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截逃爸 第四章
小手握著筆,在收支簿上列出一項項生活所需的開銷,指尖在計算機上敲敲打打的,這個支出多一點,那邊的支出就得少一些,加加減減,在算出總數不是透支時,緊皺的眉頭才總算疏解開來,吁了一口氣。
「太好了。」小楨面露喜色,開心地放下筆來。有了多余的錢,他們就能多存一些了。
她和阿群的領薪日差了五天,她的薪水固定,但他卻不然,端看當月工作的天數來領薪,有時候還會遇到老板延遲支付薪水的情況,一拖五天、十天,所以兩人必須兼差,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口上,能省則省,應付不可預期的情況,往往收支無法打平,就得挪用下個月的部分來補,自從他向她提起,往後要和阿一起三人創業的遠景時,她更是節省用度,務必要挪出一筆錢來,為五年後的創業存基金。
闔上收支簿,小禎側耳聆听,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以及關致群的歌聲,听起來很享受。
「It’smylove!」他歌聲還不錯,喜歡在洗澡時唱邦喬飛的歌,但有時被老板請去KTV唱歌,他死也不拿麥克風。
小禎不禁笑出來,接著又想,依她對他的了解,他待在浴室的時間還有再五分鐘,好機會。
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目標是他丟在雙人床上的皮夾。
她拿了起來,將之打開。
里頭只有他的證件以及數張百元鈔票,再看向床頭那只開口大張的行李袋,里面塞了一些他的衣物。
有一個工程在基隆,他得離家一個星期,而皮夾里只有數百元,他洗完澡就得出發了,卻沒有開口向她討錢。
在薪水使用上,阿群很相信她,每個月直接將薪水袋交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個月領了多少薪水,只是領零花錢花用,有時候爺爺需要購買額外的營養食品,她給他的零用金少了,他卻從來不曾抱怨過。
「要出門了,還不跟我拿錢,笨蛋……」一邊暗罵,一邊從自己的皮夾中掏出兩張千元大鈔,塞進他的皮夾里。
他從來不曾因為手邊沒錢而向她伸手,反而會將她給他的零用金,偷偷的塞進她的錢包里,留個字條,要她去買件衣服或買雙鞋。
有時候小禎不禁會想,也許他是怕自己開了口,她卻拿不出半毛錢給他的窘態吧!他的體貼,也讓她感動不已。
他要出差了,不在家的這一周,他的老板會提供住宿和三餐,但出門在外,她想讓他好過一點。
于是偷偷塞了一些錢給他,出外好用。
正想把皮夾偷偷放回原位時,听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音。
「小禎,有看到我的手表嗎?」
听見他喊她的聲音,她頓時慌了,手忙腳亂。
「你在做什麼?」關致群拿毛巾擦拭頭發,站在房門口,狐疑的望著神情緊張的妻子。
「在、在幫你準備東西啊。」小禎故作鎮定,把他胡亂塞進袋子里的衣服拿出來折好,再放回袋子里去。「你老板剛剛打電話來,十點會來接你,要把頭發吹干哦,小心別感冒了,你老板應該快到了……盥洗用具拿了沒?啊,還有襪子沒拿,我有幫你買新的,還有一件外套,天氣還是很冷,在路上穿著,不要著涼了。」
看她忙得團團轉,一下做這個、一下做那個,說了一堆話,就是不看他。
關致群眉毛一挑,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不管老板是不是在催促,眼前慌慌張張的紀小禎更吸引他的注意。
她只有做賊心虛才會說一堆話,平時多話的人是他,她總是看著他說話時的神情傻笑。
每每他得離家工作時,他走到哪她眼神就跟到哪,讓他舍不得差點出不了門。
「小禎。」他笑,聲音低沉親昵地喊著她的名字。
那種喊法讓她臉一熱,背脊僵直,只有在求歡的時候,他會用這麼性感的語調喊她,接著他會走過來,張開雙臂從她背後環保住她。
果然,感覺到自己被環保進他懷里,從身體的接觸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呼吸聲在耳邊,薄唇貼著她的頸子。
「小禎……」他纏綿的喊著她的名,唇在她頸間游移,似吻非吻,挑動人心。「你瞞著我什麼?嗯?」
「我、我哪有!」她被逗得全身泛紅。結婚快兩年了,對于兩人間的親密,她還是很害羞,尤其阿群在床第之間很大膽,常做出讓她很害羞的事情。
「那為什麼不敢看我呢?小禎,你騙我。」輕輕咬住她頸子,表示薄懲。「說好了我們不隱瞞彼此,你瞞著我什麼?快說。」
「沒有啦,我哪有瞞著你什麼!沒有沒有。」小禎快速的看他一眼,然後垂下頭。
擺明了有事情瞞著他,什麼事呢?
