煬劍孃(娘) 第四章
這金華城不負水寧的期望,有著教人眼花撩亂,看也看不完的新鮮玩意兒。可是,和眼前這伙……奇異的一群人比起來,再新鮮也變成過眼雲煙,硬生生敗下陣來,把水寧的注意力給全吸走了。
無論是刀疤男「方」、不男不女的「況賢」、或是那一雙妖眼的都府大人「金彌天」,全是些性格獨特、長相出眾的人物,稍微普通一點的大概就是女圭女圭臉的田齊了。和他們站在一塊兒,水寧真難想像自己與他們是同個世界的人。
經過城中的小風波後,都府大人招呼眾人回到他的府邸。這輩子沒見識過有人把園林放在自宅中的水寧,見到那假山、流水與拱橋時,還不禁揉了揉眼,以為自己是累得產生幻覺了。
排場驚人的還不只這些,可供數百人齊聚一堂的寬敞大廳里、干淨得一塵不染的玉柱林立,裝飾在每根柱子之間繽紛的水晶珠簾……走到哪兒,水寧就呆望到哪兒。現在她總算知道,城里人老愛喚他們這些村人為「鄉巴佬」的理由。
再怎麼夸張的夢中,她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夢境。
「哥,我要是弄破這只陶碗可賠不了。」惶恐地望著面前擺放的昂貴餐具,水寧紋著眉頭,小聲地和身旁的靖雲說。
「不要緊張,爺兒不是那麼小家子氣的人,他不會要你賠的。」靖雲微微笑道。
「真……的?」再次偷窺一眼那坐在主位上的貴氣男人,水寧咽下一口口水,希望哥哥說的沒錯。
「水兒,我這麼喊你沒關系吧?」金彌天朗聲道。「你怎麼都不動筷呢?要是這些菜肴不合你胃口,盡管告訴我,我命人專門再替你煮幾道你愛吃的。」
「呃……多謝大人。我不挑食。」她總覺得這位「大人」的眼神看得教人渾身不自在,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不挑食啊?很好、很好,不挑食是好事。那麼水兒你中不中意我為你安排的房間?里面有沒有缺什麼?有缺的話只管告訴我一聲……」笑咪咪的金彌天,更加殷勤地問。
「老色鬼,我拜托你別再亂拋媚眼了行不行?瞧,人家純情的姑娘家都快被你的色鬼模樣嚇死,連飯都吞不下了。」
商子喬用這樣火爆的口氣說話,還是水寧認識他以來,頭一次听到的。
「子喬,你說那什麼話,我幾時在拋媚眼?啊啊,我懂了,是你自己不得姑娘家的緣,所以嫉妒我擁有滿屋子的愛妾?不打緊,改天我給你介紹幾名姑娘—都是不挑長相的那種。」金彌天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哈!你留著自己享用吧!不過,那也得等你的床擠出點空位來再說。」
「我的床空不空,也輪得到你關心?」
「哪里,全天下的人不都知道你的床比金華城最忙碌的大街還忙,永遠是‘人來人往’的,哪天變成‘摩肩擦踵’也不奇怪。勸你稍微收斂一點,老色鬼,要不哪天床都會塌下來,鬧出大笑話。」
「你不是最愛說笑?就供你一個現成好題材啊!」
兩人隔空斗嘴的火花越燒越旺,水寧赫然發現,除了自己一臉吃驚外,在場的人似乎都司空見慣,誰也無意阻止他們。于是她好奇地探問靖雲。「哥,對方不是‘都府大人’嗎?商子喬這樣子無禮,不要緊嗎?」
「嗯,沒關系,子喬是特別的。」
「特別?」
靖雲小聲地靠到她耳邊說︰「其實子喬是都府大人的長子,不過是私生子,沒有名分的。」
「咦?」
父……父子?這兩人竟會是父子?!他們一點兒都不像啊!再說年齡也不像,怎麼看都還頗年輕的都府大人,怎麼能生出這麼大的兒子?
