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 第六章
就在此時,隔了多層石塊,傳來不清楚的人聲︰
「听見嗎?是槍聲。」
「再測。咦,你看,儀器在跳動呢。」
「里頭是空的!底下水銀含量極重。」
「炸藥拿來!」
「這邊有個缺口——」
有人要攻進來了。朱莉莉倉皇不已,身在何方?發生什麼事?
掩著傷口的蒙天放一听,馬上聯念︰
「冬兒,可能是陛下的人呢。」
「什麼‘陛下’?」
「始皇帝陛下呀。」
「始皇帝?是秦始皇嗎?你認識他?」
「認識。」
她一皺眉,這人真是神經病了。又問︰‘哪你認識孟姜女嗎?」
他急強調︰
「不。我只對你一心一意,不認識其他女人產
「那,荊何呢?他是大英雄。」
「哼,」蒙天放激動了︰「亂臣、逆賊,已為陛下所伏!不過冬兒,我倆也罪犯欺君——」
人聲漸響,他也不想磨路下去,只管拉著她的手,找尋藏身之處。忘了自己的傷。
亂闖亂推離地,金人腳下有個活門,緩緩地轉動,露出一個狹窄的入口……朱莉莉不問情由,就隨著這男人鑽了進去。
剛鑽進去,身後已有槍聲,是打在岩石上的悶響。蒙天放回身見活門由一鐵索所系,便拔到把它斬斷,劍鋒仍精銳,活門「砰」的一聲,已關上了。
朱莉莉以為避過危難,方吁一口氣,坐下來。什麼東西?信手一檢,嘩!原來是骷髏。腳下一踢,白骨累累。
這是什麼地方?
是一個「陪葬坑」。
看來都是女的,宮女妃嬪,穿的是經羅絲緞,空條黑發白骨。——蒙天放呆住了。
「嘩!——嘩!」
這個神經質的女孩撲入他懷中,他拍著她,安定心神。但自己開始疑惑。
朱莉莉驚魂甫定,又用力推開他。——實在,也有三分自傲。
「你滾遠點!我喊,‘非禮’的呀。關久了,見了女人就色迷迷!」
說完不忘掠亂發。
旁觀此人,也英武耿直,雖追不上潮流,倒也算個守墓英雄,受傷也不吭聲,且好像甚受自己吸引呢,看來自己也勉力四射。
見他無害人之意,也就源他一眼,問︰
「喂,這是什麼鬼地方?」
朱莉莉因著本能,知道這是個非同凡響的「寶地」了。雖是侍奉靈魂的陪葬者,不過一室是珠寶呀。眼楮閃出光彩,飛身上前,把珠寶狂塞進自己身上口袋中。
「發財啦!發財啦!」
這般的貪婪,真叫蒙天放詫異。她見自已被注目,突感不好意思。
「喂,你給他們看守陵墓,也沒什麼甜頭吧,不妨賣個好價錢,到花花世界享樂去。我不會跟人家說的。而且你的陛下早已翹辮子了,何必那麼死心眼?」
當她滔滔不絕地說大道理時,蒙天放望定她,他听不見她的話,她像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忘記「歷史」的女孩。
她的心魂回不到他的時空?
「你叫什麼名字?我倒忘了問。」
他傷心地答︰「蒙天放。」
「晤,」她點頭︰「你在這里住上多久了?」
他沒答。
忽愣愣地看著兩個旗徽。
「喂,問你呀?」
環視這坑,為巨大的壁畫包圍一周,還有石碑,碑上這樣刻著︰…洗帝後宮非有干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為先帝殉葬。奉天承運,秦二世元年秋。
秦世?先帝?
蒙天放一悟,跪下來。
朱莉莉看不懂上面所刻的小篆,只好奇︰
「你干嗎?咦,畫的是什麼?」
「這是陛下的功績︰建陵、修築長城、建咸陽宮。阿房宮……還有,我被犯封為誦像,千秋守護陵墓。你以身火祭——這是你的名兒︰冬兒。」
「我不是冬兒。」她很氣惱︰「我是LILYCHU,你不要弄錯。听著,英文LILY!」
蒙天放頹然。
「先帝駕崩了!」
「哦,」她道︰「崩了。光緒也崩了,老佛爺也崩了。你沒有過世面呢!小皇帝也當不成皇帝,投靠日本人去了。現在是民國二十一年啦。我看你很久沒出過門似的。」
「漫著,現在是什麼‘國’?」
「民國。哎,你放手,輕點!」
「那秦呢?」
「秦?兩三千年前吧。」
朱莉莉在忖測,心下漸凜然,顫聲問︰
「你是秦始皇的手下,幫他看守陵墓……嚇?你這麼老呀?你是誰?你是人是鬼?
