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給我裝無辜 第六章
「剛才那是什麼意思？」他的臉色難看至極。
「呃……」她開始心虛。「王淑芬說話一向都有點夸張，不理她就好了嘛，我的意思是，大家沒有必要為了一點小事起爭執，所以——」
「所以你認為那是小事？！」他環起雙臂。
對於那位王小姐的評論，他當然極為不滿，但他更在意的是她怎麼想。
如果她在人前連他的工作都羞於啟齒，她又如何能真正接受他？況且他從頭到尾都搞不懂，婦產科醫生到底哪里見不得人？她們這是哪來的偏見？
「也——不是啦。」心知自己說錯話，她趕忙解釋。「是大事。這樣被人家污蔑，當然是大事。可是有些事是說不清的，還不如不說算了。」
「是說不清還是不敢說？」他一針見血地問道。
她的臉色陡變。「我——」
「所以你到現在仍然認為婦產科醫生是見不得人的？所以你認同那個王淑芬的說法？！」一時間，他的怒氣陡升。
「你這麼生氣干麼？我也沒說我有那樣想啊！」他的態度讓她跟著不開心起來。「人家要怎麼說怎麼想，我能控制嗎？你干麼把事情全算到我頭上來啊！」
「我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麼想，重要的是你怎麼想！」
被逼得沒辦法，她只好開口。「好吧，我承認我以前對婦產科醫生是有偏見，這你也是知道的啊，可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嘛。」
「既然不一樣，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敢說？」他逼問。
「我——我怎麼知道，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啊。」她扁嘴。但私心里，她忍不住要想，自己是不是真像他說的那樣，其實根本並沒有真正認同他的工作？不然她怎麼會有那樣的反應？「喂……我們不要再討論這種事了好不好？」
他冷冷的望著她。
她很不喜歡他這樣的態度，但自知理虧，她還是采取低姿態。「喂，你很奇怪耶，人家怎麼想有什麼關系，只要你自己肯定自己不就好了。」
「我從來沒有不肯定自己過。」他的聲音明顯的不悅。
「那就好啦！」她擠出一個笑。「別談這個了，我們去吃冰好不好？」
他瞪著她，深吸口氣。
「干、干麼——」她不喜歡他的眼神，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關於這件事，我希望你花時間好好想想，等想通了，再來找我！」說完，他轉身就走。
「萬少奇！」成小亭瞪大眼。「你給我站住！」
氣死了！又來這招！她最恨人家當著她的面走人。
然而他卻完全無動於哀，她追上去，捉住他的臂膀，氣得大喊︰「喂！你這是什意思？！」
他停下腳步。「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你——你——你發什麼脾氣啦！」她跳腳。「那些話又不是我說的，你要生氣，去跟那個王淑芬生氣啊！」
「我愛的並不是王淑芬，為什麼要對她生氣？」他冷冷地問。
「你——」她又氣又急。「你愛我，就特別對我生氣，這算什麼邏輯？那被你愛上的人不是很倒楣？！」
話才出口，她就發現自己又說錯了。
他的眼神變得更深了。「你把事情想通了，再來找我。」他只重復這句話，轉頭又走。
「萬少奇！」她街上前拉住他。「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
「是誰這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一個震耳欲聾的老人嗓音，在她身旁響起。
一轉頭，只見一個高大壯碩的老先生，滿面怒容地站在他們面前。
「爺爺？！」萬少奇月兌口而出。
「爺——爺？！」成小亭僵住。
慘了。
這下，她的麻煩大了。
「少奇！這女的是誰？」操著山東口音，拿著把拐杖，老先生的表情、聲調都顯示著他非常不高興。
