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玥妍 第四章
窗外陽光透過薄棉紙糊成的窗花,灑進形成各種花樣的色塊。坐落在那面光亮的銅鏡前,姬-重重地嘆了口氣,並將那些放在托盤上的花鈿拿起來,在其它宮中來的侍女為她梳高的發髻上,插滿了以金玉做的簪釵,還有犀角梳篦做為裝飾,以及各種剛采擷的新鮮花卉。
而後,她在臉上敷鉛粉、涂胭脂,一如長安城及宮中後妃女官們所流行的︰用赤丹脂涂臉頰,取其貌似錦繡,所以叫繡頰。
加上青黑色的黛眉。用金箔、紙、魚骨、鯛鱗、蜻蜒翅膀,茶油花餅做成精巧繽紛的花鈾,她拈起兩片紅圓形的貼在頰上,再以幾片綠尖形的花釵貼在額間和鬢角,嘴角則用幾瑰花形的黃媚子敷上,而後,她靜靜地凝視著銅鏡中那個幾乎要辨識不出原來面貌的女郎。
穿著因漢代趙飛燕而來的留仙縐紋紅裙,穿上因高祖賜緋而專程以米紅織錦縫成的衣,衣上繪滿深深淺淺的花朵、雲紋、渦漩及野鳥圖案。再罩件大袍,同樣是艷麗的絳紅色調,繪繡有灰色野禽、白獸加灰爪、黑目、尾有五彩斑紋的吉祥物。
袖端緣條為淺棕黃色、藍綠花色的雲紋,裙腰高高束起她縴細的腰肢。她深深吸口氣,將那把極為銳利的匕首,以革套包好,偷偷纏繞于腰際,而後轉向門外等候著的公公們。
「公公,-妍準備妥當了。」接受為首那位內侍總管公公迎頭兜下的紅色頭蓋,姬-現出了絲淒涼的笑意。「公公,-妍是不是該起程入宮叩謝皇二叔及祖父大人恩典?」
「公主,原定由公主入永壽宮叩恩的行程有變,皇上體恤公主出嫁勞頓,且太上皇龍體欠安,所以就免了吧!著令公主直接由佛寺出嫁即可。」
听到公公的回話,被那塊大大紅布蓋著的姬-為之一愣,她緊緊地握住匕首,久久沒有言語。
「皇上有令,倘使公主想入宮觀見太上皇,待公主出嫁後三朝回門之日,再入宮覲見不遲。」
在稚幼的小太監扶持下,姬-幾乎是全身僵硬地被扶進那座龐大冷清的鳳輦之中。她的手仍握著那把匕首,如此用力得手背上青筋盡現了,都還不自知。
不得進宮,她所抱的最後一絲希望也都幻滅了,冷汗潸潸地自她全身不停流下,不一會兒即將她身上層層疊疊的嫁裳全都濡潤了一大片。
雖然身為-妍公主的侍婢,但姬-一天都不敢稍忘殺父亡國之仇,這些年來她時時刻刻地期盼著能有那麼一天,殺掉那個在她眼前將她阿爹斬首的仇人——李世民。
得知-妍公主被賜婚之後,她日日夜夜地苦思著可以進宮接近李世民的機會。當初來傳達聖旨的公公們,千真萬確曾提及公主需于出嫁之日入宮叩恩,所以她為這一天而興奮難耐,誰知……想到滅國殺父之仇難報,淚水隨即如斷線珍珠,一顆顆地滾落紅灩灩的頭蓋,在她簇新的嫁袍上,流下一條條明顯的痕跡。
***
得到桑奇的快馬通報,道洛立即收拾行囊,輕車簡從地自洛陽快馬加鞭趕回長安。
或許是接近元宵了,各個城市燈火輝煌,張燈結彩,鼓樂喧囂,踩高蹺和舞龍隊,戲場綿延八里長,看熱鬧的人和表演者,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使得道洛得花好一番力氣,才能擠進那些狹窄的巷弄,回到賭肆之中。
「主子,辛苦了。」親自打了盆水又沏了杯茶,桑奇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神色。
「你說有碧璽的下落了,在哪里?」來不及洗臉喝水,焦急地拉起桑奇的衣襟,道洛難掩焦慮地連聲追問。
「主子先靜下心听奴才回話,主子回京城這一路上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同以往的異狀?」
「今日是-妍公主下嫁張丞相獨子張虎的日子,主子,奴才前些時日已經稟告過主子了。」
「這我知道,但碧璽……」
「主子,奴才們已經搜遍這京師中大大小小的佛寺,甚至連京城外的佛寺道觀庵寮亦沒有放過,但都找不到主子所形容的佛寺。昨兒個晚上,听說在張家渡酒樓發生了件趣事,使奴才感到好奇,所以派了探子去探。」將昨夜張家渡中張虎的糗事說了一遍,桑奇還是慢條斯理的今道洛幾番都要忍不住開口催促他,但仔細想想這桑奇做事不是沒有定見之人,他終于還是忍下來。
「據說這-妍公主將由佛寺直接出閣嫁人張丞相府,而為了慶祝公主出嫁,皇上下令大赦天下,並且開放所有佛寺給百姓參拜,而且包括有皇室宇廟。奴才數計過那些佛寺,都非我們要找的,剩下的就是皇室宗廟之地。前些日子因寺方忙于公主出嫁事宜,警衛因此較為松散,所以奴才和幾位弟兄喬扮為送柴之伙夫,混進了佛寺,並且……」
「並且如何?」听到這里,道洛都已經快坐不住了。
「奴才幸不辱使命,果真在那佛寺內找著了個跟主子所說一模一樣的暖室,植種許許多多奇花異卉,料想主子當初所住的必然是此座佛寺。可惜,奴才們只是伙夫,不被允許四處走動……」
桑奇還滿臉懊惱之際,突然從外頭匆匆跑進來個小廝,朝道洛致意後,隨即轉向桑奇。
「盧典傳來訊息,天未明時,有兩個高壯漢子扮做婦人樣,自內廂房扛走一個布袋,布袋中似乎裝著人,而公主近衛亦少了十數人。盧典深覺可疑,已經派人去跟蹤,來訊請示該如何做下一步。」
兩人對望一眼,道洛和桑奇不約而同地搖著頭。
「不必再追蹤,我們現在就到佛寺中去探探。」抿抿唇,道洛說出簡單的裁示後,與桑奇一並走出賭肆後的秘密信道。
***
「阿信,這下子可怎麼辦?姬-所說的接頭之人並未出現,我們怎麼辦?總不能將公主再送回佛寺。」坐在牆角喘著氣,那幾個平民裝扮的年輕男子個個愁眉苦臉。
「唉,這姬-辦事向來都是很牢靠的,沒想到這次卻出了大紕漏!」為首的那個男子焦急地來回踱著步子。
「咱們可千萬要小心,否則這綁架公主的罪名,咱們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所以-,大伙兒警醒機伶些,從此刻起不許任何人說出「公主」一字,一概以小姐稱呼-妍公主。說到這,小姐的藥力大概也要退了,咱們需快些找到那位接頭之人,要不然,恐怕咱們弟兄們得憑一己之力,將小姐送至安全之處。」那個被喚做阿信的男子,憂心忡忡地說道。
「是啊,那咱們就快動身吧!否則等姬-事機敗露,這京城之中便無我弟兄容身之地。」
「嗯,我們在此張家渡枯候亦不是辦法,回佛寺又是萬萬不可。依我之見嘛……有了,在城中有家賭肆外,有間小小的佛寺,我們可先將小姐帶往該處,留些弟兄在此等候那位接頭之人即可。」