她端詳眼前的俑像,一身冑甲,一勝風塵,一直在此待了三千年?樁樁件件,都說明了︰他是一個「老人」,或是「老鬼」!
「冬兒——」
她恐怖尖叫︰
「我不要呀!你放過我吧!救命呀!」
一聲轟烈的爆炸——
地動山搖。
其中一路探測的人馬,已經順利炸開陵墓了。為首的兩個,已用繩索系腰,身子一放,濃煙中,直垂下至地室。陸續地來了十多人。
雖看不清臉孔,畢竟那是現代人,朱莉莉慌忙投靠。大家都踩塌酥脆的陶股。
「呀,你們來得正好!」
這批大漢一見她滿身珠寶財物,不問情由,先搶掠一空塞進麻袋中再說。她的收獲馬上易了主。
煙塵未散,這些男人好似很面善,一時間記不起,正欲查看,卻又遇襲。自己竟然認賊作父,不禁又氣又怒。
簡直是一淌渾水。白來一趟。
朱莉莉並不驍勇,平素呼哩嘩啦亂嚷,初臨大敵,便僵在當場跺足。
蒙天放機警,還記得任務在身︰
「什麼毛賊?膽敢私闖皇陵!」
其中一名大漢,見他衣飾奇怪,念到自己此行,乃奉老大之命找出始皇陵所在,盜墓為重,陡地放了一槍。
但蒙天放已知它厲害,以劍借力在牆上一彈,飛身至一人身後,在他舉槍之前,已一劍把他的頭顱劈下。
就這樣,他發揮了他的矯健身手,秦代的郎中令,也非浪很虛名。一番激戰,殺得興起。
朱莉莉見他輕功不凡,大樂,豎起拇指表示欽佩。
「你真是‘老當益壯’!
一名受傷的大漢,在他分神之際,取出手榴彈,擲向蒙天放。
「小心!」
她馬上把他一扯——這秦代人,根本不知道手榴彈的威猛。
敵不過現代武器,只好落荒而逃。
拉扯攀上石壁,自被爆破的缺口狂奔出來。二人沖出生天。
乍見天日,原來一夜過去了。
朱莉莉見到殘留在營幕外,有輛小型吉普車。她打開車門,上去,預備開動。
蒙天放呢?
他沒有上來呀。原來他一躍跳到車頭,站得挺挺的。一如古代戰車上的武士。
車子猛一開動,他被逼跌到座位去。這頑皮的一身殘破紅衣的女孩哈哈大笑。
——不過,
馬上,轟地一響。她笑不出了,因為她忘記了自己並不懂得駕駛。
吉普車胡亂地被開動,又難以駕御地撞向這座山的邊上。
二人被拋出車外,翻滾了一陣。
空中飛蕩著沙塵。
晨靄中,霧氣不堪一擊,但四野仍是模糊的。像一個人,四肢五官都是了,但還是感覺他陌生。
蒙天放揉了揉眼楮,掙扎爬起來。
這仍然是他熟悉的土地。
擁山谷地,外觀是一片黯然的紅色,說是始皇帝焚書,烈焰不滅,把山都燒成這樣了。
他認得。
正在思潮起伏時悄人拍他一下。
「唉,走吧。」
最登樣的美女,也不堪如此的一番躁啤,朱莉莉手足都擦傷了,蓬頭垢面。
見他定楮看著自己,只覺不是時候︰
「走走走,有什麼好看片
簡直自慚形穢。
「走到哪兒去?」
「反正得走到人間去,找有人的地方。我受夠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隆W的皇陵。」
「我知道!要不走,也就成了我倆的‘皇陵’了。」
「不過下面的賊——」
朱莉莉白他一眼。只管自己走︰
「你對付得了嗎?一派愚忠,光照顧自己本分吧。你流血了,走啦!」
「我是要回來的。」
她早已登登登地掉頭而去。蒙天放只得隨著她,這個不知變成什麼的女孩。
才走了幾步,他忽地一怔,趕忙模模自己冑甲,懷中失去一物。
不見了?
他很心焦。馬上飛奔至吉普車的殘骸,仔細遍地尋找……
終于見到了。如釋重負,是冬兒的絲履呀。雖然不過是一只鞋。他會心地、拍去上面的灰塵,重新納入懷中。她呢,很開心地過來,原來發現地上有塊玉,是未被搶去的贓物。哈哈哈!
