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天終于來了(林如是) 第三章
人要是倒霉,喝口水都會被嗆到,更別提連爬個樓梯都會拐到腳,對吧?
「累死了——啊!」
所以,熱鬧鬧的周末晚上,跑堂了一下午後,徐七夏拖著腳步,爬著樓梯回她舊式五樓公寓樓頂的違章建築時,好好的居然扭到腳,她便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壞預兆。
當然,要說她迷信也可以,但她想不到更好更貼切的解釋。要不是壞預兆,為什麼好好沒事的爬個樓梯,爬著爬著會拐到腳?
所以,那有的沒的逸出平常或常規的,都是一種預兆,而且壞的居多,都在警示著什麼——她一頓!突然想到上次那個謝海天說了什麼「磁場」、「緣分」什麼的,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起了一些疙瘩。嘖,去去!
她嘖一聲,怕別不小心,被他被影響了就糟糕。什麼緣分!去去,她還想說月老啦!都什麼年代了,還說那種老掉牙的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運氣這種東西,大概是有的。好運、壞運、霉運、鴻運——像她現在,不折不扣,就是正在走黑星大霉運,連爬個樓梯都拐到腳!
想想,從她白花花——或者說黑沉沉——的少年到一朵花(或者說雜草)的現在,都沒有走運過——嗯,應該說運還是有的,但都是壞的,霉的。總之,運氣之不好的,到最後也懶得拜神求佛保佑了,反正沒有靈驗過。
進了屋,洗洗刷刷吃吃又洗洗後,也不過才八點半,夜還長得很。想想甜蜜歡樂的周末夜,街上多的是雙雙對對的男女,人家卿卿我我的,她卻一個人,形單影只好不淒涼地窩在五樓頂的違章建築里,無聊地上網瞎混,頂多再看看電視,連個DVD都沒有。
不過,呃,她有電腦,這是她吃飯掙錢的家伙,所以才能上網瞎混。
實在,每個月的有線電視網路費實在有點貴,付的真肉痛,對她來說簡直算「奢侈品」,但要是不安裝,日子豈不是更無聊。她已經像日本那電視劇說的,很「宅」、很「干物女」了,要是連個小小的享受都沒有,豈不是更淒慘!
再說,為了工作,電腦是必須的,有電腦就該上網,要不豈不暴殄天物,所以一切就這麼順理成章。
總之,她給自己找一切借口,心安理得地「奢侈」下去。
真是,這年頭,不曉得誰規定用電腦繪圖這種東西?先不要說吃錢的軟體,那種電腦格出來、僵硬格式化的東西,畫畫的韻味都不見了。所以,她並不這麼喜歡用電腦繪圖的,她還是比較「古董」一點,喜歡畫紙晝筆顏料,可電腦繪圖成了一種趨勢,跟不上時代就落伍,落伍就大大可能被淘汰,被淘汰就沒工作,沒工作就沒收入,沒收入就沒飯吃,沒飯吃就不太好玩了。
所以,又是所以,她只好乖乖地跟上潮流,但她老覺得那些電腦繪圖軟體畫出來的東西——哦,那些男男女女的美美的圖,沒有靈魂。
是的了,靈、魂。
那些美美的圖,配著美美浪漫的言情小說,很受小女孩歡迎,但她自己看了老覺得難受。線條是很美啦,電腦軟體很萬能,可以控制的很好,可每張圖每張臉看起來都差不多,沒有生命感。
不過,沒什麼好抱怨的——好吧,算她嫉妒好了,她費心費力費時手繪的圖,都沒人家隨便用電腦滑鼠這里點點那里點點、沒花幾分力氣印出來的受歡迎。所以,她也學乖學聰明了,干脆同流合污,有圖才有財,有財就有飯吃,所以沒什麼好抱怨的。
不過,好景總是不太長,每個月那個電視網路費,實在會吃人,一塊一塊出去都在吃她的肉。因為什麼都要吃錢,電腦吃錢。網路吃錢,什麼都吃錢,光靠畫畫不能飽肚,所以每星期總有幾天要跑堂,她叫那做苦力工。
鈴——電話冷不防響起來。徐七夏一驚,咋跳起來。真是!她揉揉胸口,這心髒未免有點脆弱。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家。」接起電話,剛「喂」一聲,那頭就蹦出滿不在乎的嘲笑,自信滿滿,自以為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你又知道了。」她沒好氣。
「當然!你這不是在了。我想也知道,周末晚上,你沒人約,沒地方可去,當然只有窩在家里。」
他怎麼知道有沒有約,那樣想當然!這個討厭的謝海天,听听他那口氣,壞心又自以為是。
「那又怎樣!」他自己不也一樣——哦,不,電話中嘈嘈的,听起來,他似乎在外頭。
「我現在在伊黎餐廳,你馬上過來。」直接下命令,命令耶!他以為他是王?