「哥,你沒騙我吧?」生平頭一遭,水寧質疑哥哥的話。
「我曉得你難以相信,我剛听到時也不信,不過這是城里人人皆知的公開秘密。縱使子喬那邊絕口不提,但都府大人可是從未否認。」靖雲一頓,語重心長地說︰「你也別跟他提這件事,子喬很忌諱的。」
想不到。水寧腦中只有這三個字。她一直以為商子喬能保持嬉皮笑臉的理由,是他生活過得一帆風順,根本未曾吃過任何苦頭。可是身為不被接納的私生子,不可能沒吃過苦的。
他平時的笑臉底下,匿藏的是什麼樣的心思呢?水寧心中掀起小小的漣漪。
「听說你會鑄劍是嗎?封姑娘。」
坐在水寧對面,生得一張國色天香的臉,起初被水寧誤以為是女子的青年,突然開口問道。
「請叫我水寧就可以了,賢哥哥。」其他人都喊他阿賢,可水寧覺得畢竟長幼有序,這麼叫不妥,便主動添上哥哥兩字。「我是會鑄劍,不過還算不上是頂級的師傅。」
「你別太忒謙,我都听子喬說了,你鑄出的魂劍是一極品。我真想瞧瞧,不曉得你有沒有帶在身邊?」
水寧搖頭。「很遺憾,我鑄的劍在——」
「啊!不行、不行,你們誰都不許跟我搶!」從中間插話的子喬,揚聲大喊。「我已經決定了,要讓水兒替我打造一把魂劍,我要排第一,阿賢你少打她的主意!」
什麼?水寧張大嘴。她何時說過要為別人鑄劍來著?這人怎麼擅作主張?
「你嚷嚷個什麼勁?我只說想看看而已,又沒要和你搶。」
「水兒會鑄劍啊?」主位上的金彌天也挑此刻湊上一腳。「這可真稀罕了,如果她的功夫真有你說的那麼好,那可是我們的一大助力。好,我明天便吩咐泥水匠師來建造一座專給水兒使用的煉鐵爐。以後就有勞你了,水兒。」
這會兒進退兩難的水寧,終于相信商子喬與金彌天是父子了。這兩人還真是一個模子打出來的——說話全不給別人留余地。
「頭一把劍是我的吶。」商子喬咧著嘴,沖她一笑。
水寧牙一咬,冷硬地道︰「我是不會為你鑄劍的!」
「哦?為什麼?」
這個明知故問的——把罵人的話吞回喉嚨里,水寧瞪著他。「我只為哥哥鑄劍,我鑄的劍也是給哥哥專用的,沒有為什麼!」
「靖雲,你什麼時候開始使劍了?」況賢聞言,立刻轉頭問著。「難道你已經克服了面對鬼卒時會手腳無力的弱點,可以戰斗了?」
水寧如遭雷擊,她愣愣地看向靖雲。
靖雲回看她的目光里有著愧疚、難堪與困窘。「水兒,我一直想告訴你……」
「哥,你……不能使劍嗎?」
浮光掠影乍現,水寧回憶起當哥哥看到自己所鑄的劍時,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有,村內遭受攻擊時,他那一聲「我不用」的回答……
「我沒有辦法成為斬妖客,因為——」
「我不要听!」
霍地起身,水寧不想當眾出糗,她沒有辦法接受這種殘酷的事實。這一年多來,自己夜以繼日地煉劍為的是什麼?如今一切都如同泡沫般化為烏有。她掩著臉,往外奔去。
「我說錯話了嗎?」況賢蹙著眉,看著四周形同凍結的空氣。
「沒有,你沒說錯什麼,只是時機不對。」子喬搔了搔臉頰。「靖雲哥,你怎麼還不去追?去告訴她,這也不是你能預料得到的。」
靖雲沉默地搖頭。他辜負妹妹的這片心意,是無法改寫的事實,再怎麼解釋也補償不了水寧的心意。
「真是,兩人一樣死心眼。好吧,我去追。」子喬自告奮勇不為別的,他覺得自己也有連帶責任,誰叫這話題是他先帶起的。
☆☆☆
受傷的動物會回去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的窩。子喬沒花多久時間便找到水寧的蹤影。他猜得沒錯,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她會徘徊在最接近故鄉景色的地方——蹲在園子里人造溪邊的她,正悄悄地拭淚。
「我可以打擾一下嗎?」
「滾開!」
子喬苦笑著,也跟她一起蹲下。「好像是第二回了,這樣跑來找你。」
「你走開!」她鼻音濃重,就是不肯抬頭。
「靖雲哥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你,他也不是有意要瞞著你的,你應該能諒解才是啊!」
水寧知道,她全懂的。不能成為斬妖客並非哥哥的錯,可是突然得知這樣的消息,要她拿心中無處可發泄的沮喪與失望怎麼辦?她……她……往後還能為哥哥做什麼?她這趟跟哥哥來到金華,為的又是什麼?她豈不成了哥哥的拖油瓶?
