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樣的浪漫F大調 第十章
她，到底是誰？
董依澪也不知道，她有如游魂般游蕩在街上，已經沒有臉見他了。
與他相遇以來，她一直裝扮成海音，她甚至希冀過成為海音，仿彿只要能成為海音，抹去她董依澪二十幾年來的存在，也無所謂．
她，就只想陪在他身邊啊！
但他需要的人是海音，不是她，一直都不是她……
當他憤怒交加質問她是誰時，他那看著她的眼神好陌生、好冷淡，像是完全把她當成陌生人般，她好害怕，他們之間一起度過的時光，就這麼消失了。
她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她好嫉妒海音，為什麼能讓他思思念念那麼多年，她憑什麼啊？她都已經死了……
一涌上這個念頭，董依澪隨即猛搖頭，萬般譴責著自己。
天啊！她好過分！海音年紀輕輕就香消玉頊，已經夠可憐了，她怎麼能去嫉妒她？她好骯髒！有這種想法的她真的好骯髒……
「我怎麼……」怎麼走回來了？
董依澪注視著那扇門，內心不斷地天人交戰著。明明沒有臉見他了，卻不知不覺地走了回來，但她還能進去嗎？
再也不行了吧！
「依澪，我正要出去找你呢！天氣很冷，快進來吧！」宋父倏地開門，剛好看到她杵在外頭，松了口氣。
她一個女孩子家二話不說的就跑出去，害他擔心極了。
「不。」她不能進去。
「依澪，阿浚只是在氣頭上才會那麼對你，等他氣消就沒事了。」
「我不能進去，我只是個陌生人……」她依然只是過客啊！一切都沒有改變……
「你在胡說什麼？這些日子以來，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你啊！」旁觀者清，宋父看得出來他們是彼此相愛的。
「可是我不能見他，他不會原諒我的……」董依澪沒有自信，他們之間已經連一點轉圜的機會都沒有了。
如果我做了一件讓你很生氣的事，你可以原諒我嗎？
那你在外頭吹風受涼一個晚上，我就原諒你……
和宋希浚曾有的對話突然涌進她的腦海，給了快溺斃的她最後一線希望。
她明明沒有那麼天真的，但她還是信以為真的以為，只要她听他的話，他就會原諒她……
「伯伯，對不起，請你別管我了……」董依澪像是作了什麼決定，說完後，她轉身就跑，不管宋父怎麼在後頭喊她。
她選在離宋希浚的公寓最近的公園待著，從那里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書房，他的燈亮著，一定又在辦公了吧！
那他看到她了嗎？
董依澪抱著一絲希望，就算她會凍死，她也要試一試。但是，天氣真約很冷，沒有多加厚衣服的她更是冷得直發抖。
她不禁回想起，她和宋希浚有所牽連的那天，同樣是那麼冷，但不同的是，她騙他說她是海音，所以他救了她，現在的她不再是海音了，他會來救她嗎？
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啊。
就在這時，董依澪所注視的那棟建築物，宋希浚正透過窗戶看著外頭。
他看到一個女人抱緊身子，坐在椅子上吹著冷風。
她以為她在做什麼？不怕著涼嗎？
如果我做了一件讓你很生氣的事，你可以原諒我嗎？
那你在外頭吹風受涼一個晚上，我就原諒你……
她，就那麼相信他隨便說說的話？
宋希浚的心稍稍動搖了，有點心疼她怎麼那麼傻，但他仍在氣頭上，一想到他被她騙了那麼久，他就無法原諒她，原諒她這個騙子。
那他為什麼還會擔心她？她不是海音、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他怎麼會那麼擔心她這個騙子？
「阿浚，你去把依澪找回來吧！天氣那麼冷，她跑出去一定會受不了的。」宋父真不明白，她明明回來了，怎麼又跑出去？真讓人擔心啊，
「那是她自找的！」宋希浚冷冷道，他逼自己絕對要狠下心不管她。
「阿浚……」
「別管我了好不好？如果你真的是生我的父親，就應該站在我這邊，別再插手了！」宋希浚幾乎是不耐地低吼出。
父親後來對他招了，他曾命陳秘書掉包過董依澪的資料，難怪他會被騙得團團轉！
