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風蕊 第八章
妖嬈的牡丹紋身,無比歡快地發出了性感的紅色光芒。
風搖蕊汗濕的臉龐,幾許黑發咬在了唇邊,她張著眸子傾听男人的懇求,然後微微地笑了。
東海船運的搜救隊,已經無數次地擴大搜救範圍,自原本估計落海地點的位置往外擴大到第三個島……
雖然參與搜救的人都心情沉重,感覺希望渺茫,然而當船隊來到接近島緣淺灘外圍的海域時,原本乖乖待在艙房里等候消息的雛兒,卻忽然沖了出來,提著長長的裙擺奔跑越過了甲板,雙手扶在高大的外欄上,拚命地探出半個身子。
「你在干什麼?」王家侍衛頭領氣急敗壞,一萬個擔心她會就這樣掉下去。
雛兒卻緊緊盯著那個似遠似近的小島,呼吸緊促,「姊姊……」
「啥?」王家侍衛頭領來到她身邊,卻因為海風過大,听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風姊姊!」
對於雛兒的呼喚,王家侍衛頭領卻保持了沉默。
這已經是第三個島了,每個島與島之間都間隔了長遠的距離,就算是在暴雨狂風中落海,也不會飄流到這麼遠的地方……雖然他們來救,但隨著這樣一天一天地找下來,愈找範圍愈大,實際上心情卻愈來愈沉重。
王家侍衛頭領的心都幾乎涼了。他默默攬過雛兒小小的肩頭,尋思著該怎麼跟她說……
一個晃眼,他卻瞥見那小島的淺灘上,似乎有一堆焦黑的什麼東西……他呆了一下,心跳忽然飛快地攀升,像懷里的雛兒一樣拚命探出身子,劈手奪過部屬腰間綁著的西域傳來的望遠鏡。
那小小的視野里映出的,是一堆燒得焦黑、只剩下淡淡的煙的木頭堆……
是火堆!
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周圍有架起的木枝,四周散著幾許半埋入沙里的魚骨。
有人跡……
他吞口唾沫,心跳得像有人在擂鼓,咚咚咚地;懷里的雛兒听得他這樣激動,也滿懷期待了起來。
「是風姊姊對不對?雛兒覺得她在那里……」
將她抱在懷里的男人,緊緊握住她的肩。「做得好!我們差點錯過了……」
王家侍衛頭領汗濕了背心,由衷地感謝起雛兒突兀的直覺。
他回頭,大聲喊暍隨船的醫大夫待命,指揮舵手讓船靠岸,分出一半精良侍衛與他一同下船搜尋島上人跡。
心中祈求,千千萬萬這島上要有他平平安安的主子啊……
而偌大的船,開始緩緩靠岸了。
風搖蕊從男人的臂彎里醒來,將醒未醒的美麗眼瞳輕輕眨著,山洞里火堆已經半熄了,她又扔進幾許柴薪將火勢延續下去,然後從男人的懷抱里起身。
男人沉睡的臉龐竟仿佛稚子,全無防備與倦色,一派的安祥與純粹。
她望著望著,心頭有一點點的酸澀涌上。
陷在愛里的男人,大概都會有著這樣無防備的臉龐吧?懷擁著寶愛的戀人,饜足的男人在此刻會覺得此生已圓滿。
然而,男人的愛,就像朝花哪……
她低聲地笑了。趁著憐愛還在,鮮花仍綻,好好地享受這樣甜蜜的疼寵吧!待到男人的戀花凋了、謝了、不再了,男人也就離去了。
她不要再當心傷的女人,絕不要再倚著華艷雕欄,期盼永遠不回的郎君能夠再露一次面。
風搖蕊撿過睡前折妥於一旁的中衣,挽上腰繩之後,將外衣披上,款款越過沉睡的男人身畔,向著洞外走去。
衣袂飄飛如落凡之仙,她長發垂腰,輕蕩如一席夜幕。
而在王堯東醒來之前,東海船運登岸的搜救隊已經來到近處,四處呼喚兩人的名字。
雛兒緊跟在王家侍衛頭領身邊,小手攬著他的衣擺,另一只手抓著裙角以免在小跑步中絆倒自己,四處搜尋的路途上,王家侍衛頭領不耐煩於雛兒的速度,當然他打死也不會承認其實是因為看著雛兒奔波得臉兒紅紅、香汗滿額、小嘴里吐出的喘息讓他心疼極了,於是悶聲不響撈起雛兒的腰,將她抱在懷里,長腿一邁,速度立時便加快了。
沿著島的外圍找了兩趟,包圍搜尋的隊伍開始向內收縮範圍,沿途都不斷地找到在島上生活所留下的蹤跡,諸如動物殘骸、吃剩的果肉核子、一些獵獸的陷阱,還有侍衛一個不留心被套住了腳踝眨眼就被倒吊在樹上,嚇傻了周圍的隊友。
雖然驚嚇連連,但是眾人愈找愈有信心,誤入陷阱了還有心情取笑同伴,笑容漸漸出現在上島搜救的侍衛隊員臉上。
這樣擾擾嚷嚷的吵雜聲,也隱隱約約傳入了山洞里,造成鬼魅般的回音。
王堯東皺著眉半睜開眼楮,他還未醒,卻已下意識地伸手去擁原該在懷里的女人,卻撈了個空。
他一怔,猛然瞪大眼楮,手中什麼都沒有、人已不在他左右。
有那麼一瞬間,他心都涼了。
坐起身的時候,覆在身上的外袍落在腰上,赤果上身的王堯東卻沒有感到清晨的涼意,他環視山洞,注意到以時辰來算應該要接近熄滅的火堆,又重新被續上了柴薪,火勢穩定地燃燒著。
是她續上的吧?