不惜破壞村中禁忌,罔顧自己明明是女兒身還打鐵鑄劍,如今這就是天老爺給她的嚴厲懲罰嗎?這懲罰殘酷得教她難以承受啊!
「還是說,你歧視不能使劍的靖雲哥?」
抬起一雙通紅的眼,水寧怒道︰「你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
「但你現在擺著臉色,分明有責備靖雲哥的意思。不說我有沒有誤會,我猜靖雲哥也一樣為此而難過自責。你鑄劍是為了令靖雲哥難過而做的嗎?」
她臉色一僵,囁嚅地問道︰「靖雲哥在難過?」
「你那樣頭也不回地跑出去,連給他解釋的機會都沒,他不難過才怪呢!靖雲哥是老實人,什麼事都往心里去,你方才的反應可是嚴重地刺傷他嘍!」子喬伸出一指戮戮她的臉頰。「吶,消消火,冷靜下來沒?」
沒料到他會有這舉動的水寧,捂著臉頰。「你、你干什麼?」
「抱歉,因為看起來軟軟紅紅的,好像很有彈性的樣子,所以忍不住就——」他吐吐舌。「你別一副我侵犯了你的模樣嘛!」
「這……這不是侵犯是什麼?男……男女……」
「我知道,授受不親。可是,反正在你眼中根本沒把我當‘男人’看吧?」一語道破她心思的子喬,賴皮地一笑道。
「這和那是兩回事!」真是個強詞奪理的家伙!
「噢?這麼說來你願意把我當成‘男人’對待嘍?真是光榮啊!」見她稍微恢復元氣,和往常一樣凶巴巴地怒吼,子喬知道她已經沒事了。
翻個白眼,水寧拍拍起身。
「你要回去找靖雲哥嗎?」子喬一伸腰,仰躺在草地上,由下而上地望著她。
尷尬地微紅著臉,水寧在原地佇立片刻,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我……謝謝你……點醒了我。」
「不客氣。」他就喜歡他們兄妹性格上的一致處——兩人都是率直的性子,知道錯了,絕不會盲目堅持自己是對的。
水寧瞟了瞟他,以為他又在取笑自己。
他唇角的確有抹若隱若現的笑意,但勾了她心神的卻是浮現在他黑溜眼瞳中的莫名光愫。那是雙什麼眼啊?看得教人意亂心慌,溺進了那兩瞳暖暖黑池中。
當水寧意識到自己心兒忽地騷動時,連忙掉開頭。「這回就算我欠你,可我還是一樣討厭你,不會為你鑄劍的。」
「那麼將來你都不打算再鑄劍了嗎?」子喬一肘撐著腦袋,對著她正要離開的背影問道。「不為哥哥以外的人鑄劍,所以也要把自己辛苦學得的一切全都封印起來?」
水寧沒想得這麼深遠,她鑄劍是為了哥哥,如今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商子喬的疑問,連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
「原來你喜歡那丫頭啊!」
水寧走後,金彌天微笑地從漆黑的園林跨出現身。
「如果你這老色鬼想對她下手,我會拔光你身上所有的毛,讓天下的女人都不再想靠近你!」子喬冷哼道。
「我對父子共享一名女子也沒多大的興趣,放心吧,我不跟你搶就是。封水寧可愛是可愛,不過我偏好艷麗一點的型,她嬌小有余,豐滿不足啊!」金彌天對子喬一眨眼。「吶,要不要為父傳授你幾招秘技,好竊取佳人芳心?」
「老色鬼,你確定沒說錯?你那些招數應該是如何竊取人家的身子吧!」子喬嘲諷地說。