「我不要。」她干麼听他的。
他似乎頓了一下,然後有些雜音,她隱隱听到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似乎不是獨自一個人。
「你跟洪士偉在一起是不是?」她問。
「士偉在,你就來是不是?」他反問,語氣有點沉。
「就算他在,我也不去。」
「為什麼?」霸道的家伙追問。
「不為什麼,太麻煩了。我已經洗了臉,牙也刷了,而且也洗好澡了,不想再出去。」
「現在還不到九點,你就什麼都弄好,準備睡覺了?」
「不行嗎?」他的口氣讓她小小反感,扁扁嘴。
「當然行。」意外的,他竟然愉快笑起來,一點都不諷刺。「但這麼早睡,你不覺得太無趣沒意思嗎?」
「早睡早起身體好。」
「提早進入老年人的生活型態,太沒意思了。」
「既然沒意思,你還打電話來干什麼。」真是!這對話真沒邏輯又沒營養。
「我以為有士偉在,你會巴巴地馬上飛過來。」
嚇!一點都不修飾,把她看得那麼……呃,扁——還是糟糕?
「我跟你說了,我沒有暗戀他好不好!」是有點理不直氣不壯啦,但絕對不是心虛。
知道士偉有女朋友時,她是有的小小失望啦,但——但,這是人之常情對不對?可瞧謝海天把她說得,跟什麼似地!老實說,她窩囊得連說「喜歡」都沒那個心髒跟膽,更別說跟個漂漂亮亮。時髦性感的女人搶!
她啊,就是有點沒出息。
但沒出息不代表沒個性沒脾氣好不好?呃,那個……嗯,只有一點點啦,可一點點也足夠了。
徐七夏下意識挺挺胸,把馱著的背挺起來。
「是的,你說過,你沒有暗戀他。那麼,你是光明正大喜歡了?」
「那要跟很多人搶,太累了。我很窩囊的。」她到底在說什麼啊!這對話簡直越來越沒營養。
但她老老實實交代了,這樣他就該放過她了吧。
「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然就要盡力爭取。搶就搶,怕什麼?你這樣未免太沒出息。」那口氣,傲慢得,很是不以為然。
「對,我就是沒出息。這關你屁事!」惹她一點火。
「當然關我屁事。」謝海天卻正正經經,很是一回事。「听听你自己說的,你明明喜歡士偉,只是沒膽子說對吧,沒關系,我看上你了,你要是喜歡士偉,我就跟他搶人。」
看上她?那口氣跟看上青菜蘿卜,還是這只白狗那只黑貓一樣!他能不能用點文明有教養的字眼?
「你能不能用點文明又文雅的語句?而且,你看上我哪點?再說,你看上我,不代表我也得看上你。」竟然既不驚也不訝更不錯愕,神經實在有點鈍!
「你一點都不驚訝嗎?」他不答,反問她。
「怎麼驚訝?你那口氣,說得跟吃飯大便一樣。」
「唔……」謝海天居然沉思似的,半天不說話。
「干麼?」他想知道的,便追問不休,非達目的不可,霸道得很。她問的,他卻毫不在意,有听沒有進,純當耳邊風。「你還沒說你到底看上我哪點。」
呃……她是不是有點「太有出息」了?一開始踫到謝海天,遇上他那兩道刺人的白刀光,她還結結巴巴的;這會,她未免跟他對答得太「溜」、太「順口」了吧?
