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浪花 第五章
隆冬降臨,北川上掀起幾場小飛雪,兩邊江岸的樹全白了頭,這個冬季較以往酷寒些許,但風雪來得急,去得也急,沒幾下,早早轉成春寒。
才過幾日,岸邊的樹竟發了新芽,再幾天後,春的氣味越來越濃,充滿生機,拂過江面的風帶有甜味,像在某處穿過那些桃、李、杏花樹,淡淡暖暖的,把那些香氣全揉在一塊兒,往四處傳送。
傍晚時分,一艘中型船只老馬識途地泊在主、支流交會的某處隱密點,船中貨物早都送抵目的地,這是一艘回程的空船,不怕河寇劫財,只怕劫色,畢竟整船的女子生得皆好,環肥燕瘦,各有其姿,即便有些年紀的,那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自北川最大的河寇巢穴整個被剿毀後,死傷太過慘重,完全不可能東山再起,這片江域平靜許久,已成三川中最安全的一段。再有,就算真有不長眼的采花賊模上船,眾女一擺小劍陣,也能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一艘小篷船從中型船只的側邊放落至江面。
篷船上的人兒獨力搖櫓,搖啊搖,賣力地搖,緩緩往另一方水路而去。
「三姑娘,要做晚飯了呀,等會兒回不回?」
「那……今晚都不回嗎?那明兒個回‘飛霞樓’,等不等三姑娘啊?」
岸上,忙著生火燒水的大娘們雙手圈在嘴邊,大聲嚷嚷,問著篷船上的姑娘。
「謝謝大娘!晚飯甭做我的分啊!明兒個等我,我會趕回來的!」花詠夜底盤極穩地站著,同樣圈手嚷回去。
「那三姑娘跟余爺好好玩,別再頭疼,別一直掛心咱們啊!」
原就心熱臉熱,听到大娘們如是說,花詠夜真熱得滲汗,顴骨暈紅暈紅的。
她和余皂秋共修之事,表面上沒宣張,但「飛霞樓」七十二姝是何等的人物,沒多久就感覺到了,她們說,嘗過巫山雲雨之樂的女子,膚上帶有不一樣的氣味,眸光、唇澤和膚色皆異,骨骼肌理會變得更柔軟,身形更窈窕,這些變化對她來說太細微,她能察覺的是心,心里很快活,一想到他,就快活。
她朝岸上的人揮揮手,回頭繼續搖櫓,小小篷船往支流深處溯上。
船行約莫半個時辰,她泊好篷船,下船徒步走,進入一片北川黃竹林,竹林中心的小空地上,那處破敗的民家依舊靜立。
這里是余皂秋出南浦三川辦事時的野宿地點之一,在這兒,她和他有過第一次很親密的探觸,之後兩人共修了,她要是來到這方流域,都會獨自尋來,有時能遇到他或等到他,有時則沒這麼幸運。
走近時,她邊張望著,嘴角不禁苦笑。
唔,屋內暗暗的,好靜,他沒來。
那就……等到明兒個吧,明兒個等不到人,就走。
站在破屋前,她按捺內心涌上的失落感,胸口仍沉沉的。
她下意識做了個深呼吸,百無聊賴地踅過身,整個人驀地一頓。
在她身後,余皂秋靜佇不動,他手里拎著兩條肥敦敦的鮮魚,肩上擱著釣竿,兩只眼深炯有神,直瞧著她。
花詠夜眨眨眸,笑了,沉郁感一掃而盡。
「我就想,要是來了,說不準能見到你,果真見著了。」嗓音在竹林內輕回,低幽柔軟,她內心歡快全靜靜地顯露在眉眸間。
余皂秋沒回話,他又盯視她好半晌,然後走到屋前生火的地方,把魚擱在被砍掉的樹根平台上,把釣竿也放下。
花詠夜見他走近,很自動地靠了過去,看到那兩條已去鰓除腸的肥魚,不禁笑問︰「你今晚打算烤魚啊?不知小女子可否厚著臉皮討一頓吃的?」
「夜兒餓嗎?」余皂秋忽而低問,眼神鄭重。
「現在嗎?唔……即便現在不餓,等會兒也會餓啊!」
「嗯。」嗯完,他竟走進屋內。
……現下是何情況?