「為父的並非要替自己辯解,你口口聲聲老色鬼我也都忍耐下來了,現在也不差你這點誤會。可是子喬啊……我捫心自問,對待所有把自己後半輩子交給我的女人們,我絕不曾虧待過她們喔!」
「噢?那我娘肯定是其中最倒霉的一個,因為我並沒見你曾為她付出過什麼。一夜之歡過後,就把她給忘得一干二淨,讓她在鄉下地方受盡白眼與欺負,未婚又大月復便便,走到哪兒就被人指指點點到哪兒。」
「你娘親的事,我是事後才知道,我也有想盡辦法去彌補啊!」提及過往,金彌天不無心虛。當年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青澀毛頭小子,頂著富家子弟的光環,到鄉下去游玩,與子喬的娘相遇,結果……
「是呀,可惜等你想起曾在鄉下和一名其貌不揚的女子有過露水之歡,派人來找的時候,我娘已經因為日夜操勞而病死了,只留下我這個沒人要的邋遢小鬼。」子喬的聲音毫無情感起伏。「你的一時享樂,造成我娘一輩子的痛苦,這就是你所謂的風流。」
「兒子,你……」金彌天難過地垮下臉。
聞言,子喬冷笑。「兒子?誰是你兒子?別隨便叫喊,我從沒認過你這家伙做爹。我是住在你的屋檐底下,吃你的、用你的,可是我和你不過是主人與僕人,你花錢雇用我,我就做分內的工作,爺兒。」
站起來與父親擦身而過的時候,子喬撂下最後一句話。「我會用這一輩子記住你的錯,也絕不會有原諒你的一日。」
金彌天曉得這就是他選擇的報復方法。明明子喬可以冠上他金家的勝氏,享用這龐大的金家財勢,可他非但不那麼做,反而總是口口聲聲「老色鬼」、「爺兒」、「都府大人」地叫,就是絕不喊他一聲「爹」。
看在外人眼中,以為是他這個爹不要出身卑賤的兒子,其實是他這個父親被自己的兒子所鄙視。
啪嚓!
有人踩斷樹枝的聲音,讓金彌天抬起頭來。他看到藏身在樹梢的況賢,干笑說︰「哈,大伙兒都在這園子里散步啊?這兒人也真多。」
雙手抱胸地高踞在粗大的樹干上,況賢俯望著他回道︰「我們是怕有鬼卒又混進來,所以特別來暗中保護的,誰有興趣听你們父子吵架?再說,腳本都快背得滾瓜爛熟了,這十年來上演的戲碼都大同小異。」
「所以……」哈哈地模頭笑著,金彌天裝出軟弱的模樣說︰「你們也沒人願意安慰我嘍?」
「去睡吧,爺兒,三十八姨太已經在寢室等你了。」
長長地嘆口氣,金彌天哀怨地仰望他。「我寧可和你下盤棋耶,阿賢。」
「不干不脆的男人很難看,爺兒。」
「……一盤就好,我付一百兩銀錢給你。」比起一根手指,偏就不死心。
況賢受不了地一搖頭,縱身躍下樹梢,不耐煩地說;「兩百兩。還有一次為限,不許跟我討下一盤。真是的,自己兒子不理你,也不要硬拉著我當你兒子的替身好不好!」
「謝謝,我就知道阿賢你心腸最好了!」
另外兩棵樹上的田齊與方,隔著數公尺的距離,互擲飛刀在耍練。正如金彌天所說,夜晚出來散步的人還真多。
「方,依你看這情況,我們繼續待在金華城內不要緊嗎?好像不需要鬼卒湊上一腳,自己人就要內訌了。」他一拋。
「嗯。」利落一接,反手擲回。
「也對,他們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順其自然、順其自然。」扣住短匕首,田齊綻開天真的笑說。「要是金華城淪陷,就等淪陷了再說。」