呃,都是因為他那討人厭的口氣跟態度吧?她還是會縮一縮,沒出息的嚇一嚇,可沒出息歸沒出息,忍不住就頂一頂嘴。
「看上就是看上,我怎麼知道是哪點。」那口氣大刺刺的,大有「這也需要問」的不以為然。「好了,你到底來不來?」
「不去。」隔著電話,她好有勇氣,應對自如,要是面對面,難保不謝海天一個瞪眼吼人,她就沒出息的龜縮起來。
「你不來,那我過去好了——」
「不行!」徐七夏反射叫起來。「你不要來!我要睡了,再見!」喀嚓一聲便把電話掛了。
等手離開話筒,她才恍醒似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完了,這下子那個謝海天一定沒完沒了。
果然,電話立刻又響起來。她又咋跳一下,一定是謝海天,不接、不接。不敢去接。
那家伙除了自以為是,還老一副理直氣壯外加理所當然。那種人對自己總是很有把握,氣勢就盛一點——應該說,是猖狂得很。所以,就算他不犯人,別人看得也很礙眼。謝海天身上雖然沒有那麼猖狂的神氣,但也夠自以為是。其實,不管他霸道、傲慢或自以為是,都不關她的事,跟她沒關系。但他突然說什麼「看上」她,莫名其妙被扯上關系,沒關系也變有關系了。
看吧,她就知道!好好的沒事拐到腳,她就知道那準是跟壞預兆,果然——
時鐘滴答,外頭太陽已經曬到了,木板床上被太陽曬到的女孩翻個身,一只端腿跨在棉被上,繼續睡她的,隔窗照進的陽光這下子曬到她整個。
「七夏!快起來了,太陽都曬到了還不起來!」門轟的打開,七夏媽扯開喉嚨大聲喊叫,一邊伸手掀開被子。
被子下露出一團小肥肉,手短腿短身體也短,身體乍暴露到空氣中,本能的縮成一團,短短的手腳顯得更短。
「還不快起來!」七夏媽拍了她一下,催促著,急驚風似地又刮起來。
被暴露的七夏懶懶伸出一雙短手,伸個懶腰,一邊還打個大呵欠,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猛然睜開眼楮,一股腦兒爬起來,一下子沖到牆邊。
靠里頭的那面木板牆上,密密麻麻地又刻又劃了好些痕跡;仔細看去,像似被刀子或什麼比較銳利的東西劃的,一橫一橫的,大概都一個指頭寬,有的淺、有的深,有的高一點,有的低一點,但大致上都相差不遠,都集中在差不多的高度,不過幾公分的差別,頂多差個一公分,有的甚至幾乎疊在一塊。
七夏背貼著牆,腳跟抵著牆根,使盡力氣的抬頭挺胸,然後伸手模著頭頂後的牆,來回比劃著,比較了半天,才小心地用指甲打橫一劃,然後手指小心地抵著剛劃過的地方,慢慢地轉身過去,屏住呼吸,等著刑期宣判似地,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終于把心一橫,狠狠看過去——
「哎……」一聲哀號。
不會吧!怎麼會這樣?剛剛劃的橫杠和旁邊的幾乎重疊在一塊,甚至好像還要矮上一兩公分——怎麼會這樣!沒長高就算了,還倒縮!
她不死心,又重新量一次,再一次,但不管幾次,都差不多,一個不小心,還越量越矮。
怎麼會這樣!六年級的今天就要量身高體重了,怎麼辦?
「七夏,你還不快起來!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七夏媽在客廳吼叫!