「爺爺，你什麼時候回台灣來的？」萬少奇綻開微笑，給爺爺一個大大的擁抱。「我還以為你到德國去度假了？」
成小亭縮在一旁，不敢吭聲。
剛才她在和萬少奇吵架，一定全被爺爺看到了。完蛋了，不知道她剛才的樣子看起來會不會很「番」？
「我就不能從德國回來看看我的孫子嗎？」老先生大力地抱著孫子，露出燦爛的笑容，但隨即又變臉。「先別說這個，你告訴我，那女的是誰？」他斜瞥過去，根本不想正視她。
「爺爺，我是成小亭……」她囁嚅著開口。
「誰準你說話了！誰是你爺爺？！」老先生暴吼。「我跟我的孫子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
「我——」成小亭忍住。
可惡，怎麼有這麼不講理的老人家，要不是看在少奇的分上，她早就跟他杠起來了！
忍！她不忍不行！
「爺爺，她是我的女朋友，成小亭。」萬少奇開口，伸手將她擁住。
一股暖流自他掌心傳到她心底，成小亭垂下頭，又感動又慚愧。
即便剛剛還在吵架，看見她受委屈，他還是放下那些爭執，以她為重。直到這時她才發現，相較之下，她的態度真的槽透了。
「女朋友？！」老先生聲如洪鐘。「你交了女朋友為什麼沒告訴爺爺？而且還是這麼個不像樣的女朋友？！不行！我堅決反對！」
她的心像是狠狠被刺了一刀。「萬爺爺，我——」她想辯駁，卻被他按住——
「爺爺，小亭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你誤會她了。」萬少奇開口，仍然面帶微笑。
笑？！他怎麼笑得出來？小亭望向他。
「誤會？！一個好女孩會在大街上和男人拉拉扯扯、潑婦罵街？你以為爺爺我是老眼昏花還是怎麼的？連個人好不好都看不出來嗎？」老先生氣極。
你「就是」看不出來！成小亭在心里暗罵。
自己還不是在大街上吼來喊去的，還說她！可礙於情面，她只能眼觀鼻、鼻觀心，乖乖听訓。
「少奇，你給我說，她是做什麼的？什麼來歷？你們是在哪兒認識的？」老先生越看她越生氣。
這叫成小亭的，長得是美了點，可她那態度，他見著就有氣。瞧她在大街上打罵他孫子不說，現在還一臉不服氣，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她以為他人老了就看不出來嗎？裝乖也沒用！
「爺爺，我們回去再談吧。」萬少奇仍維持一貫的微笑。就算爺爺再怎麼誤會，仍然是他的爺爺。
「不成！你現在就給我談清楚！」老先生用拐杖大力敲著地面。
原來——成小亭低頭，這才發現，拐杖不一定是用來幫助人走路的，像萬爺爺的拐杖，肯定就是用來嚇唬和打人的！
「萬爺爺，我叫成小亭，二十三歲，T大資訊系畢業，現在在家從事電腦軟體設計的工作。」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我和少奇是相親認識的……」
雖然不是極好，可她的條件也不至於太差吧。
老先生立刻變臉。「資訊系？那不就只是個大學生而已？還在家工作？那豈不就是那種好吃懶做、什麼瘦猴族的？」
「是SOHO族。」成小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麼叫只是大學生？還好吃懶做？他知不知道她趕起工作來是會死人的那種耶！
現在她終於知道，剛才萬少奇為什麼會這麼生氣了。
「爺爺——」他想替她說話。
「你閉嘴！」老先生制止。「我孫子是醫學博士、自己還開了診所，竟然介紹這種人給他？告訴我，到底是哪個缺德鬼介紹你們相親的？」
後∼∼成小亭幾乎要噴火。
「是我媽！」她喊出來。
「哎呀呀，你這小女娃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當著我老人家的面罵髒話！」老先生喊將起來。
「拜托∼∼萬爺爺，我說的是『我媽』，不是『你媽』！」她氣呼呼。「就是我媽媽介紹我們認識的！」
老先生氣得發抖。「反對！反對！我堅決反對！』他拿拐杖用力敲著地面。「少奇，你立刻給我和她分手！」
太不像樣了！這女娃兒和老人家講話竟然用這樣的態度！
成小亭心上一緊，知道自己的沖動誤了事，可她就是憋不住。現在怎麼辦？她好想哭喔。
