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L之契約終止(下) 第十一章
一小截的瘀血,向內延伸隱沒於領口深處,上頭怵目驚心的野蠻齒痕猶在……連想騙自己說那是蚊蟲咬的都覺得可笑。
「你……你真的跟那家伙……」
回想起那句「若是讓你看到比那更」精彩」百倍的……」,楊杰背脊一陣發寒,猛地抓住兩邊領子就用力往外一扯!
「住……」方柏樵根本來不及阻止,整排鈕扣應聲迸落,露出底下大片肌膚。
老天……楊杰瞪著眼前景象,喉頭緊縮,發不出絲毫聲音來。
根本無法想像,這到底是經歷過什麼……他還天真的以為他們的關系僅止於接吻而已……
「放手,楊杰。」
無言以對不知多久的兩人間,先開口的反而是臉色已恢復正常的方柏樵。他拂開楊杰僵硬如石的雙手,重新將襯衫拉攏,蓋住那紅痕遍怖無一處完好的胸膛。
「…你怎麼知道的?」他抬起眼,淡淡問道。
楊杰愣了許久,才回道︰「冠軍賽開始前,我看到你和他…在樓梯角……」
方柏樵了悟的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楊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隊長你……難不成真是同性戀?跟男人做那種事,你不覺得很惡心、不正常嗎!」而且對象還是那個完全配不上隊長的混蛋家伙!會打籃球就很了不起嗎?為什麼隊長偏偏要跟他……
等等!他心里突然有個想法閃過。當初隊長到底是怎麼召裴程進來的?只要是稍微了解裴程個性的人都會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除非他們這個腦里只有籃球的隊長,答應了他什麼「對等的條件」……
「隊長!你該不會用自己的身體為代價,來換取他入隊吧……?」他喃喃道,見方柏樵只是緘默不語,突地一股火氣飆起︰
「你瘋了!?只不過是個冠軍獎杯罷了,你干嘛把更重要的東西都賠進去?簡直蠢到無藥可救!現在可好了,球賽都結束了,難道你還要繼續跟他糾纏不清?我看那家伙根本沒有要放掉你的意思!」
「我知道。」
「你……」楊杰真的傻眼。相較於他的激動憤慨,方柏樵的態度反而顯得愈發淡漠冷靜。他真的搞不懂隊長在想什麼了。
「所以?」他顫著聲︰「別告訴我你……」
「愛上他了」。「要和他在一起」。因為覺得太荒謬,所以楊杰沒把後面的話說出口,感覺好像一說出口就會成真似的。冠軍賽兩人互動的情景猶在他腦里盤旋不去,每想一回就心冷一回。
盡管大腦拼命否認,但他想隊長大概也對那家伙……
「我?你不用想太多。」方柏樵搖頭道︰「球賽結束,就代表『契約』也結束了。我不管對方怎麼想,至少我是這麼打算。」
「什麼?」這話大出楊杰意料之外。不,簡直連作夢都想不到隊長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他驚愕的瞪著方柏樵,想從那張和平常一模一樣的撲克臉上找出一點破綻,卻找不著。他很清楚隊長分明是不會說謊的人啊,可是現在這狀況究竟是……
「『契約結束』?隊長……你的意思是……?」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也很想知道。」另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楊杰一愕,迅速扭頭看向門口。方柏樵卻立刻別開臉,盯著空無一物的牆面數秒後,才慢慢將視線移了過去。