「好是好,但為什麼是那間佛寺?」
「唉,這常言有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之處。」賭肆附近龍蛇雜處,妓倌酒樓充斥,既方便你我兄弟藏身,又利咱們打探消息。只是,小姐要委屈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還是趕緊行動吧!」
抬起了他們買來的普通轎子,估量著其中的-妍公主,尚因迷藥未退而沉睡,扮做轎夫和執事的他們,加快腳程地往那間佛寺而行。
***
熱鬧的游行隊伍在夾道觀看民眾的喝采之下,各自使出渾身解數,以各種夸張逗趣的花招,給這支花花綠綠的長龍,更添許多趣味。
遠遠地傳來甚囂塵上的鼓樂聲,接著而來的是清道的衛儀兵,他們敲鑼高聲-喊著,在鳴鑼開道者之後,有兵甲騎兵,持刀盾弓箭護衛著鳴鑼者。而後才是鼓吹樂隊,僚佐屬官隨從左右們尾隨其後,掌扇、執紅絲拂、香爐、香盤的宮女們緩緩地出現在儀隊後頭。
浩浩蕩蕩的儀杖隊之後,在八八六十四名各色彩衣的宮女和小太監的引導之下,才是金碧輝煌的鳳輦。依宮中體制,只有皇後之尊,才夠格乘坐鳳輦,但一則以-妍公主是前建成太子遺孤;再者她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孫女兒,所以聖上才會賜坐鳳輦,為此張丞相還沾沾自喜地向所有賓客們夸耀。
但那些一大早就到丞相府賀喜的文武大臣們,莫不暗笑在心頭。這長安城說小不小,但傳起消息來可知野火僚原,瞬間千里。更何況這堂堂張公子所鬧的這個笑話,還真是空前絕後,直要教人給笑掉大牙了。
平時所有的人忌憚于張氏父子的勢力,對他們的倨傲蠻橫無理,皆是只敢罵在心里,面上還得陪盡笑臉。但今日大伙兒得到此一消息,不約而同地齊聚丞相府,為的就是要看那位自閹的張公子要如何娶妻。
有些腦筋動得快一點的,已經在預言倘若當今聖上得知張虎為一閹宦之人,卻斗膽聘娶公主時,會不會治他個欺君之罪。
消息如煙火硝石的引信,一經點火即迅速傳播開來。
夾道的民眾莫不為這位公主大嘆紅顏歹命,在他們的引頸張望中,終于那座正方形、紅底以金漆描畫、外緣飾以金涂銀葉,還有無數的龍鳳圖案。四面則描繪有行龍、翔鳳、雲氣、騏驥。輦頂四個角嵌有四個鳳頭,鳳口懸餃香囊,輦頂中央是銀色蓮花打造成座,紅綾為里,碧玉壓貼,輦內中間鋪有黃褥,上置御座、扶幾、香爐。
輦後的官人捧著圓鏡、銀絲做成的香囊袋,以及銀嵌珠玉的勾欄等;其後才是綿延數里之遠的妝奩隊伍。
隨著鳳輦前進,掛在輦角的香囊就飄放出上等的香料所燃燒出的香煙。整個龐大的鳳輦由六六三十六位輦夫扛台,漂亮招搖的從長安城最主要的大街經過。
黎民百姓們扶老攜幼地夾道歡迎,不時發出贊嘆,對這一輩子可能僅見一次的陣仗,全都睜大了眼,目不轉楮地對公主儀隊和妝奩的陣仗議論紛紛。
在遠遠的那一頭,就在張丞相府前的巷弄里,幾百只大小不一,不知打哪兒弄來的豬仔,被幾個蒙面壯漢,以麻布袋圈成的小圈圈圍住,那幾個只露出眼楮的壯漢,都用期待和好玩的眼神,注視著那個騎在馬上的蒙面男子,空氣中彌漫了一股蠢蠢欲動的氣氛。
微笑自他眼中蔓延著,盯著向這頭緩慢接近的送嫁隊伍,他濃濃的眉毛高高聳起,微微地舉起手。
炮竹聲不停地此起彼落,丞相府里里外外的家丁僕佣,已經忙上忙下的張羅著迎接花轎的準備工作了。
馬上的漢子手勢一落下,那些拉著布圍的男子將手里的布條一抽,那些豬仔兒便四處竄跑,有幾個在前頭的男子把早些預備好的餿水及果子往丞相府大門一扔,那些豬仔們便爭先恐後地追逐著那些食物,源源不絕地沖進了丞相府。
突如其來的豬仔令那些丞相府的家丁都愣住了,而後在某人的吆喝下,所有人拿棍子或扁擔,掃帚四處趕打著豬仔。一時之間,堂堂相府充斥著豬仔的哀嚎和人們的喊叫聲。豬性嗜吃,有些豬雖然被家丁的棍棒追著打,但仍不放過眼前的美食,更有些已經按捺不住地一扭,排泄出一蛇蛇熱烘烘、充滿異味的「黃金」。
「這……這是怎麼回事?來人啊,快把這些豬仔給我趕出去,公主的鳳輦就要到了,這……這成何體統啊!」氣急敗壞地沖了出來,平常耀武揚威的張丞相,此刻已經氣得吹胡子瞪眼楮。
因為家丁們一再驅趕,使得那些豬仔都往門外竄去;而甫到大門外的儀杖隊在豬仔們突然跑進隊伍行列中時,所有人皆錯愕住,然後驚惶地往四面八方散去。
整隊送嫁隊伍就因著這些頭頂綁著紅綢帶的小豬,三兩下就緒沖散得潰不成形。在那些宮女小太監們的尖叫中,連台鳳輦的那班轎夫,都被那些豬仔擾亂得只好停下腳步,免得鳳輦過度搖晃,甚至傾倒了。
騎在馬上的漢子發出尖銳的哨聲,那些蒙面漢子突然都躍上自己的馬,迅速地圍住鳳輦。而那班轎夫在見到這出乎意料之外的陣仗後,更是個個嚇得抱頭逃竄。
在衛隊受阻于腳下流竄的豬仔,和附近夾觀民眾的推擠時,那名漢子以長劍挑起了紅底描繪金銀龍鳳的布簾,一翻身自馬上蹲站在鳳輦的把式上,吊而郎當地望著似乎頗為驚慌的新嫁娘。
「公主,請恕在下無禮了,听聞公主美艷無雙,在下倒要好生瞧瞧。」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掀開公主頭上的紅布,卻不料臉上立即吃了火辣辣的一記耳光。
「大膽,來人啊!還不給我拿下!」嬌斥著又要送上另記巴掌,但這回她還沒揮出手,那漢子已扣住她的手腕。
「哼,嬌橫無禮的女娃,今天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面目。」由齒縫間迸出這幾個字句,漢子使勁兒一扯,紅中飄落腳畔,但他並沒有時間去注意,只能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位哭紅了雙眼的美嬌娥。
「少爺,目的已達到,咱們得快些退去……少爺……」部屬伸手搖搖仍蒙著面的康旅棋,但看他仍似石雕泥塑似的被定身了,急得部屬們只得加把勁兒搖他。
「呃……都預備好了嗎?」狼狽地抹抹臉,旅棋轉頭看著那一擔擔由鄉間豬圈收集而來的豬屎尿。
「好了,就等少爺一道走。」
「唔,行動吧!」伸出雄渾的臂膀挾起被嚇得呆若木雞的公主,旅棋縱身一越,立即跨坐回自己的愛馬,將公主雙手反扭橫置在馬鞍之上,他朝被他的行為搞得莫名其妙的部屬領首。「既然張公子有這些母豬為伴,何必勞累公主守活寡,再說他既已去勢,就……好自為之吧!哈哈哈……」雙腿一夾馬月復,旅棋立即策馬凌空越過一大半驚慌失措的百姓頭上,從容地揚長而去。