但，就算他再怎麼氣他欺騙他，他還是他父親，他們父子的關系是無法切割的︰但董依澪不一樣，她是他全心全意愛著的女人，所以他無法原諒她
如果他就這麼輕易原諒她，那一直把她當成海音的他情何以堪啊……
「真是的！依澪叫我別管她，你也叫我別管你，我真的是快被你們倆氣死了！」宋父氣得用力關上門走人。
宋希浚再拾起頭看向外頭那個女人，心情郁悶地拉上了窗簾。
「可惡……」他痛槌著書桌的桌面，擰緊著拳頭，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明明知道她不是海音，為什麼他還是會擔心她、擔心她這騙子……
夜晚十一點，外頭的溫度已經降到十度了。
董依澪瑟縮著身子在木椅上等啊等，還是遲遲等不到他，直到看到他書房的電燈滅了。
難道她就不行嗎？她就不能待在他身邊嗎？
董依澪心力交瘁地閉上眼，沒有力氣再去看著那扇窗戶了，她的頭很暈，很沉重，靠著椅背慢慢地躺了下來，在她閉上眼之際，滑下了一行淚。
他還是沒來……
「我沒有消失，是你消失了……」
******
當董依澪緩緩睜開眼時，她以為她睡在公園的躺椅上，沒想到竟是床上。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在這里？
「依澪，你好點了嗎？你睡了一整天呢！」看到她終于醒了，宋父安心了。
「伯伯我……」董依澪有好多疑問。
「你發了點燒，幸好退燒了。」
「那我怎麼會……」
「是阿浚帶你回來的。」宋伯伯總算有點欣慰，兒子沒有那麼冷血無情。
真的嗎？董依澪沒有一點踏實戚，昨晚她明明是怎麼等都等不到他，等到她都心碎了。
「別看阿浚這樣，其實他很關心你的，我本來還不知道他把你帶回來了，是早上看到他留的紙條才知道的．」
他帶她回來，是代表原諒她了嗎？
董依澪該高興的，但她卻笑不出來．
在外頭吹風受涼，藉此換來他的原諒，這就是她想要的嗎？不，她不只是希望他原諒她，她希望的是……
夠了！她還在祈求什麼？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原諒她了，她還是不會變成海音啊！不管她求了他幾次、掉了多少眼淚，他們都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
她的存在，只會造成他的困擾吧！他現在一定是連想都不想見她，她欺騙他已經讓他那麼痛苦了，她不能再死皮賴臉地留下來了……
「伯伯，謝謝你。」她想通了。
「依澪？」她怎麼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董依澪沒多解釋，她逕自下床，開始整理起她帶來台北的衣物．
「依澪，你這是在做什麼啊？阿浚並沒有趕你走啊！」宋父還以為情況好轉了，沒想到還是那麼糟糕！
「伯伯，我真的很謝謝你，真的。」董依澪突然對他來個九十度鞠躬，離開的心意很堅定。
「你這個孩子……」宋父也留不住她了，他們年輕人的事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但他還是希望兒子能試著挽回她。
「伯伯，你放心，回鄉下之前，我會去向他道別的。」
「唉……」演變至此，宋父只能嘆氣了。
「伯伯，如果還有緣的話，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要分離了，董依澪只能強顏歡笑，她總是一直哭，一直想去挽回，所以才會認為自己沒有臉見他，其實只要正面迎向他，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不屬于她的東西，她本來就不該強求的，與其讓他厭惡，她寧願默默的離開。
這樣對他比較好吧！她希望找個對他最好的方式離開。
她只要再見他一面就夠了，見他最後一面。
和宋父道別後，董依澪背著裝有她家當的背包，抱著他送她的哆啦A夢，來到了他的公司。
這時候是下班時間，急著下班的員工很多，但她已經不再害怕了。
現在回想起來，在這里當工讀生發問卷是她最快樂的時光，雖然現在要離開很舍不得，但她還是很慶幸自己來到台北，來到這個地方。
「海音小姐，你這幾天怎麼都沒來上班啊？」同事眼尖地看到她，紛紛圍了過來。