七夏轉頭看看時鐘,心一慌,絆到自己的腳,栽了下去——
「後面的快點!排好隊,一個一個進來!」手臂被人一拉,扯了過去。
「叫什麼名字?」有個破鑼鍋嗓在她耳邊吼叫。
她一震,忽然發現自己在學校保健室里頭,保健室里面都是人,男生一邊,女生一邊,各排了四五個,擠成一團。
「哪一班的?叫什麼名字?」保健室的歐巴桑不耐煩的又對她吼叫。
「啊?四班,六年四班。徐七夏。」徐七夏一慌,月兌口說出名字。
歐巴桑對了班級跟名字,粗噶說︰「把鞋子月兌掉,站上去。」下巴朝量身高的機器挪了挪。
徐七夏月兌掉鞋子站上去,發現大家好像都在看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抬頭挺胸,別駝背!」保健室歐巴桑大聲叱喝。「已經夠矮了,還駝背!別跟烏龜一樣縮頭縮腦的,人家都看不到了。」
大家都在看她,一邊還指著她笑,簡直丟死人了!徐七夏低著頭,找不到地方可以躲藏,心里不停祈禱,希望這一切快快結束。
「一百三十八!」保健室歐巴桑大聲說著。
大家又在看她了。拜托,小聲一點,不要那麼大聲。她心里偷偷說著,不安地瞄了旁邊那個白淨清秀的男孩一眼。
「一五八公分。」她听到量男生那邊的,那個白淨年輕的保健室阿姨說。
「一三八!」好死不死,偏偏那個保健室歐巴桑像怕她耳背似的,又大聲重復了一遍。這回連他也轉頭過來看她了。她不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笑她。
「……才一三八公分,徐七夏好矮……」
「誰?那個徐七夏?哦,我們班的……我還以為是隔壁班的……」女生隊伍那邊,嗚嗚嗡嗡嘰嘰喳喳的。
啊!讓她死了算了!
她還真希望躲在牆壁里,消失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笑她,連他也在笑她……啊!不,他們都背對著她,沒人理她。那個又白又可愛的黃玲玲又長高了三公分,女生圍著黃玲玲,大家都在跟黃玲玲說話,沒有人理她……
「啊!」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她一震,下意識模模被撞的手臂。
四周圍鬧哄哄的,熙攘嘈雜。她覺得奇怪,定神一看,奇怪,她居然在捷運站里頭。低頭一看,她身上穿著她高中時的制服。
「啊,你們看,那個女的好高,跟電線桿一樣。」
「看她底盤那麼大,跟鴕鳥一樣。」
她回過頭去,背後三四個跟她穿著一樣制服的女生,個個長得細手細腳,小鳥依人模樣,指著她的方向在笑。
徐七夏下意識駝起背,霎時覺得月台上的人好像都在看她,渾身不自在,龐大的身軀無處安放,快步走到角落,幾乎貼著牆。
「啊,你們快看,是洪士偉!」當中一個女生突然嬌聲叫起來,指著入口那里。
徐七夏一動,下意識又駝了駝,往牆里更靠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眼,順著他們目光曖昧瞟動的地方看去,然後就看到了他。
入口那里,幾個男女生走在一起,談談笑笑的,看制服是他們學校的——隔壁那間明星高中的學生。幾個男生都長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女生文靜溫柔,笑起來甜甜的。走在中間那個男的,比別人高一點,也英俊一點。
啊,是那個洪士偉——
徐七夏突然緊張起來,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往那個方向看去。
他們走進捷運站,踫巧就站在她左前方。她不敢動,不敢抬頭。眼前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到她,沒人朝她看一眼。
她听著洪士偉他們幾個人愉快的說笑著。他們在談大笑甄試的事,還有幾所知名大學的系所,哪個系怎麼樣,哪個系又如何,感覺好像在談外太空,和她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她偷偷看著洪士偉,望了一眼,就趕緊低下頭,好像褻瀆了他似,覺得有些不安;同時又怕別人發現她在看他,不安地朝四周望一眼,根本沒人注意到她,才放心地又飛快地偷望洪士偉一眼,然後趕緊又低下頭。
轟轟轟地,捷運站進站了——
咦?奇怪——她高中的時候就有捷運了嗎?