關致群見她不說也不勉強她,因為知道問不出什麼,她不善說謊,但決定隱瞞事情時,從她嘴里是絕對問不出來的。
他開始觀察,到底有哪里不對?行李OK,被老婆巧手整理過後整齊不少,倒是他的皮夾,原本是放在枕頭上的嗎?他記得他洗澡時,把口袋里的東西全部掏出來,隨便丟在床上——
「我去幫你弄晚餐!」小禎無法阻止他拿皮夾,只好藉機逃走,想避開尷尬的場面。
但她才離開他懷抱,便立刻被拉住。
「小禎……」關致群聲音壓抑。
他已經打開皮夾,看見里頭被塞了千元紙鈔,想到她剛才在客廳里記賬計算收支,眉頭沒有舒展開的模樣。
或許對一般人來說,兩千元不過是出去約會一下午的開銷,但對他們來說,這是兩星期的菜錢,她得事事節省,才能擠出這兩千元給他。
她不愛為自己買東西,總是為他、為爺爺添購行頭,上個月情人節,他無法給她一個浪漫的約會,下個月她生日,他也給不起一份生日禮物,他已經夠自責自己的無能,她卻還這麼為他著想。
「晚餐想吃什麼?我下個面條,做你愛吃的雜菜面好不好?」小禎想逃離這種氣氛,不想听見他說些自責對不起她的話。
他很好,他們在一起很幸福,盡管生活不是全部都盡如人意,但兩個人在一起朝同樣的目標邁進,就算是苦日子,也能咬牙一起度過。
「對不起,什麼都不能給你。」關致群想到當年夸下海口,對她求婚時許下的承諾,就覺得自己沒用。
「我不喜歡听你這樣說。」小禎悶聲道。「你很好,真的很好。」現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她領微薄的打工費和爺爺兩人過著拮據的生活,真的好多了。「阿群,你沒有對不起我,真要這樣說,是我對不起你。」
婚後有一次他聚餐醉酒回來,才酒後吐真言——因為家人反對他們兩人在一起,他的父母用切斷經濟來源威脅,逼他跟她分手,他倔強的不同意,于是休學離家,在家人和她之間,他選擇了她。
見他常常為了工作早出晚歸,累得回來倒頭就睡,她常常想,是她的錯,是因為她的關系,才讓他過著這麼辛苦的生活,如果他們不曾相遇,沒有結婚,現在的關致群,不會在這里當一個裝潢工人,他很聰明,家境優渥,他會出國深造,過多彩多姿的生活。
「如果不是你,現在我跟爺爺還住在貨櫃屋里,東冷夏熱,我也籌不出讓爺爺開刀的費用,自從你帶我們來這里之後,爺爺比之前更健康了。」
可不是嗎?
以往爺爺迫于退化的膝關節走動不便,連踏出家門都有問題,開完刀後,爺爺能出門了,那里走走、這里逛逛,結識了一些朋友,還有體貼的孫女婿為他添購了代步的電動車,比起以前的生活,現在的他們,真的很幸福。
「我……真的很討厭听你說這種話。」關致群懊惱地道。
就是因為那一次的酒後吐真言,讓她知道了他和家人決裂的原因,她自責、難受,常常覺得對不起他。他不喜歡這樣,那不是她的錯,是他的選擇。
「結婚快兩年,再加上先前交往的日子,這麼久了,我從來沒有帶你看過一場電影。」他們甫交往,便被斷了經濟來源。
求婚前,他賣掉他騎了兩年的哈雷,那些錢用來租屋、付押金、添購生活必需品以及她爺爺開刀的醫藥費、營養費,所剩無幾。
之後他便一頭載入追趕金錢的日子,連假日都得想辦法兼差,能喘口氣休息,往往是過新年時。
「你幾乎每天早出晚歸,半夜才回來,凌晨就出門,有時我都還在睡,不但沒為你等門,也沒有每天送你出門。」身為一個妻子,連這點最基本的等待,她都沒有辦法為他做。「你這麼辛苦……」心疼,讓她眼眶泛紅,語氣低落。
「好,我投降。」關致群嘆口氣,認輸。「我們停止折磨彼此吧。」
不喜歡听她自責自己拖累了他,他也一樣,為什麼他們要這麼蠢,兩人自我責備然後讓對方難過?
