一對的嗎?」

「是啊!這是-娘的傳家物,當年訂下親事,就是以它為信物。」

戀兒仰頭。「湘姨也有這個,還有……」她指了指雍莫離胸前幾乎淡去的齒印痕跡。「她胸前也有這個印記。」

「嗯!」雍莫離淡應,沒太大反應。

「爹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既然是雍莫離的女兒,戀兒當然也不笨。「所以爹才會留下她,對她這麼好。」

雍莫離只是沉默著,沒有給予任何響應。

良久、良久,父女倆都只是靜默著,沒再說一句話。

直到──

松開手中的月牙形墨玉,戀兒仰起臉,認真而專注地問了出來,「湘姨……是娘吧?」

◇◇◇

湘姨……是娘吧?

一句話,在寂靜的夜里,沖擊出千般思潮激蕩,關不住的過往回憶,如潮水般一一涌回腦際。

清秋呵……

雍莫離閉上眼楮,任思緒翻飛,飄回那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多少心酸甜蜜,一一輾過心頭。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清秋啊清秋──剪不斷,理還亂。

◇◇◇

三歲!他的命運居然在三歲時就被決定!他們居然這樣欺負一個無法自主的小生命,這還有天理嗎?

雍莫離氣瘋了,來來回回地在房內走動。

「案發」的經過,是在十二年前,爹與那個什麼狗屁生死至交把酒言歡,醉後一時忘形,居然沒分沒寸的玩起結成兒女親家的把戲,把當時才三歲的兒子──也就是苦命的他,爽快的給出賣了!

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爹還收下了人家的傳家物,害得他現在想賴都賴不掉。

他恨恨地扯下胸前的煉墜。早知道這是訂親信物,他才不會傻傻地戴上十多年。

這下好了,人家的父母早登極樂世界,臨死之前囑咐孤苦無依的女兒過來投親,要雍家信守諾言,照顧她一輩子。

要住這里,當然可以!住到死都沒問題。

要他拿她當妹子疼,也可以,孔融讓梨都甘願。

可是,要他娶她當老婆?想都別想,作夢比較快!

這整件事真是荒唐透頂,要他說,他只有一腔無語問蒼天的感覺。

一個當時才一歲的小女嬰……光想就覺得頭好痛,他連她長得是圓是扁都不曉得,只知道她叫童清秋,這樣就要他娶她?

如果她人丑性情差、三八愛作怪,他也得娶嗎?

老天爺,為什麼要讓他遇到這種事情?他為什麼會這麼倒霉?

無力地撐著頭,他開始感覺前途慘晦黯淡。

◇◇◇

或許是負氣吧!從雍莫離知道自小就訂了親之事後,他一直沒出房門一步,尤其在得知去接童清秋的人今日會返回堡內,他更是打死也不願露面。

接風洗塵是他們的事,他寧可餓著肚子也不要見她!

對,抗議、抗議!他在表達無言的抗議,那童清秋只要不是白痴,絕對會知道她有多麼不受歡迎。

可惡的死老頭!憤怒中的雍莫離對雍世翰總是這樣稱呼。死老頭居然將童清秋的房間安排在他隔壁,撮合意味連瞎子都看得分明!

這樣他就免不了要時時看見她了。

可惡、可惡、可惡透了!居然給他玩陰的,死老頭怎麼不去當龜公算了!

雍莫灘懊惱地握緊拳頭,正覺怒火無處燒、拳頭無處揮時,一聲幽幽的低泣聲傳入耳中,在寂靜的夜里更顯清晰、淒愁。

他凝神細听,發覺是從隔壁傳來的。

隔壁?那不就是害他差點氣壞五髒六腑的元凶嗎?