陽光盛了。
這麼長久以來,身處地底,沒想到陽光是如此的刺目。蒙天放眯縫了眼楮,有點怕光,不習慣。
朱莉莉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正欣喜一片燦爛,還活著,好歹有塊白玉,想到這三千歲的老人家,他也曾為自己擊退敵人——不,是同仇敵代,聯手卻敵。好歹是「戰友」,便把自己珍藏的那副太陽墨鏡拎出來,遞給他,見他無所適從,又為他戴上了。
蒙天放只覺眼前一黑,無限奇異。
她伸手過來,拖著他的手。自作主張︰
「跟我來!」
一步一步一步地走。
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鎮上有間小醫院。
還是先療傷再說,朱莉莉領了蒙天放坐在候診室中。
他坐不住,走到一面鏡子前,見到鏡中的自己。月兌下太陽黑鏡,一瞧,又戴上了。咦,原來是這樣的,又月兌下來。奇怪的東西。
但鏡中不止他自己。
身後的反映,來來往往都是戴上白色口罩的醫生和護士。
——蒙面人?
蒙天放陡地轉身,十分警覺地、暗中掣劃在手。
他俯身向空著眉累得不得了的朱莉莉,關懷地道︰
「這是‘黑店’!小心。」
忽聞傳來申吟聲,蒙天放飛身貼牆,一口氣往電燈上吹。呼——呼——企圖把‘觸火」吹滅。不果。
她失笑︰
「你給我坐過來戶
指著一個紅十字︰
「看到這個‘十’字吧?」
「這是什麼?」
「你以為是什麼?」她促狹地問。
「這是花押,犯人招供,畫了花押,就得服刑。」
她解釋︰
「在這里不會殺人,只是救人。」
適逢其會,rl外推來懸著鹽水瓶滴液的病人在痛苦申吟。他半信半疑。
「他不是在服刑受虐麼?」
醫生進來了。
朱莉莉喊︰「醫生——呀不,‘大夫’來了,過來吧。」
醫生見二人,一個穿古裝,一個穿晚裝,便問︰
「為什麼受傷?」
她搶答︰
「是。拍戲受傷了。——你看過我的戲吧?」滿心期待。
醫生沒看過,也就敷衍地禮貌一笑,向著蒙大放︰
「你得先把戲在月兌下來。」
護主持著棉花和火酒為二人洗傷口。他從未經歷過這些過程,一直目光如炬地警戒著。
正盯著她的手勢。大鐘忽峻峭地響起來,已是下午二時整,他剛被吸引回頭,只覺臂上陡地一涼——
她拿著針筒,正預備注射。
他縮手,喝問︰
「住手!你干什麼?這是什麼暗器?」
朱莉莉煩死了,但也覺得這男人步步為營,很可愛。
「我先來吧。」她哄他︰「放心,不要怕,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看,這是消炎的——」
她率先接受注射,以為可以報從容、勇敢,誰知針刺下去,一疼,自己也尖叫︰
「哎」
蒙天放心也疼了,便想保護之,她很尷尬地強忍︰
「不疼的,不疼的。」
護士見狀,喃喃地道︰
「這麼大個子還怕打針?你看,小孩都比你強。」
順勢一看,有個戴了笨重厚眼鏡的小孩,在看書,抬頭,老氣橫秋地望蒙天放一眼,哼,大驚小怪,非常的不屑。他傲然地道︰
「我一看就知道這件戲衣是唐代的。」
「不。」他抗議︰「是秦。」
小孩便掀著保本,往前翻,一頁一頁一頁︰「啊,秦?是秦始皇的秦嗎?」
他大喜,終遇上知己了。
「對!」
「秦,到漢,到三國,晉……隋、唐、宋、元、明、清。民國。看,我背得多熟。」
朱莉莉旁觀蒙天放的表情變化,小孩每數一下,他臉色白一陣,漸漸地面無人色。他還一字一頓地︰
「民國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
蒙天放終于正面接觸到歲月的痕跡了,原來已曾經很多年,中國又曾經很多個朝代,秦代畢竟沒有流傳。他們都已物化,只有自己——
他大為驚愕,無法鎮靜。身子抖起來,眼楮失神,手足無措︰他又不是鬼,那麼他是什麼呢?他明白了——
始皇帝得不著的,他享用了。
但,怎生是好?
朱莉莉見把他害慘了,便對護士說︰
「先打消炎針,再打鎮靜劑,然後是麻醉藥,病人現在很嚴重。」
她走過去,溫柔地,像從前的冬兒呢︰
「不要急、不要急,凡事有商量。」
他頹然。百感交集︰
「冬兒——」
朱莉莉只得問護士︰
「請問你們有德律風(電話)麼?我要找我男朋友。」
電話間就在電梯口。
蒙天放站在她身畔。只見她不斷地搖動一具黑色的物體,接收了,又向著一個簡兒大聲地發脾氣︰
「你是白雲飛?我是誰?你好意思問我是誰?你這兔崽子,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我不是人,我是鬼!我現在從墳墓里頭出來了,還有個三千歲的魔頭押送著!我馬上回來取你狗命!」
她向著空氣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