花詠夜在原地愣了愣,越想越迷惑,忙跟著進屋,就見他正用門邊角落的一大桶清水洗手、洗臉,洗完後,還用汗巾拭得干干淨淨。
「余皂秋,‘嗯’是什麼意思?是不餓就別吃?還是等會兒烤魚分我吃?還是——哇啊!」她突然被抱住,足尖離地了,圓眸極近地對上他的炯目。
「我也不餓。」他聲音沙啞,氣息忽然變得燙人。
花詠夜原是一頭霧水,然而一見男人丟出話之後,立即閉目,薄唇還微微開啟,所有的疑惑頓時解開——
他以為,她現在不餓,他也還不餓,既然都不餓,就來「練功」練到肚子餓。
她來尋他,不正是為了「練功」嗎?
兩人聚少離多,更要珍惜每一次相逢的時光。
每次望著他靜靜索吻的面龐,心中總是一片酸軟,既柔軟,卻帶酸楚,甜中夾帶微酸,不知七十二姝在面對共修對象時,是否也有她這樣的感覺?
她以唇、以舌「喂食」著他,唇瓣甫相抵,他便纏綿地吸住她的小舌。
血氣騰沖,她的頭有些暈。
這些天走水路送貨,操煩的事略多,頭本來還疼著,此時熱氣順著背脊沖至腦頂,仿佛打通穴脈,暈暈然、飄飄然,渾身發暖。
她被帶上榻,衣物正一件件從身上剝離。
她的手同樣忙碌,急急拉扯他的衣褲。
想貼近對方的欲念無比強大,赤果的肌膚,毫無阻隔的親近,四肢如老樹上的藤,相互勾纏,軀干伸展再伸展,來回摩挲,泌出的細汗彼此濡染。
她和他都濕著,身軀潤潤,浮在溫暖水域之上。
重復著、循環著,女與男,陰與陽,她和他。
仰躺在榻上,屋頂破著的小洞猶在,淡淡的霞光透進,他的面龐迷蒙而模糊,那雙眼卻猶然如黑曜石般閃爍,好美……好美……
「余皂秋,你……好美……」巨大的氣翻攪著,她身軀波動,感情亦波動涌溢,洶涌澎湃。喜歡他,喜歡如此親密交接,喜歡到即便此刻死去,在他懷里沉眠不起,那也無憾無悔。
她再次攀上高浪,緊緊絞著他。
他身軀興奮且劇震,血肉中的飽脹陽氣強力循流,陽峰再次吸食純陰之華。
直到、直到極限,他整個爆泄,完全釋出,兩人的氣海相互撞擊,陰與陽出一個圓滿的氣場,包圍著他們倆。
「夜兒,調息。」那聲沙嘎叮嚀烘著她的耳。
花詠夜竟無力回應,眼皮沉甸甸。她不是不想調息行功,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直想合睫睡去。
男人沒再逼她,而是過來配合她的呼吸吐納,他仍維持交接的姿態,體內所行之氣循流到她身體里,幫著她。
「余皂秋……」她閉眼低嘆,筋骨柔軟,熱而充沛的氣流進四肢百骸,她沉浸在這種隨浪漂浮的狀態,他精實身軀像似川上的一葉長舟,托持著她,跟隨著她,小舟從此去,江海寄余生……江海寄余生……
從幻境中的江海返回時,最先鑽進花詠夜腦中的念頭是——好香。
烤魚的香味。
她饑腸轆轆地醒來,下意識吞咽唾沫。
從榻上起身,發覺有誰替她套回雪白中衣,連腿間那片濕滑也拭淨了,她被人如此服侍,竟是半點記憶也無,看來這一小眠確實睡得極熟,若非肚餓,也不會輕易醒覺吧?
深吸口氣,丹田處暖熱充盈,那是共修過後才有的滿足,這次如果不是他,她八成直接睡去。這些天出門在外,她睡得並不好,再加上頭疼,好不容易在他懷里松懈心神了,根本沒力氣再去管什麼調息行氣。
唉唉,所謂的共修,他抓到要領之後,簡直突飛猛進,如今還轉變成她需要他的帶領,也不知這狀況是好、是壞?
腰和腿都有點酸,臀兒也有點疼,她拍拍暖熱雙頰,躍下床榻,然後套上外衫和靴襪,推門而出。
屋外生起一堆火,烤著魚,也煮著一鍋野菜粥,她徐步走近,男人一直看她,雙目眨也不眨,直到她挨著他坐下,他仍是直勾勾地看著。
「……怎麼了?」她問。唉,一直看、一直看,她……她也會不好意思啊!