他都忘了。因為楊杰的出現,他完全忘記那人曾說過會來這里找他的事。
那人走路向來無聲無息,他不知道他已經站在那里听了多久……不過,只要听到最後那句話就夠了吧。
雖然比預期的還要來得快些……
就這樣做個結束吧。
「干嘛不說話。」裴程倚在幾乎和身高齊平的門邊,兩臂交疊胸前,面無表情。「說啊,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踫!」一聲驚人巨響,原本半開的門扉竟被踹飛,撞上一旁牆壁。
「少跟我玩文字游戲。」裴程一步步走近,直來到方柏樵面前。
一旁的楊杰早已嚇呆。那扇剛換不久的門雖是木制,卻厚實堅固,沒想到居然用不到半年就報廢……原來這個他之前曾當面挑釁過的男人,是這麼可怕的一個人嗎…!見對方逼近,他急忙回過神大叫︰
「你、你這暴力份子想干什麼!?隊長都說得很清楚了!他要和你……」
「你最好閉嘴。」裴程一把扯住他頭發,直往洞開的門口拖去。「干你什麼事?你倒吠得很賣力嘛。」
他右臂使勁,就要抓那顆一直鬼叫的頭顱去撞牆沿,突然一道微涼的溫度觸上了他青筋墳起的右手背。他止住動作,卻沒有回頭。
「裴……」
「別叫我。」
「拜托你,請你直接放他走就好。」方柏樵繞至他面前,直視他雙眼道︰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請不要牽連到他。」
「干嘛?說話變得這麼客氣。」裴程冷笑︰「那請問你是用什麼資格在拜托我?要饒過他可以,把你的話收回去。」
「……不。」
裴程聞言,眼神一暗。「我揍扁這小子也無妨?」
「……」方柏樵看著楊杰一臉吃痛驚懼樣,眉心緊皺,卻不發一語。
「很好,看來你這回是鐵了心了。」將楊杰甩出體育館外,大門反鎖起,裴程走回來扳起他的臉道︰
「我以為那個見鬼的契約早就不存在了。還是我們對這件事的『定義』不一樣?你的意思是等球賽一結束,我就不能再踫你了,是嗎?」
「對。我們之間的關系,全部結束。」方柏樵眼眨也不眨說道,隨即他胸前的襯衫再度被粗暴扯開,毫不憐惜的手指箝住平坦上的一只凸起,近乎折磨的捻弄。
「那如果我硬是要踫呢。」裴程俯,牙齒貼上充血硬挺的小粒,用力一咬。「你就要告我強暴?嗯?」
「你可以試試看。」他咬牙咽下差點沖出口的抽息,這具早已變得極度敏感的身體,正落在熟知它所有弱處的男人掌中。「……我會反抗到底的。」
「好啊。」裴程輕撫過指尖下每一處顏色猶鮮的欲痕。就在不久前,這片美麗胸膛還緊緊依著他,前所未有的主動向他索求。他想著,嘴角泛起一絲沒有笑意的笑。
「我們就來試試看。」
緊閉許久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一直抱頭坐在體育館外的楊杰急忙站起。
走出來的人是……裴程。他不由得畏縮了一下,那家伙的臉色比他以前看過的都要難看。大概會被打到沒命吧……如果此時他還不識相的上前去惹他的話。
這份恐懼讓楊杰卻步,但也在當他看到裴程手上的殷紅時消逝無蹤。
「你你……你你你……」他驚得口吃,不會吧?那是血…!?「你對隊長做了什麼!?你好殘忍!隊長他腳都受傷了……」
看到對方掃來一眼,他立刻警覺閉口,有點意外那火爆家伙竟沒發飆。
「…真正殘忍的到底是誰?」裴程只是冷冷說道,沒再理會聞言一愕的楊杰,逕自轉身離去。
怎麼可能?剛才在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是……疲憊嗎??楊杰愣了許久才回神,很快的否決掉這個想法。總之先進去看隊長再說,誰知道那沒人性的混蛋到底做了什麼!
