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嘯薔薇 第六章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明子薇的肚子也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她有些尷尬的羞紅了臉,閉上眼裝睡。
人真的是很現實的生物,就算面臨災難,就算心情爆差,還是會餓,還是會困,還是需要吃暍拉撒睡。
現在已經是午後時分,柳行雲也餓了。
他走到門外低聲喚道︰「虎子?」
「爺!」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他臉上的胡須太茂盛,讓人幾乎看不出他生得什麼樣,虎背熊腰,比柳行雲還要高一個頭的魁梧身材就足以嚇壞小孩子。
「四爺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虎子同樣低聲回答。
「給二爺那邊報信了?」
「是。」
「明姑娘的底細查探清楚了嗎?」
「是,明家七千金之中,只有四姑娘明子薇完全繼承了明家青瓷的制造工藝,據說她還發明了一種新的青瓷釉色的配方,只可惜突遇災難,還未來得及試驗,成果如何還不曉得,但是從明榮華的態度來看,他已經把四姑娘看得比自己還重要,所以他執意留在明家做幌子,就是為了掩護四姑娘。」
柳行雲轉頭朝房間里看了看,那個單純可愛的姑娘原來已經是位制瓷高手?難怪四哥說她本身就是件寶貝。
「好了,你去弄點飯菜來吧,要清淡點的。」柳行雲點點頭,吩咐虎子。
「是。」虎子轉身,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柳行雲把明子薇腳上的絲巾解開,兩人沉默地吃了飯。
吃完後,虎子把碗盤都收了去,留下兩人面面相覦,氣氛有些尷尬。
午後明亮的陽光穿過格子窗照射進來,落在床上,也落在明子薇因為這些時日的驚嚇而有些蒼白的小臉上,更襯托得那張小臉如無瑕白玉一般,長長的睫毛微微低垂著,粉女敕的雙唇緊抿著,她坐在床上,雙手環抱著曲起的膝蓋,動也不動一下,又開始走神了。
她的棉襖最上面的系帶有些松動了,粉頸和**就猶如春光乍現一般,在柳行雲的面前閃動。
柳行雲的喉頭有些發干,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又開始發燙,不禁有些狼狽的移開了視線。
他真的已經喜歡上她。
這對于兩天前的他來說,還是完全不可想像。
那時如果有人說他還會再愛上某位姑娘,他一定會賞那人兩拳。
「呃……」柳行雲舌忝了舌忝有點干燥的嘴唇,他必須找點話說,否則他會壓抑不住自己現在就想抱她的瘋狂念頭。
明子薇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抬頭看著他,眨巴著眼楮問︰「什麼?」
兩人之間出現了難得的安寧,不再吵不再鬧,雖然柳行雲還是無法猜測這位也許是天才的明家四姑娘到底在想什麼。
不會還在琢磨著如何逃跑吧?
「你有沒有親手制過青瓷?」他干脆挑個她可能會有興趣的話題問。
「我只負責給瓷器上釉。」明子薇想了想道︰「制瓷是個相當復雜的過程,需要許多師傅協同合作,從瓷石粉碎、打泥、拉胚成型、晾干、曝曬,最後入窯燒制,每個細節都需要萬分留心,不能出一點差錯。」
「那明家有沒有捏過人偶?」
「有啊,但是很少,明家還是以實用瓷器為主,比如碗、盤、盞等。」
「那麼有關人偶的一個傳說,不知道你听沒听說過?」柳行雲目光一轉,帶著些許狡黠地問。
「什麼傳說?」一提及心愛的青瓷,明子薇就立刻有了精神,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以及面前這個男人是把自己軟禁在這里的壞強盜。
「是一首流傳頗廣的詞。」當年還是他的未婚妻,那位京城第一美女,吟給他听的,那時候他覺得她真是情深意厚,如今想來根本就是笑話。
可是不知為何,他現在卻非常想吟給明子薇听,也許因為她的行業就和這首詞有點關系吧,所以他淡淡吟道--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
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明子薇喃喃重復著,雖然她也讀書識字,卻很少看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現在听到這詞,不免有些痴了。
如果可能,她也想捏一個自己,捏一個……他,然後像詞中所寫的那樣,再一起打破用水調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將是多麼美好的事?
「小薔薇,等一切好轉了,捏一個我,捏一個你吧,既然你是制瓷高手,捏兩個小人偶沒什麼困難吧?」柳行雲伸了個懶腰,在燦燦的陽光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烏黑頭發閃著迷人的光澤。
「才不要!」明子薇嘟起嫣紅小嘴,心情復雜的瞪著他,「我為什麼要捏一個強盜?」
捏也要捏她心目中的好男人耶!