他將妻子拉過來,讓她坐在他大腿上,雙手將她圈抱在懷里。
「我不在這幾天,小心一點,門窗要記得鎖好。」每天晚上將家中門窗巡視一遍後再睡,是他的習慣。「我跟阿說過了,我不在這幾天,他會來家里走動,家里如果有東西壞了,叫他修,不用不好意思。」
「嗯,好。」
江文和他們之間的關系十分親密,是好友也是伙伴,他是關致群除了小禎之外,最信任的人。
「我會每天打電話給你報平安,不用擔心我。」眼看出門時間漸漸逼近,關致群叮嚀停不了。「別因為我不在就虧待自己,三餐要正常吃,嗯?」
「好啦。」小禎好笑地回應。「你好嗦。」
「我嗦?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紀小禎,那是因為我在乎你好嗎?」愛這個字眼,他說不出口,那太娘了,他辦不到。「你完了!」他故作凶神惡煞樣,一副要好好教訓她的表情,但卻是出手搔她癢。
「不要,會癢!啊——」小禎閃躲,兩人像年輕情侶一樣玩得尖叫不已,展現幼稚的一面。
他們確實很年輕,她二十一歲,他二十六,只是現實環境讓兩人變得老成,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不多,偶爾會像這樣,旁若無人的玩鬧。
然而玩鬧間的肢體接觸、摩擦,讓兩人的心跳和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圍繞在他們之間的氛圍變了。
「阿、阿群。」小禎臉紅,手抵著他壓在她身上的胸膛。「你該出門了啦,我還沒幫你弄晚餐。」
「一餐不吃沒關系。」他沒有起身的打算,將她壓在身下,陷進床褥里,頭埋進她頸間,輕輕地啃噬她細致的肌膚,引起她小小聲的嚶嚀,為此他低低的笑了,因為她沒有推拒的意思。
于是他再接再厲,用舌、唇,探索她身體的敏感之處,取悅她,兩人皆為肌膚的接觸動情不已。
他伸手探向床頭,欲取出時,發現——沒了!
節育的工作一直是他在做,他不準她吃藥,而現在的他們,不適合有小孩。
「可惜,等我回來吧。」他壓抑勃發的,吻了吻她後起身,打算作罷,他很小心的保護她。
他翻身下床,正欲穿上衣物,卻感覺到小禎嬌柔的貼上他的背,兩手環住他的頸子,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壓抑又動情地,輕聲喊他的名,「阿群……」
緊緊抱住他,不肯放手,但她害羞,說不出口想跟他在一起。
這……還真是為難啊!
天使和惡魔在心中交戰,讓他大腦當機,略略回頭,看見她嬌羞通紅的小臉,頓時理智線崩斷。
他等不了下周回來再抱她,惡魔戰勝天使,沖動斬斷理智線,忘了用完這件事,關致群回到床上,情意難舍地擁抱了她。
三月春的清晨,透著些許涼意。
凌晨五點,街道上冷冷清清,身穿制服、戴著口罩的清潔隊人員,拿著掃把清掃街道。
一輛四輪電動車,緩緩駛過街道,上頭坐著一名精神奕奕的老人,他駕著車,正往馬路對面的公園駛去,每天早上六點去公園打太極,是老人家兩年來的習慣,適度的運動讓他身體健朗,心情好,不再有小病小痛,偶爾還能做點小工,不再是老而無用的廢人。
「早啊,紀伯伯,要去打拳啊。」清潔隊人員之一笑著朝老人家打招呼。
「你也早,辛苦了。」老人家將車子停在路旁,笑咧嘴地回答,「打拳讓我少病少痛,年紀大了,沒用了,少給小一輩負擔,我得健健康康才行。」
「您這樣說,會讓您孫女難過的。」
說說笑笑,閑話家常完了,老人家駕著電動車,駛向目的地公園。
公園就在馬路對面,老人家停在路口左右張望,確定沒有來車,綠燈亮了,他催動車子,穿越馬路。
但是一輛闖紅燈的砂石車,快速從右邊駛來,當見到前方有人時,早已來不及減速,「砰」的一聲撞上了電動車。
那劇烈的踫撞聲引起清潔隊員們的注意,他們回頭時已來不及攔下肇事車輛,只看見一輛被撞倒破碎的電動車,以及被撞飛出去倒在路邊,在血泊中全身震顫的老人。
「快報警!叫救護車!」
刺耳的救護車鳴響,劃破了寧靜的早晨。
小禎茫然的坐在手術室外,眼神失焦,她什麼都听不見,什麼都不知道,好多人要跟她說話,有想厘清車禍情況的警察,也有拿病危通知給她簽的醫護人員,還有前來關心的爺爺友人、鄰居,每一個人都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搶著跟她說話,她也想開口,但什麼都說不出來。她腦子一片恐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爺爺正在鬼門關前徘徊,他流了好多好多血……
「小禎。」
在一團混亂中,唯有他的聲音能傳入她耳中。
她抬頭,看見去外地工作的關致群竟出現在她眼前,她愣住,心想怎麼可能?這是夢對吧?