她一驚,轟轟聲朝她逼來,轟地整個碾壓過她身體似——
她一驚,轟轟聲突然變成砰砰砰的聲響——像有人在她耳邊不斷敲著鼓似。
砰!砰!砰!
砰!砰!砰!
「啊!」徐七夏心髒一震,猛不防驚起。
門外有人打鼓似,鐵門被敲得砰砰響著,然後門鈴連續不斷叫又叫,然後跟著傲慢的男人聲大聲叫著,簡直是命令。
「徐七夏!」
徐七夏頓了一下,慢了半拍,夢游似的腦袋朝四周轉了半圈,還不到十點,桌上的電腦開著。
原來是夢——
不小心睡著了,打了個盹,回到了過去——
真是刺激心髒的夢啊!
如果有時光機器,可以回到過去……她才壓根兒不想回到過去呢。有什麼好呢?眷戀過去的,大都現在混得不怎麼樣的人,妄想著改變什麼——
關于回到過去這回事,泰半的人,總一廂情願地以為,在過去做了什麼,就會改變未來什麼,比如改變歷史,改變歷史的軌跡什麼的,而影響到現世,也就是未來,使得在現世原本不存在的人、或存在的人的人生改變了。
真真是自戀,把自己當根蔥了!
其實人哪有那麼大的力量呢。宏觀的歷史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會因為什麼跌回過去的事兒而變動,個體的存在還是等恆,不會消失。那些自戀的,因為回到過去做了什麼改變,現世未來的歷史就會被重寫,所謂的改變,其實只是微小的、個人的生活,與另個微小的、個人的人生不再有交集;宏觀的一切,卻毫無變動,都白紙黑字寫在那里。
所謂的改變,不過就是某些小報秘聞,某年某時某地發生些什麼神秘異象,比如某船消失,整船人失蹤,或某地出現神秘光亮等等。
已經發生的是不會改變的。連做個夢,都還是盡是那些黯淡不堪回首的——
「徐七夏,開門。」鐵門砰砰砰,又在叫魂了。大有「大王出巡至此,竟敢不來迎接」之勢,傲慢又大咧咧的又理所當然。
徐七夏一怔,猛然頓醒,驚跳起來,慌張瞪著門。
是那個謝海天!他居然真的跑來了——還不到四十分鐘,他怎麼如此快就……而且,他怎麼進來的?該死,一定是哪個混蛋沒有關好樓下大門!
「不要再敲了!」要是吵到樓下房東,那就麻煩了,她的「好形象」立刻完蛋,就甭想有這些優待了。
她立刻投降,趕在謝海天干脆用腳踢門時打開門。
「你是干什麼?」臭著臉。
還沒進門,看見她,謝海天便挑挑眉。毫不客氣地盯著她看,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從頭掃到腳,再從腳掃到頭。
「你穿得這什麼?」
「衣服啊,不會看啊!」一開口叫教人生氣,徐七夏更沒好氣。
「我還以為是布袋,你干麼穿得跟老太婆一樣。」
寬松的棉上衣,還皺巴巴的︰同樣又寬又松的棉睡褲,起碼大了兩號,褲子還是松緊帶、挨到膝蓋邊高、開口五分笑那種的,又開又透風,鄉下阿嬤跟歐巴桑常穿的那種。
「不行嗎?」她在家都這副德性,舒服又自在。
「我沒說不行,但你好歹也是個女人,就不能穿得像個女人嗎?」
「我高興我喜歡我愛!」他是特地來氣人的嗎?真是討厭的家伙!「你到底想干什麼?」
「這應該是我說的。」謝海天不請自進,大刺刺走進去。「你干麼突然掛我電話?還不接我電話?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很沒禮貌的?」
哈,他也知道什麼叫失禮?
