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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無用 第五章

燠熱的夏夜,戰況正激烈。

打擊出去!又高又遠……外野手一直往後退,很可能是一支全壘打!

「小樺,把電視關掉!」

「你又在看什麼球賽,你爸就是搞棒球搞了一輩子,看現在有多潦倒!」

「我要出門了,你回去的時候把門鎖好。」

「你瞪什麼,你看,你跟你爸根本是一個樣子!一輩子沒出息!」

「一個女孩子搞什麼棒球,都是你爸害的,把女兒養得跟男生一樣,野得要命,你哪像個女生!哪有個女孩子樣!」

「我要去哪里?你管我?你爸都不管我了,你還管?」

啊!是一支全壘打!三分打點的全壘打!

比數逆轉了,各位觀眾……

「小樺,醒醒。」

電視的嘈雜喧鬧突然消失,換成低沉嗓音喚著她,溫暖而粗糙的大掌隨即按住她的肩,帶著一股奇異而穩定的力量,讓她從慘澹的夢境中緩緩蘇醒。

保持蜷縮在沙發上的姿勢,惺忪鳳眼怔怔地望著蹲在她面前的人。

黑暗中,那張輪廓深峻的俊臉,有點陌生,又很熟悉。

常常看到他。

整個夏天,一個月最少都會看到一次。而現在,都是初秋了。

「你怎麼又看轉播看到在沙發上睡著了?今天錢大哥不是要出場救援嗎?」

說著,大掌一面緩緩游移,沿著她的頸側撫上臉蛋。光滑健康的蜜色肌膚令他愛不釋手,恨不得以唇相就。

「我要吻你了。」

三秒鐘听不見反對的意見,他不再空想。俯下頭,趁著眼前人兒還沒有完全清醒,立刻付諸實行。

薄唇滑過光潤的頰,吮住紅女敕小嘴。一點也不客氣,一點也不溫柔,深深吻進她嘴里,蠻橫掠奪。

糾纏廝磨,毫不饜足,好久好久之後才肯放開。寬額抵著她的,兩人的氣息都急促不穩。

他的攻勢愈來愈篤定,進犯愈來愈強硬。每個月飛一次日本,明著是來讓韓醫師做檢查擬復健計畫,私底下,根本是為了眼前的人來的。

然而她的態度卻一直撲朔迷離。

有時接受,有時逃避。有時平和,有時卻非常冷淡。總要逼到她無處可逃,或是攻其不備的時候,才能像這樣偷得一點溫存。

粗礪手指撫上被眷愛得略腫的紅唇。鳳眼迷離,微微上揚的眼角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媚態。她始終沒有說話。

然後,閉上眼,不再被那雙深邃的俊眸鎖住,她兀自決定還在夢中,擁緊懷中抱枕,又沉沉睡去。

顧惟軍只是苦笑。

他來日本總是借住錢鴻岳家中,卻得睡沙發,不把黎樺送回房間,他就沒地方睡了。他舍不得叫醒她,只得認命地抱起逃避現實只管酣睡的小鴕鳥,往二樓她的房間走。

「睡得這麼熟,就不怕被我吃掉。」小心把黎樺安置在單人床上,拉好被子密蓋妥,顧惟軍喃喃低語。

坐在她床緣,顧惟軍還不想離去。枕被問,那張清秀中帶著英氣的臉蛋雖然沉睡,英眉卻微鎖,好像又在作什麼不快樂的夢一般。

「你到底夢到什麼呢?」顧惟軍又低聲呢喃著。黎樺睡著時總是不安穩,好幾次看到她在讀資料或看電視時睡著,總是翻來覆去,柳眉深鎖。叫醒她的話,又是一臉戒備,蚌殼一樣的怎麼問都問不出所以然。

距離遙遠,個性剛硬不溫柔,又總是在逃。像這樣的女子,為什麼會緊緊抓住自己的心呢?顧惟軍有時候也想不通。

他只知道,只要想到她鎖著眉不開心的模樣,就無法克制地想要擁她入懷中好好疼惜。他知道那堅硬的外表下,有一個多麼縴弱的小女孩。

他永遠記得,自己在小學五年級轉學投效它隊之後,某個練球的周末下午,他冒著被鐵面教練痛罵的危險,偷偷蹺頭,跑回以前的學校。

舊時地依然如昔,體育館里分配給他們棒球隊的更衣室里空蕩蕩的,大家都去球場上練球了吧。十一歲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胞回來,只是在體育館里亂晃,晃進更衣室又晃出來。

