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公子 第五章 千重有劫爭碧玉
她曾說,他薄紅的唇像「浪萍水榭」里才有的「玫瑰凍」。
他嘗到那滋味了,含入口中,軟女敕彈舌,濃郁花香帶著點微酸在唇齒間彌漫,且順喉滑入。他不覺「玫瑰凍」與他的唇有何相似之處,卻是記起她的唇、她的小舌、她的親吻……
他想,他多少是入魔了。
入了魔,才會明明遠離她、從她身旁走開了,卻仍無時無刻讓她的模樣躍然于腦海中,揮之,不去,嬌臉兒尚對住他笑吟吟,彎彎的麗眸似會言語,說著那樣的話——
你親我,我也親了你,咱們禮尚往來,這才公允!
哪里公允?他總得賠上兩管熱血,拭過又拭,止也難止,全身發熱鼓脹,仿彿血肉在下一瞬真要爆開。
我養你,讓你胃口好、睡飽飽,好嗎?
不止身軀發熱、發脹,胸臆亦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被如此溫言委婉地征詢柔問,便什麼本事也端不出來。慚愧啊,玉澄佛,你是該感到羞慚!即便他真沒本事,徒有傲骨,一身清傲也要毀在她手中。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甘心情願……她要他甘心情願。
然而,他要的又是什麼?
「咱們‘蘇北十三路’要的也不多,就喊一個價,價高者得,好歹玉家‘佛公子’是兄弟們拚死拚活劫到手的,我這個當老大的可不能教底下的兄弟吃虧挨餓、受委屈啊!你們說是不?」
粗魯的嗓音似雷鳴,離他頗近,盡管雙眼遭黑布條纏起蒙住,後腦勺疼得幾欲裂開,玉澄佛仍可以感覺發話之人噴在他左耳上方的熱氣。
左耳上方……在那地方,她喜愛簪著一朵巴掌大的金箔紅花,縱情且簡單,發如流泉,除紅花外再無其他飾物。
唉,不好、不好……頭既昏又疼,情勢大壞,他盡想什麼?
周遭應來了不少人,呼息聲、腳步聲、低語交談聲等等,層層疊疊、或重或輕,根本難以計數。
他浮游的意識稍稍穩下,穩得極為費力,雙臂欲動,才知兩手被反綁于身後,而雙腿亦被捆住。
陌生的濃香迫近,一只女性的手撫上他俊頰。
他薄唇陡抿,本能地撇開臉,下顎卻被對方牢牢扣緊、扳正。
雷鳴粗嗓匆又暴起——
「涂二娘,大伙兒還沒出價,你還是老實點兒,別想乘機佔便宜!‘蘇北十三路’的便宜可不是這麼好佔的,你自個兒掂量、掂量!」
那女子被擠開,不禁輕哼了聲,似笑非笑地道……「裴老三,少跟老娘來這套!要不是你十三路的大當家和二當家幾個月前劫人反遭活逮,被玉家和官府聯手送進大牢里,有得你作威作福嗎?要眾人開價可以,總得讓買主們先把貨看仔細了,確定真品無偽,這才好辦不是嗎?」
涂二娘此話一落,附議者甚多,男女皆搶聲道——
「是啊!是啊!擋著不讓看,還成買賣嗎?」
「那些小白臉生得都一般模樣,要是你隨便綁了個公子哥兒來,誰曉得躺在地上這一個是否真是玉家‘佛公子’?」
「據聞,‘佛公子’眉間有一小紅痣,面似觀音,長目如柳。裴老三,你掩著他的眼,眉目全擋了,教咱們如何識真辨假?」
喧鬧好半晌,叫聲隆隆,裴老三忽地大吼︰「別吵!」
四周陡靜,裴老三環視眾人,這才又走回那件待價而沽的「貨」旁邊,在眾目睽睽之下揭掉那條黑布條。