他的部屬在勸阻不及,而公主送嫁衛隊和丞相府家丁又將追趕而來的情況下,將一擔擔的豬屎尿推倒,而後齊聲朗道「自古英雄配美人兒,跳蚤配臭蟲。張公子何患無妻,此地有母仔豬二百只,送給公子妻妾成群,析祝公子早——生——貴——子!」
在圍觀民眾的哄堂大笑中,那幾個身手矯健的漢子們,朝在場忍不住爆笑連連的群眾拱手為禮後,那些男子也朝向不同的方向逃逸無蹤,等到衛隊和據報而來的官兵們趕到時,公主和那班賊子俱已不見人影,徒留下滿地混有異味的妝奩和正埋頭大嚼的豬仔們。
而後在朝廷震怒勒令追查了許久,皆查不出公主的下落。隨著時間的流轉,-妍公主的芳蹤何處,在一般人的腦海里根本已經是無足輕重的事兒了。事實上,只有少數幾個人關心她的生死,一方自然是吃不著羊肉,還惹一身羶地鬧了個大笑話的張氏父子;另一方則是擔心-妍會聯合她父親建成太子及齊王元吉舊部屬前來尋仇的太宗李世民。
人海茫茫,但-妍,不,由姬-假扮的公主,真的就此消失了嗎?不,當然不,她姬-可不是會輕易向命運低頭的人,她自己知道,很快地,她也讓那個自大不可一世的家伙徹底地明白了。
***
正當那些豬仔沖進人群之際,台著內藏有真正-妍公主的小轎子,也在推擠如潮水般洶涌的人堆里,被擠得幾乎要走散了。
那幾個衛隊在無計可施之下,遂決定了個很冒險的做法︰他們舍棄了那頂大而無當的轎子,改而由身強力壯的阿牛背著公主,趕到他們想去的那間佛寺。
將仍在熟睡中的公主自轎中扶了起來,阿牛負責背公主,其它人則手牽手圍成個大圈般地將公主圍在其中,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和手腳去和那龐大的人群壓力對抗,讓背負著公主的阿牛,得以一——地移動。
眼看著就要擠出重圍,來到那條僻靜的小巷道了,想不到卻在那些騎在馬上的漢子們的呼囂聲中,人群突然失去了準頭地四處跑推擠,令他們緊握著的手煉被沖斷了。轉眼間,阿牛和公主都已失去了蹤影,令得那些衛從們嚇得臉都白了。
他們連忙在附近搜尋著,但因為官兵也在附近搜捕那些大鬧丞相府並劫走「公主」的逆賊,長安城在最短的時間內風聲鶴唳,使他們只得暗地里找著真正的公主。
***
幽幽地自昏睡中醒過來,首先殃入眼簾的,便是極端刺目的一片以各種俗艷的色彩所拼繡的床。觸目所及皆是各種奇怪的擺設,耳畔還傳來怪異的吟叫聲,-妍自所臥的床榻中起身,訝異地見到那名喚阿牛的近衛,正遍體鱗傷地被五花大綁,奄奄一息的發出申吟聲。
「阿牛,你……這是哪里?姬-呢?我怎麼會在這里?難道這里是……是張丞相的府邸……」想到這個可能,-妍臉色慘白地跌坐在自己腳跟上。
見到初轉醒過來的-妍,阿牛掙扎地屈曲著被綁住的軀體,慢慢而吃力挪到了-妍面前,頭不停地搗著地。
「公主,請恕屬下無能,未能好好護駕。屬下不僅有負姬-所托,更令公主身陷險境,阿牛罪該萬死。」不停地以頭擊地,阿牛的眼角也滲出了晶瑩的淚光。
「這……姬-呢?她究竟在哪里?」焦急地打量著陌生的環境,-妍忍不住以雙手緊緊地摟住自己。
「公主,姬-已代替公主嫁入張丞相府,屬下受姬-所囑咐,要將公主帶到張家渡酒樓,找一位接頭之人,誰知那人並未出現。我等想將公主藏于附近的佛寺,卻不料被人群沖撞失散……」
「那……那現在我身在何處?」
「這……因為阿牛赤手空拳,寡不敵眾,所以被那些保鏢跟龜公們所擒。現下……公主,屬下罪該萬死,令千金之軀的公主被擄至這煙花柳巷中……」
聞言怔了怔,讓阿牛的話在腦海中回旋幾趟,思緒才慢慢地弄清楚他話中之意,-妍忍不住哇一聲地哭出聲。
「這……這該如何是好?姬-為我忍辱犧牲,你們這班親信也都為了我而受累,我-妍何德何能,況且如今淪落至這青樓花街,愧對我已死的阿爹阿娘啊!」
見-妍哭得抽抽噎噎,阿牛也陪著淌淚。像是突然憶起了什麼,-妍四處地找著銳利的東西,用以割斷阿牛身上的繩索,無奈她找遍了屋里,就是沒有半件利器。
一籌莫展地坐在椅子上,-妍的眼光掃過茶幾中的粗糙陶杯,她一躍而起,將茶杯使勁兒甩在地面,而後拾起破片,一次次地來回切割著繩索。
「……女的看樣子是出身好人家的閨女兒,這在咱們「無邊閣」可是個大寶貝,至于那個男的嘛,看看能不能勸他當咱們的保鏢,否則的話,他要是傳出去,那咱們這風月無邊的「無邊閣」,可就要遭殃啦!」隨著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個高八度的女人聲音,逐漸地朝這個方向而來。焦急使得-妍加快動作,但那些拇指般粗碩的繩索,卻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弄得斷。
「我說晴娘啊,我看這對男女身上的衣著打扮,肯定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況且那女娃兒長得標致不說,細皮女敕肉,尤其是耶雙手細白成那個模樣兒,分明是從沒做過事的手……這大戶人家家里丟了個嬌滴滴的閨女兒,怎麼可能有不找的道理?我是怕,別到時候吃不完兜著走噢!」
「咦,我說王大爺,這人可不是我去偷去搶回來的,是那個男的撞翻我店門的燈籠,我只要他賠我損失就好,哪個人敢找我晦氣?」那個尖銳的女聲停在門外某一處,-妍偷偷地攀在門扇上,手指挖破門窗格上糊著的薄棉紙,湊近小洞兒地往外瞧。
約莫四十上下,那個有著妖燒身軀的女人,正拿把蠶絲系綁的竹節如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搔著背,一邊煙視媚行地斜瞟著她面前一個約五十左右,略顯清瘤的男人。
「喲,听听-說的,-這回又獅子大開口要人家多少銀子啦?」輕佻地將她手里的竹如意取下,轉過頭來令-妍看清他尖嘴猴腮容貌的王大爺,帶著婬笑地伸手在那個叫晴娘的女人背上滑動著。
「啐,這哪叫獅子大開口?有辦法他就別動到我「無邊閣」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否則,當然就只有任我開口的分,一個燈籠一萬兩,一對正好兩萬整。」朝他-個媚眼,晴娘的兩只雞爪般筋骨浮現的手如五爪章魚似的攀住王大爺的袖子,騷勁兒十足地睨著他。