下午的陽光斜斜照在更衣室門口,小隊員們的制服、書包等東西丟了滿地,一個瘦瘦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收拾。

「小樺?」他听見自己不太確定地叫她。

綁著馬尾的她先是一震,轉過頭來,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直直瞪向他。十一歲小女孩的眼神,卻可以包含那麼多情緒--激憤,不屑,怨恨……

一向被叫「恰北北」、「男人婆」的教練女兒,此刻卻不言不語,只瞪著他。讓顧惟軍背脊發涼,吶吶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然後,年稚的黎樺沖進更衣室,旋即又沖出來,把手上緊握的物事用力對著他丟過來。

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接,人手柔軟……是一件洗到都褪色的球衣。

是他幾個月前還穿在身上的,大興國小隊長也是第四棒,顧惟軍的球衣。

「你走開!」尖銳而顫抖的童音下了淒厲的逐客令。隨即轉頭入內,還砰地一下用力關上更衣室的門。

他永遠忘不掉,那雙黑白分明眼眸里的水霧之氣,和聲音里深深的怨恨。

回家之後,他不但被氣急敗壞的新教練痛罵,還被求好心切的父親打了一頓。不過,罵得再凶狠,打得再殘暴,都比不上那天下午的情景,讓他一想起,心頭便透著一陣猛烈疼痛。

在那一刻,他深深感受到,自己被趕出了她的世界。

童年的回憶在歲月之中褪色,卻沒有被遺忘。後來,他陸續听說黎教練舉家離開了大興,也听說過黎教練的太太拋下丈夫女兒與別的男人跑了。在他升上高中之際,完全失去黎家的消息。

直到大學……

在昔日同學趙伯敬等人口中听到黎樺的名字,顧惟軍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待他親眼看見那已然成長的窈窕身影,他那亟欲接近她的希望才又重新燃起。