室中燈火通明,被蒙住雙眼好幾個時辰的玉澄佛一瞬間難以適應,後腦勺挨的那記重擊讓他久久不能定楮瞧清楚遠近,只模糊看到無數個影子,高的、瘦的、矮的、胖的,男男女女,團團將他環困。
我走啦!你保重,得小心留神,別教旁人偷了去。
她第一次劫他,那是救了他。
讓他離去時,她笑顏留語。
她第二次帶他走,同樣是救他。
「浪萍水榭」一別,她親自撐舟將他帶出那段迂回曲折的水路,回舟前,她但笑無語,那雙鳳眸如水面上舞躍的霞光,竟教他嘗到微妙的悵惘。
而這一次,他被人「偷」了,她的「七擒七縱」怕是完成不了。
苦笑。他以為自個兒笑出聲來,殊不知吐出唇的僅是破碎申吟。
眨眼、再深深眨眼,模糊黑影的輪廓仍不夠鮮明,他無法分辨那些人的臉上是何神氣,卻深刻感覺到那無數探究、凝注的目光,仿彿他是釣鉤上滋味絕美的香餌,惡狼正狺狺低咆、逼近。
「玉澄佛、玉澄佛……長目如柳、眉間一點紅,貌若觀音……玉家‘佛公子’……神佛加持,早非凡身,血肉便是靈丹妙藥,可治百病……」圍觀審視的眾人里,有誰著魔般地喃喃不歇。
「是有病治病,沒病強身,食他血肉,能增一甲子功力!」
「我不要血也不要肉,只求青春恆駐,永世不老啊!」涂二娘離得較近,忽地目露精光,動手便搶了。
事情瞬間而起,牽一發而動全身,眾人見涂二娘下手,哪里還按捺得住,自是前撲後繼、伸長臂膀奪「貨」,刀劍兵器紛紛亮將出來。
原以為在蘇北自家地盤上,再亂也控制得住,裴老三卻沒料到暴亂說起便起,連十三路的弟兄也窩里反了,擎刀對砍、挺劍相逼,只為搶近「佛公子」身旁,任他這個當家的喊破喉嚨,也沒誰理會。
「我的!是我的!誰也不許搶!啊——」
某人慘叫,倒下的身軀壓住玉澄佛雙腿,他急促喘息,心頭陡凜,感覺溫熱的血液從那人身上流出、濡濕他的衫擺和里褲。
「敢跟老子搶,死你九遍都不夠!」有人將那具身體踹開。
龐大身影籠罩過來,那人一把扯住他腳踝處的捆繩,另一手持著大刀見人便砍,已連連砍翻十來人。
玉澄佛披頭散發,下意識扭動身子,卻如何也掙不開那人掌握,硬是被拖了一段,刀劍相交中,點點鮮血濺染他早已髒污的青衫。
「刀疤熊!把‘佛公子’留下!」涂二娘緊聲一斥,解決兩名小嘍後立即趕將過來,堵在那黑大漢面前。
「留下?嘿嘿嘿,那就得問老子手里的大刀許不許?應不應?」
玉澄佛被暫時拋在一旁了,刀疤熊嘴上說得豪氣,倒不敢小覷涂二娘,凝神與她對斗,一時間打得不可開交。
有人打得不可開交,有人便得利。見「佛公子」被拋至牆角,三名不知哪幫哪派的家伙乘機欺近,其中一人割開他腿上捆繩,余下二人挑眉問道︰「大哥,怎麼替他解開束縛了?」
「是啊,還是綁著妥當些啊!大哥,咱們趕緊帶他走吧?」
當大哥的劈頭便斥︰「走哪兒去?這‘蘇北十三路’的總堂也不知把門藏在哪里?咱們適才進來全蒙著眼,東繞西拐地走了十數個彎,沒十三路的門人領路,一時間走得出去嗎?」
「那、那……那怎麼辦?那些人殺紅眼了,這牆角雖不顯眼,一會兒也要被發現的。」
當大哥的雙目一瞠,氣息陡濃。「幫我守著!守好了!」
強而有力的粗掌壓住腰側,玉澄佛感覺一涼,里褲竟已被扯掉,他雙腿的束縛雖松開了,但有誰正高高抬起他的大腿!