「爺爺。」萬少奇不疾不徐地開口。「T大是很好的學校，小亭的工作是現在的趨勢，事實上做起來並不輕松。更重要的是，小亭吸引我的並不是這些外在條件，而是她的善良、甜美和純真。爺爺，我愛她。」
嗚∼∼她望著他，眼眶含淚。
她終於知道他之前為什麼生氣，終於知道她錯得有多離譜了。如果他此刻也像她先前一樣，避不敢說，那她一定會生氣、傷心至死。
而他只是要她回家想清楚。
可見，他是真的愛她、在乎她。她好感動，也好難過。
「你——」老先生瞪大眼。「少奇，你從來都听爺爺的話的！」今天他竟然為了這個女人跟他頂嘴！
「那是因為爺爺向來講理。」他的臉色開始凝重。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不講理了？」老人家生氣。
「我知道爺爺是關心我，但在沒認識一個人之前就做出那樣的評論，不是太不公平了嗎？更何況，難道爺爺不相信我的眼光？」他抬眼。
「你——」雖然知道孫子說得沒錯，但他一張老臉就是拉不下來。「你這小于，有子女人就忘了爺爺！我知道，你一定是被這個壞女人教壞了！」
看著氣氛越來越緊張，小亭也開始擔心了。這時候她已經顧不得萬爺爺是不是在批評她，而是擔心，要是他們祖孫真為了她吵起來，那該怎麼辦？
「爺爺！事情不是這樣的！」他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少奇！」她拉住他的手臂，轉向老先生。「萬爺爺，你們別這樣。都是我不奸，我不該跟少奇在大街上吵架，也不該對爺爺不禮貌，都怪我，你們不要再生氣了好嗎？」
「本來就是你不好！」老人家氣得臉紅脖子粗。
「是啊是啊，萬爺爺你別氣了。」小亭陪笑。
老人家這才稍稍平息了怒氣。嗯？這小女娃兒不算太壞嘛，還知道要把錯攬在自己身上，給他台階下。
不過話說回來，他和孫子本來就是為了她才吵架的。
「小亭，這根本不關你的事。」萬少奇皺眉。他不願意她受這種委屈。
老人家一听，火又上來了。「怎麼不關她的事？依我看，就是她的事！你這小子，存心要和爺爺作對是不是？」
「對！對！是我的事，本來就關我的事。」小亭在一旁又是拍胸口、又是點頭。
眼見這情景，萬少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夠了！」
成小亭愣住。
「氣、氣死我了！」老人家用力敲著拐杖。「小子，你給我听清楚，除非我同意，否則這女娃兒別想進我萬家大門！」撂下話，老先生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萬爺爺！」小亭追過去喊。
萬少奇僵在當場，隨即，轉頭離開。
「嗯？少奇！」她又追回來。
結果是，兩頭落空。
一個人站在大街上，她難過得想哭。早知道她就不和他吵架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啦∼∼
看著萬少奇的背影，她趕緊追上。
台南。
萬家大宅。
「萬老，請問您有什麼吩咐？」
金碧輝煌的大廳里，站著一排西裝筆挺的黑衣男子。萬老先生拿著拐杖，一下一下的敲著地面。
「我要你們立刻去給我收集台灣最優秀的未婚美女的資料。」他下令。「這事，三天之內給我辦好！」
事情嚴重了。
一個優秀、老實、孝順的孫子竟然被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帶壞，身為萬家的長者，他非得把這事處理好不可。
「是！我們這就去辦！」
「等等。」他想想，又多加了個任務。「我還要那個成小亭的個人資料，一樣是三天之內，把所有有關她的消息都給我報上來！」
「是！」所有人退下。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當然得了解那個小女娃兒還有什麼能耐才行。他坐回沙發，把額頭靠在拐杖頭上。
氣歸氣，可有點奇怪的是，其實他並不真的那麼討厭那個女娃兒。
仔細想想，那娃兒的臉蛋圓圓的、笑容甜甜的，看起來還頗討人喜歡。不過就是那脾氣拗了點、個性直了點，心里想什麼，臉上根本藏不住。這性子，簡直跟他那死去的老伴一個樣兒……