「……一定有什麼理由對吧?別告訴我之前的你都是假的,那天晚上你的主動熱情全是裝出來的,你所有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配合契約內容而做的戲。你根本不是那塊料,別想騙我!」
「……想從我身邊逃開?不可能的,你」這里」已經染上毒癮了,沒有男人進來填滿它就會受不了的,你真以為自己還能跟以前一樣,做個整天打球念書的乖學生?」
「……其實那時你在我耳邊說的話,因為水聲我根本沒听清楚。不過我知道你說了什麼。用這種方式跟你的男人告白,很像你會做的事,我不介意.難道全是我想錯了?還是你說那話,就是為了現在要這樣對我?」
「……你還是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肯說嗎?我真想剖開你的腦袋來看看。如果是兩個月前,我大概還能毫不猶豫的把你搞到半死不活。我真是他媽的越來越沒用了。」
「……男人跟男人不正常?別拿這種爛藉口搪塞我,我不信你是那種膽小鬼!算了,你腦里究竟在轉什麼自虐念頭不讓我知道,隨便你。再跟你說一遍,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絕不!!」
…………
…………
雖然表現的方式不同,但他知道,那男人和他一樣都是不喜多言的人。這還是第一次,他對他說了這麼多的話。
手腕微微泛著的刺痛,被另一股沁涼的觸感給壓了下去,幾乎感受不到了。不過是磨破一點皮而已,居然粗魯的涂了一大堆藥膏上去。真是浪費……
…………
「隊長、隊長!你沒事吧!?」
有人伴著由遠至近的呼叫聲奔了進來。蜷身坐在牆邊的方柏樵怔了一會,慢慢抬起頭來,正好迎上楊杰的瞠視。看那目光由驚惶轉為愕然無措,原本還不解,等他伸手一拂自己的臉,才明白為什麼。
「隊長……」楊杰腦里正處於山崩海嘯大混亂狀態,根本不知該把視線朝哪兒擺。隨即他想起別事來,連忙目不斜視的挨近方柏樵,查看他身上的狀況。
「咦?沒受什麼傷啊!呼……害我還以為……」吊了半天的心終於放下,隊長除了雙腕有被上衣撕成的布條綁過的痕跡外,其他皆安好無恙,襯衫之外的衣物也都保持完整……
等等!那……那家伙手上沾的血跡又是怎麼回事啊?難道其實是那暴力份子自己受傷了?……怎麼可能!
還有,那家伙不是把隊長的手都困綁起來了嗎,卻又什麼也沒做的放了對方??之前他明明發火發得那麼厲害,他還以為他會把隊長……
楊杰越想頭越大問號越多,方才那段時間里到底發生什麼事……他看著將手一抹,很快又站起身來著上外套的隊長,暗想應該是沒人會給他解答了吧。
有種打開禁忌的盒子,看到了不該看東西的感覺。
明知道是妄想,他還是巴巴的在冠軍賽一結束後馬上恢復練球,早也練晚也練練到要吐,練得比以前都勤上十倍,就盼說不定哪天他能在籃球上擊敗那囂張家伙,這樣心理上,或多或少會有種把隊長奪回來的補償感覺——
而現在他連妄想的機會都沒有了。也許隊長一開始真只是看上那個人的籃球天份,但如今……
原來那兩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其他人插入的餘地。
他不明白為何隊長要做出這個決定,他也管不著。隊長就是這樣,凡事都只會先想到別人——只不過此時的他竟寧希望,隊長能夠再對自己好一點、誠實一點……
即使那代表他會和那男人在一起……也無所謂了
裴程面無表情看著攤在桌上的照片。
照片的數量不多,且皆照得模糊不清,鏡頭距離拉得極遠。里頭豆大的人影根本看不清臉孔,只能依稀辨識出動作。
很明顯,這是偷拍的照片,跟拍者似乎照得相當辛苦,但出來的結果……已經足夠。
「你沒有話要說嗎?」裴胤思怒道,用力一拳擊在桌面,震得上頭的照片全彈跳一下。
他年少時原本也是脾氣暴烈的人,只不過後來投身商場,逐漸隱藏收斂起來,但這並不表示他的本性有絲毫改變。看到弟弟那副漠然反應,他幾乎是極力忍耐的克制自己身體,才沒站起來揮去一掌。
「你是女人玩過頭,玩到腦袋壞去了是不是?裴家的臉全被你丟光了!」早知道就不該讓王記者去拍!他只是懷疑這小子的交友狀況,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拍回這種照片。屋子里的情形沒拍到也好,否則只怕更難收拾!