「啊?你……」吞吞口水,兩人終于弄懂大哥的意圖。「這麼干成嗎?大哥……都是漢子,能上嗎?」
「‘佛公子’就算神佛加持,也得生個小吧?嗦個啥兒勁?守好!我先上,咱們流輪,當大哥的不會忘記你們的!」說著,吐了口口水在掌心。
「可是,只有奪他童子身的那個人才能青春永駐,大哥搞完他後,只有大哥一人獨得好處,咱們兩個還能分得什麼——」
「什麼也分不著!」這一方,涂二娘終于了結強敵,她陰惻惻地笑了聲,風也似地撲來,手中柳葉刀「唰唰唰」連三式,把那三人一並除去。
大量的溫稠液體夾帶腥味灑了玉澄佛一身。
他神智陡凜,雙目厲瞠,看到的仍是無數黑影。
黑影們此起彼落,竄飛撲騰,而他頭又疼了,劇烈的疼痛教他忍不住弓起身軀干嘔起來。
「你終究是我的,呵呵呵……待殺出重圍,我就能永世青春,永世不老了!涂二娘獨佔‘佛公子’,青春恆駐,永世不老啊!」
血腥氣味里再添一筆濃香,玉澄佛嘔得更厲害了,滿身泛寒,額與背盡出冷汗。
「走開……」干澀喉中勉強擠出聲音,嘶啞難听。
「走開……」他抬起雙腿欲踢,毫無目標地亂踹,有人不知使什麼法子壓住他的腿。
他動彈不得了。
「俊俏小哥哥,走哪兒去呀?這里嗎?」五指朝他胯下探去。
語中媚笑,他擺月兌不掉那股媚香,被反綁的手腕已磨得見血,那繩子好似越束越緊,深深陷進肉中。突地,他周身一震,遭人握住,那只手如狼似虎……不!是野蠻更勝狼虎,以弄得他疼痛得忍不住顫抖的力道上下摩挲著。
「晤;︰」好疼……
「瞧你,興奮得臉都紅了!佛也會臉紅嗎?你自個兒沒做過這樣的事吧?呵呵呵……我那兒有西域胡商弄來的神油,神油抹在‘佛’身上,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待一切安穩,姊姊我再好好疼你,疼得你欲仙欲死,把好東西全送進我身體里,讓我也欲仙欲死,永世不老;︰」
濕熱的嘴含住他耳朵,他牙關咬緊,緊得咬傷自己,血絲從唇邊溢出。
這是怎樣的勢態?
為什麼非得如此迫他、逼他、欺凌他?
他不願獻世,甘于淡薄,這些人卻死纏爛打、不依不撓,貪婪地追求所謂的青春不老;;
青春。
不老。
然,心中無情,活也白活。
活也白活!
「涂二娘打算吸出‘佛公子’精血啦!大伙兒上啊,別教那臭婆娘得逞!」
「他娘的!老子的‘貨’也敢動?!上啊!」
「咬一口就好!給我、給我啊!分我一口肉、讓我吸點血!我要武林第一、我是武林第一!我是第一!」
鬼魅般的影子如江潮打岸、急撲而來,玉澄佛快要無法呼息,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虛迷中墜落魔道,他未成魔,卻成眾魔口中之食。
頸側、胸月復和大腿劇痛難當,全身皆劇痛難當,他們分食他、且相互爭食,這些魔……一個個的魔……活也白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向溫和的長目暴睜,如幾要被勒斷頸項之人、可怕睜突的雙目,目中血絲萬千,他再也瞧不見那些黑影。
神魂遠飛的前一剎那,他只記得那聲撕天裂地的怒吼,自他丹田而出,沖出澀喉、沖出薄唇,持續許久、許久,氣勁不歇。
或者,這將是他有生以來,任天賦發揮得最徹底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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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泊。
殷紅稠液聚作一灘灘,再如何小心仍要弄髒蓮靴、濺上羅裙。那樣的血紅,教她生平首回想換下穿慣的鏤花琥珀紅紗衫。
心痛。
這滋味原來是這麼回事。以往她掛在嘴邊,想說便說,對他月兌口便出,那是極簡單的事,真徹底體會了,才曉得之前對他的憐惜總是膚淺,不若這一次,當真要剜出她心頭肉,痛難當,怒亦難當。
怒不可遏啊!