「小薔薇……」柳行雲湊近她,「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他的氣息熱熱地落在她的頭頂上,秀發在氣息的吹動下微微翕動,明子薇敏感的縮了縮肩膀,後退一點,掩飾自己心慌的喊道︰「你能有什麼心?賊心?色心?壞心?黑心?」
「小丫頭,什麼時候學得牙尖嘴利的?」他撇撇嘴,忍不住用手指勾住她卷卷的秀發玩弄。
「難道就要任憑你欺負嗎?」明子薇只覺寒毛倒豎,急忙再次後退,縮到了牆角,伸手打掉他的手。
現在就算他踫一下她的頭發,她都會渾身起雞皮疙瘩,好像全身都癢癢的,實在忍受不了。
「呵呵……我就喜歡欺負你。」柳行雲在床邊躺下,抓了抓枕頭,舒服地閉上雙眼。
「喂?」安靜了一會兒,明子薇反而先按捺不住了,開口問︰「你們把赫連大哥怎樣了?」
「放心,只是問一些問題而已,他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听到她關心別的男人,而且很可能是個真正包藏禍心的男人,就連豁達如柳行雲也不免不高興起來,心中直冒酸水。
說她笨,就是笨,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你說,他……真的是對明家有所企圖的人嗎?」明子薇把下巴擱在膝蓋上,雙眼無焦距地望著前方。
「沒有確實查出證據之前,不好妄下結論。」
但是赫連望居然曾經在明家待過一年,顯然對青瓷制造的技藝頗為執著,再加上這次他出現得如此詭異,種種跡象都指向一個不言而喻的答案。
明子薇又小小聲地嘆了口氣,現在她已經分不清誰好誰壞了。
「那……你……你真的是‘白玉京’的人?」
「如假包換。」
她立即閉嘴,不再說話。
作為一個善良百姓,只埋首在美麗青瓷世界中的她,對于強盜的印象並不怎麼好,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聯想起殺戮不止、血流滿地的殘酷場景。
柳行雲稍稍掀開眼皮瞄了她一眼,見她的臉上重新寫滿了謹慎與戒備,不由得在心底暗嘆一口氣。
看來在事情水落石出以前,是別指望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出奇尖銳帶刺的小姑娘對他敞開心扉了。
因為想了太多東西,到最後腦子成了一團漿糊的明子薇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西斜的陽光擦過她的臉頰,留下如夢似幻的剪影。
原本閉目假寐的柳行雲在听到小小的打呼聲時睜開了眼楮,發現她歪著腦袋,屈膝坐在床角睡著了。
她頭發上的發簪掉了,柔軟的卷發調皮的傾泄下來,而她因為姿勢不好呼吸不暢,發出小小的呼嚕聲,像只疲倦至極可憐兮兮的小貓。
柳行雲的心一軟,原本想抱她躺下,但怕會驚醒她而在半途停住了動作,最後他只是取過那件虎皮大氅,輕輕地把她裹住,望著她出神。
明家把「白玉京」當成了死敵,他和明子薇原本不可能認識的,卻因為明榮華不曉得雲爺的真正身分,而把最重要的女兒送給了他。
是緣?是命?
還是……陰差陽錯?
反正不管哪個,柳行雲都無比感謝。
他還沒有親眼見識過她制作的青瓷,可是他已經喜歡上了她和她的瓷器。
她像薔薇花,她像張牙舞爪的小貓,她更像易碎的極致青瓷,需要精心照料與小心呵護。
說不出到底因為什麼,不知不覺中柳行雲已經把一顆心全系在她的身上,這個令他憐愛的女子……
突地,門口傳來細微的響聲,他的眉頭一皺,大步走出臥室。
院落的大門口,如歌面帶焦急地等候著;她不敢邁進院門一步。
「什麼事?」柳行雲把她拉進院子里,隨手掩上門,輕聲問她。
他並不打算再讓她往里面走一步。
野獸都有各自的領域,而且是不會讓別人隨意進入的,哪怕是自己的伙伴也不行。
因為明子薇的關系,自己才能踏進院門一步,如歌的心里五味雜陳,卻也只能打起精神道︰「爺,赫連望嘴巴咬得死緊,什麼也不說。」
「喔,想不到他還有點能耐。」柳行雲哼了一聲。
「但是我拷問了他的那些手下人,赫連望是來抓明子薇的沒錯,而且他是奉了工部侍郎之命,不僅如此……」如歌的柳眉皺得更緊,「其實他們盯上的人不僅是明家,還包括冶金、曬鹽、造紙、絲織品等許多行業的龍頭們,而且他們挑選的對象很一致,都是那些不和官方合作的商家。」
「真的?」柳行雲大吃一驚。
「應該是真的。」如歌不屑地冷笑,「赫連望的貼身小廝喝醉了,被紅葉妹妹用美人計一誘,就什麼話都說了。」
柳行雲神色變得很嚴肅,如果事情真像如歌所說,那就事態嚴重了。
這絕不是只針對明家,甚至不是只針對制瓷業的小事件,而應該是一項驚天大陰謀。
「繼續追問。同時把這項消息分別通知四爺和二爺,對了,還要通知錦王,這次可能要借助他的力量了。」柳行雲吩咐道。