「錢擺不平,就暗中做掉啊,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反正你也只在乎面子吧。」裴程看穿大哥心思的冷淡諷道。他向來感覺敏銳,加上自小生長環境影響,一般狗仔隊要抓他把柄並不容易。看來死老頭是派出此行」高手」來跟拍他了。
若是平時,他絕不會善罷甘休。但現在……
「你叫我過來就為了這事?若沒別的,我先走了。」他起身,目光掃過桌面照片最清楚的一張。照片里兩道人影,較清瘦的那人赤著左腳,被另一人打橫抱在胸前,正要走進公寓大門。
「給我站住!你又想去找他?我不準!」裴胤思大怒,轉頭對遠遠站在玄關處的隨扈喝道︰「把門鎖起來,擋住出口!從現在起一個禮拜,不準放他踏出這里一步!」
「你干什麼?」裴程冷冷看他︰「別以為這樣就有用。你想知道我現在心情有多差嗎?我可以用那幾個家伙來證明給你看看。」
「哼……你心情不好,該不會跟『他』有關吧。他也真是好大本事。」裴胤思抓起數張照片在掌中,一把捏爛。
之前這小子要怎麼玩他都不管,反正能讓他認真的對象終有一日定會出現,他一直如此深信。…為什麼偏偏是個男的?他不是白痴,看不出來弟弟對那姓方的少年究竟抱著什麼想法,雖然他亟不欲承認——
「早知道上回見到他,就該再瞧清楚一點的。看是怎樣的一個美人,居然能把你……」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眼里凶光陡盛的裴程打斷︰
「你去找過他?」媽的……原來是這死老頭搞的鬼!他一把將大哥從沙發上扯起,怒聲咆哮︰
「說!你跟他講了什麼!?」
「什……」裴胤思雙眉因不解和痛楚而緊緊皺起。眼前方才還淡漠無表情的臉,突然布滿騰騰殺氣,施於頸間的壓迫重得令他吃了一驚,竟甩不開。曾幾何時,他的力氣已經比他大了……他對這小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去美國前的幼小身影呢。
「你氣什麼?我是偶然遇到他,根本沒講上幾句話。那時我還不認識他。」
「我不信!」裴程嗤道︰「你能在哪里『偶然』遇到他?啊?」一個是集團總裁,一個是高中生,別說笑了!見對方突然沉默下來,他怒火更熾,手里力道愈重︰
「說啊!」
「程,把你的手放開。」突然一道平和聲音插入火爆氣氛中,樓梯上走下兩個人來,一男一女。開口的男人身材也很高大,卻瘦削許多,他眼露不贊同的走至僵持的兩人身邊,輕聲道︰
「現在大哥的身體狀況,可禁不起你這樣對他。」
「…什麼意思?」裴程由得男人將他的手拉開,怒火因對方吊詭的話語而稍降。
「閉嘴!胤玄。」裴胤思臉色微變,朝不知何時獲悉這消息的二弟瞪去警告一瞥。靜默在旁的二妹神情沒什麼起伏,看來也已知情。
「有什麼關系呢,大哥。」裴胤玄說話仍一逕溫和,眼神卻不是那麼回事。「若不是陳經理覺得有異私下告知我,我真好奇你究竟還想瞞我們到什麼時候。其實你得的病不算是絕癥,肺癌分很多種,你得的幸好是預後最好的,只要治療得當,五年存活率還是很高。」
「癌?」听到這個突兀之極的字眼,裴程錯愕了下,第一個反應是壓根不信,但身為醫師的老二不可能在這種事上頭開玩笑「他說的是真的嗎?」他擰起眉,直接轉向當事人質問。
「真的,我看過病理報告了。」裴胤玄替他回道︰
「主治大夫正好是你那位方同學的父親,我在一次學術討論會上遇到他,他怕再拖下去會延誤治療時機,才告訴我實情希望試圖隱瞞病情的某人,可別去為難他。」
裴程瞪視忽然間變成啞巴的老頭半晌,才沉聲道︰「……你得了病,干嘛不說?」
「你擔心了嗎?」裴胤玄微微一笑,立刻招來一記狠瞪。「沒問題的,腫瘤還是第一期,只要動手術切除,術後視情況配合化療就好。前提是某人肯乖乖配合……有很大機會能治愈的病卻不治,對絕大多數都是末期才發現的病人來說,真是一種傲慢啊。」
「你……說夠了沒?」終於出聲的裴胤思揉了揉太陽穴,只覺頭疼欲裂,拿他這二弟一點辦法也沒有。
隱瞞病情這事會令胤玄如此生氣,是他始料未及。他是極不願觸怒他的,因為平時脾氣越好的人,生起氣來就越可怕,這在胤玄身上完全可以得到印證。