涎著臉皮,摳起手指往晴娘的捏了一把,王大爺色迷迷地舌忝舌忝唇。「這還說不是獅子大開口啊?-這竹杠可敲大-!就憑那對破紙糊的燈籠?」
「耶,這他們要賠不出銀兩也無所謂,就留那小丫頭在我無邊閣。有我謝晴娘教,包管不出三個月,她就可以紅遍京師,脾睨這長安城所有紅牌歌舞妓。」拍拍自己高聳的胸脯,謝晴娘信心滿滿地說。
「這我倒是萬分相信,就是連我都被-迷得神魂顛倒,把家里那些嬌滴滴的妻妾都置之腦後……說到這里,-這小娘子預備何時開始見客?」捻捻唇畔已然泛白的短鬢,王大爺毛躁地往這個方向張望,-妍則是心驚肉跳地趕忙矮子,全身顫抖個沒停。
「公主,屬下看此地非-久留之地……」在-妍的協助下掙月兌繩索的阿牛,此刻強撐著血跡斑斑的身軀,蹲在-妍身旁說道。
台起頭望著他,-妍慘白著一張小小的瓜子臉,兩眼不由自主地又蒙上一層紗。她抿抿連連抖動著的唇,還沒說出什麼話,門外已傳來陣陣哎哎叫。
他們連忙又將頭湊上門扇上的破洞,只見那個色模色樣的王大爺以極滑稽的姿勢歪斜著吱吱叫。「曖曖曖,輕些輕些兒,我胡子被-這麼扯,再加上家里那頭母老虎,不出多久,便要被-們給拔光了。」
「哼,有了我謝晴娘,-還敢給我提你家的那個老太婆,你噢,我看你是根本對我有了二心。」
「唉呀,-這是扯到哪兒去啦?現在還是處理屋里那小娘子……」急于安撫晴娘,王大爺陪著笑臉低聲下氣。
「哼,我呸,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你勾搭我無邊閣里的霞意、淨鈴兒、花艷紅的事,你別以為老娘我不曉得,老娘我只是懶得跟你計較。」
「呃……那……我……」期期艾艾地提不出解釋,但王大爺那雙色迷迷的眼,可一時半刻都沒有離開過關有-妍和阿牛的這個房間。
將王大爺的動靜盡收眼底,謝晴娘狠狠地揪住王大爺那已經略微稀疏了的山羊胡子,怒氣沖沖地往另個方向邊走邊罵。「哼,我就知道你這只老烏龜,見著了這新鮮貨色,莫不想偷吃幾口,你給老娘回到前頭去喝你的酒去。」
「那……那個小娘子……」意猶未盡地一再回頭張望,王大爺的腳步十分猶豫躊躇。
「你別管那丫頭的事兒,老娘今兒個就把她給賣了,看你還作不作怪?」
「這麼標致的小娘子就這麼稀里呼嚕地賣了,那多可惜啊!」似乎非常舍不得,王大爺咂著舌地反駁她。
「啐,老娘寧可少賺些銀兩,也不要留個禍害在身旁,瞧你的魂都被她勾跑了一大半,你當老娘是瞎子?」
扭著那個歪著頭護著自己耳朵的老頭子,這個自稱為謝晴娘的老鴇,一搖三晃地往條長長的信道走了出去。
「公主,待屬下撬開這道門鎖後,公主就隨屬下往外沖,屬下必然拚死護衛公主。」拔起那根有胳臂粗的門閂,阿牛撐住自己的身體,卻哇一聲地吐出滿口的鮮血。
「阿牛,你……要不要緊?」焦慮地拍拍他的背,-妍急得六神無主。
「不打緊的。公主,家父當初也是在玄武門為護衛建成太子,被擒至午門外斬首示眾。
幸好公主這些年來,從不間斷的送銀兩給阿牛家,否則孤兒寡母,實在難以度日。為了公主,阿牛即使肝腦涂地,亦不足惜!」阿牛說著掄起門閂,奮力往外一擊,門即被他捅出個大洞,他舉起腳使勁兒一端,門便應聲碎成無數木屑四處飛散。
震天響聲中,那些妓院中的保鏢龜公們,紛紛從四面八方涌至,個個拿棍掄刀,將阿牛和-妍團團圍住。
***
氣悶地走出佛寺時,史道洛對心中那股凝郁不去的怒意,感到難以排解。
興匆匆地隨桑奇及一班隨從們,趁佛寺中人馬匆亂之際,大方地人內查探,卻不料他們根本如入無人之境。
在送走載有公主的鳳輦和妝奩之後,由宮中指派而來的宮人太監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將那座暖房和隔離的簾幕拆除。不明就里地走進去,初見到這景象的隨從們,都還以為走進廢墟斷垣中,但道洛卻面露喜色地加快腳步。
「錯不了,就是這暖房,當日我曾經過這暖房……」順著那些曲曲折折的長廊走進去,他面對的是一間已然改成撢房的空房。「這……這里……」
「阿彌陀佛,檀越到此撢房,不知有何貴干?」旁邊走出一個小沙彌,閃著好奇的眼光,眨也不眨地盯著道洛和他身後的十多位隨從。
「呃……我們到貴佛寺拜佛,不意卻在此迷途,請問小師父,此撢房可否借住?」
「此撢房是前-妍公主所住的廂房改建,公子如要借住撢房,可到外面的廂房看看有否中意的。」
「多謝小師父,不知我們可否在此參觀佛寺?」
「當然可以,皇上特頒聖旨,全長安城佛寺皆因公主下嫁之喜面廣開善門,檀越盡管參觀。」
朝道洛他們合十為禮後,那些小沙彌們便行走有序地離去。一覷他們已遠去,道洛馬上和隨從們展開了鉅細靡遺的大搜索,但在已經被清理得一乾二淨的佛寺內,他們連一丁點-妍公主曾住過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沮喪和失望夾雜地沖擊著道洛,眼看和阿薩軻會盟于洛陽的時日逐漸逼近,而碧璽卻仍杳如黃鶴,挫折感使他忍不住地發出一聲長嘯,伸手一掌便擊向門外的梧桐樹干上,深深地印出人木三分的掌印。
「主子,既然這條線索已斷,我們頂多再另起爐灶……」桑奇的眼色一使,那些隨從們都識相地閃避,只留下情誼深厚的桑奇伴著他們最敬重的少主。
「桑奇,你說我怎麼能不急呢?倘若與阿薩軻結盟不成,現下高昌國、龜茲國又蠢蠢欲動。我擔憂……如果叔父與他們並合坐大,那麼我的復國之路,豈不是更加漫長迢遙。更何況,如今我又失去傳位碧璽……」憂形于色地連連嘆息,道洛仰起頭望向逐漸偏西了的夕陽,對自己竟大意地遺失這麼重要的信物,頗為自責。
察言觀色地沉吟了一會兒,桑奇心中立即有了主意,他傾身向前湊近道洛。
「主子,既然這碧璽一時半刻之間未必找得回來,奴才聘請的玉匠已經復制了顆玉璽,主子可以先李代桃僵地與阿薩軻聯盟,這也是一時的權宜之策。」
莫可奈何地看了看他,無計可施的道洛也只好無奈的點點頭。
「主子,依奴才之見,咱們還是先撤回賭坊,看看情況再說。」征得了道洛的同意,桑奇沉著嗓子發出聲類似某種動物的叫聲,那些隨從們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眼前。
「咱們先回賭坊,今天這里發生的事,任何人都不許向外泄漏,若有泄密者,概以軍法處置。」冷冷地說完後,桑奇和那些隨從們都各自擔負起警戒的任務,護衛著道洛往外走。