而現在,她就在眼前。睡得如此酣沉安詳,不像醒著的時候,在他面前,總是受驚小動物似的,盡力在抗拒,伺機就想逃開。

執起那不算細致但很修長的手,他的吻又從掌心,一路沿著手腕往上輕印。那股熟悉的肥皂清香蠱惑著他,黑暗中,他高挺的鼻廝磨著那細致的頸,輕輕親吻。

沉睡之中,她似有意識地含蓄回應,健美光滑的手臂在嘆息間圈上他的頸。

受到這樣的鼓勵,顧惟軍克制不住欣喜與蠢動,灼熱的薄唇一路往下,壓在細致鎖骨上,繼續往下滑,胸前的扣子慢慢被解開,他的吻愈來愈火燙。

寤寐中,黎樺只覺得愈來愈熱,她不安地扭動著,緊閉雙眼,輕輕逸出似難受又似舒坦的吟哦……

大膽的吮吻和輕啃燃起一簇簇火苗,眼看就要失控。

「阿花姐姐……」

細女敕的童音再度在最不適當的時機響起!揉著睡眼的小甜赤著小腳,出現在黎樺房間門口。

一發現顧哥哥又在「糾纏」她的阿花姐姐,當場氣得要命,圓亮大眼里充滿淚水,她一撇嘴,可憐兮兮又不容忽視地堅持︰

「阿花姐姐,我要尿尿!」

顧惟軍埋首在溫潤豐盈問,不甘地痛苦申吟。

小甜,你太過份了!他在心中吶喊。

黎樺卻奸像有感應雷達一樣,一听見小甜的哭聲,馬上驚醒。她彈坐起來,鳳眼大睜,直瞪著面前苦笑連連,一面幫她整理前襟的顧惟軍︰

「你……你在這里干什麼?」

顧惟軍幫她扣好扣子,俯身低低對她說︰「跟你親熱,可惜被個小鬼打斷了。下次繼續。」

魅惑性感的低沉嗓音,加上曖昧至極的露骨話語,把黎樺講得滿臉通紅。她恨恨地用力推開那太過誘人的精壯胸膛,回頭狠睨︰「你不要趁著我睡覺模進來……佔便宜!」

顧惟軍雙手一攤,一臉無辜︰「剛剛是你睡在我的床上。」

「你亂講!」

「是真的,你看球賽看到在沙發上睡著。那是我的床。」

「你……我不跟你說了!」說不過這個痞子,黎樺恨然放棄。她下床迎向淚眼汪汪的小女孩,好心疼地抱起她︰「小甜乖,哭什麼?」

「我要尿尿……阿花姐姐抱我去……」

「好,我抱你去。」

「你被這小女孩黏死了。」顧惟軍在後面冷冷說。「有事干嘛不去找她自己的娘,也就隔壁房間而已。分明找麻煩。」

又是一大一小兩雙美目一起瞪他。小甜那雙尤其憤恨。不過兩歲多的小女孩自有武器可以對付可惡的大哥哥。

「阿花姐姐陪我睡……」她膩著黎樺撒嬌,甜得讓人骨頭都發酥。

「好,我先帶你去廁所,然後你來跟我睡。」

顧惟軍又是一陣低低咒罵。這個可惡的小妖怪,總有一天,他會把黎樺帶走,走得遠遠的,不管什麼好事都不再讓這個小鬼打斷!

下午的秋陽正燦爛,透過百葉窗灑在辦公桌上。桌前,一張清秀瓜子臉正肅穆對著電腦螢幕,看似專心地工作著。

不過,不管是放在滑鼠上的右手,還是拿著幾份報告的左手,都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一雙線條清楚明媚的丹鳳眼,也定定注視著螢幕,沒有移動。

「黎樺,你瞪著那個統計資料快二十分鐘了,有這麼難懂嗎?」已經出去一趟又回來的韓醫師抽了資料就要走,卻忍不住在辦公室門口駐足發言。「看不懂的可以問我,不過,那是你幫我跑的SPSS結果,你發現什麼問題嗎?」

被這麼一說,黎樺才回神,很不好意思地趕快翻頁,低頭掩飾︰「沒事,我只是……在想一點事情。」

「在想你們顧大牌?」韓醫師笑問。「他不是這兩天又要飛過來了?真虧他日本、台灣兩頭跑。你也真狠心,老看你對他冷冰冰的。人家這麼殷勤!」

黎樺板起一張俏臉,嚴正抗議︰「他是來作檢查!別人說就算了,韓醫師你是他的主治,怎麼也講這種話。」

「我不是笨蛋吧!」韓醫師大笑數聲,然後有點遺憾似地說︰「我的心上人也在台灣,她又打死不肯來看我,這樣兩地相思真的很痛苦。黎樺,有機會你還是回台灣去吧!我看顧惟軍也很希望你回去的樣子。上次還跟我聊到,他想幫你問看看有什麼工作機會……」

「我的工作不用他擔心。」黎樺盡力去忽視從耳根開始一直微升的溫度,她還是板著臉冷冷地說。

「是,你大小姐不用他操心,是他自己受不了你不在身邊,想要把你帶回去,這樣可以嗎?」韓醫師說著又嘆了口氣︰「你要走了我就得重新找助理,想想也滿麻煩的,不過壞人姻緣的話要下地獄,我看還是……」

「老板,你為什麼一直自言自語,講我听不懂的話?」黎樺一向沒有什麼幽默感,她冷冰冰地質疑自己年輕英俊的上司。

「好啦!我講完了。現在要去開會。你事情做完就可以先回家,記得鎖門。」韓醫師笑著離開了。

黎樺這才懊惱地托住腮,一面結束手上的工作,一面忍不住嘆氣。

她當然知道顧惟軍排除萬難的當空中飛人,為的是什麼。只是,她始終沒有膽量去面對,只好不斷以冷淡的態度來抗拒。

是的,抗拒。

顧惟軍身上有一種強大的魅力,他高大強健的體魄,英俊而線條剛硬的臉龐,充滿原始而陽剛的力量,會讓他身旁的異性都不自覺地流露出女人味。

隨便舉例好了--

韓醫師的門診護士,雖然語言不算通,但每次看到顧惟軍來做例行檢查,總是笑得特別甜。

或是說錢大嫂,招呼起顧惟軍也是百般溫柔。

就算是三歲不到的小甜,只要顧惟軍一出現,就特別黏人,愛撒嬌。

而她自己呢?