她一生至此,從未真正怒至極處,或者可說,她其實甚少發火,慣于笑看一切、瘋瘋癲癲、我行我素地過日子。
她是「浪萍水榭」之主,是世人眼中煙視媚行、不知禮教矜持為何的風流女子,如今萍心不再隨浪,她已種下情意,溫婉的芽兒才鑽出一小丁點兒,孰知短短時候便茁壯生長,無數的情蔓纏綿于心。
「怎麼辦?」應是在開敞且無任何格局的所在,女子的聲音穿蕩,若遠若近、似左似右,教人不好抓住準確方位。
「什麼怎麼辦?」聲細細,辨不出底蘊。
「瞧你這模樣,真喜愛上他了,童叟無欺、貨真價實,這可如何是好?」
「這樣很好。不怎麼辦,就繼續喜愛下去。」
四周靜默片刻,方才串先說話的那女子又一次打破沉寂,叨念道︰「真會被你給氣出病來!好歹你也是咱們家一朵花,受我教多年,又經長年的耳濡目染,沒本事也變得有本事了,見到好東西就得下手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倒好,左耳進、右耳出,把我的話當屁話,前兩次都把人劫到手了,卻不乘機吞嘍,這麼磨磨蹭蹭的像話嗎?我這張老臉全教你丟光了!」
「大姊的臉一點兒也不老,還是一樣光滑細致。」
「你……你這個小賤人……我花奪美怎麼有你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小妹?」
「小賤人」三字,若家人罵出那是親匿,要是從旁人嘴中吐出,就得大動干戈、絕不能委屈了自個兒的。
花余紅唇微勾,不若以往巧笑嫣然,僅淡淡瞧了大姊花奪美一眼,眸光又落回平躺在蒲草軟墊上、仍兀自昏迷的玉澄佛臉上。
她柔指爬啊爬,爬到他眉間的小紅痣,在那處留連。
花奪美見狀,搖頭直嘆︰「完了,完了,沒得救了……」
「能救的。咱們已把他救回來,沒事的。」眉眸多出執拗。
花奪美倏地起身,與小妹燦亮金紅全然不同的黑羅裙迤邐飄逸,她一手插在腰上,一手頭疼地撫額,道︰「我是說你動了情,傻到沒得救了!再有,這男人救回來我這兒是一回事,能不能救得活算另一回事,他都發作過五、六回了,再不用我教你的法子幫他散功,就等著看他把自個兒撐爆吧!」
「我允過他,不對他用強的。」鳳目一抬,花余紅輕嚷。
「該用強,就得用強!」
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花奪美盡管惱火妹子的不爭氣,仍道︰「我吩咐婢女送湯藥和吃食過來,你不讓旁人踫他、服侍他,堅持親自照料,就得把你的小肚子填飽嘍,這才生得出氣力。」
不待有所回應,黑墨墨的窈窕身影已然掠出。
屋中無聲,靜得像能听到外頭雪花漫舞的謐音,天巧能開頃刻花,銀白雪花落在屋檐、落在石階、落在薄霜小池上,那聲音皆不相同。
花余紅不知自己又坐了多久,指尖來到他的唇,那張玫瑰般的薄唇咬破多處,有可能是他咬緊牙關時自個兒弄傷,亦不排除是旁人啃食下的結果。
不單單一張唇,他全身上下幾無完膚,大腿外側甚至少掉一小塊肉,左邊耳垂險被撕下,頸脈差點被咬斷。
秋天,她與他在霞光盈溢的水畔一別。帶他走、送他回,她明說要劫走他的,又何曾認真過?
從沒把他當成世人所說的「佛公子」,在她眼底,他玉澄佛僅是個單單純純的濁世佳公子,不單純的是,他待她好,不以世俗目光評斷她,把她瞧作能在一塊兒品茶飲酒、賞景談話的朋友。再一個不單純的是,他教她給喜愛上。
什麼「青春恆駐、永世不老」,她一開始只想弄明白傳言的虛實,想獨佔玉家「佛公子」,而今,她依然想獨佔他,獨佔的理由卻從以往的無情到如今的多情,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心里總是有了他。
那些踫他、傷他的人,個個都該死!九死都不足惜!
倘若他們沒死,即便她花除紅以寡敵眾,技不如人,一腔熱血既給了他,就該為他力拚到底,最終不過與那些人同歸于盡,便又如何?
男人的唇在此時掀嚅,似是吐出一個「水」字。
他醒了?!
