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撒旦 第九章
淨蓮穿著一襲高領曳地的白紗禮服,縴細的腰系著白色絲緞,長發在腦後綰了個髻。披上白紗,看著鏡中的自己,仿佛憶起了五年前那朦朧的一切。
他們終究是糾纏不清,她的生命因遇見他而起伏不定,恩怨情仇在她的生命中恍然若夢;而今她即將成為他的新娘。過了今天,未來他們的生活會是怎樣?或許,根本沒有未來……「叩!叩!」
「請進。」她回過神向外邊喊道。
王克天走入,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細膩而專注。幾綹發絲從白紗中飄出來垂在兩鬢,這發絲似乎是她一系列白色中唯一的黑色;白色紡紗的禮服,系著帶子的白色高跟鞋,脖子系條白紗中輕飄飄地飄著。她真美!但她的眼神卻帶著幾分迷惘、幾分惆悵、幾分溫柔和淡淡的哀傷,長長的睫毛在美好的眼下投下一道陰影。
嫁給他,讓她感到哀傷不已嗎?他眼神陰驚,眉峰深鎖,臉上堆積著厚而重的陰霾。
「媽媽,你好漂亮!這束花送給你。」童稚的聲音打破氣氛僵凝的一刻。
「謝謝你,小天。」她低接過美麗的花,燦爛的花朵更襯托嬌美的容顏。
王克天走向她,在蜜白的臉上印下一吻。「我的新娘,你不該給我一個笑容嗎?」
「你想看到我的笑容,除非取消婚禮。」他們之間有太多的阻礙和陰影。她還未克服內心的陰影。
「不可能。」他不顧她的驚呼攔腰將她抱起,這女人臨到最後一刻還想後悔,王克天懲罰性的掠奪嬌艷的紅唇。今生,她只能成為他的新娘。
***
他們準時來到了教堂,卻見韋長風急急忙忙地跑出來。
「大嫂,麻煩你先到新娘休息室等候一下。」淨蓮跟著一旁的女侍走進教堂的另一端。
「怎麼回事?」王克天微慍問道。
「甌牧師不見了。」韋長風低下頭,不該怪他,這是他第一次擔任這種工作。
「你最好不要讓我等太久。」他早就迫不及待,要讓她成為他的人。
「咦,這個小孩是……」
「我的兒子,小天。」他驕傲地回答。
「小天,今天高不高興呀!」韋長風問道,欲轉移王克天的注意力。
「高興!隔壁的小明都沒有機會參加父母的婚禮,我卻可以,好棒哦!」小天拍手說道。
王克天含著笑意抱起他天真的兒子,走入教堂。他是上天給他的奇跡,在她成為他的新娘後,今生他再也別無所求了。
***
在新娘休息室中
淨蓮看著鏡中的臉龐。驀然,身後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她回過頭想看是誰進來,卻驚愕地從鏡中看到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孔。她是姊姊嗎?淨蓮想走上前,但那女人眼中強烈的恨意讓她怯步不前。
半小時後。
婚禮正式開始了。管風琴的音樂聲中,身著白紗的新娘緩緩地步上紅地毯走向新郎;淨蓮緩緩步向他,她的唇旁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王克天凝望著她,過了今天她休想再逃離他的身旁。她是他的女人,他的新娘,他的妻子。
他跌入思緒中,差點沒有听見牧師的問話。「王克天先生,你願意娶白淨蓮小姐為妻,並且一生一世愛她,禍福與共嗎?」
「我願意。」他毫不遲疑地說。
「白淨蓮小姐,你願意嫁與王克天先生,並且一生一世愛他,禍福與共嗎?」
只見時間大概停頓了片刻,然後新娘點頭。
她大概是害羞吧!這對新人他可得罪不起。「我現在宣布,你們結為合法夫妻,新郎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就在這時,一個紅色的光點,瞄準了新娘的胸口,瞬間,鮮血染紅了雪白的紗,縴細的身軀,像風中細柳,緩緩飄落。
他接住了身體往下墜的人兒,不敢相信地注視那令人怵目驚心的,越來越向外擴散的紅。
他的心恍若刀割,鮮紅的血滴在他的心里,縴白小手緩緩抬起輕觸他的臉。「我愛……你,我……不。」她的話落在無盡的謎團里,合上的眼仿佛不會再睜開。
王克天不可置信地注視失去血色的蒼白人兒,見她一動也不動,不安的戰栗忽地竄上。他不能失去她,她對他說愛,這不會是他們的訣別語。他抱起她沖出了教堂,他會救活她,就像以前一樣。
天色仿佛在頃刻間就黯了下來。
二月的雨絲斷斷續續,纏綿悱惻,總讓人想起別離。飛舞的雨,像離人的淚,沾著衣襟,濕了衣袖。
***
急診室中正亮起紅燈在進行搶救。
王克天在門外等候,內心悔恨不已;他不該執意要娶她,或許她早想到今天的事會發生,所以才執意不要嫁給他,而他卻霸道自私地想佔有她的一切。如果他不是那麼愛她,如果他不是那麼強烈地想佔有她,那麼,或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自責的手狠狠地擊在牆上。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愛她,卻是一再地傷害她。
醫生從急診室中走了出來,王克天著急地走向前詢問她的狀況。
醫生看著他愧疚地說︰「王先生,很抱歉。子彈命中病人的心髒,病人失血過多,我們無能為力。」
「你說什麼?」他推開醫生,然後沖入了病房。在慘白的燈光下,她全身都蓋著一層潔白的罩布,他緩緩地走上前輕觸她手腕的脈搏,沒有震動頻率了!