「別急,我還沒說完呢。」裴胤玄的語調柔和卻強硬︰「其實你不必為程的事煩心,我可以幫你勸他,不過在手術上你就得听我安排。可以嗎?」
他不會讓大哥在壯年時就死去,雖然他一直很了解他那接近精神異常的偏執想法。自從「那女人」去世後,大哥對這個世界便不再有絲毫留戀,讓他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個而已。他看向裴程,一點也不意外見他發火︰
「你要『勸』我什麼?這根本是兩回事,別擅自決定!活到四十幾歲還耍任性的混蛋,何必跟他羅唆,直接打昏送醫院不就行了!?」
裴胤玄搖頭。「你還是讓讓大哥,先和那位同學斷絕來往吧。畢竟這是很大的手術,還是需要病人全面的配合。」他說,瞥見對方難看臉色,不由得嘆口氣又補了句︰
「那男孩的事,等大哥身體狀況穩定了,再慢慢商量不遲」
「沒什麼好商量的。」裴胤思哼了聲,斷然道︰「除非那小子去變性,不然一切都不用談了!」
「大哥,你能不能少說兩……」
「對,根本就沒什麼好談的。」裴程冷笑接口︰「我自己的事不勞你操心,想死自己去死,不要礙著別人!」
「程!」
「如果你還執迷不悟,我不會那麼輕易死的。兩個男的能干嘛?能結婚嗎?能生孩子嗎?這種不正常的關系根本不可能持久,還是你要一輩子躲躲藏藏?」
「媽的……你這光棍又有什麼資格講我?那麼想要孩子不會自己去生一個?最好趁現在命還在時趕快找女人努力,別到死腦袋還淨是別人的老婆!」
語罷他轉身欲走,卻被家人中向來最不干涉他行為的二姐給擋住了去路。他擰眉怒視,而她只是搖頭。
「程,你說得太過份了。有些話是不能亂講的,你明白嗎?」裴胤玄怒極,反倒彎著眼笑了。只有最親近的家人才知道,那是他最生氣時的表情。他決定他對這兩人脾氣的容忍,到此為止。
「……你怎麼知道,大哥他『沒資格』講你?全天下就他最有資格了!」
「喂,別又來這套,把話說清楚點!」語焉不詳的話讓裴程皺眉,裴胤思聞言,卻立時驚出一身冷汗。
怎麼可能?難道……胤玄連「那件事」都知道了?他埋藏,獨守了快二十年的秘密——
那個秘密,當父親還是這個家的領導者時,他不能說。父親一病不起後,他能說了,反而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了。一拖就是數年。原以為這將會隨著他入土,一同被永遠埋葬……
「你和男的在一起當然沒有錯,但你以為大哥為何這麼堅持要你像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就好?他只是希望你能獲得正常而平穩的幸福而已,不要陷入和他一樣的境地。他比任何人都疼愛你,因為他……」
「住口!住口!不要再說了!」裴胤思回神怒吼,試圖阻住打算將一切說出的二弟。
怎麼能說呢?秘密就讓它一直是秘密吧。發現程的對象竟同為男性時,他心里到底還是驚多於怒——
就連在「悖德」這一點,他們都如此相像。只是,背負的東西不同罷了……
「他才是你真正的父親。」平穩的聲音在怒咆中依然清晰可辨。「你是他和你母親共同生下的孩子。現在你說,他有沒有資格要求你?」
獨自高懸於裴家集團醫院最頂層的特等病房,所有設備都是最精良的,寬敞潔淨,靜謐無聲。在這里,時間彷佛停止流動一般。
動也不動躺在床上的老人形容枯槁,錯綜的管子布滿全身。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顯示他仍活著。
「你好像很久沒來了吧。」
裴程站在床前許久,直至身後傳來「二哥」的聲音。他沒有答腔,只是點了點頭,目光仍停留在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
對他來說,這張臉究竟是屬於他父親抑或是他爺爺,在一瞬的驚愕過後,已沒有什麼太大感覺。至於在腦中生根了十八年的稱呼,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會是如此,他並不想改……即使他已經知道事實。