「那你不請自來,敲門敲得轟轟響的就很有禮貌了?」她都跟他說她要睡了,他還不請自來,還自以為是的批評她一通。
謝海天霍然轉身,利光一掃,逼向她,「你莫名其妙掛我電話,我只好過來,這有什麼不對?我來了,你還不開門,你說說,這是誰的錯??」
「難不成是我的錯?」都是他有理,都是他正確!
「當然,難道還是我的錯?嗯?」
一步、兩步,一寸、兩寸,謝海天步步進逼,越逼越近,身體威逼向她,眸子利光越探越深進。
「呃,你別,別靠這麼……麼近……」徐七夏氣焰一下子消退,一步步後退,身子不斷往後斜,都站不直身,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往後栽個四腳朝天。
「好好好。」沒出息的投降,嘴巴蠕動說︰「我錯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錯。」
「然後呢?」他得寸進尺。
「什麼?」她愣了一下。qunliao獨家
「做錯了,應該要有什麼表示,你不會不知道吧?」雜草眉挑動一下。
這家伙!真是有夠討厭——
「好嘛、好嘛——」習慣性一駝——那刃光一閃,她一驚,連忙直直身,不敢再駝著。真是!剛剛電話中,她還很勇敢,很有出息的跟他頂嘴,怎麼一見到人,就徹底沒出息——
「好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都是我不對,對不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樣可以了吧?」他越逼越近,光聞到他身上的男人氣息,她就頭暈快窒息!
呃,什麼是「男人氣息」?徐七夏猛一愣,覷覷謝海天,踫上他的刀光,趕緊低下頭。
她偷偷吸口氣,用力嗅了嗅。
謝海天身上好像也沒有擦什麼奇怪的東西,但那味道氣息……那個……就是……嗯,不是古龍水,不是狐臭,也不是汗臭啦,就是他逼近她時,引刮起的小小氣流揚到她臉上,一種無形的氣味撲來,就是那個,男性荷爾蒙什麼的吧。
「這還差不多。」他總算滿意了,轉過身,隨便望了一眼,「你這地方還真小,跟我的洗手間差不多大。」
他這是在炫耀還是故意氣人?她這屋子是有點小,但有浴室有廚房,很不錯了。
「你到底來做什麼?」他既然知道她的電話,她也就不會驚訝他會知道她住的地方。
這家伙除了霸道、自以為是和理直氣壯,還很有行動力,說了就做,不說也做,不像許多人——比如她這種,光說光計劃,計劃了大半年還在計劃,但這可沒什麼好稱贊的,因為受「迫害」的是她。
「沒什麼,我不說了,你不來,我就過來。」一派滿不在乎。
「就這樣?」教人不敢置信。「大半夜的,你莫名其妙的跑到單身女孩子的閨房,然後說沒什麼?」
謝海天嗤一聲。「現在才九點多,才剛入夜,那叫什麼‘大半夜’了!還有,過了二十歲就不叫女孩子了,別盡冒充少女。再說,你這哪叫什麼‘閨房’啊?」
還是那一派的不以為然,但他略為轉身,朝向門,背對她用簾子隔起來的「閨房」,說︰「之前我打了幾通電話給你,老是找不到人,你都不在,麻煩死了。喏,把你的手機給我。」
手機?徐七夏不妨愣了一下。哎哎,她吞吞口水,酸溜溜說︰「我哪用得起那種‘高科技’的東西?」
所謂「高科技」,在她的定義里,就是吃錢的。比如,她買不起、養不起的車子;養不起高畫質液晶體電視或寬頻影院式電腦熒幕,養不起手機;養不起冷暖氣機,甚至連個網路加有線電視都快養不起,太吃錢了。
想當然,兼具網路外加攝影功能,三體一機,既能通話,上網,又能拍照的「高科技」手機,她是用不起了。別說它少錢,錢就是錢,沒什麼大或小的。
「我用不起那種東西。」忍不住悻悻的,左右搖一下頭。
「你連手機都沒有?」雜草眉不可置信似挑了挑。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以為天下人都是富翁??但在那兩道刀光肆無忌憚的侵視下,徐七夏不禁縮縮腦袋,心虛起來。
「這,這有……有什麼好……好奇怪的……」連帶結巴起來。
「嘖,你真是是見過的大概從山頂時代過來的人。」謝海天嘖一聲,毫不掩飾口氣里的夸張,也不知是不是嘲笑。
徐七夏紅紅臉。「那又又怎樣?」
「不怎麼樣。但我懷疑你是怎麼活過來的,都什麼時代了!」
听听那口氣!懂得什麼叫「柴米油鹽」或「民生惟艱」嗎?
