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姬澐 第十章
像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飄浮，耳邊除了湍急洶涌的水流聲外，就只有彼此呼吸聲清晰可聞，姬-將頭枕進旅祺胸膛，沉默地聆听著他平穩的心跳聲，在這令人迷亂惶然的時刻，旅祺堅強穩重的心跳，帶給她濃濃的安全感。
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撫拍著她的背，旅祺雖然竭力想在黑暗中辨識出些什麼，但黑……他們所在的浮道之中，就只有黑，黑像是無邊無際地吞噬著他們。
閉上眼楮，萬般感觸涌人心頭。終于，這麼多年總覺得有所欠缺的生命，在此時都已被填得滿滿了。我以為自己是孤獨的，背負著康家船隊龐大的責任，使我從來無法認真地認清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只有責任，永無止境似的責任……直到掀開鳳輦紅簾的一剎那。我的心，我那總是被公事塞得滿滿的心，開始有了裂痕，多希望我也能為自己而活一天！
我想，我是妒嫉彤-的。雖然從未說出口，但如今審視自我內心，我似乎又看到年幼時的自己，是多麼期盼阿爹能像和彤-嬉戲般的與我閑話家常。
但從來都沒有。在阿爹面前，我永遠只能是個承擔責任的角色，一直以為阿爹對彤-較為偏心，但在了解了彤或的生活環境之後，我這才明白，自己虧欠彤-太多了。
為了穩固我在康家船隊中的絕對權利，他必須終年生存在這麼孤寂的黑暗之中。我想，我明白了阿爹的用意了，既生而為孿生子，阿爹已為我們鋪好路，唯有這樣，我們兄弟才能長久和合……
在他思緒不停流轉之際，舟的一端似乎遇到了什麼阻礙，此時水中的彤-一躍而起，在一塊刻有虎鯊的木牌上拉了拉，隨即露出線光明。
「旅祺，你快帶著姬-上越雲號去吧！」看著旅祺和姬法走進艙底之後，彤-舌忝舌忝唇，轉身又要沒入水面，旅祺大驚失色地叫住他。
「彤-，你要到哪里去？」急急忙忙拉住彤-的黝黑衣裳，旅祺滿臉的關切之色。
「我得回去將浮道收好……」
「但火山……」
「正因為火神蠢動，待火山爆發後，島可能會沉進海底，如果我不把浮道收好，使之隨島沉進海里，恐怕會橫亙海面，阻撓康家船隊的漁船捕魚。」
「彤-，太危險了，你……」
隨他揮揮手，彤-臉上又現出他那慣有似笑非笑的笑意。「旅祺哥哥，你是在關心我嗎？」
「我當然關心你，你是我的兄弟啊！」
「那麼，把姬-給我當妹子如何？反正你已經有海棠妹子了。」湊近他，彤-臉上帶著吊而郎當的頑皮表情。
「這……」沒料到彤-有此一問，旅祺當下結結實實地愣在那里，苦惱得不知如何向他解釋——康家船隊可以共……所有財貨亦可以共。唯獨這姬-，她可是我最深愛的女子，這要如何能給他呢？這……
從彤-眼神中看出他的捉弄之意，姬-走過去握住苦惱得不停摩娑雙手的旅祺的手，嫣然一笑地點破他︰「旅祺，彤-只是要我當他可以說話解悶兒的妹子；就像海棠之于你。」
認真地看進姬-含笑的眸子，再瞧瞧笑得一臉頑皮相的彤-，旅祺不知不覺地松了口氣︰「我……我以為……以為……」
「如何？」一腳踏在水里，另只腳掛在舟的邊舷上，彤-悠哉悠哉地晃著腳地問道。
心結既開，旅祺自己也覺好笑地搖著頭。真是，難道我對自己的弟弟還信不過嗎？再說，姬法她也不會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啊！
意念至此，他開朗地跨前一步，和彤-抱了抱彼此。
「好啊，只要姬-願意，她可以當你的妹子。」
「嗯，那我先去處理浮道了，然後再去找凌雲號上的海棠妹子，可好？」
想起仍音訊杳然的海棠，和姬-念茲在茲的-妍公主，旅祺自然連聲道好。