「對不起，我要回鄉下了。」董依澪朝她們微笑，能在最後看到她們這群同事，她真的是很高興。
「不會吧！我們才剛剛成為同事耶！好可惜！」
「那我們幫你辦個歡送會吧！」
「可是我待會就要直接搭火車回去了。」對于同事的好意，她只能心領了。
「那我們交換電話，有空要聯絡喔！」同事丙提議道，拿出了手機。
「那個……我不叫海音，我的名字是董依澪。」說完，董依澪看著她們一副呆愣的模樣，還是笑著說下去。「依依不舍的依，感激涕澪的澪。」
「對不起，我欺騙了大家。」
同事們雖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會心一笑。「傻瓜，不管你叫什麼名字，你還是你啊！」
你就是你，這是個不容改變的事實吧！宋希浚也曾這麼對她說！
和同事一一揮別後，董依澪覺得自己更有勇氣了。
對，她還是她啊！她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所以她要抬頭挺胸地和他道別。
宋希浚遠遠地就看到她了，他原本還在想該不該回去，因為他不想見到她。
昨晚會把她帶回來也是一時的心軟，他總不能任她昏睡在外頭吧！要是她被流浪漢怎麼樣了，他可不想承擔責任。
但，一看到她，他就無法面對她，無法忘了她對他的惡意欺騙。
宋希浚決定視而不見，如果她是來祈求他原諒她的，他不會如她願的。
他絕不會原諒她的！
但當他越過她之際，愕然發現她背著背包，還抱著他送她的布偶。
她要回鄉下了？．
算了！不關他的事！宋希浚擰蹙眉，想快步遠離她。
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董依澪覺得自己好悲哀，被他那麼深深討厭著，但盡管被他討厭，她還是必須跟他道別。「對不起，就算你現在不想看到我，我還是有必要說明一切。」董依澪快步的追向他，把她收藏得好好的信件塞給他。「其實，海音她已經不在人世了，七年前她動了一項大手術，手術失敗了！」
宋希浚錯愕地被迫接過信，但他就只是錯愕而已，對于海音的死並沒有多大的震撼，應該說，海音的死一點都比不上現在她站在他面前重要。
董依澪吸了口氣，抬起頭面對他。她對自己說好了要正面迎向他的！
「對不起！我不該自以為我可以代替海音，取代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我決定做好我自己，我不再是海音的替身，我就是我。」她眨著淚眼說道。
還有好多話想對他說，不一次說完，以後就沒機會了。
「希浚……不，宋先生，謝謝你！是你教會我這個膽小鬼如何跨出去一步的，雖然很遺憾不能在這里工作了，也不能實現我當秘書的夢想了，但我在這里學會了很多東西，從今以後我不會懦弱，也不會再退縮了，我會抬頭挺胸、堂堂正正的面對人群，就算是待在什麼都沒有的鄉下，我也一定找得到我能做的事。
因為我愛你，只要擁有這顆愛你的心，我就會有勇氣走下去，繼續追求我的夢想。真的很謝謝你！」說完，董依澪不哭了，她的心已經毫無牽掛了，她頭一次那麼瀟灑的、沒有再多看他一眼就轉身離開。
現在的他已經懂得如何愛人，所以她可以放心地離開了，回到屬于她的地方。
她走了！真的走了！
宋希浚遙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不斷地在心里重復著這句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他視線中，他還是不動如山地佇立在原地。
他的心已經被那個女孩帶走了，現在，他只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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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希浚有如木頭人般的回到家，像是在確定她已不在的事實，還去翻她的衣櫃。
是的，她走了，走了最好！
但為什麼他會那麼後悔？後悔她向他道別時，他竟沒有對她說出一句話，或是要求她別走……