「大哥可是每個禮拜都會抽空來看爸呢。」裴胤玄走至他身旁,輕聲道︰「他的時間可以以秒來計價,但他卻總是待上一小時才走。我真是搞不懂他。」
哪那麼多話好說呢?況且就算說再多,父親也不會理解的。曾經叱吒商場多年,令對手咬牙切齒,女人趨之若鶩的父親,晚年卻病痛纏身,由於嚴重的失智癥和全身性中風,他長久以來猶如一尊空殼靜靜躺在這里,只能仰賴特殊裝置維持生命。
「你如果真能搞懂他,就代表你的腦袋跟他一樣不正常了。」裴程哼了聲,調回視線看向二哥。「……他的手術還要多久結束?」
「順利的話,大約再三小時。不過還得等麻醉退了他才會醒來……等等,你要去哪?」裴胤玄驚訝的看著他突然掉頭就往外走,且那方向並不是往手術室。
「我出去一下。」
「別去!程。」裴胤玄皺眉,知道他要去哪里。「大哥會不高興的。我晚點必須回公司,你就待著等大哥醒來吧!」目前大哥的職位由他暫時代理,他原本也是集團高層一員,直到數年前才棄商出走,追求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裴程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別惹我……我現在情緒不是很穩定。」他說,用很平淡的口氣。「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這樣你滿意了嗎?」
「……」裴胤玄微愕,目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長廊末端,不由嘆了口氣。他寧願他像平常那樣暴怒發一頓火都好……現在這副乍看順從的模樣,反讓他頭皮更麻。
從那天之後,那個人就沒有再來找過他。
方柏樵看著報紙上大幅登著著名金融集團第二代舵手裴胤思方值壯年就得了肺癌的消息,心里怔然若失。終究還是瞞不住了。
在新聞效應下,裴氏整個家族的枝節也連帶被挖出來書寫一番,許多事也是他自己看了報紙才知道的,因為裴從來不曾向他提過。例如他有很多年紀差距甚大的異母兄姐,以及曾是商場巨擘的父親長年臥病在床等等。
在這種家庭環境下,長兄對他來說,的確如父一般。
不知他知道這個消息時,反應是如何?幸好他的大哥總算改變初衷,決定要接受手術了……說不定就是被他逼的。只要他說的話,他大哥應該還是會听的。
方柏樵將目光從那張神似另一個人的裴胤思照片上移開,收起報紙。此時電話響起,是父親打來的︰
「柏樵!準備好了嗎?可以出發去機場羅!老爸車停在樓下,你下來吧!」
「好。」他掛斷電話,提起身旁行李走向大門,安娜上前欲幫他拿,他搖頭說不用。
「少爺最近瘦了……到瑞士後要好好養身體喔。」安娜道,最近她的國語已經輪轉很多。
方柏樵一怔。「嗯……謝謝。」
他此行是去陪在瑞士養病的老女乃女乃,以彌補過年時未隨家人去看她,安娜卻說成好像生病的人是他一樣。他經過玄關時,下意識朝牆上的半身鏡望了一眼,不覺得鏡中的自己有何異樣。他的身體明明很好。
跨出門前,他遲疑了下,還是轉頭對她道︰
「安娜,如果……上次那個白頭發男人來這里找我,你不要開門讓他進來,就說我出國了就好,其他都不要多說麻煩你了。」
安娜把眼楮睜得大大的,顯然不太懂他話中意思,但仍是點頭應允。他心頭微微一松,下樓坐進父親車子,並不知道在他離去後不到數分鐘,他的話便生效了。
「拜托~~~別念了啦!你已經看了一天書都不累嗎?陪我去市中心走走啦!好嘛~~~~」
「……」
「討厭,哥變得好奇怪!以前都不會這麼冷淡的…….果然是交女朋友了對不對?你一直在想她,都不肯理姬娜了。」
「……」
「是不是這樣?你說嘛!我問好幾天了耶,稍微透露一下又不會怎樣!」
方柏樵自書本里抬起頭,皺眉看著眼前的少女。饒是他定力再好,也很難在這種狀況下靜心念書。
來瑞士一個禮拜了,他天天被女乃女乃收養的孫女姬娜糾纏。姬娜是中瑞混血兒,白膚黑發綠瞳,小他六歲,算是他沒有血緣的堂妹。他每年見她一回,印象中始終是個相當可愛的小妹妹,但今年的姬娜明顯長高許多,穿著打扮也變得成熟,他乍見時還有些認不出來。