得到他的應允後，往後一翻，彤-立即如蛟龍騰躍般地潛入水中，隨即-不見蹤影。
映著艙壁上明滅不穩的火光，旅祺朝姬-伸出雙手，望著姬-越來越瘦削的臉蛋，他心中充滿一股濃濃的珍愛之情。
「過來我這邊，姬-，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依言來到他面前，姬-眼神還是同樣柔和但堅定地仰頭凝視著他而不語。
捧起她的雙頰，旅祺熱切的唇瓣一寸寸地自她略微凌亂的發絲、依舊彎沿細柳葉般的眉，來到她的眼，她的鼻……他發出滿足的喟嘆聲，讓彼此的唇沒有閑隙地重合在一塊兒，將姬法牢牢地鎖在自己懷里。
「終于，我可以無後顧之憂地擁著你了。姬-，你知道我等待這一刻已經等多久了嗎？」伸出食指撫模著她鮮紅的櫻唇，旅祺似乎呢喃地一再低語著。
「我從來都沒有將我的心自你身上移開過一分一秒，旅祺，我不知道人們所謂的天堂是什麼樣子，我只明白︰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姬-……」被她的話所深深感動著，其實在旅祺心里，又何嘗不是有著這番體認呢！
「不要再讓我離開你了，求求你。只要想到見不到你……我……我怕自己會因為太思念你而死。旅祺，不要再讓我離開你！」想起沒有旅祺的日子，姬-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聞言緊緊地摟住她，旅祺是如此用力，使得姬-幾乎要透不過氣兒來了，但她還是微笑地將頭靠在旅祺胸口，感受著彼此間難有的親密時刻。
「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只要看著你，我腦海中便要不自覺地描出一幅景象……茅屋三兩椽，有河有山，有樹有草，還有你，跟咱們的孩子們……」凝視著姬-的眸子，旅祺緩緩地描述出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中的念頭。
又驚又喜地以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姬-任淚珠滾滾而下，她眨眨眼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原來……原來他早已將我歸納進他的未來了。那麼，我可以確信自己是他的……
「怎麼，難道你不願意與我一起去過閑雲野鶴的耕農生活？」對姬-的反應感到訝異，旅祺忍不住憂慮了起來。難道，她不願意與我過平靜的鄉野生活？
各種疑慮在旅祺腦海中不斷地回蕩著，是以旅祺的臉色也越來越古怪難看。
緊緊地摟住旅祺的腰，姬-急急忙忙地搖著頭。
「不，旅祺，我願意。我願意跟你到天涯海角，只要你還要我，我永遠都不要離開你！」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因顧慮農耕生活清苦……」雖然稍減心中疑惑，但旅祺還是不無顧忌。
「旅祺，我莫姬-自幼即飽受顛沛流離之苦，什麼樣的苦我沒有嘗過？在大牢中過著茫然不知明日的生活；宮里爾虞我詐的提心吊膽，為我-妍公主而提著腦袋過日子。旅祺，我願意用我所有的生命，去換取一日的平靜。」
「那你為何哭了？」
「因為我太高興了，這麼長久以來的第一次，我確實地屬于一個愛我的人，我終于要有片可以遮風遮雨的天了！」抱著旅祺的頭，不住地狂吻著旅祺，她的淚水將彼此的臉龐都沾濕了。
感受到她話語的狂喜，旅祺動容地抱起她，往那道朝上斜行的密道走去。「不只是天而已，姬-，不但是你的天，我立誓從此成為你的天字出頭，即使再大風雨，也定然要衛護你一生。」
「天字出頭……」在心底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姬活直到旅祺將她帶回已被整理好的艙房時，心里還是甜蜜蜜、喜孜孜的笑逐顏開。