在回程的電車上,她沉默地觀察著身邊環肥燕瘦的女子們。不管年輕或年長,美或不美,每一個都打扮得整齊美麗,或濃或淡地施著脂粉,說話輕聲細語。

而車窗倒影看見的自己,依然一張清水臉,唯一有點嬌媚風情的是一雙眼角微揚的鳳眼。除此之外,沒有化一點妝,連咬著的唇都毫無唇彩點綴。身上穿著運動長褲和外套,多年來,都是這樣的打扮。

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甚至刻意地要維持這樣的形象。可是最近,在顧惟軍的親近中,她戰栗發現,身體深處,其實有一個非常女性而柔媚的自己。

在他霸道的熱吻中輕喘,在他愈來愈不想自制的撫觸中顫抖時,她可以清楚感覺到,那個被壓抑多時的自己,正呼喊著想要沖出來主宰一切。

目前還可以克制,但是,她能抵抗顧惟軍的魅力到什麼時候?

悶悶地回到錢家,已是入夜時分。她還沒進門,就微覺奇怪,為什麼門廊的小燈是開著的?通常是有客人來才會這樣,今天……會是誰來拜訪?

顧惟軍嗎?他不是明天才到?

結果一進門,發現不但顧惟軍提早到了,小客廳里,錢大哥、錢大嫂都在,小甜愁著小臉賴在爸爸身邊,旁邊小甜的弟弟嘉聖在母親懷里睡得正香,滿屋子大人談笑聲都不能吵醒他。

還有一個陌生女客,笑吟吟地坐在客廳中央,不知道听到什麼,正掩著嘴輕笑著,笑聲非常清脆。

應該不能說陌生。

黎樺只覺得彷如雷殛,站在玄關,完全不能移動。

「回來了。」已有了一點年紀的女客笑說,一雙柔媚的鳳眼雖然有著些許魚尾紋,卻顧盼生姿地瞄了黎樺一眼︰「好久不見,女兒。還記得我吧?」

晚餐非常豐盛,小小的餐桌上熱騰騰地滾著火鍋,青菜肉片滿滿一桌。眾人談笑自若,尤其是黎太太,該叫她周女士才是,舉手投足間的風情與魅力,教所有人都為之傾倒。

顧惟軍終于清楚了解黎樺的長相是源自于誰,她的五官與周女士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母親那樣嬌柔美貌,就算上了年紀,講起話來依然軟軟的,笑起來嬌嬌的,眉梢眼角都是迷人風情,與黎樺完全不同。

年輕版的這位黎小姐,一樣的五官在她臉上,卻很奇妙地散發一股英氣。她從進門到現在都低眉斂目,問話一律簡短回答,不多說也不笑,板著一張俏臉,目光拒絕與坐在對面的母親接觸。

「怎麼了?」顧惟軍趁亂在餐桌下握了握她的玉手低聲問,發現雖然餐桌上熱騰騰地吃著火鍋,她的手卻冰涼。

黎樺馬上把手抽回來,冷著臉,繼續半口半口那樣地吃著自己面前的食物。

同是母女,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周女士的風情,讓人不難想像年輕時代的她會是多少人追求的對象。而黎樺……

「阿樺長大了。好幾年不見,現在是個小姐了。」周女士好像有些惆悵地柔聲抱怨︰「女兒都交男朋友、快嫁人了,我怎麼能不認老!男朋友還這麼帥!不過,怎麼又是打棒球的呀,看了我的經驗還不怕嗎?」

「大姐你還很年輕漂亮呀。」錢大嫂也被那收放自如的手腕給攏絡,她認真地對正在怨嘆青春不再的周女士說︰「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女兒這麼大了!」

「那是你客氣。」周女士笑盼一眼︰「不過,我生阿樺的時候,比你現在還年輕好幾歲。那時根本是孩子生孩子,誰知道當媽是怎麼回事。唉,我這幾年也忙,都沒時間跟她好好聚一聚,多虧你們這些大哥大姐照顧她了。要不是去看她爸,遇到黎樺她姑姑,我也不知道她居然跑來日本念書了!這次也真巧,我剛好陪一個朋友來日本談生意……」

黎樺的手在餐桌下用力握拳,指甲都刺進手心。她用力咬著牙,一聲也不吭地靜靜承受。

朋友?不如就直說是男朋友吧。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自己的母親,當初,就是為了逃避,才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家族里唯一有聯絡的是從小最疼自己的姑姑,保證金還跟她借了一部份,慢慢還清中。沒想到,連姑姑都出賣自己……