他失去了她!
「不……」
整個世界在他眼前破碎,無數絢麗的夢幻都跟著一起幻滅,他的聲音沖破了雲層,沖向了蒼穹,一直連綿不斷。然後,他沖出了病房外,她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離開他,他的靈魂因她而撕裂、痛楚。死亡或許是一種解月兌,那麼讓他陪她吧!讓一切靜止、靜止、靜止……他離開醫院,迅捷的車速似風,一輛卡車向他迎面撞來。
那是黃昏時分,天空被落日燒紅了,火焰般的紅,一直蔓延到無邊無際。
***
三天後。
在朦朧中,他仿佛看見她了。一襲白衣在縹緲的海上,海風吹起了她的長發,又卷起了她的衣角。天邊雲彩堆積,如真似幻,她迎風佇立,飄然若仙。他仿佛可以輕觸到她,她卻似一縷輕煙漸漸淡去。
「蓮兒……」王克天從夢中醒來喊道,在他眼前卻是一片暗黑。
「你醒了,先別急,你的眼楮因為車禍而受傷,暫時看不見。」韋長風拍他的肩說。
她是真的離他而去了。他的世界失去了她,還有什麼值得眷戀?他的世界失去了色彩,或許是上天對他的恩寵。
「你要振作。你的兒子已經哭了好幾晚,他已經失去母親,不該再讓他失去了父親。」韋長風勸道,他不願見在商場上叱 風雲的王克天,變得萎靡不振。
「你為我安排淨蓮的喪禮,我要她以我的妻子名分殯葬,並且盡一切力量查出殺害我妻子的凶手。」
「爸爸。」小天醒了過來跑到他身邊。「媽媽不見了。她是不是不要小天了?小天好想她哦!」微泣的聲音說著,臉上流著兩道淚痕。
「小天,媽媽只是累了。她在天上看著小天,小天以後要勇敢些,不然,媽媽會難過的。」他緊擁著孩子,上天讓他們走入他的生命,為什麼又不留情地帶走她?他失去的是他生命難以忘舍永恆的美麗,再也不會有任何女人進駐他的心,他的愛只為她保留。
***
霪雨霏霏,天空染上了一層憂郁。在一處開滿白色水蓮的湖泊旁,晶瑩的雨珠在花瓣上逗留,淡青色的葉片襯托那一片白更加的明亮,王克天讓她的妻子長眠在這里。墓旁種滿野姜花,飄散出濃郁芬芳。
他穿著一身黑,臉上戴著一副黑色墨鏡,陰霾的天色和他的心情相符;他的心不再有起伏,他的愛將隨著黃色塵土而埋葬。
「爸爸,不要將媽媽一個人留在這里。」小天拉著父親的衣袖說。
「小天,听話,讓媽媽好好休息,我們安靜地陪伴媽媽。」他抱起了兒子,看著大理石雕刻著的愛妻「白淨蓮」之墓。
黑色的天空,纏綿的雨絲,似乎也在一同哀悼,濃郁得化解不開的愁,緊緊纏繞人心。
韋長風走到了他的身旁,打破了這靜止的片刻。
「找到他了,他在逸園等你。」他向王克天說道。
「是嗎?」他淡漠地說,他的表情隱在墨鏡後,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長風,幫我照顧孩子,小天要听韋叔叔的話。」他不願孩子面對園內那一場風暴。
王克天一路上都強自抑下內心的怒氣,他沒料到自己最愛的女人竟死在父親的手上。一個是他最敬的人,一個是他最愛的人,他同時都失去了。
他走上逸園小徑,步上台階,緩緩地將門開啟。
「爸爸。」他喊道。他知道父親就在這客廳內,那股淡淡的雪茄味告訴了他,這股味道竟引得他的內心一陣刺痛。父親一向是慈祥的,為什麼,為什麼……「兒子,你派人將我找來是為了什麼事?你的眼楮怎麼了?」他的雙眼纏著紗布。他的兒子不可能受傷的,他交代過的!