直到他站在她面前,放下行李,張臂將她擁進懷里,她才意識到,是真的。
「不怕,我回來了。」
他回來了,在她身邊,她不是一個人面對這個噩耗,自十歲起養育她、與她相依為命的爺爺,已經在手術房里三個小時了,情況危急。
「阿群……」她好害怕,好多話想跟他說,但是所有的話全化為一聲嗚咽,隱忍多時的淚水終于決堤,她撲進他的懷里,嚎啕大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則呼吁……」
「沒事的,不怕,爺爺會沒事的。」關致群不斷的安慰她,給她信心。「你要有信心,爺爺會沒事的。」
可他心里明白,情況再糟也不過了,阿去車站接他時,已經在路上告訴他情況——
「紀爺爺被撞飛出去,身上多處骨折,還有內出血,最嚴重的是,他後腦破了一個洞。」
爺爺可能救不回來——關致群有心理準備,但要接受很難。在來醫院的路上,經過爺爺車禍的現場,柏油路上仍血跡斑斑,令人怵目心驚。
「爺爺需要輸血,我和阿都是O型,我們現在要去輸血,小禎,看著我。」他捧著她的臉,與她四目相對。「你要堅強,要相信爺爺會沒事,他挺得過來!‘
對,她必須相信爺爺會沒事!不會有事的!
抹掉眼淚,她點頭,答應會乖乖在手術室外頭等,她告訴自己要相信,事情不會那麼糟。
小禎打起精神,讓關致群去輸血,開始處理事情,簽署文件、繳交保證金、向警方關切肇事車輛是否尋獲,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不知何時,關致群輸完血,回到她身邊陪她一起等,握著她的手,兩人十指交扣,堅定相信,正在鬼門關前徘徊的爺爺會平安無事。
亮了六小時的手術燈,總算熄滅了。
小禎手一緊,牽動了關致群,手術室門開了,疲憊的醫生走出來,面色凝重地對他們倆說明。
「傷者目前情況是穩定下來了,但大腦受創嚴重,昏迷指數高達三,目前無法判斷病患是否會清醒,我們會將他轉入加護病房觀察,未來一周是關鍵,希望家屬能待在醫院里,病情有可能隨時惡化,隨時都有可能進手術房。」
「現在的情況是……」關致群將情況問得更加詳細,心中有了底。
若情況好轉,對外界有反應,爺爺一周後就能轉入一般病房,很快就會清醒,但若情況惡化下去,對外界沒有反應,那有可能醒不過來,很可能一輩子都只能躺著,變成植物人。
醫生說了一串話,小禎听進耳里,卻感覺像踩在雲端般不真實。
爺爺昏迷,住進加護病房,她第一個的念頭是害怕失去親人,無論如何,她都希望能夠救爺爺,但是醫藥費用要從哪里來?
她和阿群,得有一個人留在醫院里待命,守在加護病房門外,這麼一來收入頓少,他們……該怎麼辦?
「小禎,你向公司請假留在醫院里。」在她惶惶不安時,關致群出聲了。「錢的事情不用煩惱,我會想辦法,你只要專心顧好爺爺,很快就會沒事的。」
他聲聲保證,聲聲允諾,告訴她一切都沒有問題,他們倆可以一同度過則會給難關。
她薪水固定但收入比他收入低,她留下來是最好的辦法了,對吧?但這麼一來,所有的重擔都在他身上了……她面色為難。
「小禎,不要胡思亂想!照我說的做。」關致群太了解她愛自責、鑽牛角尖的心態,沉聲道︰「現在不是在意重擔在誰身上的時候,小禎,我們是夫妻,你的爺爺就是我的爺爺,我們是一家人,我也關心爺爺,除了你,我不放心把他交給我不認識的看護。」他必須化解她心中的自責。
沒問題的,很快就會沒事了!他不斷的重復這幾句話,像催眠似的要她相信,但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爺爺的情況糟透了!
可是他在身邊,堅定不移的眼神望著她,告訴她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天大的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
她需要信心,于是她相信。
「好,我請長假留在醫院里照顧爺爺。」小禎抬頭時,嚴重再也沒有迷惘、憂慮。「直到爺爺醒來,跟我們一起回家。」
關致群見她恢復信心,如釋重負地笑了,這時的他相信,一切都會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