「太麻煩了。」又一副理所當然。「你要一出這屋子,我就找不到人,馬上去辦個手機。」
「憑什麼你說什麼,我就要做什麼?」她忍不住頂回去——頂嘴耶!
但聲音虛虛的,理不直氣不壯。
大大意外的,謝海天居然點頭。
「說的也是。」想也不想,接著說︰「我送你一支好了。」
「不要!」她反射性叫了起來。「我干麼要……要你送!」唉,又結巴了。
「不要的話,你就趕快去辦支手機。」那眼角閃的是什麼?多狡猾的光!
「我!」說來說去,都得听他的,招他說的。
「你辦是不辦?要不,我明天就送過來。」高大的身體矗在那里,完全的泰山壓頂。
「不要。」她仍作垂死掙扎。
「不要?那好,你就老老實實去辦手機。三天之內沒辦好,我就押著你去。」
又逼過來了——徐七夏一嚇,身子一仰,差點跌個倒栽蔥。
「好嘛好嘛。」沒出息的「好事」又記上一樁,「我辦就是。」忍不住嘀咕。「知不知道那很吃錢……多貴啊……多浪費……我哪有那個美國錢,哪養得起……浪費……」
凌厲如劍銳光掃過去,還是淬了毒的,徐七夏一嚇,馬上閉了嘴,閉得緊緊的,不敢再羅嗦。
「我看你實在不大可靠。明天一早我過來接你,你老老實實給我辦去。好了,你要真困了,早點睡吧。明天早上我會再過來,好了,我走了。」
自說自話自作決定,話說完便打開門出去,然後砰地門又關上,就那麼離開,走了。
徐七夏呆愣愣的,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等謝海天離開了,關上門砰一聲時,她才被「砰」醒,哎哎叫起來,卻太遲太晚了。
這家伙!這、這、這——該說他霸道,還是說她自己遲鈍沒出息?她看到他怎麼老像老鼠看到貓,淨是沒出息?
真是的,她怕他什麼?干麼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沒出息地舉白旗投降?
說起來,她是不夠強悍,沒有多大出息,可也沒沒出息到那種地步吧?畢竟,她不再是十五六七八,而是快二十八,油了一點,滑了一點。
但怎麼……怎麼一踫到那個謝海天,從前從前的窩囊勁就跑回來了?
天敵吧——她該用句點或問號?
生物界就是這樣的,有這樣一種叫做「天敵」的東西,一物是另一物的克星。
難道她窩囊的青澀慘綠時代還要再重來?
啊,啊,不——呀!
她還是躲他多遠一點好了。那「悲慘」的、暗淡的青少國高中時代,那老感覺畏畏縮縮的生活,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重來一遍。
她是不在乎當「蝸牛」啦,有殼可以藏著。但但但——哎哎,那個謝海天干麼來敲她的殼?她往殼里縮也不行,他偏要來拆她的殼,將她拖出來,光身赤果果……
人家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所以她就想,這是不是表示「小時不怎麼了,大了可能佳」。然後,混到現在,她深刻了解到,「小時不了,大了也不佳」。她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證明。
像她這樣資質普通的人,連暗戀都覺得對人家太褻瀆的人,她只要求一個普通——安穩不太愁柴米油鹽——的人生就好。不太狂風暴雨,不要太驚濤駭浪,也不要太反覆起伏,因為那對心髒不太好。
她只要一個平凡普通的人生就好,美麗安穩的春天就好。
春天啊,她的春天到底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