經過了晌午前的那一場鬧劇後,丞相府前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吞咽雜草野菜的豬仔,尚且目中無人的開懷大嚼。
街上來來往往的除了行色匆匆的販夫走卒外,就是以銳利眼神,緊緊地盯著南來北往人群的官兵。
為了不引起那些差爺們的注意,桑奇便伸手勾住了道洛的肩,佯裝有點醉意地往那群已經盯他們許久的官爺們面前走過。
「停下來,你們是干什麼的?」長槍往他們身前一抵,那名領隊的官爺冷冷地詰問他們。
「官爺,今天適逢公主大婚之喜,我兄弟是出門來湊熱鬧的,不知官爺有何吩咐?」嘻皮笑臉地舉起向來不離身的酒瓶子,桑奇的模樣兒分明就是個醉漢。
「去,這里發生的事難道你們還沒听說?奉江南第一神捕齊寒谷齊捕頭之命,閑雜人等皆不可接近丞相府。你們還不快滾?」
「呃……我們是要滾啦,咱們哥兒們打算到無邊閣去听那個小翠苗兒唱幾支曲子,大哥你說是不是?」半-著眼地瞄著道洛,桑奇眼底閃動著緊張的訊息。
接受到桑奇的暗示,道洛用力地一擊手掌。「是嘛,那小翠苗兒的歌韻實在好,官爺可要隨我們同往?」
懷疑地瞅著他們半晌,那官差揚起眉毛。「沒想到你們這異族之民,竟也會如此著迷于小翠苗兒。也罷,遠來是客,就叫左右送你們一程吧!」伸手一招,立刻就有兩名配著大刀的衙役趾高氣揚地盯著他們。
騎虎難下之余,道洛他們也只有硬著頭皮地在那兩名不苟言笑的衙役監視下,踏進了點了兩盞紅光四射燈籠的無邊閣。
***
在鶯鶯燕燕的環伺之下,道洛卻只感到心煩氣躁,他假借不勝酒力,踉踉蹌蹌地避開那兩位衙役的監視,道洛沿著假山水池往外走。後院傳來陣陣-喊及棍棒交擊的踫撞聲,引起他的注意,左右觀望沒有人留意到自己後,他一躍而跳上那排分隔內外院的圍牆頂,凝視地往內張望。
只見有個壯碩漢子,拿著門閂如關雲長舞弄大刀似的,將自己和位柔弱女子護罩在門閂所闢出的防護圈中。
但終究是寡不敵眾,不一會兒那名壯漢即明顯地露出疲態,而這也給了他的對手可趁之機,紛紛以刀棍擊打他,那名壯漢雖身受數刀,都還是無視身上漫流的鮮血,徑自地撐起身子,將那些逼近那名女子的人打退。
「豈有此理,進了我無邊閣,焉有讓-自由離去的道理,來啊!給我打,倒是別傷了那丫頭,她可是我的搖錢樹!」在那陣混亂圈外,有個臉肉浮腫,但卻擦紅抹綠,渾身漾著邪氣的老女人,只手插腰,另只手指著場中的壯漢和女郎破口大罵。
「哼,-這逼良為娼的老鴇婆,-敢動我家公……我家小姐一根寒毛,阿牛我決計饒不了。」虎虎生風地舞動著手里的門閂,以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漬,阿牛怒目圓睜地大吼。
「笑話,我謝晴娘可不是被唬大的。啐,我看你是死鴨子嘴硬,給我打,今兒個老娘我就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棍子硬。」
那些流氓無賴般的保鏢龜公們,有了老鴇的撐腰,他們更是肆無忌撢的朝壯漢進攻,將他逼得節節敗退,眼看他身旁的女郎,幾番都要被那個滿臉凶樣的老鴇捉到了,喘著氣的壯漢,卻總是及時地把她救了出來。
在那些人的連番輪流進攻下,壯漢明顯地已經體力不支,但他仍死命地護佐那位女郎。
大略地了解眼前的態勢後,道洛忍不住義憤填膺。怎麼,難道這班人就可以如此目無法紀綱常,為非作歹?
毫不加考慮地,他立即縱身一跳,在那些次次欲置壯漢于死地的攻擊中,連連擊發數掌,強勁的掌風挾著風聲,在越來越暗的後院里,激射出一股詭奇的氣氛。
在保鏢和龜公們紛紛中掌,哀號著滿地打滾的情況下,那謝晴娘更是橫眉豎眼地吼著自己手下那堆膿包們。
「快上啊!你們還在等什麼啊?給我打死這好管閑事的雜碎,打死一個我賞一百兩,還不快給我上!」
受到重賞的誘惑下,那些原本還滿地找牙的窩囊廢,立刻又躍躍欲試地逼向阿牛和道洛他們。
「大膽,你們竟敢私自械斗,在這京師里如此毫無忌撢,簡直是目無法紀!」大喝地沖了過來,那兩個押解,或是說監視道洛他們而來的差役,亮出大刀,鐵青著臉地格開他們。
「喲,我說差爺啊,晴娘在這京師里開這無邊閣,無非是做點小生意營生,再者也是給諸位大爺有個解解悶的地方。晴娘哪有那個膽子犯您差爺的忌諱,只是這爺兒有些不講道理,這丫頭是晴娘的人,他想要,那成,只要有銀子,我晴娘一切好說,總犯不著硬搶,爺兒們您說,晴娘這說得有沒有道理?」曖昧地對差役們——媚眼,謝晴娘一派無辜的模樣,並且,自腰間模出錠碎銀遞了過去。
「咄,你們是哪里人氏?難不成不明白這上窖子是要花銀子的?」正大光明地將謝晴娘所送的賄錢收了起來,較高的那個差役大模大樣地喝道。
「-……你們……」伸手指向他們,阿牛氣急攻心之余,才甫張口便吐出一大口的鮮血,氣得說不出話來。
冷眼旁觀後,道洛明白此刻再說什麼道理都無濟于事了,他冷冷地往前跨一步,在他凌厲的目光下,那些龜公和保鏢們,皆不由自主地連退好些步,恐懼地盯著他看。
「那依-之見,我又該付多少錢為這位姑娘贖身?」
洋洋得意地模模自己的臉,謝晴娘這才大搖大擺地晃到道洛面前。「爺,你要是早說不就結了,這丫頭是今兒個下午才買的,要不是她身旁這伙計煩人,我早開始教她了。你現在要她,恐怕服侍起來,不能叫你順心哪!」
轉頭看那瑟縮在壯漢身畔的小女孩樣的女郎一眼,再看看那個滿身洗不去騷勁兒的老鴇,道洛不耐煩地搖著頭。
「到底多少銀子?」直直盯著她,道洛冷冷問道。
貪婪地咽咽口水,謝晴娘眼楮幾乎睢成了一條細縫,她雙手手掌來回地輕撫著。「呃……本來是只有一萬兩銀子,可是剛才我這些下人們,可都受了不輕的傷……」
「多少?」根本連看都懶得再看她一眼,道洛轉身看著不知何時已來到身畔的桑奇,加高音量地問她。
「嗯……嗯,我看就一萬二千兩吧!」
所有的人,連那兩個差役都瞪大了眼。開玩笑,在一斗米只要十貫錢的時代,一個妓女竟要花上一萬二千兩銀子的價碼,那已經是將近良田百畝的價格了。是以大伙兒都忍不住拉長脖子張望,等著看道洛如何因應。
伸手到桑奇面前,道洛嘴角逸出絲冷笑。
「主……公子……」大吃一驚的桑奇,在看到道洛的表情後,伸手到懷里掏出了一大疊的銀票,數了數後,全放進道洛手中。
「桑奇,我們是做買賣的,錢財似水,東流西彎,總會再流回咱們手頭。」將銀票扔給那個老鴇,道洛氣定神閑地說著話。「這里有京師最大錢莊聚寶齋的銀票,共一萬二千兩,-點點看吧!」