「這里是圖書館,你這樣會打擾到其他人的。你先回家,等我看完這本就陪你去。」他壓低聲音說道,耐心溫和的語氣若是听在其他協揚隊友耳里,絕對會大吃一驚,馬上對這女孩另眼看待,但姬娜听了卻反而更生氣。
「別用那種哄小孩的語氣對我說話啦!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挺了挺已有柔媚曲線的上身,被怒火染紅的臉龐愈顯美麗。西方的女孩特別早熟,光看外表,很難想像她今年只有十二歲。
「上個月的情人節,我可是全校收到最多禮物的人喔!男生寫給我的情書有這麼一大~~~~疊呢!我沒騙你!」她夸張的比著手勢,此時神態又跟個稚氣的小女生無異。
「是嗎?」方柏樵淡淡回了句,復又低下頭繼續念書。一絲極淺的眼神波動被垂下的長睫覆了去,消失無蹤。
空氣難得恢復靜謐。姬娜托著腮,氣惱的盯著他,哥的反應果然還是一樣冷淡,但她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自八年前被女乃女乃收養,她就已經認識這個每年都會來瑞士陪女乃女乃住一陣的「柏樵哥哥」。她每年都很期待他來。可是今年的柏樵哥似乎有點變了,和往年的他都不太一樣。少女的敏感心思覺察出他的心里可能有了個人,不過不論她如何追問,都無法從老冷著一張臉惜言如金的柏樵哥口中問出任何端倪。
「我猜你今年的情人節一定是和女朋友一起過的。」她賭氣道︰「明明就有還不承認,真是狡猾!」
狡猾……?為什麼可以扯上這個字眼……方柏樵忍住嘆息的翻過一頁,被疲勞轟炸數天,他有些倦。
「那個女生是不是會抽菸?你跟不良少女在交往嗎?不會吧!」見他仍是不說話,姬娜咬咬唇,突然毫無預兆的丟出一個炸彈。
原本只是沖口而出的胡亂猜測,沒想到竟看到總是面無表情的柏樵哥真變了臉色。原來是真的啊……她心頭忽地一痛,不知為何沒有半點「被我猜中了」的喜悅。
「你……」方柏樵抬頭瞪她,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嘿嘿,想問我怎麼知道的對不對?你看!這是什麼啊?」她笑嘻嘻的掏出一個已拆了封的菸盒。「這牌子的菸好像很貴耶!一般不良少女不會抽這種的吧?難道你的對象其實是成熟的大姐姐?」
「…你未經允許亂翻我的東西?」方柏樵一愕過後,迅即沉下了臉。
「我才沒有!」姬娜連忙張大眼楮抗議。今天天氣變暖,他沒穿外套出門,媽媽要她把那件外套拿出來送洗,她才無意中在口袋里發現的。「你從來沒對我這麼凶過,這東西果然很重要……不過為什麼不是戒指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啊?拿香菸盒當情人信物好怪。」
胸口會這麼悶,大概只是因為柏樵哥喜歡的女孩子居然會抽菸,讓她打擊太大的緣故吧??真的好難想像……她很清楚他本人其實是非常討厭香菸的。
「還我。」方柏樵不對她的話做任何回應,只是伸出手來。
「不要!」姬娜跳起,一溜煙的閃到長桌另一頭,齜牙咧嘴扮個鬼臉。「除非你坦白跟我說這盒香菸主人的事,否則別、想!」
「姬娜!」眼看她頭也不回跑走,方柏樵嘆口氣,心想只好回去再想辦法。但姬娜想必不會輕易還他,他也不想鬧到讓女乃女乃他們皆知曉……大腦彷佛有某塊區域被切走,他垂眸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書本上,試了幾次後,卻發現連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闔起那本書,他又拿起另一本,不意一張紙條從里頭滑落出來。……是雷天偉抄給他的電子信箱位址。
離開台灣後,除了和父母通電話,他沒再和其他人聯絡過,包括幾個同年級的籃球隊友。現在他們應該也正在教室里埋首念書吧……他轉過頭,看向圖書館牆邊的一排電腦。猶疑了下,他站起身,走了過去。
…只是問問而已。關於那盒香菸的主人……