不！他並沒有做錯，是她騙他的，都是她的錯，
「把她找回來吧！」宋父勸道。他還會去翻她的衣櫃，就代表他對她割舍不下。
「是她自己要走的，她這個騙子走了也好。」宋希浚的語氣依然冰冷的。
「難道她不是海音，你就不喜歡她了嗎？你真正在乎的是什麼，你自己最清楚吧！」如果他這麼說他還不懂的話，那他就沒辦法了。
宋希浚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擊中，陷入了重重層迷霧中。
他真正在乎的是……
「這個是……」見地上有一封信，宋父撿起問道。
「海音死了，這是她寫給我的信。」宋希浚心不在焉，沒發現信掉到地上去了，連海音寫給他的信，他也沒有看的心情，滿腦子只想著，他真正在乎的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宋父看著信封，突然竄出了個驚人的想法。
「阿浚，你確定十七年前你遇到的那個小女孩，真的就是海音本人嗎？」
「什麼意思？」宋希浚從沒懷疑過那個小女孩的身分，是她親口對他說，她叫海音的。
「就我所知，海音身體很差，不是住院就是一直關在房里休息，不太可能有那個體力去海邊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宋父沒有把他個人的猜臆說清楚，反而交給他一張卡片，那是從聖誕樹上掉下來的。
宋希浚接過，看著這張卡片，想起這是董依澪掛在聖誕樹上的。
她都走了，他看了也沒有意義，但他還是想知道她寫了什麼，想知道她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欺騙他，又怎麼有勇氣笑著跟他道別。
請原諒我，我只希望你原諒我。
她要他原諒她……宋希浚的心陡地一震，前幾天看她開開心心地布置著聖誕樹，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情在布置的嗎？她從很久以前就很希望他原諒他嗎？
如果是昨天之前，他肯定會對她的奢望嗤之以鼻的，但自從她離開之後，他開始想念起她，想到她的好、她的笑容，都那麼讓他魂牽夢縈；他們之間所經歷過的一切，也都那麼的真實快樂，不是虛假的。
他所認識的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坦率。那麼坦率地她對他說了謊，一定相當痛苦吧！活在隨時會被發現真相的恐懼當中，他怎麼都沒發現她的害怕，一直都沒發現最痛苦的人，其實是她。
他太自私了！總是以自我為中心，把他的自尊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沒考慮到她的心情、她曾經為他付出過什麼。
他就只想到他自己，只想著她是如何欺騙他的、他有多麼痛苦、有多麼憤怒，只有他活在地獄中。
現在冷靜下來，他之所以會那麼無法原諒她，不是因為她不是海音，而是她騙了他，他只是無法容忍她欺騙他，讓他的自尊很受傷，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而已，並沒有因為她不是海音，而對她少了一分情意。
他還是那麼的喜歡她，而這個笨蛋，他都對她那麼無情了，她來向他道別時竟還謝謝他。
是他該謝謝她才對，因為她的出現，他才有辦法擁有那麼多情感，這一切都是她教會他的，他怎麼能讓她就這麼頭也不回地離開他……
他還需要她，他不允許她說走就走！
宋希浚奔出房間找著父親，「爸，依澪有說她搭什麼車回去嗎？」
「你不先看海音寫給你的信？」宋父拿著信在他面前晃啊晃，知道兒子開竅了，故意拖延著時間，誰教他讓他這個父親氣得半死。
「快說！」宋希浚不耐煩地揮開那礙眼的信，朝父親咆哮道。此時的他已經撥開心中層層迷霧，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麼了。
是她，不是海音這層身分。
他要她，那個叫董依澪的女人，他要她馬上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