他沒答話,卻把手放在她腰後,接手她不斷捏揉自個兒肌肉的活兒。
她臉蛋紅撲撲,咬唇笑著。「可能咱們動得太厲害了些,就覺得……有點酸疼,不過沒事的。」她像貓兒般伸長上身,跟著靠向他,享受他的揉按,慵懶喃道︰「要是有‘鈐雪鋪’的‘如意蒲團’便好,大金釵說過,那玩意兒又松又軟,塞在蒲團里的棉花是很特殊的品種,中原養不活的,得從南蠻一帶進貨。瞧,南蠻之地竟有棉花,確實是怪品種,但大金釵說那玩意兒好用極了,在蒲團上搖啊搖、動啊動,都像被水托著,好省力氣,而且極舒服。但是啊,想要訂制的人實在太多,常要等上兩、三年才拿得到貨,真是有錢也買不著呢……」
從不期望男人會跟她聊天,閑話家常,那不是他們相處的方式,他習慣沉默,那就別說話,听她說便好。她說啊說,那溫柔卻有力的大手一直在她腰臀間推拿捏揉,好半晌,她終于拉住他的手,重新坐直身子。
「余皂秋,我好餓,怎麼辦?」軟軟說,略帶可憐神色,不自覺對他撒嬌。
她的話讓他又動了起來,替她準備碗筷,替她盛來熱呼呼的粥,替她把烤好的魚除去細刺,把食物送到她面前。
「吃。」難得擠出一宇。
「好。」她展開笑顏,接過他遞來的食物,吃了口烤魚後,見他仍定定望著她,好似只要看著她吃,自個兒就飽了。
「你也吃。」她將食物遞近他嘴邊,喂他。
余皂秋很听話地掀唇,就像每回等待她親吻那樣,張開口,含進她送上之物。
他也挺「軟土深掘」的,一知道她會喂食後,竟然也不肯捧碗動箸了,靜靜杵著,完全放任自己去依賴,等她來喂。
花詠夜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得你一口、我一口,分享著所有食物,喂飽自己,也得喂飽偶爾很孩子氣的他。
「別讓我操心啊,余皂秋,我已經有一大幫子人需要操煩了,你還不好好照顧自己?瞧,你雙頰是怎麼回事?上回見到你,還挺有肉的,怎麼現下都有些凹陷?你到底有沒有按三餐吃飯?」略頓,憂郁地輕揪眉心。「你那位散人師尊也真是的,動不動就指使你,他只需要出張嘴,你就乖乖賣命,都沒想讓你好好過幾天舒心日子嗎?」
「至于你那位師哥,未免也太過好命,啥事也甭做,就在他的南浦柳莊靜候,等著我家二姊一年兩回的‘進貢’。」
秀荑溫柔地模模他的臉,似思及何事,她咬咬唇,嘆氣。
「余皂秋,你說……女兒家真看上誰,為什麼總是奮不顧身,一股腦兒往里頭栽?我家大姊是這樣、二姊是這樣,我這次送貨至江北‘捻花堂’,那兒也是‘飛霞樓’底下的一個分支,‘捻花堂’的主事姓鐘,大伙兒都喚她翠姨……翠姨也是這樣,為了男人,什麼都不顧,傷心失意,轉也轉不出。余皂秋,你說,我是不是也會這樣?」
她沒有得到答覆。
男人沉默慣了,要從他口中挖到答案,都快比登天還難。
但他默默動作著,拿起另一串烤魚,剝皮去骨,取最香女敕的魚肉湊近她嘴邊。
她喂他,他也喂她,相互喂食,互相看顧。
花詠夜沖著他笑,張嘴吃進,然後舉箸喂他,他也張嘴吃了。
她忽而明白,她逃不開一樣的命運,畢竟她是花家的女兒,為了一個看上眼、入了心的男子,可以把自己豁出去。
對他的欲念已化為行動,對他的感情無法解釋……就是他了,在她心版上深刻著,即使他永遠懵懵懂懂,無法在情感上作出相等的回應,那麼……她也沒辦法啊,就是一頭陷進去,越陷越深,哪能月兌離?
