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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從下半身開始 第十一章

那幾天天空一直陰陰的。王米夏從日本料理店出來,就開始下雨了。她拉拉衣領,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黑夜正向她包圍。

店里跟她說沒她要找的那個人,做了一星期就走了。她停下腳步,無端想起賀瑤子哭泣的臉。賀瑤子一直哭著眼她說抱歉,哭著求她一定要替她保密。她能說什麼?被謠傳墮胎,有口也不能解釋了。不過,反正她也無所謂。她投胎時運氣本來就比別人差了一點,本來就沒有身家清白的條件。

雨不大,但下得陰陰的。那種毛毛雨最教人吃不消。一絲一絲連綿著,永遠也下不完似,打在身上輕飄飄的,感覺不到任何重量,卻一下子就穿進肌膚鑽入骨髓,讓人打由心底冷顫起來。

轉了大概二十分鐘,好不容易,她總算找到她媽住的地方。果然,那種龍蛇混雜的大廈內的一間小套房。

「米夏!?」王吟秋開門看見是她,愣了一下,意外極了。

「什麼嘛,我到料理店去找你,人家說你根本——」王米夏邊說邊走進去,突然住口,愕然瞪著床上那個只穿了一條內褲的男人。

「嗨!」男人抬頭對她笑了一下。

「呃,米夏,」王吟秋訕訕的,小心伺候王米夏的臉色。「他叫阿同,是媽的朋友。」快步走過去,推了推那男人,要他趕快起來穿好衣服。

「是你的女兒啊?多大了?」男人毫不在意,大刺刺的站起來,邊穿著褲子邊說︰「長得還挺不錯的,跟你有幾分像。」

王吟秋白他一眼,不理他。涎著笑臉討好王米夏說︰「你肚子餓不餓?我冰箱里有披薩,還是要喝點果汁?」

「不用了。」王米夏沒表情,顯得很冷淡,拍拍身上沾黏的雨絲說︰「你不必麻煩,我馬上就要走了。」

「不要那麼急著走。你老遠跑來一趟,跟媽都還沒有好好說到話,連杯水都沒喝就要回去,留下來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是嘛,」男人走上前,眯著眼打量她。「不必急著走。反正床那麼大,三個人將就可以擠一擠。」

「你這死人!說這什麼話!」王吟秋瞪著眼用力打了男人一下。

王米夏撇撇嘴,要笑不笑,表情說不出是諷嘲或厭惡或忿懣。她不是那種清純美少女,更談不上是那種不沾人間尿屎拉雜的純潔玉女,不會有事沒事就一臉凜然或大驚小怪,動不動就憤而奪門跑出去。

「我走了。」她懶懶的將手插進褲袋里,連再見都懶得說。

「米夏——」王吟秋追出去。

王米夏沒有回頭,面無表情的按動電梯。

「米夏,」王吟秋有一點愧疚,一點抬不起頭,軟聲說︰「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走動怕不安全,留下來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好嗎?」

王米夏轉頭過來,撇撇嘴,也不算挑釁,但十足乖戾。「留下來只怕會更危險。我可不想一個不好糊里糊涂的就給了。」

「米夏——」王吟秋瞪起白眼。

電梯來了。王米夏不理她媽,懶得再多說話。

「等等!」王吟秋跟著追進電梯。王米夏倚著鏡子,冷眼瞧著她媽。

出了大廈,王吟秋一直小心翼翼的跟在王米夏後。一直走了一條街那麼遠,王米夏終于嘆口氣,說︰「你回去吧,媽。」

王吟秋看看她,踢著腳,試探的問︰「你生氣了嗎?米夏?」

「沒有。你不必擔那麼多心。只是,你要找,難道就不能找個像樣一點的?」

听王米夏這麼說,王吟秋總算放下心來,嘮嘮叨叨的解釋說︰「我知道,阿同他看起來是隨便一點。不過,他其實是個不錯的男人。你不知道,他對我很好,也肯听我的話,對我很有心——」