眼楮睜得比銅鈴還大,那老鴇將銀票全往她胸脯里塞。「錯不了,老娘斗大的字識不了幾個,就知道聚寶齋的元寶。好啦,銀貨兩訖,那丫頭就是公子爺你的,至于那個扎手的僕役嘛,我看你也一並帶走吧,省得淨找我這無邊閣的晦氣。」
蛇腰一扭,招呼著那兩名衙役進去接受款待,謝晴娘根本連理都不再理會欲哭無淚的-妍和阿牛。
***
熱鬧的後院突然冷清了下來,桑奇銳利的眼神不住地在-妍和阿牛身上來回地穿梭。面面相覷地盯著眼前這群一看即知是邊疆外族的男子,再加上他剛才與那名老鴇的對話,-妍更是惶然得不知所措。
緊緊地護衛著-妍,阿牛拿著門閂的手,還是半懸在空中,戒慎提防地盯著道洛他們。
「桑奇,走吧!」根本沒有回頭望一眼,道洛說完即自顧自地往前走。
「主子,這姑娘……」對少主剛才花了一大筆銀子所買的小姑娘,還有那個對他們仍怒目而視的壯漢,桑奇越想越覺得這買賣不頂劃算。
「我們還有重要的事待辦,萍水相逢,又何必非要錨銖必較?走吧!」說完縱身一越,道洛凌身在屋檐上點了一下,隨即翻出圍牆。
「不成,你們二人若仍留在這妓院里,只怕老鴇又要找你們麻煩了。我看,你們還是隨我們出去,待到安全之地,你們再走吧!」沉吟了一會兒,桑奇朝滿臉半信半疑的阿牛說道,他一使眼色,左右立即有人伸手拿掉阿牛手里的門閂,並且扶著他往外走,-妍則是自始至終都緊跟在他身旁。
不經意地回頭一望,桑奇在見到初被燭光火把所照亮的-妍容顏時,不自主地渾身一怔,而後緩緩露出一抹笑意,對自己咧嘴地笑著邁開大步往外走。
***
疲憊地走出轎子,-妍艱困地舉起腳往前挪動著步子。在她一再因為體力不支而跌倒後,那名叫桑奇的男子,好心地為她找了頂轎子,但村莽野夫所扛的轎子,哪里比得上她自幼乘坐摜了的軟轎。那些扛轎的太監們,可都是自小即受訓練,專用來扛轎,坐起來感覺自然不同。
再加上她一心牽掛著行蹤不明的姬-,以及擔憂身受重傷的阿牛。在在使她無法放心,整顆心不時地懸著。
分配好休息的房間及輪番衛戍的時辰表後,那些粗壯的隨從們坐定在客棧簡陋的桌椅旁,據案大嚼著小二端上來的牛羊肉和雜糧窩窩頭。他們雖然也飲酒,但都十分節制地只飲一小杯而後即絕口不踫杯子。
在桑奇的安排下,阿牛被先送進房間休息,他並且要店家為阿牛找來大夫,為他療傷。
「姑娘,我看-就跟我們公子同桌吃飯吧,這出門在外諸多不便,-就多包涵些了。」
招呼著-妍到道洛已坐定的桌旁,桑奇冷峻的臉上難得地堆滿了笑容。
「多謝公子和諸位壯士搭救,只是-妍在房內陪阿牛用餐即可。」低垂頭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妍低聲道。
雖然已是失勢親王太子之女,-妍公主在日常生活中,還是被依照宗室公主的禮儀所養育。別說與陌生男人同桌用膳,即便是她的親弟弟阿裕,也得依禮,和她雖同室,但不得同案而食。
「唉,在這里跟那里吃又有什麼差別呢?況且阿牛現下正在療傷,姑娘-就先跟我家公子一道兒用餐吧!」動手想將-妍按坐在椅子上,桑奇仍是十分客氣地勸進。
但縴肩一扭,-妍卻遠遠地避了開去。「不,男女七歲即分席而坐,我……」
緩緩地轉過頭來,道洛那因為憂慮盟會之事而心事重重,緊蹙著的眉頭,一覽無遺地映人所有人眼中。當下即有幾個大嗓門的部眾,大搖大擺地湊近-妍。
「小姑娘,別在那里跟咱們公子賣弄那些咬文嚼字,你們中土的書冊,我家公子可也一冊也沒有漏掉,-說男女七歲即分席,話是沒錯,但-可曾想過,方才若不是我家公子相救,此刻-早已是倚門賣笑的娼婦了,哪里還有擺架子的余地!」連打幾個飽隔,那漢子撫著肚皮,以手擋剔著牙縫,一面用不以為然的眼光瞅著-妍。
被他話中的輕慢氣白了臉,-妍只能伸直食指指向他,渾身不住地顫抖連連,幾次都說不出個字兒來。
「科肯,別再多話。」輕聲地斥退那名猶自咕噥著的大漢,桑奇臉上的表情加重了些強硬的色彩。
「姑娘,科肯的話縱使不中听,但可都是事實。那一萬二千兩銀子,是百畝良田時價。
公子心地仁厚,並未要姑娘償還,姑娘又何需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出桑奇話里的嘲諷,-妍頭一低,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忍辱負重,為的就是護衛幼弟,也是建成血裔中殘留的一株血脈。但如今,弟弟阿裕已被張虎那浪蕩子帶壞,自己又落人了這步田地,忍不住她淒淒惻惻地掉落淚珠。
心里正為復位大計而傷透腦筋,再見到-妍成天不停地泛著淚光,道洛重重地嘆口氣,伸手揮了揮。
「罷了,罷了,-就走吧!我史道洛並非是個無情無義之人,如-認為與我異族同桌,有失體面,我也不願勉強。都說-大漢子民胸懷天下,但我這些時日所見,卻仍是胸襟狹隘,對我外族頗多猜忌-走吧!」
听到他的話之後,-妍哭得更厲害。不是這樣的!是我自幼所受教導,即是要提防男女授受季野,教我如何就這麼-卻禮教,大庭廣眾下與這陌生男子同桌共食?
絲毫不理會枯立一旁,哭得抽抽噎噎的-妍,道洛執起酒壺,為自己斟酒,連灌了幾杯悶酒。
怎麼會找不到那枚玄天碧璽?難道真的是被那位儷人或是姬-所取走?眼前最大的難題就是跟阿薩軻的盟約之事,雖有桑奇命人仿刻的玉璽,但這阿薩軻是何等精明之人,萬一被他識破了……越想越憂心,道洛漫不經心地台起頭,卻見到那名女郎還佇立在桌旁,腫紅如桃核的眼楮,還不時地流著淚。
「如-不願意與我同桌,那就走吧!我付那些銀兩,並不想買個奴才,走吧!」放下酒杯,道洛朝她那凌亂的衣衫看了幾眼,又自腰際模了錠大元寶放在桌面上。
「這些銀兩-拿著,待-的僕從傷勢稍愈之後,你們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說完道洛即邁著大步,掀開門簾後,往樓上的客房走去。
怔怔地望著那枚銀元寶,-妍整個人都如同掏空了魂兒般的麻木。道洛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是帶著鋒利的銳刺,針針見血般地孔在她心坎上。
奴才!奴才!是啊,他說得沒有錯,我現在已經是他花費鉅資所買下的奴才,從此我的喜怒哀樂都必須架構在他的喜怒哀樂下。他不僅擁有我的身體,甚且掌握了我的生命︰只要他高興,隨時都可以結束我的性命!