人無法選擇是否要誕生于亂世中,可既然身處于這樣動亂的年代,與其哭哭啼啼地過,倒不如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才是。
☆☆☆
新盤王朝,王都。
「求求你,讓我見緋姬娘娘一面,我非見她不可!」原為宮內一品高官的男子,蓬頭亂發,胡不剃、衣不換地趴跪在王宮石榴廳的廳門前,不住地磕頭請求著。
「娘娘說她頭痛,不想見客。」石榴廳的內侍官,鄙夷地掐住鼻子好抵擋那股酸臭氣,再一腳踢開男子。「您請回吧,高大人。」
「我不能回去!沒有娘娘賜的仙丹,我就活不下去了,拜托!」他爬回內侍官面前,匍匐在地面,不住地嚷著。「只要求得娘娘惠賜仙丹給我,我馬上就離開,求求你!」
「羅唆!要我說幾遍?你滾——」正想再補上一腳的內侍官,突然听到門內一聲「小銀子」,立刻沖向門邊。「小的在此,娘娘,您有何吩咐?」
「把廳門打開就好,我在里頭見他。」
「是。」
原本絕望而陷入窮途的男人,驚喜地抬起頭,看著那扇象征著些許希望的門,緩緩地被開啟。一片刺目的紅立即呈現在眼前——從壁面到天頂,以無數的石榴石雕出的細小嵌板妝點著,在燭光之下相互輝映出如火燃燒般的色澤。據說,這是王上為心愛的寵妃特別建造的石榴廳,以紅來襯托她的絕世之美。
男人惶恐地再把目光移往階梯之上——一道金縷編織的簾幕阻斷了視線,朦朧搖擺的絲瀑中,隱約只能看到一抹窈窕身形。
男人苦澀地咽下一口口水。
他並不是初次見到妖姬。想當年她剛到宮中時,還是自己站在廷上向王稟報的,說該女子是鄰國送來的禮物。那時候,自己的地位遠遠高于這妖女,甚至還曾搶先在王上之前,假借要調查她有無可疑之處,盡情地玩弄過她。
誰知道,不過轉眼五年的時間,現在她居然成了高高在上、可遠觀而不可近看的天上之人?
多可笑!一介娼婦、妖女,也有今日?!
「快點說出你的要求啊!你不是一直拜托著要娘娘接見?」內侍官看他直發愣,忍不住一踹。
跪在門邊的男人,趕緊俯身趴在地上說道︰「謝……謝謝您願意見小的,娘娘。」
隔著簾子,清麗如同幼女般甜美的嗓音說道︰「小銀子,這人是誰啊?這麼髒又這麼臭,怎麼可以進宮來呢?」
「稟娘娘,這位是高大人啊!」
「高……大人?嘻嘻嘻,小銀子,你太無禮了,高大人豈是這樣骯髒得連條狗都不如的男人?身為新盤王朝的一品高官,高大人可是雄赳赳、氣昂昂,氣派又響叮當的人物呢!拿我面前這條狗指他是高大人,小心被他知道,你的腦袋會不保。」
字字句句皆帶刺,男人曉得妖姬是存心要惡整他的。今日來此一趟,他也早豁出尊嚴不要了。只要能得到幻妖,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但是,娘娘,他真的就是高大人啊!」
「什麼?!」故作詫異,接著發出連串黃鶯般的笑聲。「失敬,妾身再仔細一瞧,喲,果真是您呢!唉,高大人啊,您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啊?怎麼會如此狼狽不堪呢?妾身要是有哪兒能幫得上忙的.您就盡管開口吧!」
黃鼠狼給雞拜年!男人暗咒著。始作俑者卻擺出仁慈的假面,下一刻不知道會不會要人為她蓋廟建寺,膜拜感謝了。可是為了幻妖,他也只得忍下來!