「好了,媽,」王米夏不耐煩再听下去。「你快回去吧。」

「你真的不住一晚再回去嗎?這麼晚了……」

「還有車可以回去,你不必擔心。好了,我走了,你不要再跟來。」王米夏搖搖頭。想想,她長這麼大,她媽什麼時候關心過她的生活!?這時候擺一副擔心的表情,不合時宜的教她不習慣。

「回去吧。」她最後再擺個手,懶懶的又將手插進褲袋里。

下了車,雨下得更大了,絲絲的雨變成滴滴的雨珠。夜色更暗了一點。

王米夏拖著腳步,朝著天空蹙蹙眉。雨季明明過去了,北太平洋上空,卻還是徘徊著這麼惱人的雲氣。

「干什麼!你沒長眼楮啊!走路小心一點!」經過一處電話亭時,幾個辣妹正從電話亭出來,和她擦身而過。

她抬起頭,對方有人叫出來。「是你!王米夏!」

是紅辣妹她們。

「是你們……」她絲毫不熱中。

「你怎麼了?無精打采的?」紅辣妹看看她。「是不是那件事的關系?你也真倒楣,怎麼那麼不小心,還被人看到!」語氣竟有種將她當作自己人的味道,還替她覺得運氣不好。

王米夏扯扯嘴角,沒說話。

另一個嘴唇涂成紫色的紫辣妹拍拍她的肩膀,說︰「你不必在意三這種事,大家傳傳就忘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王米夏聳個肩,說︰「謝了。」

「你要去哪?要不要跟我們一道?」紅辣妹問。

「下次吧。」王米夏搖頭。

紅辣妹也不勉強,遞給她一包面紙,對她擠擠眉,帶點神秘說︰

「喏,這給你,很好賺的。我們都有在做。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這種事其實跟誰都一樣,與其白白讓人做,倒不如賺錢實際一點。你需要錢吧?」

王米夏看看那包面紙,上頭印著一家電話交友中心的電話。

「這種地方有在做嗎?」對紅辣妹的話,她並沒有太吃驚,表情麻木得近乎習以為常,好像再怎麼光怪陸離的事,她都很習慣似。

「你若光打電話是沒有。打那支專線,找個叫小蔡的,他們會介紹,三七分帳。」

紅辣妹擺個手,幾個人呼嘯著去了。王米夏捏著那包面紙,站了一會,慢慢走進電話亭。

四周很靜。黑夜里除了雨聲,沒有其它的回音。

她跳過專線,隨便撥了一組號碼。

「喂。」很快就有人接了電話。一個大約四十歲、大概是中年、帶著混濁鼻息的聲音。

王米夏沒有說話。對方又喂了一聲,她才低著聲回答。

「你的聲音听起來很年輕。你幾歲呢?還在念書嗎?」對方頻頻追問。她幾乎可以听到他吞口水舌忝嘴唇的聲音。

「嗯。」她嗯一聲,算是回答。

「嗯,你還在念高中對吧?」對方暖昧的咕噥著。「我猜得一定沒錯。不過,你感覺起來很成熟。」

王米夏只覺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惡心的感覺,勉強忍住,吞口口水說︰

「對啊,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你剛剛是不是吞了口口水?」那聲音忽然發黏起來,鼻息更混濁了。