「哎喲!老了啦!」嬌笑著回應錢鴻岳的夸獎,周女士掩嘴,笑得花枝亂顫︰「別這麼說,我敬各位一杯好了,請大家好好照顧我們阿樺!她呀,從小跟匹野馬一樣,我管她不動!顧惟軍,你要好好管著她!」

「這是丈母娘看女婿嘛,難怪愈看愈有趣。」錢鴻岳喝了一兩杯酒,臉紅紅的豪邁笑說︰「師母,你看我們顧惟軍人怎麼樣?又帥又有本事,阿樺交給他,你可以放心了!」

「別叫我師母,我早就不是你們師母了。」似真似假的嬌嗔,周女士瞟了錢鴻岳一眼,笑得魚尾紋若隱若現,別有一番嬌媚。「這個緣份來了就是這樣,我哪管得了那麼多,她自己喜歡就好!」

黎樺實在氣悶到快要壓抑不住,很想站起來狂吼,或是把面前飲料往那張她痛恨的臉上潑去!

偏偏五官又是這樣相似,看著她,就像看著二十年後濃妝艷抹的自己!黎樺左胸腔像是有一根尖刺在慢慢長大,她默默地起身,抱過大嫂懷中的小男生,輕描淡寫地說︰

「嘉聖該洗澡了,我來。」

「阿花姐姐等我!」小甜也拋下吃得狼藉不堪的小杯小盤,急急趕了上去。

「阿樺對這兩個小的真有辦法,他們都黏她!」大嫂笑著說。

「過兩年阿樺自己生了小孩,師母你就要當祖母啦!這麼年輕的祖母,嚇死人了!」錢鴻岳哈哈大笑。

「那也要看我們顧先生有沒有努力呀。」嬌笑著,鳳眼瞟向對面一直掛著莫測高深笑意,沒有積極回應的英俊男子,周女士撩撥︰「你們有沒有什麼計畫?我話可說在前頭,你可不許虧待我們阿樺……」

夠了!

黎樺恨不得在耳朵上裝個開關,可以讓那刺耳的笑聲與故作嬌媚的嗓音不再打擾自己。她抱著嘉聖上樓進浴室,一面放熱水,一面跟小甜姊弟玩。

「阿花姐姐,那個阿姨是誰?」小甜沒有很清楚狀況,她被抱坐在她專用的小凳子上,一面看黎樺跟弟弟玩水,一面問。

「不要叫她阿姨,叫她婆婆。」黎樺很壞心地故意說,以茲泄憤。

要裝年輕裝嬌俏,干嘛到女兒面前來裝?女兒都這麼大了,難道還真的要別人說她跟黎樺是姊妹才甘願嗎?

那麼時髦的衣服打扮,那麼濃的妝……那麼相似的五官,黎樺只覺得一股深濃的厭惡不斷冒上來,她甚至心情惡劣到不願意看鏡中的自己。

本來以為已經擺月兌惡夢,沒想到還是不放過她!

可恨!

「阿花姐姐,水跑出來了!」小甜尖叫,黎樺才猛然回神,慌忙關掉水龍頭。

幫嘉聖洗好澡撲上痱子粉,香噴噴地抱到小床上,小男生嚶嚶喊餓,黎樺又沖了牛女乃讓他喝。嘉聖心滿意足地啜著,沒兩下就睡著了。

「弟弟睡著了。」小甜也湊在搖籃旁邊看,不自覺地也啜起自己的拇指。

「小甜你又在吃手指!」黎樺教訓小女孩。「你會被弟弟笑喔!還吃!」

「我只吃一下嘛……」

說得正熱鬧,突然錢大嫂探頭進來︰「阿樺,我來就好了,你媽媽要走了,你不下去送她一下嗎?」

「喔。」黎樺低著頭應了一聲,不是很認真。

「小甜你來,媽媽幫你洗澡。」錢大嫂說著,嘆了一口氣︰「阿樺,我知道你對你媽媽有點成見,可是你也看在她專程來探望你的份上,去跟她說兩句話吧。母女就是母女,將來小甜有一天如果這樣對我,我一定會很難過。」