將姬-放回她原住過的艙房床褥，旅祺緩緩地俯子，越靠越近地使彼此鼻尖距對方不到一指之遙——「姬-，我最心愛的姬-，跟著我……」手指靈巧地解開姬-身上蔥綠長裙縷紅邊上裳斜襟，旅祺將頭埋進她柔似天鵝絨的酥胸上，躍然隱隱流轉晶瑩雙波之間。
「我永遠跟著你，我的天……我的夫……」發出一聲淡淡的嘆息，姬法含笑地迎向他已被填滿的眸子，嚶呢囈語地隨他沉人翻飛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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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雲號上又恢復它既有的忙碌和嘈雜，當東方現出第一線魚肚白時，值夜更的水手和家丁們，驚喜地發現他們苦苦追找的凌雲號，正像個含羞帶怯的大姑娘，靜靜地被濃霧籠罩著，半掩半遮地停泊在不遠處的港灣內。
一听到門外傳報的消息，好夢方酣被吵醒的旅祺。
絲毫沒有任何不悅之色，依依不舍地將臂彎中的姬-放開，他以最快的速度著裝完畢。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一骨碌地爬了起來，姬-在他充滿愛意的眼光中，手忙腳亂地穿著自己衣物。
「唉，這凌雲號上狀況未明，我不放心你跟著我前去涉險，你還是留在這越雲號上等消息吧！」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你忘了嗎？我再也不要有一時半刻與你離開。況且，-妍公主她可能就和海棠在凌雲號上，我等不及要見到她了嘛！」抱著旅祺的手臂嬌笑道，過了許久之後，姬-才意會到自己正在向旅祺撒著嬌，而這，是她從未曾有過的經驗。
低頭俯視姬法那漾著少女嬌羞的青澀表情，旅祺心中的天秤也開始來回不斷地左右傾斜著。真希望就這樣久久看著她，永遠不要分開須臾片刻，但凌雲號上的情況不知如何，如貿然讓她前去冒險，萬一有個閃失……
我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門扇上又傳來催促的敲門聲，旅祺托起姬-下顎，狠狠地輾吻著她微噘的紅唇。
「好吧，你和我一起去，但沒有我的允準，不可離開我身邊。」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受不了見不到她的煎熬，「旅祺拉過件厚袍團團裹住她，隨即拉了她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甲板上早已有一排排的水手和家丁們整裝完畢，各人手中執有兵器棍棒，正興致勃勃地等著旅祺的命令。
「唔，只要一小隊人馬隨我上船察看，其余的人固守越雲號。」眯起眼楮望著不遠處海浪間的一個黑影，旅祺閉上眼楮凝神思索事情般地皺了皺眉後，他做了如此簡單的決定。
「但是，當家的，那凌雲號上至少有百來個水手，如果能控制住他們，必然有更多于此數的賊人。當家的，請讓我們隨當家的上凌雲號，殺盡那班敢劫奪我康家船的歹徒。」
「是啊，當家的，請讓我們弟兄先上船去瞧瞧！」
「當家的！」
在眾人七嘴八舌中，姬-也滿是憂慮地挨近了旅祺，對這些忠心部眾的顧慮，她也是感同身受，雖然迫不及待想見到情比姊妹的-妍公主，但身為康家船隊當家的旅祺，他的安危是更重于一切啊！
「旅祺，他們說得是，你的身分是統領康家船隊。
倘若你有什麼意外，他們可就群龍無首了，你還是勾起姬-的下顎，在她唇上印出聲響吻，旅祺在那些人發出怪聲怪氣的歡呼或揶揄時，將嘴湊近姬法耳畔「彤-已上船過了，那上頭平安無事哪！」