那種惡心的感覺又涌上來了。她又吞口口水。

「嗯嗯,寶貝,」電話那頭竟喊起她寶貝,舌忝著舌頭將話含在嘴里,黏著笑用喉音說︰「你有跟男人‘那個’過嗎?」

「什麼那個?」

「就是‘那個’啊,不要騙我哦,我什麼都知道。你被男人舌忝過嗎?我是說‘那里’——」

王米夏猛然掛上電話,沖出電話亭,蹲在地上干嘔了起來。

雨越下越大,霹靂叭啦打在她身上。她慢慢站起來,揩揩嘴角,然後緩緩的張長雙臂伸向夜空——

整空整空的雨,仿佛全都落入了她懷抱。

門鈴聲叮咚的響。半夜十二點了,哪個混蛋在這種時候故意找麻煩!?源賴安擰著眉,心情不太好的打開門。

門外背對著門的那個人緩緩轉過頭來。渾身被雨淋得濕透,臉色蒼白,發梢還掛著雨珠;抱著雙臂,打著哆嗦。

「王米夏!?你怎麼——」源賴安怔了下,很快將她拉進去。

他手忙腳亂的,拿了毛巾,又找出干衣服給她。等她換了衣服出來,他已經燒好一壺開水,沖了一杯熱咖啡。

「哪,趕快把咖啡喝了。」他端給她熱咖啡,似乎略有意味的,說︰「你現在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淋成這樣,身體會凍壞的。真是的,太不愛惜自己了。」

王米夏笑起來。「你當真以為我——」驀然住口,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以為你怎麼樣?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源賴安追問,仔細的觀察她的眼神表情。

「沒什麼。」王米夏微微又一笑,轉開話題︰「這咖啡有點苦,能不能再給我一些糖?」

源賴安將糖罐遞給她,目光還是思索著的看著她。

王米夏捧著糖罐,卻不打開,出神看了一會,忽然莫名其妙的說︰

「你知道嗎?身為人類最慶幸的一點,就是有自殺的可能。我可以主宰自己的意志,有別于別的生物連生死都無法完全由自己掌控,而受限于天生本能的基因控制或人類的宰制。因為這點自由,讓我覺得活著多少還可以忍受。」

「怎麼突然說這些?」源賴安略略蹙眉。「你別做傻事,千萬別傷害自己。」

「你怕我自殺嗎?」王米夏又笑。「少傻了。割腕很痛的,跳摟更淒慘,上吊也好不到哪里去,就連吃安眠藥都很麻煩。我沒事找自己麻煩做什麼。」

「那你說那些是故意嚇我的嗎?」賴安瞪瞪眼,慢慢的,他不覺得王米夏的腦袋裝的全是豆腐渣了,只不過也好不到哪里,全是些古怪的東西。「你如果能有一個夢想就好了,就不會這麼離經叛道。當然,不是那種讓人包養什麼的荒謬想法,你實在該好好為自己的將來著想。」

「想什麼?我的人生差不多就這樣子——哦,差點忘了,還可以結婚,一樣有人養。」笑謔的聲音說到最後沉下來。「你知道嗎?有人向我求婚——」

「是嗎?」源賴安倒了杯開水,對她的話不怎麼認真在意。「那個叫什麼維廉的嗎?姓葉——」

「你怎麼知道?」王米夏有些驚訝。他怎麼會知道葉維廉?

源賴安聳聳肩。關于王米夏,有好幾種版本的謠言。他約略听過葉維廉的事。

反正這地方就是這樣,有什麼風吹草動很快都會變成謠言。

「沒想到竟會有男人因為你那樣失落,听說還是很優秀的學生。你還真是禍水!」說到最後,他語調變得很低,靜靜凝視著王米夏。

「我不知道維廉他——」王米夏不自覺的皺眉。「維廉跟我從小一起長大就像兄妹,我沒想過——」她搖搖頭,淡然說︰「他如果真想要我,想跟我上床,我是無所謂。反正愛不愛什麼的,還不是下半身的需要。可是結婚——」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啊」源賴安猛不防抓住她,大聲打斷她的話。看起來是那麼惱怒,滿臉不是滋味。「什麼叫無所謂!?你那麼容易就能和別人上床,甚至墮胎也無所謂!?你真的懂了什麼?」