「懶得管她……」

他嘴里是這樣咕噥,但全副精神卻一直在留意隔壁的動靜。

一個時辰過去了,低低淺淺的啜泣聲仍未停止,他實在坐不住了。

「那丫頭還想哭多久啊?哭到眼瞎嗎?」嘖!女人就是這樣,麻煩死了。

抱怨歸抱怨,他腳下還是不受控制的往隔壁房移去。

「喂!-哭夠本了沒呀?」

正沉浸在自身悲傷中的童清秋,被突然出現的聲音給嚇到,一臉驚訝地看向倚在窗邊的少年。

「你……你是……」

「雍莫離啦!」他不耐地報上大名。「喂!-到底開不開門?」

「呃!哦!」她愣愣地點頭,移步走向門口開門,看他大大方方地晃進來。「你怎麼還沒睡?」

「有人哭聲像母豬難產,難听得要死,我怎麼睡得著?」

「對不起。」擾人好眠,她自知理虧。這下子又多了一個他討厭她的理由了。

見她這樣,雍莫離反倒于心不忍。他本來就沒有嘲弄她的意思,會過來看她,也是關心她的狀況,只是面子上拉不下來罷了。

「誰要听-說對不起,我要知道的是-在哭什麼?」

「我、我……」她垂下頭,不甚自在的動作像在遮掩什麼,反倒引起雍莫離的注意。

他朝她後頭望去,是兩塊牌位。「-爹娘的?」黑暗中,他看不清上頭的字跡。

她不安地點了一下頭。「我馬上收起來……」

原來是在想爹娘啊!「收什麼啊?」雍莫離翻了一個白眼,直接伸手將牌位供上桌,徒手拜了拜。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她就是怕他們會覺得觸了楣頭,所以正逢父喪期間,卻連白花都不敢戴。

「緊張什麼?有事我來擔。」喜不喜歡她是一回事,人家父母俱喪,成了寄人籬下的小孤女已經夠可憐了,何況這個人還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子。

仗勢欺人並不是他的作風,本能的反彈期過後,他已經比較能冷靜下來面對這件事了。

童清秋帶著奇異的眼神瞧他。原來她這個未婚夫婿,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壞。

「干嘛這樣看我?」雍莫離模模臉頰。他自認長得不丑,她不必用這麼怪異的表情研究他吧?

「沒有。」她困窘地收回目光。總不能告訴他,她是因為他並沒有她以為的凶神惡煞而意外吧?

雍莫離托著下巴瞅視她。他現在才發現,她長得挺好看的耶!秀秀氣氣的,小臉清妍細致,初步預估,性情也不錯。

童清秋別開臉,避開他的審視。「我想,你晚上什麼都沒吃,現在一定很餓吧?」她找出一個饅頭,還有幾塊糕餅。「將就著吃好不好?」

雍莫離也沒跟她客氣,大大方方地吃了起來,早忘了他之所以絕食,是為了跟她賭氣。

「-有半夜留點心的習慣啊?」他隨口一問。

「呃!不是,這本來就是留給你的。」

雖然每個人都不說,但她多少也明白他的排斥,要不是因為她的關系,他不會和雍伯父鬧成這樣,她過意不去,所以悄悄地留了些點心,本來早些時候就要給他送去的,可是正準備敲門的時候,剛好听到房里頭傳來「該死的童清秋」一聲咒罵。她心想,他是真的很厭惡她,而她實在沒勇氣自取其辱,就這樣擱著了。

咬下去的桂花糕忘了咀嚼,雍莫離意外地看著她。她知道他是為了跟她賭氣,卻還留了點心給他?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她正欲表達歉疚,雍莫離很快的揮手阻斷。

「算了、算了,和-無關,是我自己鬧別扭。」他已經開始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差勁的事。

「我知道你並不想娶我。」

「咦?」他揚眉。「所以呢?」

「你放心,我不會賴著要嫁你的,反正我們年紀都還太輕,雍伯父不會要我們現在就成親,等再過幾年,我就說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不想嫁,這樣你爹娘就不會為難你了。」

她倒是挺善解人意的嘛!這辦法不錯。

對她的好感又加深些許,但他仍不免有所顧忌。「那-自己怎麼辦?」

「嗯……」她沉吟了一下,「也許以後我會踫到自己喜歡的人,到時,你能不能以兄長的身分把我嫁出去?」

這是不是就叫賣妻當大舅?

算了,不研究,反正他本來就不想娶她。

「沒問題!」

「那就這樣說定了喔!」想了下,她又問道:「這樣你是不是可以不再討厭我?」

「當然,我還會好好疼-呢!」他露出清朗的笑容,那俊魅神采,教童清秋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不小心悸動了一下。

慘了,不是才剛說好不嫁他的嗎?她可得留意管好自己的心,別不小心喜歡上他,那就完了。

就在那個初見的夜晚,他們訂下了戰友盟約,也在那個化敵為友的夜晚,他少了個未婚妻,多了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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