他識欲不識情,沒關系,她就當他最想痴纏的那一個。
驀地,清厲哨音從遠處傳來。
一陣陣,短音與長音交疊,是「飛霞樓」眾女在外用以聯絡的信號。
花詠夜倏地站起,臉色微凝。「余皂秋,她們在找我,我要走了。咱們……後會有期。」她握握他的手,欲放開,小手反被扣住。
「余皂秋?」
「跟你去。」
「咦?」花詠夜還沒回過神,已被他拉著跑,他的輕身功夫相當厲害,有他在前頭帶著,她都快騰飛起來。
牢牢地,她握緊他的手。
奔出黃竹林,搭上小篷船,男人搖櫓的臂力確實不一般,很快便與乘輕舟過來尋人的眾女們接頭。
「顏大娘,出什麼事了?」花詠夜站在篷船這頭揚聲問。
「三姑娘,找到您便好!楊姑那兒剛剛捎來消息,說二姑娘、徐姑,群聊小波制作,還有兩位隨行姊妹的一艘小座船,在前往南浦柳莊的水路上出事,她們棄船了,現下不知去向!」
聞言,花詠夜面色一白,雙眸陡眯。
另一位大娘接著道︰「二姑娘上南浦柳莊是去喂血的,余爺那位師哥隨波公子沒等到二姑娘那口純陽血,也急著打听她們下落。」
這會兒,換余皂秋面色一白,雙目細眯。
然而此時花詠夜心里,哪還管那位隨波公子有沒有純陽血可喝?她沉穩下令道︰「走,回主船,咱們往南浦尋人去!」
既然棄船,按一向的做法,必然會約在「舊地方」會合。
南浦水路這兒被「飛霞樓」眾女暗稱為「舊地方」的,正是位在三川交會處的「豐裕客棧」。
花詠夜花了兩天,領著一小群人趕至時,三川的江面風平浪靜,銀月靜懸于天際,但離客棧不遠的渡頭正興起一頓廝殺。
下流!太下流!
十多名高壯粗漢擎刀、掄棍地合圍四名女子也就算了,竟然連撒漁網、撒石灰這種手段都使將出來,還要臉不要?
怒氣橫生,未等船泊近,幾位練過輕功的女子已急急飛落,花詠夜絕對是沖第一,金針飛射,手持長劍,連連劃破幾張朝她罩來的細麻漁網。
「三姑娘,二姑娘受傷了!」見自家人及時出現,徐姑大喜,忙隔空大喊。
聞言,花詠夜更是急著想靠近此時被逼至另一端的花二身邊,然而阻在面前還有五、六名黑漢,她與他們纏斗,心里愈急,愈沒法取得上風。
電光石火間,與她對打的粗漢們全咚、咚、咚地倒了一地。
余皂秋!
是了,還有他這一員無敵猛將隨船啊!
她一見姊妹們遭人圍攻,頓時怒翻天,一時間竟忘了。
就見一道黑旋風席卷過去,如入無人之境,他又是佛擋殺佛、遇魔屠魔的打法,直直往前推進。
但深入北川河寇窩那次,他多用分筋錯骨的招式,現今他功力又增,也看不清他究竟使了什麼招,轉眼間,地上已橫七豎八地躺下一堆人。
花詠夜先是一愣,隨即追在他身後,船上眾女亦都跟隨過來。
徐姑、兩位當日隨行的大娘皆受了點傷,有人立即上前照料,至于傷勢最嚴重的花二,雙腿幾要站不住,余皂秋健臂一撈,搶在花詠夜之前抱穩她。
不太對……
花詠夜雙眸湛了湛,瞪著男人有些繃緊的側顏。
不太對!
他收著下顎,嘴角嚴肅微抿,盯住她家老二的目光太專注……她太熟悉他這樣的表情了,常是他陷進自個兒思緒中,很認真思索,想著他想做之事。
「余皂秋,你想干什麼?!」她咬牙問。「我二姊受傷了,你別動她!」
「余皂秋,我的傷不礙事的呀,只是額角流了點血,眼楮被石灰弄疼了……」花二輕喘著,身上雖帶傷,然意識已定,一出口,未語先笑,不改愛嬌本性。「我已遲了近半個月,你師哥柳歸舟再不喝我的純陽血行氣,他那破敗身子肯定撐不住,你……你快送我上柳莊吧……」
「花冷香!」又氣又急,花詠夜連名帶姓地叫,強硬伸手,欲從男人臂彎里將人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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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對了,忘記告訴你,你有一位師哥,他姓柳,名歸舟,咱們這就去住他的南浦柳莊……
……你師哥啊……腦子使得特別快,可惜身子骨破敗得可以……往後你武術上大有成就,得記得時時護他呀,有你這個師弟,他必也歡喜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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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糟了糟了,惹惱咱們家的小管家婆嘍!」花二慘白著臉,仍嘻嘻笑,忽道︰「余皂秋,還不快帶我走?」
「你敢?!」花詠夜凶霸霸瞪人。
余皂秋倏地抬眼,像被她那聲發狠的恫嚇喚回神智。
「你松手啊!」更用力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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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師哥啊……身子骨破敗得可以……得記得時時護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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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皂秋!」花詠夜驚聲大叫。
待她拔腿朝那抹玄黑身影追去時,架在她們中型座船側邊上的小篷船已被卸下,余皂秋不僅搶人,連船也搶!