王克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五年前你破壞我的婚禮。現在你又派人殺害我的妻子,這一輩子她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我多希望不是你。為什麼?」他的手放在頭的兩側痛苦地說。他一直是誤會她的,她沒有背叛他,那些相片都是父親派人偽造的。只是他知道的太遲,來不及阻止父親,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在懷中死去。
「因為她不配當你的妻子。」王兢堯冷靜地說,他不能容忍他的兒子娶仇人之女,五年前不行,五年後一樣不行。
「就因為她是白雲豪的女兒?她父親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讓蓮兒在我懷中死去?」他的手染上流自她身上溫熱的血,是他害死她的。他不該娶她,父親也不會動了殺機。他也是凶手,殺死他摯愛的凶手。
他沒想到一個女人的死亡,竟令他的兒子這麼痛苦。他不願白雲豪的女兒成為他的媳婦,而他的原意只是想破壞一場不該有的婚禮,難道他做錯了?
「我愛她,你為什麼不顧我的感受?為什麼你是我的父親?」王克天失去控制地吼道。
「兒子……」王兢堯欲走上前安撫他。
但他的話令他停止了步伐。「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的……」他將桌上的東西掃落。
王兢堯看著兒子傷痛的神情,內心不禁想著,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制造了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劇。
***
深夜。
憂郁的夜風帶著瑟瑟的涼意,雨點和雲霧把天空遮的更暗,篩落了一地的落葉,寒風不斷蕭蕭瑟瑟地吹,那落葉也不斷地飄墜。
王克天在這樣的雨夜坐在鋼琴前面,反反復復地彈著同一首曲子;單調重復的曲子,把那極冷的夜,似乎敲成一點一滴的碎片,熟練的手指一次又一次滑過冰冷的琴鍵,那是一首「傷逝」。
今宵的月光,
映著往日記憶;
記得初次的相會,
你溫情地伸出白皙的縴手。
有多久沒有听到過你的聲音,
春夜里把你思念,
只見落英繽紛,
有多久沒有見到過你的笑影,
任憑思念侵蝕心扉。
說不出我的魂牽與夢縈,
暮暮、朝朝、深夜、黎明。
親愛的,讓我們在天國里重聚。
像幽靈一般,意識中又顯現出那迷人的魔影。一雙美麗溫柔的眼楮,一副漾著笑意的嘴唇,一直閃耀在心靈上的影子。他的琴聲如狂風疾雨,琴聲猛烈地敲擊夜色;他越彈越重、越彈越猛,他猛烈的一拳敲擊在那琴鍵上,鋼琴發出當的一聲巨響,琴弦斷了。他砰然地合上琴鍵,將頭抵在鋼琴上面,他多麼希望失去她只是一場夢。
夜空悄悄飄過幾縷輕羽般的雲片,山莊上籠著一些黑沉沉的樹影,月光在窗外就像一片銀色的山嵐,揮不去的身影像迷醉靈魂的音浪,不斷磨難著他。
***
韋長風在得知王克天將自己鎖在頂樓玻璃屋已經三天的消息後,立即趕到了逸園。
他低下頭看著幾乎和王克天同一模子印出來的小天,他的父親一定不知道他們有孩子。不然,他怎麼舍得拆散一個原本可能美滿的家庭,他俯抱起小天。
「我們一起去找你的爸爸。」他和藹地說,內心對這失去母親的孩子多了幾分疼惜。
「嗯。」小天乖巧地點了一下頭。
韋長風帶著他走上了玻璃屋,在樓梯間就聞到濃郁的酒味,他在麻醉自己。
韋長風敲著那扇門,里面一片岑寂,沒有回應。
「我知道你在里面,縱使你不想見任何人,也該見見你的兒子;他跟你一樣,有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就是哭鬧著要找媽媽。他是你們的兒子,你不該讓他承受你們太多的不幸。」韋長風勸道,他懷中的小天掙扎著要下來,韋長風將他放下。
「爸爸,小天好想你,也好想媽媽哦!你們是不是都不要小天了!」小天敲著門抽泣地說。
那扇門緩緩打開了。先是一陣濃郁的酒味,然後一個形容憔悴的王克天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的面頰已經凹陷進去,眼楮里布滿了血絲,凌亂的發絲,頹喪的臉色,在他的身上找不著絲毫往日的風采。
「爸爸。」小天投入了他的懷中,抱著他的頸項。
「小天,爸爸對不起媽媽,沒有好好照顧你。」他的理智已經漸漸回到腦中。
「你應該振作起來,接受手術,好好照顧孩子。」韋長風勸道。
「不,我不想再見到這個世間所有的一切,那會讓我強烈地想起蓮兒是如何死在我懷中,我不想再感受那種椎心之痛。讓黑暗降臨我的生命,那可以治療我的傷痛。」他的聲音沙啞哽咽,失去她,他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夜,靜靜地流動;消逝的時光,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