「是。」如歌應道。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如歌卻遲遲不動,目光朝內院瞟去。
「如歌!」柳行雲有些不悅。
「爺,就算會惹您生氣我也不得不說。」如歌鼓起所有的勇氣大聲開口,「您就那麼喜歡明姑娘嗎?她是非不分,還總是誤會您,把您當壞人,做事沖動又不用大腦,和那些千金小姐沒什麼區別,您不是最討厭這種女人了嗎?」
「如歌,就算如此,這也是我的私事,還輪不到你來插嘴。」柳行雲一貫懶散的態度變得冷厲。
他很清楚如歌對他的愛慕,但他以前就已經暗示過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爺……」如歌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為什麼?為什麼她才到這里兩天,就讓您如此關心愛護?誰都看得出來,您對待她和對待以前那些被保護的對象很不同。」
「如歌,這也許是緣分,沒有什麼原因好講的。」柳行雲終究也舍不得太過傷害如歌,她是個很能干的好手下。
人與人之間的姻緣,真的很微妙,看對眼了,綠豆也是好的,看不對眼,就算是稀世寶貝也不希罕。
「爺,如歌愛您,願意為您做牛做馬,就算做沒有名分的女人也會欣喜若狂,您喜歡明姑娘我不介意,喜歡更多的姑娘也無所謂,為什麼這樣您還不願意要我?」在明子薇的刺激下,如歌終于忍不住吐露了滿腔的愛戀。
她曾經是一個梨園戲班子的當家花旦,後來被人陷害倒嗓,黑心的老板就把她賣入一個大戶人家,她原本以為至少可以過些安穩日子,誰料到那男人變態至極,用各種令人發指的手段虐待她,她忍耐不住終于偷跑出來,幸虧遇到柳行雲救她一命。
柳行雲還讓七爺醫好了她的嗓子,雖然無法再唱戲,但說話已經和原來無異。
自此,她就死心場地跟隨著柳行雲,做這間青樓的幕後老板,做六爺的幫手都是她自願提出來的,無怨無悔。
她自知出身下賤,又不是清白之身,也沒奢望過嫁給柳行雲,只希望他能多看她幾眼,只可惜,柳行雲是個除了公事就絕對不和女人糾纏的冷酷男子。
所以他對待明子薇的特殊,才讓所有人都跌落了下巴拾不起來。
在房里的明子薇已經醒了。
她听到了兩人的對話。
如歌果然是愛慕柳行雲的!
那……柳行雲會怎麼回答她?
如歌那麼漂亮,是她長這麼大見過最美麗的女子,男人自古好美人,柳行雲也不會例外吧?
明子薇的雙手緊抓著虎皮大氅,不自覺地豎起耳朵,繼續听著外頭兩人的對話。
「如歌,你是個堅強的好女人,有著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你一點都不下賤,賤的是那些傷害你、踐踏你的混蛋。你配得上任何一個好男人,可那個人不是我。」柳行雲委婉但堅決地說。
對于這種事,他向來不會拖泥帶水。
「可是如歌只喜歡爺,只認定了爺。」如歌低泣。
「但是你不能帶給我想要的寧靜和快樂。」
如歌渾身一顫,「您還是嫌棄我……」
「如歌!」柳行雲有些惱了,「你這麼聰明,怎麼還不明白?我們兩個都受過太重的傷,我們無法給彼此安慰,只能帶來更深的痛楚和折磨。你不能帶給我心靈的平靜和安寧,而我也同樣不能給你這些,你心底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那明姑娘就能給您帶來平靜和安寧?」如歌有些不甘心地問道,「她不理解您,不明白您,甚至還誤會您,也能讓您快樂?」
一提起明子薇,柳行雲就笑了起來,心情明顯轉好。
「如歌,如果今天你換作了她,你自認能表現得比她更好嗎?她家受到了‘白玉京’的恐嚇威脅,卻發現自己又主動投入‘白玉京’的懷抱,會害怕惶恐是自然的。何況,她那麼單純,不知道世事險惡,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詭譎突變的世界,卻還是努力讓自己堅強起來,這讓我很欣賞,也更憐惜。」
「說到底,只因她是好人家的閨女,身子比我干淨,是嗎?」如歌又忍不住辛酸落淚。
「如歌。」柳行雲無奈的搖頭,她怎麼就是听不懂?
她抬起含淚的明眸看著他,「爺,如歌再問您一句話,從此以後再也不提這事了。」
柳行雲點了點頭。
「如果如歌也是干干淨淨的,像明姑娘那樣,您會不會要我?」
「不會。」他回答得很干脆,「我說過原因不在這。」
「我明白了。」如歌失魂落魄的低下頭,「是如歌失禮了。爺,希望明姑娘能夠早點明白您的苦心與深情,我……我真的好嫉妒她。」
如歌又施了一禮,才淒然告辭。
柳行雲背手向天,無奈地嘆了口氣。
而窗子內的明子薇,芳心更亂。
他是真的喜歡她?
他甚至為了她,拒絕了那麼漂亮那麼動人的如歌姑娘?
老天,她到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