乍听之下，姬-陡然睜大杏眸。「彤-他告訴你？他在何處？」她說著左顧右盼地找著彤-的身影。
「彤-就在那些環礁之後。」為她隱約指出彤-所在的地方，旅祺一聲令下，水手們立即放下小船，接駁旅祺和姬-登上凌雲號。
初臨這比越雲號大上數倍的凌雲號，姬法一面贊嘆著它的碩大豪華，一面撩起裙腳，急急忙忙地在各艙房間穿梭，找著她的-妍公主。
艙房都繞遍了，但除去那些靦腆羞澀的水手或家丁們外，全然見不到一位女紅妝，難道-妍公主她不在這凌雲號上，如果不在此，她現今又在何方？
恐懼使姬-心頭涌現一股沉重的壓力，她在帶路小廝的指引下，焦急地回到旅祺所在的主艙房，一見到旅祺，淚水即不由自主地源源滾落。
「沒有，找不到-妍公主。旅祺，海棠呢？我要問問她究竟將-妍公主送到哪兒去了。」哭得肝腸寸斷，這麼多個月來的殷殷期盼，卻在這一刻全都化為烏有，使得姬-為之崩潰。
將姬-摟進懷里，旅祺皺緊眉頭地盯著桌面上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符號，心也開始往下沉——「-妍公主根本沒有上過凌雲號，在長安的那一晚凌雲號即被外人所劫，海棠至今仍以為我已救出-妍公主。而海棠，卻和凌雲號一起遭劫持了。」
「什麼？」姬-一時之間完全反應不過來地驚叫。
「依海棠所留訊息來看，那些人帶著她往西域而去了；約莫半個月前，那群盜匪搜刮盡船上財物後，打算回西域發動政變！」重重地捶打著桌子，旅祺額上青筋盡現。「來啊，把那些勾結外人的叛徒給我押上來！」
失魂落魄地走出艙房，姬-落落寡歡地憑靠著船舷，默默地思索著所有的可能性-妍公主失蹤的訊息怕不早已傳遍大江南北，如果公主尚在人間，為何遲到今日都沒有任何消息？難道，真是天妒紅顏……
淚水滾滾滑落腮幫子，過了不久姬-才回過神來，橫過大半個身子地看著海浪擊打出的雪白浪花，她訝異地看著拼命朝自己揮手的彤-，還有圍繞在他身畔，在水面上鑽進鑽出，跳上躍下的海豚。
「下來吧！姬-，莫要傷心了，我帶你出海去玩玩。」舌忝舌忝唇，彤-舉起手接著姬-的淚珠，懇切地對「可是，我又無法在水中閉氣……」
「別擔心那些啦，凡事有我在啊！」
在彤-的勸誘之下，姬-大著膽子地在水手們的驚呼！撩起裙子往船外跳。她以為自己會掉進海里，但預期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相反的，她覺得自己摔在一層溫暖的棉墊上，定神一看，原來是那些海豚集結成排，恰成自己所落之處的肉墊。
藏身于浪花之中，彤-示意她騎坐在一只較大的海豚身上，而後他發出低沉的訊號，海豚即載著姬-，巡游在凌雲號和越雲號附近海面。
听到他人的吶喊，旅祺匆匆忙忙地趕到船舷畔，當他見到海中載浮載沉的姬-時，險些要奮不顧身地跳下海去救她，但在看到隨侍不遠處的彤-後，他反而安心地佇立在那里，嘴角帶著神秘笑容，以寵愛的眼神望向姬-和彤-所在的方向。
身畔傳來越來越多的揣測耳語，但旅祺已經不想去理會了，他下令要人沿驛站去探查海棠的下落，順便再打听-妍公主的行蹤。而後，他月兌去累贅的長袍，自高高的凌雲號一躍而下，迅速地游到迎向他展開雙臂的姬-回剛。
「我們的水手已經封你為凌波仙子，對你膽識大為敬佩……」翻坐上那只大海豚，旅祺摟著她朝船上的水手們揮手，在水手們興奮的喧嘩中，他托起姬-的臉，給了她一個纏綿至極的吻，而緩緩西沉的一輪夕陽，此刻恰如粒紅球般地將他們的身影瓖嵌其中。
摟著姬-，另只手握緊了隱身水面下的彤-的手，望著那面迎風飄蕩著的虎鯊旗，旅祺眼角不由得溢出晶瑩的淚光。放開彤-的手，他扶著姬-攀上繩梯，在落日余暉中，依偎著目送彤-嬌健的身影遠走，直至星斗滿天……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