我,已經不再是-妍公主了,我……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麼,我……越想越慌亂,心力交瘁之下,-妍開始輕微地晃動,但她自己並沒有察覺。而後,在那些隨從的驚叫聲中,她像顆石頭般筆畫地昏倒僕跌,在她最後的印象里,只見到桑奇那對閃動關懷光芒的眸子。
***
熱,這是唯一鑽進-妍知覺的字眼兒,全身如同被火爐炙烤著般地滾燙。她張開干燥得如同隨時都要龜裂的唇,喃喃地吐出一長串的囈語。
有人用冷毛巾敷在她額頭,這令她感覺好過些,而後有清涼的蓮子湯被一小匙一小匙地喂進口里,-妍滿足地發出連串的喂嘆。
「這姑娘身上的衣服都已濕透,最好趕緊換下來,免得內外夾攻,她身子虛會受不了。」有個低沉的男聲在她耳畔說著話,寬厚的大掌正輕輕地把著她的脈。
「這我明白,大夫可還有其它指示?」熟悉的聲音,是桑奇!-妍拚命地想睜開眼,但卻力不從心地只能發出陣陣時深時淺的喘息聲。
「我會將方子開好,待會兒著人到鋪子里抓藥即可。姑娘這麼虛弱,若要長途跋涉,最好多含些參片。」
「謝大夫提醒,我必然照辦。來啊,送大夫出去!」
在門閂落定聲之後,-妍在逃迷糊糊間感到有人來到床前,她奮力地睜開眼,但蒙朧的光線使地無法對準焦距,只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你想干什麼?」在那個黑影湊近她,突然伸手抓向她胸口之際,-妍驚慌失措地尖叫著往旁邊滾去。
「姑娘,大夫交代-要換去已被汗濕的衣裳……」
「你不要靠近我,男女授受不親,不要踫我!」緊緊地揪住自己襟口,-妍使盡吃女乃之力地往牆角挪動自己沉重得如鉛錘般的身體。「走開!不要過來!走開……」
「姑娘……」桑奇還待要再向前一步,冷不防-妍已經將他的手拉起來,狠狠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大口。
大喝地將-妍的手臂把住,迫使她不得不松開口,桑奇的吼聲,則引來門外喧嘩的人聲,他們不時地高聲詢問桑奇,桑奇則以-妍所听不懂的語言回答他們。
哄堂大笑中,門外的人逐漸散去,門內只剩下桑奇和病奄奄的-妍,還是怒目相視地對峙著。
「姑娘,桑奇不喜歡使用武力脅迫……」語帶威脅之意,桑奇緩緩地向明妍接近。
「不要過來,否則……否則我就咬舌自盡!」瑟縮地躲在床柱旁的帳幕里,-妍結結巴巴的警告著他。
「姑娘,-有所不知,桑奇我也……」啞然失笑地搖著頭,桑奇本想再說下去,但-妍卻發出尖叫地連連往後退,此時已緊閉的門,被由外端破,縱身飛凌個人影,落在-妍和桑奇之間。
「怎麼回事?桑奇?」帶著濃濃酒意,桑奇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道洛已經伸手將-妍摟進懷里,沉著臉地盯著桑奇手里的衣裳。
「主子,大夫交代這姑娘的衣裳全濕了,倘不換過干的衣服,恐怕她的病況會加劇低下頭望著在自己懷里發抖著的-妍,道洛依稀嗅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但被酒精搞得遲鈍了的腦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聞過?
「桑奇,這男女大防不可不守,你我皆是男人,怎可為姑娘閨閣更衣,這也難怪人家姑娘要不做了。」
面對道洛那不以為然的表情,桑奇唇畔綻出兩抹神秘的笑容,兩手一攤地望著他。
「主子,眼前我們又沒有個婢女可服侍這位姑娘,但她需更衣又是當務之急……」
舉起手制止桑奇再說下去,道洛自己也陷入了兩難的處境。桑奇說得沒錯,在這隆冬之際,最怕的就是受了風寒又被寒氣侵逼;但這男女大防之物,饒是棘手之至。
帶著打趣的表情,桑奇捧著那堆衣物又往前走近幾步,在見到-妍緊緊地攀住道洛衣襟,似乎已全然忘了啥男女大防之事後,他發出個會心的微笑,將那些衣物往桌面上一甩,拍拍自己的手。
「哼,狗咬呂洞賓,看來我是做白工惹人嫌-,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要去招惹人家的大閨女兒。桌上的藥是剛煎好的,趁熱喝了吧!」朝那個端藥進來的小廝努努唇,桑奇和他一起出去,並且將已經破裂的房門費盡心思地想要關起來。
感覺到懷中人緊繃著的肌肉逐漸地放松了,道洛一躍而到桌畔,端起那碗藥到-妍面前。
「把湯藥喝了,桑奇他沒有惡意,-的衣裳定然要更換,倘若再受風寒就糟了。」看著她皺著眉頭,緩緩地喝完那碗墨黑的湯藥時,道洛緩緩地說道。
奇怪,對這個柔弱的女郎,他就是沒法子置之腦後。稍早拂袖而回房,縈繞腦海中的全然不是他現在最該擔憂的盟會之事,反倒是她那哭得紅腫的雙眼,還有白女敕似春蔥的柔夷。
略燙的湯汁下肚,原本冷得手腳冰冷的情況已逐漸改善,-妍台起頭望著眼前偉岸俊挺的男子,對那股自小月復逐漸緩慢上升的暖流,感到不解。
將碗往前迭,但一陣踉蹌,使她重心不穩地往一旁摔,但道洛眼明手快地攬住了她的腰肢,順勢將她帶回自己懷里,牢牢地摟住她。
埋在他懷里的頭,久久都不想稍微移動一-一毫,這麼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可以如此安穩地依偎著某個寬厚的胸膛,聞著帶有淡淡異樣氣息的味道,-妍首次感到那股她並不熟悉的安全感,像道網將她全身籠罩在一道溫暖的光芒中。
自幼雖在祖父特別溺寵,以至父親及母親的疼愛下成長。但對他們而言,如同是高祖李淵心頭肉的-妍,毋寧說是他們的護身符。
所以雖是建成太子的親生女兒,但建成和她的生母鐘氏,對-妍卻是一派的戰戰兢兢,如服侍小祖宗般的殷勤周到,但冷漠疏離。
今人很難想象的是,這麼多年來——從-妍出世到玄武門事變止——前後約莫十四年的時光,-妍見到親生父母的機會,根本是少得可憐。而後三年多的守喪期間,更是形同禁閉在佛寺之內,日常所接觸的人中,除了姬-,就是那些近衛而已。
連日來的沖擊,使她對以往所習慣的安定生活,感到無法置信的依戀,歷經無邊閣中那老鴇婆的欺凌,如今她唯一企盼的就是能找到個平安的避風港。
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就讓我能再流連一會兒吧!揉著沉重的太陽穴,-妍對那股難以言喻的舒暖暢快,又似有無數蟻蟲吁咬般的酸軟感到不解,但卻說不出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渾身越來越燥熬了起來,原已被汗水淋灕濡濕透的衣衫,此刻半貼在發燙的身體上,對冷硬布料的刺激,她全身的每個細胞都變得更加敏感幾分。