「多、多謝娘娘慈悲,小的是為了懇求娘娘賜仙丹給小的一族,所以特地前來。」
「仙丹?您在說什麼?妾身一點兒也不懂啊!」簾後的紅唇殘忍地掀起一角。
「只要娘娘肯踢仙丹,小人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都可以!」男人死命地磕頭。
「……高大人,我想您是有所誤解了吧?妾身手上沒有什麼仙丹,有的不過是些給王上提神助興的小藥丸兒。不過那些東西並不是妾身說給就能給的,畢竟數量有限啊!」
「不管要小的花多少銀兩都沒有關系!這里是小的今日準備好要獻給娘娘的寶盒,請您過目。」推出身後的一只大箱子,掀開,黃橙橙的金元寶是囤積多年的財富一部分。
簾後的身影晃動了下。「唉,高大人也是俗人呢!現在妾身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金子。王上待妾身挺好,我也沒處花用這些俗氣的東西,你帶回去吧!」
「您要是不喜歡,小人可以再換……」
「換什麼?奇珍異寶?瑪瑙珊瑚?嘻嘻嘻,妾身還嫌累贅呢!要送我,就送點特別的,好比……高大人的腦袋!用你那顆腦袋來踢馬球,一定很有趣。」
男人倒抽一口氣。他有耳聞妖姬酷愛殘忍的游戲,但沒想到她竟會提出這樣駭人的要求。「您、您說笑了,娘娘。小人的腦袋一點兒也不圓,踢……踢起來也不好玩。」
「好不好玩,踢了才知道。」
這妖婦分明在戲弄他嘛!男人咬緊牙關。就算幻妖的毒再怎麼強,發作時會生不如死,他也不想為了求她而付出性命啊!
「高大人,你的眼神好凶喔,妾身的小笑話,惹得您不愉快了嗎?嘻嘻。」
臉色一白,男人低下頭說︰「娘娘您別再逗小的了。」
「好吧,妾身就給你一些藥丸,但……你得替妾身辦妥一件事。」
「多謝娘娘!」
「不急,先把話听完。高大人,我要你率領一千人左右的兵馬,到金華城去,將金彌天給我逮進京城中。」
男人一愣。金彌天?那個沒用的花花公于?為何妖姬想捉他?
「近來不少鬼卒都死于他手下的一幫人手中,那幫人自稱為斬妖客,擺明是想沖著本座而來。據悉背後支撐著他們的,就是金家龐大的財富。我對此人產生了些許興趣,想會會他,可惜三催四請,他老推說自己體弱多病,無法長途跋涉到京城,那麼只好有勞高大人去請他過來了。」
「娘娘是擔心他會成為您的後患?」
「不行嗎?」銀鈴笑聲格格地響起。
「倒也不是,但臣所知道的金彌天是個沉迷,對其他事都不關心,相當無能的男人,小的認為娘娘毋須擔心此人。」和自己相比,那個金彌天算哪根蔥?
簾後的身影緩緩地站起。「高大人您還真敢說呢!在見到我的當晚,就迫不及待地像個急色鬼般撲倒妾身,一逞獸欲,到底誰才是沉迷的人呢?至少,金彌天不僅沒有同你們一樣沉迷于這些小藥丸里,而且還維持得住金華城的繁華,光憑這點他就強過你們了。下去吧,藥丸會送到你家中的,你就盡量喂給你的手下,特別是那些要去攻打金華城的家伙們。如果失敗,你也不必再想從我手中拿到什麼仙丹了。」
「是,小的知道。請娘娘放心,小的一定會把金彌天捉到京城的。」
她並不在乎他的保證。
反正這男人失敗了,還有其余的人可供她使喚。
如今這些高官、貴族,已經成了她手中的狗,狗命是不值幾分錢的。
好悶啊!她轉身離開高台,沿著長長蜿蜒的回廊進入新盤王特地為她打造的寢宮。美輪美奐、應有盡有,卻不曾填滿過她心頭的空虛黑暗。那股黑暗渴望著破壞、渴望著毀滅,她想要看這天下涂上血腥的色澤,一如她血淚交織的斑斑生命……
為什麼不降下一場血雨?
她凝視著沉甸甸的灰色天空。下吧!快點下吧!讓那血般的色澤,洗刷這污穢的大地!
「愛姬,你在這兒啊!我找你找了好久,你去哪里了?」一雙男人的手臂將她環抱,猴急的唇貼上她雪白的頸。
「王上,你愛我嗎?」她回頭,燦燦一笑。
「當然,愛姬是孤王的一切,我不能沒有你!」熱切地訴說著,他在她的頰上、唇邊印下無數的小吻。
當身上的袍子落了地,她仰頭看著天,淺淺地笑了。
再過不久,這里將會如她所願的,成為一片鮮紅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