「你干嘛那麼生氣?」王米夏不解的皺眉望著他。

源賴安冷淡的轉開身,背對她。「你給我出去。」

「為什麼?我——」

「出去!」他大聲咆哮。

王米夏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掉頭大步離開。

雨好大,那種冷濕的雨。她大步走著,才片刻,全身就濕透了,抑制不住的發抖。

但走沒多遠,源賴安就追上她。他連雨傘都沒帶,赤著腳,看樣子是匆匆追出來的,神色那麼焦急。

「源賴安,你關心我,對我不忍,所以才出來追我對不對?你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她冷得牙齒直打顫,說出來的話顯得毫無說服力。

「少-嗦!」源賴安抓緊她,一路將她拖回公寓。

一進門,他顧不得自己,就趕緊丟條毛巾給她。「快把身體擦干!」飛奔著又找出干衣服,火速的燒了熱開水。

等一切都就緒以後,他才草草擦擦頭發,換件干暖的衣服。

「我要一杯咖啡。」王米夏挨近他。

他瞪她一眼,給她咖啡。從衣櫥翻出一件外套丟給她,不巧罩在她頭上。

「喝完咖啡我就送你回去。穿上那件外套。」

「我不回去可以嗎?」王米夏扯下罩住頭的外套。

「不可以。」

「外面天氣那麼糟,你忍心趕我走?」王米夏皺眉,語氣好委屈。「我就不能留下來過夜嗎?」

「不能。」源賴安就是不許。

「為什麼?」她賭氣問。她不走,他又能如何。「因為她嗎?還是你怕我引誘了?或者怕被說閑話?」

「少羅嗦。」

王米夏沉默了一會,站起來。「我知道了。我自己會回去,你不必送我。」

她的謠言太多。源賴安犯不著因為她賠上他的名聲,自找麻煩。她應該明白的。

她朝門口走去。源賴安卻那麼忽然、沒道理的伸手抓住她的手。「算了!已經很晚了,又下那麼大的雨,明天再回去吧。」

她看著他的眼,問︰「你不怕嗎?」她在說他不怕被說閑話嗎。

他知道她在問什麼,沒說話。

「喏,你就睡這里。」他翻出睡袋,又給了她一條毛毯。

他睡床,她睡地上,理所當然的。

「要開著燈嗎?」他問。

「不用了。」

但源賴安還是留了一盞燈。燈光太刺眼了,王米夏走過去,啪噠一聲將燈關掉。關掉了燈,屋內卻並不是全然的黑暗,窗外的街燈,透過落地窗,無聲的灑進一些青白的幽光。

她坐在床上,挨靠著他,俯抱住他。有個溫暖的身體能抱在懷中,感覺是好的,她的童年是否就是因為缺乏父母愛的擁抱,才長成她乖戾的人生?

「我說過,你的技巧很爛的。」源賴安靜靜躺著沒動,並沒有拒絕。

「騙人。」她微微一笑,笑得惡作劇,壓在他身上,凝視著他。「你的心跳得好快。」她將臉頰貼在他胸口。而後,抬起臉笑著,捧著他的臉吻他。眼神像在說「接受我的挑逗吧」。

源賴安屏息一會,伸手摟住她,回吻著她。

雨聲如唱,宛若催情的伴奏。一聲一聲,下得那麼纏綿。在這無聲的世界里,擁著多情的沉默,夜,濃得那麼稠。

第二天清晨,天色尚暗暗的,王米夏從源賴安的住處走出來。雨已經停了。下了一夜的纏綿。

「那我走了。」出了公寓,王米夏回頭。冷不防摟抱住源賴安,埋入他懷中。

他笑,捧著她的臉親親她。她回吻他,兩唇間的親觸有種說不出的甜蜜。

「再不走,就真的不成了。」她笑了笑,對他揮揮手。

他又將她拉入懷中,親吻她,也不管周旁不知不覺悄悄埋伏而近的人聲。

「王米夏!?」猛一聲刺耳的驚呼。

王米夏側轉過臉,很不幸的,就那麼不偏不倚的和汪曼莉打了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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