台起頭,-妍想推開他,卻只能半張著迷蒙雙眼,發出微微的喘息聲,燕語地瞅著他瞧。
搖曳的燭光,被淡淡自破碎的門而吹進來的風吹拂下,在室內形成綽綽約約動蕩的光影,低下頭,對懷中的軟玉溫香,道洛閉上了眼楮,仔細地嗅聞著那股淡淡幽香,對心底突如其來的澎湃情緒,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面對。
外面忽然猛烈地灌進陣朔大的風,夾雜著一聲噗哧之後,連那點明滅不定的燈焰,也條忽地熄滅了。
黑暗在最快的速度將他們團團圍住,感受到那股冰徹筋骨的寒意,和體內如熊熊火花燎原而起的熱度相激,-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地偎近道洛。
或許是酒精催化的作用,也可能長長久以來禁錮壓抑太過的七情六欲,在這猶天寒地凍的京城近郊小酒肆野店里。頭一次,道洛將身為突利可汗嫡嗣的重擔放在一邊;也是第一次,他放任自己的感官奔放,縱情地沉溺在那種使人幾乎忘了世界上還有其它人事物存在的溫馨之中。他緩緩地低下頭,似乎絲毫不費力氣的,像是有某種奇異的力量,牽引著他找著了-妍微噘著的唇瓣。
甫一接觸,像電光火石的沖擊出無數火花-妍對那陣陣在唇上流連不去的酸麻電流,既羞且怕地欲拒還迎。
意識中彷佛有著某個聲音在警告著她,她試圖想弄清楚,但在體內逐漸高漲的熱度和那股莫名的歡愉感受之下,她越來越迷惘,以至于到最後,根本就無法思考,只能像個舞罷放置戲台旁的傀儡玩偶,毫無反抗能力地隨著道洛,或是運行在她體內那波怪異的感覺走了。
像月兌柙猛獸般難以羈絆,道洛睜著充滿血絲的眼,努力地甩著頭想令自己清醒時。在他的手順著-妍寬大的袖籠,緩緩往上伸而觸模到凝脂般的細膩肌膚時,理智的那一面,開始滲進他的思維之中。
但這麼縴細的骨架,柔若無骨般柔密的肌膚,再加上那股不時撲沖入鼻,屬于少女獨有的特別香氛,在在將他理智一步步地往後逼退,終至完全淹沒。
吸吮著恍若甘泉的蜜汁,道洛最終的那一絲理智,終于也崩潰了。急切地輾吻著-妍略微腫脹的唇瓣,雙手從她翩翩飄逸的燕子袖往後一抖,他輕而易舉地將那些層層繁復的長衫和襯衣,全都自-妍身上剝除。而後,在她來不及發出驚呼的-那,擁著她,倒向鋪有層層厚裘的床榻,而在他所沒發覺的短暫時間內,又有顆極細微的小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由門外飛人,將勾著幔帳的布繩打斷,于是重重垂落的幔簾,在這寒氣沁人心脾的初春,關住了一床榻的浪漫。
在屋外一棵枯黃的楊柳樹下,有個穿著厚重毛皮衣裘的漢子,接過身旁小廝遞過來的熱酒,他一口仰盡,而後意猶未盡地咂咂舌。小廝見狀立即提起酒壺,要為他再倒一杯,但被他斷然搖頭拒絕。
「桑奇,咱們可以進去休息了吧?」遠遠的走來幾個目光精銳的漢子,為首的那個朝飲酒的那個人打了個暗號後,湊近他低聲問道。
「嗯,你們先下去歇息,輪班巡守。」放下杯子,桑奇紅著被酒精炫紅了的臉,微微笑著道。
「那你呢?」個個眼觀四面、耳听八方的漢子中,有人輕聲問著。
沉吟了一會兒才台起頭,桑奇眼里的笑意條然逸去。
「我得守在這里,這是我的天職。」說完之後,一把搶過小廝手里的酒壺,連灌好幾口
後,以手背擦抹著溢流至下顎的殘液,桑奇一言不發地轉身,縱身躍上短牆,迅速地疾步來到屋頂,斜倚瓦片地喝著酒。
望著她的行徑,那些漢子都不約而同地搖著頭。
「阿成,你說咱們要不要跟主子明說?」
「說啥?」那個領頭叫阿成的男子翻著白眼回答。
「說……說這桑奇是個姑娘家的事實啊!」
「去去去,你們跟主子說這又百什麼用?桑奇是邦族的巫覡之女,自一出世她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如果她是個男娃兒,就可以得到功名,甚至和族中的公主成婚,生下可以傳衍我突厥姓氏的後嗣。但她卻偏偏是個女兒身,只得成為主子眾多妃殯中的一名,否則她就得接受世襲天職,終身不嫁地守護著我突厥正主兒。」
「你的意思是說?」
「嗯。」陰沉地點點頭,阿成面色轉為陰霾。「在可汗辭世的那天晚上,桑奇已經向天詛誓,願受天職。這輩子她都必須保持處子之身,如此才不至于危害到少主的前程,及我突厥族的運祚。」
「但,我有位姑母也是-族人,她並未像桑奇這般的……」部眾中有人質疑地問道。
「-族向來是支神秘的民族,她們的女子一生中有一次的機會,在年滿十五歲前,無論男女皆是同樣裝束。在滿十五歲生日的月滿之夜,她們族長會征詢她們的意願,若想如尋常女子般嫁人生子者,族長即贈與嫁衣;倘若願接受族長指派職務為天職者,族長會授與-族最玄秘的武功和佔卜能力。這些秘術,向來是許多江湖中人亟欲一窺堂奧的內傳之秘。」
「那倘使有人習得秘術而後反悔……」
不待那個自做聰明的同僚說完,阿成舉起手制止他再說下去。「沒有人敢如此悖違天紀,事實上據我們所知,在傳授武藝和秘術之前,族長即會明白告之這些女子,如若中途反悔,也只會自裁而亡。因為,在她們所習得的武功里,以陰玄的成分居多,藉而使她們的神靈清明,只要一混著到男子的精氣,陰陽交融,便要教她們血崩而死,是以-族秘術可以不虞外泄。」
一席話說得那些漢子全部嚇得臉色發白,台起頭看著猶像尊石像斜倚在屋頂,直勾勾盯著遠方的桑奇,阿成重重地嘆口氣。
「這下子你們都明白桑奇的苦處了吧?以後講話嘴巴給我干淨點。桑奇她不是外人,她是咱們少主的左右股肱……也是咱們大伙兒的好兄弟,明白嗎?」
「是!」眾口整齊的回答中,大家都明白了阿成的意思,但他們同時想到個問題,繼而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怎麼,對我的命令有啥不服的?」
「不,不是,阿成哥,我們都已經知道桑奇是女人,但是,少主他……」伸手指指緊閉但掩不住被風拂得漫天高的幔帳,有個五官端正的青年囁嚅地說道。
台起頭看看桑奇,再瞄瞄似乎風平浪靜了的房間,阿成也只是重重地嘆著氣,不語地率先離去。
夜深露重霧正濃,遠處傳來的淒涼蕭聲,在空中久久地回蕩不去,坐在屋頂上的人,還是默默地飲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