他看著,不自覺地微笑了。原本恐懼她離去的心,又溫和起來,有一點寧定。
將衣物著裝,束上腰帶,山壁旁豎立著的兩枝木杖已經少了一根,料想是被她取走了。那木杖尖端削利,木質柔韌不易斷裂,是他特地在林子里找的樹枝,削成兩根手杖,捕魚獵獸時很好用的。
風搖蕊有時候會悶不吭聲地獨自出去逛逛,為了讓她能夠自保,所以他特地為她削了一根質地輕的杖子。
不過,即使她醒了,也不會喊他一聲呢……
王堯東目光微黯,有些傷心。
是曾被負過心,所以才防得這樣嚴?三千閣的歡場生活,居然讓她如此寶愛珍惜,難道這個世界,真的對女子如此不公平?
他不懂。身為男子,他不懂她的心思。
山洞外模糊卻吵雜的呼喚聲,讓他回過神,一振袖,他提起山壁旁放著的木杖,往外走去。
風搖蕊原意要去那泉溫池里梳洗一子的。
才踏出暫居的山洞,她眼前就飛快地奔過兩三只灰撲撲的兔子,她愣了一下,下一個眨眼,就看見一旁草叢里竄出一尾赤狐,那靈動的眼楮眨巴地盯著她,嘴里還叼著一只垂死的幼兔。
她微微偏頭瞧它,它卻也遲疑,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呆地互望著。
良久,她一笑,提著木杖便越過那尾赤狐離開。
那尾赤狐立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尖尖的鼻頭微微一抽,嗅聞到她身上那股妖魅的香氣,誘引眾生的味道。
是朵美麗的花。
它叼著嘴里的獵物,飛快地疾奔回自己的窩去,把獵物藏起來,然後順著那朵花的香氣,尋她的足跡而去。
風搖蕊卻沒有太過留意身後的動靜,她衣袂款款、搖曳生姿地行步,那因為長期練習而調整出的風流姿態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再加上蠱物所散發的嬌魅香氣,此刻身在這沒有人煙的小島上,她還不曉得她成為怎樣的狐媚尤物。
不是只有人族而已,眾生都將臣服於她的魅惑。
而只要她有意,她完全可以以著這尤物的身軀,修煉成超月兌於人族命數的、異族的生命形態。
來到溫池水泉所在的山洞穴道,她持著木杖左右輕揮微敲,將可能出現在步伐前方的東西清除,或者發出聲音威嚇令它們盡快爬走。
那池泉子,溫熱得令人眷戀不去。
她尋到泉邊,將衣物卸了妥善折疊於一旁突出的山石上,赤足滑女敕,半浸於水,她一手微掩著胸,一手扶在泉邊,緩緩坐入泉里去。水淹浸上來,寸寸吞沒她,那泉水是如此溫熱,舒服得令她嘆息,浸過平坦小月復,直到前胸都藏在了水霧里,她才將手放開,輕輕吐口氣。
將雙肩放松,她微合眼,順著平穩的吐息,脖頸柔軟了,雙手也輕緩地放著,縴柔的腰也自然地挺直倚上圈繞泉水的石壁,伸長的雙腿半是浮起半是沉下地在水下搖晃,浸著溫熱泉水,將繃緊的身體全部放松,意識也靜靜地沉寂下來。
與人應對往來,都是疲倦的。
她很早以前,就學會在入浴時這樣靜靜地放松,享受獨自一人的空白。
短暫的休息,才能讓她在總是不斷思考、接連應酬的高速運轉中,稍稍喘口氣。
或許無論到了哪里都是一樣的,要立於人上,就要竭盡自身的一切力量。
她想要……保護三千閣。
艷姊姊雖說是三千閣之王,但也不過是個年輕的女人,經歷了多少風雨她或許不清楚,或者沒有人清楚,但是她看得出來,被尊為三千閣閣主的艷姊姊,也只是虛長她兩、三歲,微笑起來的時候,那美麗的眼楮,也有著傷痛的倦色。
當初創立三千閣的那位閣主,是怎麼在首都里爭奇斗艷的煙花巷道里,拚死闖出這一番天地的呢?
而已經是第三任閣主的艷姊姊,又是如何在先皇駕崩前幾乎要將整個三千閣女子隨他陪葬的荒唐御旨下,四處奔走地為三千閣擋下這惡毒的狂風暴雨呢?
三千閣立身首都里,那傳奇般的艷名,能夠延續多久而不遭這個嚴酷世道的摧毀?沒有人知道;但只要可以,閣里的姊妹們都會盡一份力的。
她掬起一捧水,將臉埋在掌心里。
那個男人,叫她嫁給他呢……
低低地,她笑了起來。
她很心動,那個瞬間幾乎就要答應他了。
可是她才一開口,就想起艷姊姊眼里那樣哀麗的倦色,想到三千閣里的姊妹。
身為牡丹頭牌的自己贖身嫁人去了,留下來的姊妹們怎麼辦呢?她還沒有培養出一個足以接任自己的花魁呢!掌心里掩蓋著的臉龐,這般麗色,若是衰敗了、垂老了,會不會失去男人的愛呢?
她想起王堯東,想著他隨著她跳下海的決心意志。
那個人,不會放開她的吧?她應該,可以再相信一次……
埋在掌心里的小嘴,喃喃呼喚著︰「堯東。」
吐出的呢喃,有著一點點的痛苦,一點點的甜蜜,以及更多的眷戀。
動了情的女人,浸泡在溫熱的泉水里,那飄散如吐蜜的花香如此馥郁,吸引了接近這口山洞的周遭動物,它們聚集、圍繞、等侯,卻沒有冒然地打擾她。
激怒了這朵美麗的花,會招來死亡的報復——那股奇異的詭媚香氣,明白地昭示了這個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