不可能。小甜的媽媽絕對不會像她的媽媽一樣。事實上,沒有人的媽媽會像她的這樣。黎樺默默地想。

她慢吞吞地模下樓,果然周女士已經站在玄關準備離去了,還很熱絡地與顧惟軍、錢鴻岳說笑著,好熟稔的樣子。

看到女兒從樓上下來,她揚聲說︰「阿樺,我走了,電話留給你錢大哥,你要是想找我,打個電話來吧。」

黎樺沒有回答。她逕自盯著面前沙發下鋪的小地毯。

「唉,她這脾氣從小就是這樣,惟軍,你多忍耐了。」周女士悄悄地對顧惟軍說。

顧惟軍只是淺笑。

送走一身高級香水味的周女士,錢鴻岳回頭,看著一臉不馴的黎樺,也嘆了口氣。「阿樺,你呀……」

黎樺心情惡劣到完全不想多說一個字,她索性轉頭上樓。「我累了,我先回房間了。」

但躺在床上好幾個鐘頭都完全沒有睡意,她拿出統計資料與報告好好讀了一陣子,依然睡不著。夜漸漸深了,樓下電視的噪音,錢鴻岳與顧惟軍閑談的聲音都已經淡去,外面走廊上的燈也關了,顯然大家都準備就寢。

她就是睡不著。

睜著眼楮在黑暗中瞪視著天花板,她突然發現臉畔涼涼的,把自己嚇了一跳。

一定是弄錯了,她已經二十五歲,已經百毒不侵,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抹著淚坐起來,找到床頭的面紙時,門上有人輕輕敲了兩下。

「誰?」

對方不答,確定她還醒著,就自動打開門進來。

黑暗中,微弱的壁燈燈光瓖著高大身影,隨即又被黑暗吞沒,顧惟軍順手在身後關上了門。

「你要做什麼?」黎樺戒備地問,卻發現自己的嗓音透露出水意,她連忙清清喉嚨,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狼狽與軟弱。

顧惟軍不言不語,只是緩步來到她床前,自顧自坐下。

「半夜三更你不睡覺,跑來干什麼?今天坐飛機不累嗎?」黎樺用最凶惡的聲音冷冷說,可惜因為怕吵到別人,壓低嗓門的講法,怎樣都凶惡不起來。

「沒什麼,我有點擔心你。」

低沉嗓音輕描淡寫,卻逼得黎樺鼻頭馬上狠狠一酸。

大家都覺得她倔強,脾氣壞,與父母有摩擦,憤而離家不肯回去。大家都被能言善道的母親迷惑,沒有人了解她的痛苦與悲傷。

而這個男人……

她曲膝蜷成一團,把臉埋在膝上。身體內部的疼痛仿佛愈來愈嚴重,逼得她無法呼吸,無法回應。

顧惟軍伸手,把蜷縮的人兒抱到自己腿上,緊緊擁在懷中。那樣珍惜而憐愛,讓黎樺盡力壓抑的哽咽險些克制不住。

她罕見地柔順,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就被他護在身前。一股強大的力量包圍著她,她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忍不住把臉埋在他的頸側。

「想哭就哭出來,有那樣的媽媽,我很能諒解。」顧惟軍輕笑。

「你不覺得她很美、很年輕,有魅力又有女人味嗎?」黎樺低低地問。語氣只是深深的疲憊與厭惡。

「不,我覺得你才令人垂涎。」顧惟軍在她耳畔說,曖昧而勾引。

這樣就夠了。她仰首承接著火熱的吻時,心里模糊地這樣想。

唇問嘗到淡淡的苦澀,是她的淚。顧惟軍被心疼與憐愛沖得幾乎昏頭,他的吻愈來愈灼燙,結著厚繭的雙手愈來愈不規矩,靈活地緩緩解開阻礙,在光滑結實卻窈窕誘人的曲線上游移,燃起可以燎原的火。

「小樺,要我停下來的話,現在就說。」已經失控的熱情即將焚燒兩人,被煎熬的沙啞嗓音痛苦警告著。

而她只想放縱一個晚上。不想再壓抑,不想再逞強。自己內部深處,完完全全的女性已經蘇醒,只想在他有力的懷抱里,沉淪。

顧惟軍得到的回應,是柔軟的唇,堵去他所有的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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