嗯？！
他是怎麼會把那娃兒跟老伴聯想在-起的？
不成！他說什麼也不可以把孫子交給那種不懂事的小女娃兒！少奇可是他們萬家的金孫、醫界的明日之星呢！無論如何，他非得給少奇找個配得上他的妻子才行！
「少奇∼∼你不要生氣嘛∼∼」成小亭在他身邊團團轉。
他頭也沒回，只是對著護士小愛道︰「還有其他的病人嗎？」
「還有一個，萬醫師。」小愛看了看病歷表，面無表情的回答。
「好，請她進來。」萬少奇點頭。「還有，把『她』請出去。」後面這個『她』，指的當然是成小亭。
一大早，她就在診所里晃來晃去，找到空檔就想和他說話，他沒空理她，她竟然還借了護士服坐進診療室！
礙於病患太多不便發作，他也沒再多說，但一整天下來，他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咳！」小愛看著病歷表，頭也沒抬。「『她』已經進來了。」
「她已經……」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明白眼前的情況。「成小亭！」
「是，萬醫師。」她端端正正坐到病患的椅子上。
他幾乎氣結。「你——為什麼又私自掛號！是誰讓她掛號的？」他的診所要讓她再這樣鬧下去，還能不歇業嗎？
小愛聳聳肩。「她也有健保卡啊，我們又不能拒收病人。」撂下話，小愛識趣地開門離開。
這下，診療室里，當然只剩他和她。
「你丫——」
「不這樣我根本沒機會跟你說話嘛！」她先聲奪人。
「我不是說了，你把事情想通了再來找我。」他環起雙臂。
嗯？「可是你不是已經原諒我了嗎？」她嘟嘴。
他一震，差點被她說服。「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就、就你和爺爺吵架的時候啊，你不是幫我說話，還說愛我嗎？」這種話說出來，她忍不住有點臉紅。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他想笑，卻忍住。「這根本是兩回事。」
「怎麼會……」她抱怨。
「我愛你是一回事，但並不表示，你可以不必跟我道歉就得到原諒。」這是他的方法。未來，他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並不是要改變她，而是要讓她自己想清楚，相愛的兩人該如何相處。
但其實他早就原諒她了，更何況他自己並不是完全沒有錯。
「哪有這樣的啦∼∼」她跳腳。「分得這麼清楚干麼啦！萬少奇，你越來越凶了耶！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愛我了，我——」看見他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好嘛……」她垂下頭。「我承認我錯了。當王淑芬說那些話時，我應該替你說話的，就像你在爺爺面前幫我說話一樣。」
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他的心整個兒軟了下來。「算了，是我不該要求你太多的。是我自己太在意你的想法，就算你的想法與事實有出入，我也不該對你發脾氣。」
他真的對她——好好喔！她紅了眼眶。「不是這樣的，你說的才對。於情於理，我都應該站出來替你說話的。因為我們彼此相愛，所以你可以要求我的。」
他忍不住笑，捧住她的臉。「以後我們好好溝通，好嗎？」
「嗯。」她破涕為笑，整個人埋進他懷里。
他擁著她，慶幸自己能擁有她。
「那——」她突然抬起頭。「爺爺那邊怎麼辦？」
「別擔心。」他撫著她的發。「爺爺其實並不真是不講理的人，他那邊，我會想辦法的。」
「我知道。」她抬起大眼。「相愛的人一定要溝通，對吧？」
「沒錯。」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別擔心，知道嗎？」
她點點頭。
現在，她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