花余紅心陡促,立即從一旁的托盤上端來溫茶,扶高他的頸背,將茶徐徐喂進他澀喉中。
她不說話,喉中堵堵的。
眼看他昏迷整整三個日夜,終于有所反應,會討水喝了,她揪緊的一顆心稍見松弛。
盡管渴得難受,玉澄佛飲茶的姿態仍慢條斯理、不慌亂粗魯。
他微喘著氣,將杯中茶水靜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飲落,潤過唇腔和干喉,而後又連飲兩杯,這才松懈地盡吐胸中悶息。
他再次躺落,這一次,枕在後腦勺的不是軟枕,而是女子大腿。
「……你第三次劫我嗎?」他問,丹田不尋常熱脹著,軀干與四肢有種怪異的、緊繃的感覺。
他嗅到她的氣味,獨一無二的馨香,嘴角輕愉一扯,肉身的疼痛仿彿能暫且擱置一旁,不去多想。
「是。三次了。」
「……你怎麼了……似乎很不開心?」他不禁蹙眉。
「我確實不開心。」音調平淡得可以,不帶感情一般,又如惱恨得不願與他多說。然,她的舉止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他感覺得到那只冷香小手正柔撫他的額和散發,似心中有萬般憐惜。
「為、為什麼……」他語若嘆息,月復中熱火像是有自個兒的生命般,在那兒騷亂、蠢蠢欲動著,他調氣試著壓下,額角的青筋隱約浮起。
「你任他們偷去、踫你、全身都遭了殃,我哪里能開心?」
她靜謐謐的語調盡透壓抑,卻如一連串落在玉盤上的珠子般,叮叮咚咚作響,那乍現的清脆鑿進他腦海中,先是疼得教他瑟縮了一下,而後,那疼痛便像被鑿開一道細縫的冰面,龜裂開來,無止境地往四面八方延伸;︰
「不是任由他們,我沒有……那些人……那些人潛入玉家別業……小雪落在園子里的玫瑰枝椏上,我想起‘浪萍水榭’的玫瑰固,想起田大娘的‘玫瑰凍’,想起……想起……」他想起她,思緒如潮,席卷來去,半點不由人。
蹙眉一吐熱息,他低聲又喃︰「頭很痛,有誰重重敲了我一記……醒來時,他們圍著我……那個地方很濕,我伏在地上,地氣帶著霉味……我想爬起,不能動……我爬不起來……」
撫他發絲的指略頓,靜了會兒,他才等到她出聲言語。「那地方是‘蘇北十三路’的老巢,建在湖底下,濕氣自然重。」
「你……你找到那處所在,把我帶出來了……」扯唇欲笑,有什麼是他不願想起的。可越不願想,腦子越是脹疼,不放他干休。
「是大姊領我進去的。‘蘇北十三路’與她有些淵源,知道你出事,我向大姊求援,是她同我一塊兒尋到你的。」
他懷念她如鈴、如珠的笑語,帶著媚媚的自然風情,卻不是現下所听到的這般語調。
她不笑了。
為什麼?
她天生該笑,如她發上那朵滿綻的笑紅花。為何吝惜起串串笑音?
「你受了傷嗎?」他問,欲抬起一袖踫她臉頰,可肌筋好疼,目光泛花,如何也觸模不到。
「受傷的不是我。是你。」他舉在半空、茫茫無依的手被一只柔荑握住,握得好用力。「你允許他們傷你,你讓他們一個個撲到你身上,壓住你、騎著你,撕你衣褲、又咬又啃,你對他們仁慈,你、你對他們仁慈……你不該對他們仁慈!」太痛了!恐怕一輩子也忘不掉在那潮濕所在尋到他時的情狀,她的心被五指緊掐,劇痛得熱血爆噴而出,飛濺她滿臉、滿身。
她緊聲的言語宛若利斧,將他下意識藏掖起來的記憶猛地劈開。
如同冰湖面上的龜裂止也難止,整個散裂開來。
剎那間,所有景象和眾人的叫囂聲穿插迭宕,好不容易爬出那個泥沼,又有種將被吞噬的錯覺。
她看到了。
她找到他,肯定也看到他當時不堪入目的情狀。
那些人,男的、女的,撕碎他衣物,不止為了咬啃他的肉、吸吮他的鮮血,他們要的還有他的男人精血。
佛公子。
童子身。
青春恆駐、永世不老。
丹田突然暴熱得難受,氣血往上下兩路沖竄。
他心肺脹痛欲裂,而胯下曾遭幾人以手過度掐揉猥褻的男性之物此時亦整個兒脹硬充血,那般的痛更是難以擔當。
「啊啊啊——」長聲嘯出,他身軀猛地往上弓起,體內不尋常的熱氣正拚命聚凝、鼓噪、膨脹。
他麥膚繃出一條條血筋,竟能清楚瞧見筋中血液流動,而五髒六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被體內的氣撐破。
他記起一切。記起自己曾發出的咆哮。
那時,他痛得厲聲大吼,持續許久、許久,體內異能隨著叫吼激策而出。
他吸食了那些人的內勁,將所有人的丹田精氣盡數納入體內,不管對方練的是陰功、陽功,不管是哪家哪派,全部貯入他身體里。
那些人倘若不死,也僅存半條小命,或者一生殘廢,又或者變得痴痴傻傻。那些欺他的惡人們,全廢了。而他……也廢了嗎?!
「玉澄佛!」花余紅心痛大喊,俯身抱住他。
「你看見了,他們……他們對我做的事……他們壓得我喘不過氣,他們……他們……你瞧得一清二楚……我看不見、看不見……他們的嘴臉,我怎麼也看不見,都是黑影,數也數不清的影子,我看不見——」
他厲吼,長目暴瞠,在她懷中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