中型座船揚起三面帆,鼓滿風,急起直追。
盡管如此,仍敵不過余皂秋的臂力,他搖著櫓,一眨眼篷船已消失在江面上,極可能憑著船身輕長,抄近道夜渡三川,往南浦趕回。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花詠夜一聲令下,把座船直直開往南浦,想在柳莊前來個守株待免。
她當然感激余皂秋出手相肋,救下自家姊妹。
但是,對于這整件事,她思緒起伏不定,除氣惱他帶走二姊外,她心里也有點小小受傷——他,沒听她的話。
他沒听她的話!
他向來都順著她,從兩人識得以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忤逆」她。
天大亮時,果然在柳莊外的浦邊逮到人。
呃,不對,她沒逮到他,仍然辛苦又氣惱地追在他身後,從船上追到岸上,最後一路追進柳莊。
「余皂秋,你站住!」她心髒促跳,俏臉通紅。
听到那聲清喝,余皂秋當真立定不動。
臂彎里挾著花二,他回首看她,像等著她追上來。
可是,一等到花詠夜靠近,他又動了,往前奔出一小段距離,然後再度立定,兩眼緊盯著她追過來。
「余皂秋,你、你不要跑!」
他真的沒用跑的,卻是提氣竄飛,飛飛飛,一下子又拉開距離,又回首看她。
氣死人啊!
「三姑娘,余爺走走停停,是怕咱們會被困在柳莊的五行奇陣里。」跟她一塊兒追來的徐姑躍到她身邊。
花詠夜知道,柳莊前園的這片柳林非比尋常,南浦散人以陰陽五行的奇術設下機關,若無人帶路,想硬闖肯定要吃足苦頭。余皂秋跑一段、停一下,還緊盯她們腳步,確實是怕她們在柳林里出意外。
就算是這樣,她心里仍悶。
終于闖出園子,這會兒,余皂秋頭也不回地跑了,花詠夜提氣直追,追過前廳,穿過中堂,再追上回廊,鬧得柳莊里的僕役和侍童們全張口、瞪大眼,看得目不轉楮。
「余皂秋,把我二姊還來!」
身後的人兒怒火沖天,余皂秋心髒緊縮了縮,他畏痛般閉目,再張開時,已見聞訊朝這邊趕來的師哥。
「你的護心藥。接住!」他把挾在臂彎里的花二拋過去,見師哥寬袖翻卷,把人抱住了,他心神略松,轉過身想說話,一聲「夜兒」還沒喚出,凌厲掌風已招呼過來。
他不敢回擊,只是閃避,但也不敢跑開,怕她沖到師哥那兒把「護心藥」搶走,兩人于是在回廊上纏斗起來。
會氣死!真的,會氣死!花詠夜卯起來打,先是掌法,後變雙拳,再加上腿功,招招狠攻,完全沒一招防守。十招中,約莫有三招能打中他,她也曉得,那是他有意相讓,故意挨她的拳掌,讓她打著出氣。
要真能解恨就好,偏偏打在他身,越打,她心越痛。
有什麼用?
真打打不贏,人家由著她打,她又狠不下心,有什麼用?!
她忽而收手了。
氣息不穩,她斗敗般垂著肩,好累好累好累,感覺好像許久沒交睫睡去,累得渾身發軟,背靠著廊柱,她緩緩滑坐下來。
一道高大陰影罩住她,不必抬頭也猜得出是誰。
「走……走開啦……」一出聲,連自己都怔然,她嗓子竟帶哭音,哽咽著,實在太丟臉。
那陰影沒有離開。
從她低垂的眸線偷偷瞄去,男人的兩只大黑靴朝她靠得更近,那挪近的方式有點「近君情怯」的味道,如果她不是太羞惱,肯定要笑出來,可惜現下,她心緒低下得很,笑不出。
「我說走開,你听不——」話尚未說完,她身子已然騰空。
余皂秋再次違背她的意思……唔,不,應該說,他仍然听從她的命令走開了,只不過,他是抱著她一塊兒走開。
一驚,花詠夜揚起濕睫,這才發現回廊四周圍著不少僕役正探頭探腦,徐姑也在,憂心地望著她。
「徐姑,拜托,快去看看我二姊,我……我沒事的。」一交代完,她吸吸鼻子,沖著男人那張繃繃的、憂郁的俊臉,惱怒問︰「你要抱我去哪里?」
余皂秋悶聲答︰「房里。」
「不去!放我下來!」紅著繡頰,用力捶了他的胸膛兩下。
她的要求完全不被接受。
男人變得很不听話,動不動就「忤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